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雨一边在心里得意地插腰大笑有钱能使磨推鬼,一边回答:“姓凤,没许人呢。”
“啊,原来是凤珠娘”族长夫人还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百越的风俗,女孩很少取名字,以“姓氏+排行+珠娘”这样的统一格式称呼,她完全没注意到手里拉的曦雨已经被“凤珠娘”这个称呼雷得五体投地、外焦里嫩、黑线满头。
以“贵客”的身份在族长家用过饭、挂了号,好心地“提醒”族长到凤府的商号把珠子卖掉,托族长打听哪里有房子卖,再问了族长夫人姑娘家单身一人应该怎样过活,又和桂巢的老丈母娘鸡同鸭讲了半天,好不容易大致了解了此地风俗,曦雨心满意足地回行旅的竹楼去。
这天晚上,她搂着桂圆,睡得很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请放心,此文绝不会变成种田文的!!!
呵呵,沈从文大师是我最喜欢的近现代作家之一,当年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放电影《边城》,凌子风导演,石磊、戴响分饰男女主角。拍得真好啊,角色也选得太好了,傩送太帅了!!翠翠太俊了!!为什么石磊和戴响两个人后来都没有出名呢?
唐诗(五)
还没有等到桂巢带来空余房子的消息,曦雨就很好运地先迎来了一个机会。
六月初六,曦雨到泉峒的第四天,清早天还未亮,漫天繁星还在天幕上闪耀,街道上便响起了沉闷的、幽远的擂鼓声。
曦雨被这声音惊醒,翻身下床跑到竹楼的露台边一看,只见泉峒城里的男人,个个戴着狰狞凶厉的面具,跟在一面活动的大鼓后面,缓慢地踏着整齐的舞步,边舞边向前移动。趁着微弱的星光,曦雨看清了那面大鼓后唯一没戴面具的擂鼓人,正是族长桂巢。他脸上画着一个显眼的花纹,纹路繁复、色彩艳丽。
这大概是某种祭祀,曦雨猜。不过,今天好像不是桂国部落的什么节啊?
男人们保持着沉默,跟随着那面大鼓舞过去了,曦雨躲在露台上看得津津有味。
男人们过去之后,过了一小会儿,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响起,曦雨看见泉峒里所有的女人,上到颤巍巍只能每天晒太阳的老妇、下到刚能跌跌撞撞被长辈牵着走的小女孩,都说说笑笑的在夜幕中走过竹楼下这条泉峒城的主干道。
曦雨想了想,飞快地套上桂国部落的衣裳,跑下楼汇入到人流中。
“这是要做什么?大家要去哪儿?”曦雨在人堆中挤着向前走,艰难地避过在人腿间穿来插去乱跑的桂国族小女孩们。
“你就是行脚竹楼新住下的珠娘吧?”她旁边的大娘、大婶、少妇、少女们听见问话,都一齐转头围过来,亲热地挽住曦雨的胳膊,连在人群里乱跑的小女孩也靠过来,拉着她的裙子边。(注:桂国人所说都是百越通用的语言,但为了大家看文方便、我写文方便,就直接这样写啦。)
曦雨起初有点不习惯这么直接的热情,但也并不排拒,笑着点点头。
“今天呀,是我们泉峒拜神龙的大日子!有神巫礼神龙呢!”
“对!珠娘你来得可巧了,我们一年才办一回,什么时候办还是神巫说了算,没有固定日子呢!”
“诶,今天不是正好要轮到选龙女吗?”
