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老嬷嬷上来磕了头,曦雨坐得端端正正受了,待她们起来,才说:“后面的两位孙嬷嬷、李嬷嬷我是见过的,前面的这两位可是生人了。”
“这两位赵嬷嬷、郑嬷嬷当年在老太太跟前照应,后来儿子出息了,求了恩典把她们接出去供养。这是因为你,才把人又接回来的呢。连你母亲,她们当年也曾服侍过一回。”曦雨听了忙站起来,请赵嬷嬷、郑嬷嬷坐在绣墩上,似月和夜莺亲自奉了茶。孙嬷嬷和李嬷嬷也坐在了小凳子上。
“我年纪小,往后就赖几位嬷嬷提点,几位都是知天命的老人儿,待人接物还请多教导。”曦雨坐回去诚恳地。
四人互相交换了眼色,由赵嬷嬷开口:“姑娘太谦逊了。老太太先前嘱咐我们,说姑娘是个遇事有主见的。我看姑娘大面上不错,有诗礼簪缨的气派,只细处还要雕琢。本来姑娘是主子,但既然托付了我们,我们也少不得要尽心尽力,往后说了姑娘,姑娘可别恼。”
“嬷嬷放心,我领会的。”曦雨点点头。
“行了,一应事物我也都打点好了,嬷嬷们下去歇息吧。”茉莉打发了她们去歇着,自己也起身要走,嘱咐曦雨道:“老太太给你请的教习嬷嬷吃了晌午饭就进来,那才是真正宫里出来的气派,往后就专教你礼节、规矩、女红,让她们给你收拾齐整了,这些教习嬷嬷才是容不得一点儿错。”
“知道了。”曦雨答应着,把茉莉送出门。
送走了茉莉,曦雨打发人给新来的四位嬷嬷送了东西,遣夜莺去看了一回,又看了会儿书,就快到中午了。
丹朱从外面挑帘子进来:“三姑娘,我从老夫人屋里来,二姑娘在老夫人跟前奉承,打发我回来取东西,顺道给您捎话,请您午膳过上房用,午膳后老夫人要见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再歇中觉呢。”
“知道了,你快去取二姐姐要的东西吧。”曦雨随口打发了丹朱。自从渤海郡王从宗正寺出来正式求亲,曦宁的气色就渐渐好了起来,虽然神色中还有不安与伤感,但早已不是先前病恹恹的样子了。
似月支起妆镜,如今曦雨屋里多了这么多服侍的人,伺候梳妆的时候自然也不止她一个了。似月也着实暗暗松了口气,她原本就不擅长打扮,应对一般的场面尚可,大场面就不够了。上回曦雨跟着凤老夫人入宫,还是服侍曦宁的丫头给梳的发髻。
茉莉做事周全细密,拨过来的人里自然有两个极擅打扮的,此刻见姑娘要收拾整齐了到上房陪老太太用午膳,自然很有眼力见儿的过来伺候。
夜莺先给曦雨围上一条宽大的长绸巾,将她头上简单挽起的头发拆掉,便退到一旁。伺候梳妆的两个丫鬟梳玉、梳雪上来,先小心翼翼地用粗齿的木梳子把曦雨的头发梳通,再拿细齿的篦子一遍一遍地篦。
“姑娘的头发不长,想是修剪过?”梳玉从镜子中看到曦雨面色红润,心情很好的样子,大着胆子开口问。
“嗯。跟着爹娘住的时候修剪过两次,虽说剪发不孝,但父母之命,我也不能违背。那边风俗如此,就连母亲,也入乡随俗了呢。”曦雨随口说道。她的头发其实很长,放下来能盖住背部,一直垂到大腿。但这样的长度显然和这里的女人不能比,她曾经见过曦宁的头发,解开后一直落到脚后跟。
“姑娘的头发虽不长,胜在又厚又密,乌黑发亮。结成发髻也就看不出来了。”梳雪拿篦子沾了些茉莉花种子研的头油,重新开始给曦雨篦头发。
曦雨随手赏玩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光胭脂就有十种不同颜色不同香味的,其余茉莉花头油、栀子花薄粉、玫瑰花唇脂等等,满满摆了一层。
“给姑娘梳灵蛇髻?又大方,又秀丽,不论是见客人还是家常梳都好。”梳玉试探地问。
曦雨想了想:“就梳这个。”
梳玉和梳雪围着她前前后后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才将灵蛇髻梳好,给她簪了两朵紫色的绢花,又插了几支镶嵌大颗白珍珠的细簪子点缀。梳雪拿黛笔轻扫,给她画上两弯娟秀的娥眉。曦雨对镜一照,果然与平时不同。
这时赵嬷嬷和郑嬷嬷进来,向曦雨行礼:“知道姑娘要在老太太房里用膳,我们少不得要跟着伺候。”
夜莺给她把围着的大绸巾取下,曦雨笑道:“这不是出门,只在自己家里,嬷嬷们太谨慎了。”
四位老嬷嬷存心要给这位年轻主子一点儿警醒,赵嬷嬷便上前一步,叹道:“姑娘和身边儿的人到底太年轻,连穿的戴的也没收拾好。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家姑爷和姑奶奶竟成了跳出五行中的人物了,也不细心教给姑娘这些,将来可怎么办呢?”
