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收拾东西。
她果然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和白猿一起干的好事了,不过,这个女巫还真是贪财小气爱面子。曦雨一边腹诽着一边回屋去收拾行装了。
“龙女要跟着神巫去大祭典咯?”翠萧从外面打水回来,看见曦雨把衣裳往包袱里塞,笑嘻嘻地问。
“嗯。翠萧也要去么?”曦雨一边收拾一边问她。
“我不去的,只有神巫、神觋和神侍可以去,连族长都不能去的。”翠萧摇摇头,不无羡慕:“龙女回来时,可要好好给我说说热闹呀。”
“放心,越常城有什么好东西,我都给你带回来!”曦雨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她翘翘的小鼻头,翠萧仰着身子直往后躲,两人嬉笑了一回。“我就不带桂圆去了,留它和你做伴。”
“那感情好哩,我去给你们做些肉粽路上吃。”翠萧一甩辫子跑出去。
“哎”曦雨刚要喊她,已经像头小鹿一样跑没影了。从泉峒到越常划船两个时辰就到,根本不用准备什么干粮的。想想又算了,肉粽可以当今天中午的午饭,反正翠萧包的肉粽最好吃了。
正月初九的清早,曦雨给“茅草神”,哦不,是“龙神神位”前换过清泉水之后,交代了翠萧要记得每日换水供奉,又叮嘱桂圆一定要听话,两人一宠“叽叽喳喳”里夹着“呜噜呜噜”说了好一会儿,仿佛要生离死别一样,弄得棠棣不耐烦了,曦雨才依依不舍地又亲了亲桂圆,跟着棠棣下山去了。
族长桂巢早已在酉河边备下了一条乌篷船,棠棣带着曦雨上了船,被派来撑船的年青小伙子站在船尾,用长篙在岸边一点,乌篷船便离了河岸,逆流而上。酉河两岸风光是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够的,繁花中暗藏屋舍,时有稚童姣女自繁花深处跑出,嘻哈着玩耍。
曦雨觉得自己还没有看够,撑船的小伙子便按照棠棣的吩咐,将船划进一个小小的河湾里停下。这块河岸向内凹进去,岸边临水栽着花树,花枝都横在了水面上,教人爱煞。从这里隐隐可望见越常城那高大的城墙。
棠棣将撑船的小伙子赶到岸上去,扔给曦雨一件宽大的黑袍子和一顶黑纱斗笠:“去船舱里换上,给我遮得严严实实。”
“为什么啊?”曦雨不解。
“哼哼,为了到时能艳惊四座,今年看谁还敢说我带的人不够美貌。”棠棣笑得阴森森。
曦雨额上的十字路口跳了跳,毫不客气:“我为什么要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就穿这个黑漆漆闷乎乎的袍子啊”
“不穿?那算了。”棠棣斜她一眼,作势要把袍子收回去:“嗯,百越是向天朝称臣的,今儿是大祭第一天,南和太守要亲至观礼。你那张脸足够让人过目不忘,到时”
她还没说完,曦雨就一把把黑袍子抢了过去,手忙脚乱地往船舱里跑,还边回过头谄媚地笑:“呵呵呵,我穿,我穿,保证到时候给您挣面子!”南和城原本只是天朝与南荒接壤处的小城,但自从南荒称臣献贡以来,两面通商,南和渐渐由原本的小城发展扩建为不逊于京都的大城市,更是被钦定为天朝的“直辖市”,主官为“南和太守”,而不是“南和知府”。南和太守要安抚南荒百越,是封疆大吏,绝对深得皇帝的信任,说不准还是心腹,她好不容易跑出来,才不要再跳进那趟浑水里去。
“到时把你们中原那一套都给我拿出来,让那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看看,谁能比得上我们龙神庙!”棠棣一脸阴笑,大声吩咐。
曦雨在舱内翻个白眼,这肯定是往年被笑话了,今天要把脸面给挣回来。自家的神巫还真是死要面子。