众人叽叽喳喳,曦雨两眼转蚊香,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百越各自有不同的图腾神灵信仰,比如越常供奉神蛇,瓯越供奉神鸟,这个不大不小的桂国,则供奉着神龙。每个部族都有一位“巫”或“觋”,女为巫男为觋,平时担任着奉祀神庙、祭拜祖先、引导族人等等职责。这些是百越共同的习俗,而各族在对待神灵祖先这样重大的问题上,也各有流传久远的风俗礼节。比如越常人多势力大,除了主掌神庙事务的一位大巫觋之外,还有许多“蛇侍”听从神灵与传达它们旨意的巫觋的吩咐。有的小部落,干脆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建筑来奉祀,只有一位巫觋平时代族人祷告。
像桂国这样不大不小的部族,虽然建起了神庙,立了一位女性“神巫”来作为部落的祭司兼精神领袖,但还是不会摆出像越常那样的排场的——按照以往的惯例,在桂国神庙中除了一位巫觋之外,就只有一位同样服侍神明的“龙女”或“蛟童”存在了。如果主掌神庙的是一位女巫,那么就三年一选“龙女”,反之如果是男觋在位,则三年一选“蛟童”。
“我一定要选上龙女!绝对不能再让隔壁那个可恶的二珠娘强在前面!”
“你就等着吧!等我选上了龙女,立刻就让我爹去越常城里提亲!一定要嫁得风风光光的!”
一说起选龙女这个话题,所有未婚的少女都开始亢奋起来了,要知道选上龙女,可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啊!不仅这家人会非常受人尊敬,三年“任满”后,会有很多很多家境殷实的好对象来提亲的——因为龙女的第一标准就是:一定要美貌、美貌、再美貌!漂亮、漂亮、再漂亮!怪不得今天晚上所有的少女都打扮得格外鲜亮
“哼,想想隔壁那个二珠娘以后要恭恭敬敬叫我‘龙女’就开心”
曦雨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信息,双眼登时大亮:“当上了龙女,就可以被别人称作‘龙女’吗?”
“那是自然的呀!”周围的少女们奇怪地看她一眼:“当上了龙女,就得住到神庙里,服侍神龙和神巫。不过,每个月都可以从族里领钱,别人见了都要称呼‘龙女’呢!”
曦雨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疯狂大笑出声了:立身谋生的工作不用找了!连房子也不用买了!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她再也受不了的“珠娘”称呼了!虽然“龙女”也很雷,但比起“凤珠娘”,她还是更喜欢“龙女”。
一定要选上!说什么都要选上!曦雨用力地握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不知不觉间,曦雨随着这群女人,走出了泉峒族人聚居的城区,穿过竹林,趟过小溪,来到了两座对峙高耸的山峰下。
繁星高不可攀,山峰上隐约可见松浪竹涛、冷翠袭人。
有不知名的串串白色玲珑小花不停簌簌掉落,染得一路芬芳。
偶尔深林中有鸟被人声惊起,发出一声长而脆的清鸣。
山峰嶙立、林深夜静,原本应是阴森可怖的风景,却偏偏在这里显得秀美绝伦。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曦雨几乎要陶醉在这样的夜色里了。
人群缓缓地在右边的山峰下停住了,只见先出发的男人们已经站在山道边,将那面硕大无匹的鼓推到了山道前。
女人们也不再吭声,一时无边寂静。
等了片刻,突然一声长啸响起,曦雨随着众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那山道顶端、山峰顶上,有一个单薄的、宽大的黑影,摆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回头仰望星空。
桂巢又开始擂鼓——咚、咚,一声声沉闷而郑重。
那个黑影随着缓慢的鼓点,三步一退、五步一趋,向山峰下舞来。
那窄窄的阶梯山道,黑影时而紧、时而慢,滑动时轻灵,凝滞时沉稳,那舞步并不优美,但曦雨被她迷住了——黑影穿着宽大的、怪异的黑袍子,脸上带着狰狞的龙头面具,但那隐约可以看出的瘦小身形和长长直坠到地的黑发,都说明这是个女子,正是神庙中奉祀龙神的女巫。
夜谭随录
山峰上开凿的山道很窄,凿成阶梯的青石被人们的草鞋、脚板磨得很滑。女巫在这又窄又滑的山道上时而将身体向后折成九十度,时而高举双手以脚尖着地旋转。
曦雨被这并不美妙却轻盈飘飞的舞姿迷得如痴如醉——不,与其说这是舞姿,不如说这是一套参拜神明的庄重礼仪。女巫脚步中有规律的三步一退、五步一趋,与皇朝礼制中的“舞拜”非常相似。
戴着狰狞龙头面具的瘦小女巫,终于从山峰顶舞拜到了山脚,停在了那面大鼓之前。
桂巢停下擂鼓声,退到一旁,双膝下跪。
他身后的男人和女人们也都呼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
曦雨当机立断,马上随着桂国族人一起跪下了,偷偷躲在人群中觑看女巫。
女巫仿佛没有重量一样,凭空浮起来,如羽毛一样落在了大鼓的鼓面上。
曦雨十分淡定。
女巫光裸的双脚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丑陋。她的双足从大黑袍子下露出来,狠狠地跺着鼓面。
曦雨有些惊讶,这位女巫看上去非常瘦弱,但她跺出来的鼓声急促而密集,有力非常,就如同爆开的豆子打在铁锅上的声音。
女巫开始旋转,她长及地的黑发绕着她旋成了一朵黑云,宽大的黑袍如蝙蝠翼一样展开。然后,她骤然停止了鼓声,双膝跪在鼓面上,上身却仰向星空。
她尖啸一声,一道白玉一样的烟光从她口中冲出,直奔霄汉。那道烟光有鹿角、虎须、鬣尾、鹰爪,赫然便是一条龙的形象!