曦雨听了这话,也不恼,站起身正色道:“请嬷嬷教我。”
赵嬷嬷上前搭起她的手,重新将她扶坐到妆镜前:“若在平时,这身打扮也过得去了,只是今日要见从宫里出来的供奉,姑娘务必仔细。”说着拔下她头上紫色的绢花:“今儿您穿的是大红底色缠枝白玉兰的褙子,本来配紫色也好看,但可巧宫里有个忌讳,叫做‘恶紫夺朱’。须知那些供奉们,越是从宫里出来了,越是要摆着宫里的规矩,才好抬高了身份,姑娘别犯了她们的忌讳。”
曦雨悚然:“还请您不要藏私,尽管教导。”
赵嬷嬷反宽慰她:“姑娘别怕,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这些礼数、忌讳,往后都要一一说与您知道。不单是您,就连身边的丫头,也都要明白的。”说着看了梳玉梳雪一眼,两人知道这是在提点她们,慌忙凝神听着,一点不敢漏。
赵嬷嬷将紫色绢花拔下,给她换上一支玳瑁云脚八宝滴珠钗,再戴了一只金丝缠镶嵌宝石的小凤凰,又取下她手腕上两只金镯子,只留玉镯子在手上:“供奉们见多了奇珍异宝,切不可戴太过于贵重的,太过于张扬奢华又易生事端。但也不能寒酸,反叫人看轻了。‘金玉满堂’的镯子虽好,但金玉相击声响清脆,姑娘没练过规矩,若在老太太跟前让镯子发出了声响,难免惹供奉们笑话。人品好的就罢了,不好的就告诉了别府的夫人千金,那才是丢了大脸。”
曦雨认认真真的听,赵嬷嬷讲解了一番,郑嬷嬷又上来,教给她行礼的姿态。如此折腾了一番,眼看时候来不及了,一群服侍的人才簇拥着曦雨往上房去。
凤老夫人给曦雨请了两位供奉,一位姓崔,一位姓张,崔供奉教礼节规矩,张供奉教女红,俱都收拾得端庄典雅,满身气派。待曦雨见了礼,才说:“这两位着实是长辈,当年也□过你娘的,这回又来教你,也是你们娘俩的福分。”
赵、郑两位嬷嬷和似月、夜莺也都向她们行了礼,赵嬷嬷笑道:“多年不见,两位女相还是这般端正硬朗,一举一动都和当年仿佛,真叫我羡慕不已。”“女相”是对这些供奉的尊称。
曦雨心中暗算算,那这样说来,这两位的年纪都不小了啊,至少也有五十五岁了,却看上去比赵嬷嬷、郑嬷嬷年轻很多,估计是有什么宫廷保养秘方?
崔女相含笑点头不已,张女相看上去较慈爱,向赵嬷嬷笑道:“我说姐儿收拾得这么齐整合规矩,行礼也不错,原来是你们在指点。”
寒暄了一阵,凤老夫人说:“这个外孙女是我的眼珠子,如今就托付给二位女相了。别的往后推推也使得,只先教了她进宫的礼数。七月初九的万寿,伯爵、三品以上家的小姐也都是要进宫的,务必要让人挑不出大错才好。”
崔女相说:“老太太放心,姐儿从面相上看便是个聪慧的,宗学士和冉姑娘又何等聪明。”
凤老夫人欣慰又放心地:“那就全交托给两位,这丫头和她娘性子也像,只是和软一些。要有了不是的地方,尽管责罚。”
崔女相和张女相当即应下。
崔女相和张女相到了曦雨屋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曦雨的衣裳下摆缀上了十条串珠流苏,流苏的最下面均坠着拇指肚大的珠子,五颗金珠五颗玉珠。
“姐儿可知道这是什么?”崔女相问。
曦雨想了一下,才回答:“这可是‘禁步’?”
