《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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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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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踏着古人的足迹,抚着旧时的砖瓦,探寻着那些隐在千年岁月背后的故事。我也带着她走街穿巷,听高亢的秦腔,看市井的风物,品寻常的人生。

停留在西安的最后一个清晨,我和她登上了西安古城墙的东门 – 长乐门,在城楼上俯瞰这座让我们流连忘返的城市。

青色的城墙在轻薄的晨雾里,稳健,安祥,用它千年不变的沉静目光,注视着这座历经斗转星移,盛衰荣伤的千年帝都。

云深聆听着远处钟楼上景云古钟报晨的钟响,喃喃地说:“我更喜欢长安这个名字。好像是一种思念和向往。又仿佛无论岁月流转,沧海桑田,发生在这里的每一朵微笑,每一句耳语,每一滴泪,都会成为永恒,化作不灭。”

我看着她,薄雾晨钟里的云深, 不再只是过去那个活在童话里的孩童。她美丽的面目上多了成人的感悟和思虑。

我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身下正在苏醒的古城,缓缓开口:“的确是这样。古时的长安是繁华兴盛的极致,也是很多人一生的梦想。在人们心中,它代表憧憬和思念。就像我每次来到这里,都觉得感念而亲切。心里感触良多却又很难用言语道得明。”

“你喜欢唐代和长安,是因为你是唐朝皇帝的后代吗,靖平?”

“并不全是。血统不是划定一切的标准。我并不因为我的先祖曾是唐朝的统治者就对它推崇备至。但客观地说,在整个中国,甚至世界的历史上,唐王朝的辉煌是没有任何朝代可以企及的。不仅是因为它经济和军事上的空前繁盛,更在于它文化的多元和心态的开放。没有一个朝代能像它那样用自信和务实去面对一切挑战和接纳未知。其实做人也该这样,坚强,勇敢,自信但又谦逊,然后就能海纳百川。”

“你在说自己吗?”她眸光闪闪地看着我。

我笑笑:“我还没那么好。这是我的目标,但目前还做不到完全。”

她靠过来,双手环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背上:“真想回到你心爱的那个朝代去看看。在唐朝,靖平会是什么样呢?也会是个皇帝吗?”

我轻轻抚着她交握在我腹前的双手,笑着说:“也许吧。但没准也还会当医生。毕竟做皇帝太多明思暗虑,勾心斗角,不如作医生来得坦然。”

“靖平要是做医生,我就做给你熬药的童儿;靖平要是做皇帝,我就做给你磨墨的宫女。”

我大笑起来,逗她:“我要是当乞丐,你还跟不跟着我做小叫花,和我大雪天里去敲人家的门,讨一碗面吃?”

“跟!”她松开手,急急地跳到我身前,双目炯炯地看着我:“要是讨到一碗面,我只喝汤,面都给你吃。”

我看着她热烈认真的眸子,笑不出来了,拉她到怀里,紧紧抱着,声音有些发哑:“那我怎么舍得!”

她扬起脸来,专注地看着我:“那么你保证,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我。”

我能给你这样的保证吗,云深?你明知道我们的分离就在眼前了。

但她的那双眼睛让我没法启口。

看她许久,我缓缓说:“好,我到哪儿都把你当小尾巴一样带着。”

是我的心,而不是我的理智,在说话。

她放心而灿烂地笑了,让她背后升起的夏日朝阳黯然失色。

“不许反悔!”她夜莺一样清脆地叫了一声,把脸埋进我怀里。

我收紧胳膊,把她圈在胸前。那些分开以后我们还能再见,你会有你新的生活和角色之类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分不清是不忍对她说,还是我自己不愿说,是我在纵容她,还是在纵容自己。一切都是混乱的,缥缈的,只有我怀中的云深是真实的。

不管前尘,不顾后世,至少在此刻,她还在我身旁,在我怀里。

我听到怀里的小人儿用悦耳的声音在曼曼地念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然后她轻轻地唤我:“靖平。”

“嗯。”我应着,低头看她。

她窝在我怀里问:“这座城市除了沉积着久远的繁华和战乱,是不是也见证过无数美丽的爱情?”

我看着她星波闪动的眼睛,慢慢微笑着回答:“是的。最有名的一桩恐怕就是唐玄宗与杨玉环的长生殿盟誓。”

“你会像玄宗皇帝一样,为了他的江山牺牲掉爱人吗?”