曦雨淡定不能,目瞪口呆。
女巫喷出那道直冲云霄的白玉烟光后,似乎显得有些疲惫。她的长发是乌黑的,声音却极为苍老:“头领,尽快选出龙女,侍奉龙神。”
桂巢恭敬地说:“请神巫挑选。”
男人们起身让到一旁,成了婚的妇人们和未满十二的小女孩也退到了一旁站立,只留下十二岁以上还未出嫁的少女们跪在原地。
“抬起头来。”女巫用苍老的声音命令。
少女们怀着无限希望抬起一张张如花的面容。
曦雨雪肤黑发、丹唇银簪,在黑夜中如明珠一般耀目生辉。
女巫直接走到她面前,说:“就是这个珠娘。”
桂巢一惊:“神巫,这位珠娘并不是我们桂国部的女儿,历来的龙女都是从部落中的女子挑选,从来没挑过外族。”
神巫的眼光落在曦雨发髻中镀银的簪子上,便死死黏住不动了,右手悄悄伸出来,极隐蔽地做了个地球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手势。
曦雨眼睛大亮,朗声说道:“我从中原而来,敬慕桂国部落的泉峒,决意在这里安定下来。愿在此后三年中一心一意侍奉龙神、侍奉神巫,此心共鉴。”说着状似极其虔诚地伸出双手合住女巫的右手,在额头上碰了一下。
女巫颤动了一下,面孔被狰狞的面具遮住,看不到表情。但她的音调似极为动容:“我看到了你对龙神的真诚与崇敬,此后三年,务必要好好侍奉,神明祖先也必不会亏待于你。”又向桂巢:“龙神喜爱貌美的珠娘,部族中没有比她更貌美的了。何况她既然决定在此安顿,自愿侍奉神灵祖先,那也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桂巢想了想,觉得把这个神秘又美貌的珠娘丢到神庙里未尝不是个好法子,便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多谢神明垂爱,多谢神巫、族长。”曦雨笑容满面。
于是,凤曦雨成功被选为桂国部落侍奉神灵祖先的“龙女”。
第二天就是正式进入神庙的日子,曦雨在这里没有亲人,便由族长夫人带着几个在泉峒显然很有地位的妇女送她上峰。
“龙女要好好伺候龙神、祭祀祖先,务必要照顾好神巫大人。”族长夫人殷殷叮嘱:“三年后从神庙出来,嫁个好儿郎,也才配得上龙女这样的人才容貌呀!”