崔女相点点头:“不错,姐儿既知道这东西的名字,自然也该知道它的功用,要教姐儿的头一条,便是‘走路’。”
衣服上坠着“禁步”,动作稍微一大,金珠玉珠相碰便会发出声音,只要听到了声音,崔女相严厉的目光便会瞪过来。
张女相也没给她量尺寸,不过一日就裁好了一条裙子,曦雨穿上正好合身。这条裙子有着极其细密的褶子,叫“千褶裙”也不为过,穿上之后,张女相在她腰间系上长长的穗子,走路时裙上的褶子只要稍微起伏得大些,就立刻引来供奉们的目光。
曦雨终于领教了古代的仕女规矩仪态教育是多么的严格。
从七月初四开始,两位女相开始教她和曦宁进宫时如何行礼。曦宁之前已经受过步态培训,以家里对她的宠溺,学的自然也就是些皮毛。上回进宫是贵太妃突然宣进,根本来不及教专门的礼仪,这回自然要先培训才能上岗了。
“在宫中,遇到了妃以上的娘娘,要行跪礼叩头。跪时要先右再左。但若是给陛下、王爷行跪礼,则要先左再右。行‘万福’时,双手微握,放在腰间,右手一定要在左手上。若是左手放在了右手上,那就成了‘凶礼’,是大不敬。”
“不可昂首,也不可低头,更不可左顾右盼。一定要平视前方,目不斜睨,若和贵人遇上,微微低头即可。对端阳主、山阴主、贵太妃、淑太妃可自称‘臣女’,陛下的后宫最高的是‘昭仪’,尚不够让姐儿们称‘臣女’的资格,姐儿们直接说‘我’即可。”
“入宫之后,不可随便乱走,无论去什么地方,身边都要有宫女跟着。不可在四下无人的地方逗留,不可往隐蔽难见处去,以免引起事端。万万不要随便说外头的事,上面不问,最好不要开口说一个字。”
听着两位女相讲解,看着她们示范动作,曦雨和曦宁深感侥幸:幸好上次入宫两个人根本没有多说话、多走路,要不然肯定要露馅儿。曦雨更是沮丧地想,要是早有人来教这些,她上回也不会就惹上了金龙鱼啊。
崔女相看看她们,感叹:“贵府实在是溺爱得太过了,当年冉姑娘也是如此。幸而两个姐儿学得快,一点就透。现只学些大略礼数,到时不出大错就罢了,将来自有更好的人来教宁姐儿,三姐儿我们也好慢慢教。”
曦宁脸红了一红,立刻又镇静自若下来,崔女相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将来要做王妃的人,自然该有这样的心性。
曦雨暗暗一扯曦宁,两人一起行个礼:“谢女先生教训。”
崔女相和张女相更加满意,吩咐她们略歇息一会儿,就让小丫头服侍着喝茶休息去了。
七月初九很快就到了,崔女相和张女相将曦雨、曦宁打扮得整整齐齐,满身绫罗纨绣金拥玉簇,却一点也不显得俗气。色彩搭配极妙,两人身上衣裳的底色、绣图、环佩、装饰细数起来至少有十来种颜色,却非常好看,不显一点儿杂乱。丫鬟们都在一边偷偷学着两位供奉怎么给主子穿戴。
最后的要戴上的饰品便是那挂璀丽无比的二龙穿云、嵌二十四颗定海珍珠,用一颗大珠做扣,在胸前捧起一弯红凤,龙爪间卡着长命金锁的璎珞了。似月小心翼翼从锦盒里拿出来,登时满屋子都是宝光璀璨,冷焰流朱。
张女相接过来,仔细端详了端详:“我活了这几十年,这样的一挂璎珞,也是头一次见!在宫中时也曾听说过它的名声来历,先帝特许的逾制饰物,可就这么一件呢!真是天大的恩宠和体面。”说着小心给曦雨戴上。
“女先生,戴这个进宫,会不会太张扬了?”曦雨问。
崔女相带着赞许地看她一眼:“姐儿知道不招人眼、随分从时,这很对。但今儿要是什么出彩的地方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招人眼。”
曦雨立刻明白过来,今天进宫的夫人小姐们,肯定要争奇斗艳一番,正装都差不多,那就只有在首饰和细节上出彩。