“不会。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比爱更宝贵。它是永恒不灭的,因为一旦爱了,就会生生世世,永不停息。可它又是脆弱的,一旦失去了,便很难再找回。”

“靖平你爱过吗?”她轻轻攥着我的手指,两只眼睛象星星一样一闪一闪。

我爱过。

但我的爱情,惨绝而凄厉。

并且我要对疏影保守永不提及的诺言。

我轻抚着她的头,慢慢答道:“一个人找到真爱,也能被对方所爱,两人还能在一起天长地久,要靠缘分,强求不来。我还没那么好的运气。”

她垂了头,有些失望。

我揽紧她,轻声安慰:“云深,别担心。你是上天眷顾的孩子,你会有你的好姻缘。”

她抬眼看我,欲言又止,盈盈双目透着晨露的薄光,半晌说:“你也会的,靖平。”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我们勇敢的云深已经开始捅窗户纸了。

番茄鸡蛋面(靖平)

旅程的最后一天,我并没有安排任何计划,旨在放松和休息。因为明天一早,我们会乘飞机回北京。

玮姨已在家中将云深的行李为她收拾好。明天夜里,我会陪她登上前往布鲁赛尔的飞机,送她回她该回的地方。

从城楼下来以后,我们驾车在西安市内无甚目的地缓行。但凡见到她感兴趣的地方,我们便下车走走看看。

我们在宽街窄巷中漫步闲逛,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树下悠然地晨练,带着弦子和二胡的小乐队在公园里尽兴地吼着秦腔,古董店老板向我们兜售真真假假的字画玉器,街边的小摊上飘来油酥饼的香。

这是最寻常平凡的市井生活,但每一个细节我都用心体味,细细感受。因为今天之后,一切会不同。

她有她新的人生要开始,而我,会成为她青涩年少时的愉快回忆。

她今天早晨在城楼上说:“发生在这里的每一朵微笑,每一句耳语,每一滴泪,都会成为永恒,化作不灭”。我不知道多年以后当她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时是否还会记得这话,但于我,发生在这里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将会是我今后人生中的永恒与不灭。

转眼间已到了下午五点,我问身旁的云深:“饿不饿?晚上想去哪里吃饭?”

她看着我,长睫蝶翼一般微翕:“我们今晚回旅馆,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们住的是Four Season Hotel顶层带双卧室的总统套房,里面有一个宽大的厨房,炊具锅碗一应俱全。我却对她摇头:“不好。我不想你累着。”

她撅了嘴,抓着我的衣角:“我想做饭给你吃,求你了,靖平。再说我在外面也已经吃腻了。”

我拗不过她,只得点头答应:“那就做最简单的。”

“你想吃什么?”她快乐地扬眉,满脸愿望被满足的喜悦。

“番茄鸡蛋面。”这已是我能想出的最简单的吃食。

“你平时最不爱吃面的。”她看着我,一脸的怀疑。

“你如果还要做比这更复杂的,我们就在外面吃。”我坚决地摇头。

她满脸不甘,但却只能妥协。

我们开车找到附近一家超市,我推了一辆购物车和她一起进去。店里顾客已经不少,各自精挑细选着货物,热闹而井然。

云深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好奇地左顾右盼,拽着我要把每一个货架都看一看。我便由着她。结果在超市里逛了快一个小时,该买的做晚饭的东西还一样没买。

最后在我的催促下,终于挑好了一些菜和调料,我便推着购物车和她一起去付款处。

她双脚踩在购物车的底杠上,手把着车沿,面朝着我,调皮地笑。我作势要把车猛地一掀,她吓得叫了一声,赶紧从车上下来,对我嘟嘴嗔道:“靖平,你这样坏!”

这时,一位身穿店员制服的中年妇人走过来,皱皱眉对我说道:“先生,请你们不要在店里这样开玩笑。你女朋友要是摔坏了,本店是要负责的。”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下不为例。”

刚想再接着解释,只觉得手心一暖,侧头一看,原来是云深悄悄握住了我一只手,紧靠在我身边,褐眸里含着熠熠的星辉,看着我。满目的愉悦,期许,紧张,和欲言又止。

我一时间没了言语,只让她握着我的手,和她这样站着。

“好啦,”我将手轻轻抽出来,再放在她头上抚了抚:“你再调皮,我们就要被人赶出去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酒店我们便动手做饭。

她本不让我插手,但我执意帮忙,便被她派作打下手,帮她洗葱,切西红柿,打鸡蛋。

而云深站在炉台前,现将罐装的鸡汤烧开,然后煮面条,煎鸡蛋,熬番茄,再将各种调味品按比例配好,所有的动作舞蹈一样优美好看。

最后,我和她对坐在厨房旁小饭厅里的方桌前,一人面前放着一碗番茄鸡蛋面。我的是大碗,她的是小碗。

雪白的龙须细面泡在清亮的汤里,面上浮着鲜红,碧绿,嫩黄的一片,浓郁的香气溢了满室。而云深便隔着面汤上袅袅升起的氤氲热气,在微醺的灯光下,盈盈地注视我。

“你先尝一口,看喜不喜欢吃。”她的声音里带着期盼。

我盛了一匙汤送到唇边,满口浓香里带着回味悠长的果酸和隐隐的清甜。

“这该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汤。”我放下汤匙,对她微笑。

她满足地笑,也尝了一匙,细品一阵,抬头看我:“靖平,你说这味道像什么?”

一些酸,一些甜,浓郁绵长,悠悠不断。

这像什么?这像我初恋时的情感。云深,你希望我说什么呢?我此时在你面前能说什么呢?