曦雨大囧,只好陪着一脸笑不说话。
峰顶的神庙并不大,却不是泉峒城中的黄泥黑瓦,而是白墙青瓦,简单朴素,曦雨想象中的牌坊、夔头等物一概没有,只有三间大大的白墙青瓦平房。
族长夫人在外头喊了一声,昨夜那女巫便从房中走出来。曦雨定睛看,女巫已取下了那狰狞的面具,穿着桂国族妇女家常的半袖衫裙,她的头发乌黑直垂到地,面容却显得苍老,极其不搭配。
族长夫人和那几名妇女都向女巫问好,将她们带来的几件新衣裳、吃食等物奉上。
女巫走过来拉过曦雨的手:“有劳你们了,我还要教龙女怎样做事,就不留客。”
族长夫人带着妇女们下峰去了,女巫也带着曦雨进神庙去。
最中间的大屋里供奉着一束茅草。
曦雨觉得很囧,她根本没有见过供奉一束茅草的神庙
女巫指着那束茅草说:“那便是龙神的神位,你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每日清晨到后面的泉眼处端一碗泉水,供奉在神位前,须得日日不断,不可出丝毫差错。”
曦雨点头称是,但心里暗暗惊讶:这位女巫方才跟她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而且用词准确庄重。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亲切感,此后三年能一直和一个会说家乡话的人在一起,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如果有族人上来拜祭,你要引领他们、吟诵祷词。城中有集会,须得神庙主持的,便由你去。这些事宜,我都会慢慢教你。”
“是,必当恪尽职守。”曦雨恭敬地回答。
“洗衣、烧饭等杂物,自有人做,不用你动手。泉峒城中挑选族中权贵之女送上山来,每年一任。今年轮到的是头领桂巢之女,她便住在右面的屋子,你闲暇时可去寻她说话。”
“知道了。”曦雨答应着,暗暗惊奇。泉峒城中权贵的女儿竟要上山来做这些杂活,伺候女巫和龙女,这里的风俗还真奇怪。
女巫将诸般事宜一一交代给她,曦雨用心记下。都说完后,女巫考问了她几个问题,曦雨回答得十分清楚明白,女巫满意地点点头:“嗯,我果然没看错,是个知情识趣的。中原的女子果比这里的女子懂事,怪不得昨夜那般伶俐。”
曦雨眼珠子一转,笑容可掬:“蒙神巫厚爱,忝居龙女之位。神职如此之重,小女怕力有未逮,不能尽职。恳请神巫悉心教导。”说着凑到女巫身边,将一个分量足足的银锞子塞到她手里:“这是学生奉上的束脩。”
女巫翻手一转,将银锞子收到袖中,斜睨她一眼,笑道:“小滑头。”
曦雨笑得更狗腿了:“唉,此地山民淳朴,又不甚富裕。虽有敬神拜祖的诚心,却只能以衣衫、吃食等简薄之物敬上。小女孤身在外,只能以这一枚银锞子与昨夜那枚金锞略表心意,以奉龙神、以敬神巫。”
女巫大感知己:“你说得很是!他们只道有吃食供奉便好,却不知着神庙也是要处处使钱的呢!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便是中原的皇帝,也没有差饿兵的道理。唉,多少年你是头一个如此明白的,只要肯学,以你这般聪明伶俐,什么干不成?”
“正是!岂不闻‘钱能役鬼,财可通神’?”曦雨叹道。
女巫双眼大亮、如获至宝:“真是孺子可教!往后就不必称我‘神巫’了,我本名棠棣,称‘棠师’即可。”
“是,棠师。”曦雨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两人在那束“茅草神”前相视奸笑,彼此心领神会。
三间大屋内部均被木制的隔屏隔开,女巫棠棣住在供奉着“茅草神”那间屋子里,左边的大屋里堆放杂物、摆设厨具,右边的大屋便是曦雨和首领桂巢的女儿居住的地方。
桂巢的女儿生得如山下小溪一样清澈,她肤色微黑,然而眼珠乌黑、菱形小嘴,带着一股子这泉峒山水特有的清新俊秀,让曦雨一见就很喜欢。
她身量不高,手里抱着两件刚晒好的衣裳从外面进来,抬头一眼看见曦雨,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如小鹿一样羞怯而好奇地偷偷从眼角打量她。
曦雨笑着招呼:“是族长家的桂珠娘吧?我是新选的龙女,往后咱们就住一间了,还请多多照顾。”
桂家的珠娘感觉到她的善意,从衣服后面探出头来,向曦雨笑笑,一口贝齿像小珍珠一样好看。
边城(二)
桂珠娘的性子,就像《边城》中沈从文描写的翠翠那样:“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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