“宁姐儿已不必和她们比了,雨姐儿把这挂璎珞一戴,便也超然了,说尊贵、说富丽,到时谁也越不过姐儿去,还不显得姐儿轻狂。”张女相亦含笑解释。
“受教了。”曦雨恍然大悟,点点头。
雍德十二年七月初九,大内禁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鹿鸣殿外,百官列队,个个簇新礼袍,帽簪宫花,在殿前舞拜。
边廊下太乐署奏乐,清歌乍起,声动四方:“凤凰在薮,麒麟在郊坰。不如国士充陛廷,野无遗贤宗有英。夙夜在公,在公明明。原皇覆万宇,品物咸亨。九宾在列,百译输诚。济济卿士,式造在廷。帝仁如天,帝明如日。亲贤任能,爱民育物。礼备乐成,声教四讫。”
公卿百官喜笑颜开,朝殿内行二拜六叩的礼数。
一轮礼毕,乐声由群臣行礼的庆平调转为外藩行礼的治平调:“我朝世德,作求若天行。天尽所覆畀我国,万方悦喜来享庭。曰予一人,业业兢兢。原天尽所覆,以畀我朝。我德配命,涵濡群生。万国蹈舞,来享来庭。俣俣蹲蹲,视彼干戚。天威式临,其仪不忒。”
东夷、南蛮和北羌的贵族、使节们走上前来,在殿前亦以二跪六叩向雍德天子朝拜。
乐声最后一转:“关雎四教,家邦作孚先。黄裳元吉地承天,六宫仁顺化穆宣。麟之趾兮,万福之原。”
以端阳公主为首,所有有诰封的内命妇和外命妇一齐上前,亦都行了二跪六叩礼。
向皇帝陛下贺寿的正式礼节行过之后,雍德帝在鹿鸣殿内设宴,招待公卿侯爵、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及他们的家眷。座席分开,公侯、官员们在右,诰命们在左,各家的公子随着父亲,小姐则随着母亲坐,十五岁以下的官员子女不得入宫宴饮。而皇帝的后宫内命妇则退入大殿内隔开的屏风后,申贵太妃、顺淑太妃出来受了雍德帝奉酒,便也退回了屏风后。端阳公主已嫁,坐在左首外命妇座席的头一位,山阴公主因是在室女,却随内命妇坐在屏风后。
筵宴大开,奉酒、奉茶、奉馔之后,丝竹绵响,清歌悠起,殿内一片欢声笑语。酒过三巡,皇室宗亲与公爵、侯爵向皇帝敬献寿礼。
端阳、山阴二位公主敬上的都是自己亲手做的针线,雍德帝多次下诏斥责豪奢无度,宫中、朝中风气都为之一正。荣亲王献了一株珍品花卉,安亲王敬上一对玉栉梳,渤海郡王则献上了一副精工细作的弓箭。所有人献上的寿礼都不甚奇异,倒让曦雨大开了眼界:和在史书上读到过的皇帝的寿礼完全不同。
“凤国公才袭爵,今年是头一回向陛下献寿。凤氏之富天下皆知,曦展备了什么?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安亲王笑催。
曦展站起身来,向鎏金宝座上深施一礼:“臣深受皇恩,无以为报,备一幅锦图,贺陛下万年。”
雍德帝微笑:“呈上来。”
两名宫娥捧着卷起的长长布包上殿来,殿内宦官急忙上前抖开布包,用两柄长杆将锦图高高挑起,卷起的锦图“唰”得向下展开,只见其上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冰封千里中又透出无限融融春意,一轮红日远远升起,遍照壮丽山河。
那锦图不知怎么制成,山川景物竟像活了起来,有近有远,有影有光,立体逼真,活灵活现。满殿皆惊叹,争相目睹。
曦展拜下:“此为锦织新法,此图乃首张以新法织成之锦,臣以此‘江山如此多娇’,恭贺吾皇山川永固、万寿千秋!万岁万万岁!”
“好!好一个‘江山如此多娇’!”雍德帝大悦,赐曦展御酒、新袍、宫花,羡煞一干人等。
山桃红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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