我对她微微笑道:“这味道,又像番茄,又像鸡蛋。好了,你再不让我吃,你唯一的舅舅就要饿死了。”

她明亮的眸子有些黯然,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面前的碗。

“要听音乐吗?”我问。

她摇头,轻轻说:“我只想和你好好吃面。”

这是我和她之间,对话最少的一次用餐。

温黄的灯下,我和她对坐着,静静地吃面。最简单的一顿饭,我们却吃得极慢。

她把她吃不了的面拨给我,我将她爱吃的番茄从我碗里挑给她。当我们的筷子碰到一起时,她拿欲言又止的眼睛看着我奇Qīsuū。сom书,而我只平静地对她微笑。

她额前的刘海在灯下漫出柔缎一样的光泽,微垂的长睫下仿佛含着一个梦。我不会忘了这场景,甚至希望能将它刻进我今后的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面,再加上一份深重难言的情感,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偶饿了,去找我的番茄鸡蛋面吃。:D

雷雨夜(靖平)

吃完面,我给她洗了一碟从超市买来的葡萄,让她去客厅看电视,自己则收拾了碗筷,放在厨房水池里清洗。

这本可以留给酒店服务生明天再打扫,但云深从小对味道很敏感,又见不得室内脏乱,我便顺手将这些都清洗整理了。

我正洗着碗,哗哗的水声里传来云深的声音:“为什么不用洗碗机?”

我一抬头,她正坐在宽大的大理石橱台另一端的酒巴凳上,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我。

“就一点东西,手洗着更快,也省能源。”我对她笑笑。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她接着问。

“公主殿下,我知道你会做饭,可你洗过碗吗?”我笑着问她。

她红了脸,窘道:“那你怎么会做这样多的事?”

“我一个人在美国上学又工作了七年,总不能让个佣人成天伺候我吧。”我用毛巾擦着手里的碗。

“那你也可以教我呀。”她嘟嘴道。

我笑道:“你以后在宫里用不着的。”

她垂了眼帘,静默一会儿,又抬眼幽幽地看着我:“新月说,在她家里,都是她妈妈做饭,她爸爸洗碗。”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又温言道:“普通人家,虽然请不起佣人,但平凡琐碎的家事,大家一起做来,自有相依相偎的真切亲情在其中。这一点,富有阶层的人家反而不容易体会到。”

她听了半晌不作声,轻轻从凳子上下来,转身走到客厅里的落地长窗前站着。

我跟出去,站在她身后。

我们脚下是华灯如水,雍容繁盛的长安,而头顶是明暗远近,交错如织的满天辰星。

她转过身看着我,星辉下,已是泪流满面:“我不想回去,我不喜欢那里。”

我揽了她在怀里,拭着她颊上的泪:“云深,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事是想做的,而同样有很多事是该做的。你渐渐长大了,就要学会把它们区分开来。在布鲁塞尔,有你大部分的亲人,他们都是和你最亲密的血亲,尤其是你的爷爷奶奶。你父亲是他们最钟爱的孩子,而他的离世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你是看到的。现在在感情上,你是对你爷爷奶奶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你爷爷中风在床,你奶奶要担心他,还要操持整个家族。他们都是老人了,需要你留在身边,陪伴慰籍他们,替他们分忧。”

“那我就半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半年回北京跟你和玮奶奶住一起。”她红着眼睛说。

我抚着她的头叹了一声:“云深,别孩子气。你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身份 … 比利时唯一的公主。这就注定你身上有比平民女孩子更重要和不能推卸的职责要承担。目前比利时民众对你家族的过分挥霍已经相当不满,甚至已经传出了要废除君主立宪的提案。但国民喜欢你,对你充满了好奇,你的家族需要你的努力去赢得民众的好感,帮他们度过危机。”

她直直地看着我,眼里的哀伤深重得让我心碎:“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因为这是他们从小就教我的,而且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的。但是除了这些,我为什么就不能拥有我想要的呢?我只是想,只是想”她已泣不成声。

我把她紧搂在胸前,让她的哭声将我撕成一片一片。

有一刻,我几乎要告诉她,留下吧,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但理智和现实却让我只能将齿关闭得紧紧,紧到发疼。

她哭了许久,终于累了,让我抱回她的卧室,洗漱之后,沉沉睡了。

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满天星斗,辗转无眠。

她想要什么呢?没有繁文缛节的生活吗?

她在北京生活了四年,我明白她喜欢这种远离宫廷的无拘无束。那种她与她父母,玮姨,和我之间的真切温暖的亲情,在布鲁塞尔是不会再有的了。

虽然当初与Ann…Sophie皇后约定时,我便知道送她回去是必然的事,但却未曾料到她的生命会在瞬间发生如此的巨变,这种转变对她这种年龄来说,太难以承受和把握。而她回去以后所要面对的也不是一个轻松的环境 - 皇室因为财政和民心的问题已经压力相当大,而云深的叔叔刚继位就开始和自己妻子闹离婚,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父母去世,祖父半身不遂,祖母虽然疼爱她,但却要忙于应付内政外务,可能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和她在一起。

我要眼睁睁看她回那个冷漠疏离又压力重重的篱笼吗?可我又怎么留得住她?

两个月前离开布鲁塞尔时,Ann…Sophie皇后的明言暗示还历历在耳,更何况我对云深没有丝毫的监护权。

我只能看着她离开,束手无策。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通知,下一章会有重大事件发生,云深要捅窗户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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