乌篷船从繁花水湾里划出,再往上走了一会儿,便清楚地看见了越常城的码头。不愧是百越的都城,光是码头的规模就不是泉峒码头能比的。而今日本应该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的码头上却一片寂静,一群裹着越常蛇神庙神侍衣袍的少年少女们,恭敬地垂首站在一位男觋的身后,静静等待着。
一条乌篷船缓缓自下游逆水而来,领头的神觋展颜一笑,快步朝从乌篷船中出来的两个黑袍女子迎上去:“棠棣巫,许久不见了。”
棠棣向他点点头:“蜀觋请稍待。”回头打发撑船的青年回去,才又重新向越常城的神觋微微弯腰见礼。越常神觋向身后一示意,那群穿着蛇神神侍衣袍的少年少女都上前来,向棠棣躬身屈膝,齐声说:“见过棠棣神巫。”
曦雨看得有些稀罕,自从到了南荒,她已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做派了,不像荒疏礼仪的百越民族,倒像是一举一动皆要合乎规矩的中原世家。
棠棣请那些神侍起身,他们方重新站到神觋的背后去。曦雨知道自己给棠棣挣面子的时候到了,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拿出在家学规矩的劲头,如一朵云一样从棠棣身后转出,敛起衣袍轻盈地屈膝,莺声呖呖:“蜀神觋贵体安康。”
蜀觋略一打量,便请她起身,向棠棣笑问:“早听闻桂国龙神庙中换了新龙女,便是这位了?棠棣巫竟从哪里寻了位中原的世家闺秀?”
棠棣这时候倒是沉住气了,微微一笑摇头:“哪是什么世家闺秀,不过是乡野的民女,临来前怕她不懂事,在大场面下失态,才教导了几天。这算是勉强拿得出手了,才带过来。”
蜀觋又看了一眼全身皆黑、面目隐去的曦雨,凑近棠棣低声:“你就乱掰吧。这一身的灵血味儿,瞒得过谁?连遮掩的功夫都不做,你也太懒了。”
棠棣的笑意更深了,亦低声:“这不还有你嘛,有劳,有劳。”
蜀觋带着笑意嗔她一眼,长长的指甲在袖中一弹,将一些粉末弹到了曦雨的身上,又直起身指着从码头稍远处走来的一个青年人:“这是越常的少族长,常炎。”
常炎走过来,向棠棣致礼:“棠棣神巫。家父卧病在床,我代替他来迎接,千万不要怪罪。”
“哪里。”棠棣客气了几句,关心地询问了越常族长的病情,让曦雨上前与越常少族长见礼。
看来棠棣在百越中的地位很高哦,让越常的神觋和少族长一起出来迎接。曦雨一边想着,一边反射性地向常炎行了一个世家女子的“万福”,此时百越受中原的影响教化,将礼节也渐渐看得重了起来,但尚未形成自己的礼仪体系,对中原的礼节也并不甚通,多是简单的鞠躬屈膝,甚至于不伦不类的抚胸半跪。
而此时曦雨一身宽大的玄黑衣袍,右腿稍往后退了半步,双膝极其柔婉地微屈,从漆黑的衣袖中伸出一双如白水晶一样的小手,轻轻虚握,右手上左手下放在腰间偏左,螓首微垂,行了一个端正优雅到极点的万福常礼。
那一瞬间所展示出的钟鸣鼎食、书卷簪缨之气,震住了所有人。
常炎回过神来,竟双手交拱,亦是右手上左手下,向曦雨回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揖礼。
双方都厮见寒暄过,蜀觋和常炎陪着棠棣和曦雨入城,径直往蛇神庙去,说休憩的房间已安排好,请神巫和龙女稍作歇息,午时开始第一天的初祭。
本来还以为少族长和神觋还要迎接其他部族来的巫觋,原来是专迎接棠棣的,唔,棠棣果然很有地位。曦雨点点头,暗自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曦雨和棠棣天不亮就出发,走了两个时辰的水路,到达越常时差不多正是上午九点钟的时候。泉峒离越常近,她们反倒来得晚,许多路远的部族早几天就动身,早早地到达了越常城,都被安排住在像小型宫殿一样的蛇神庙中。
这里的风格完全和泉峒的龙神庙不一样咯,曦雨一边欣赏蛇神庙中精雕细刻、处处可见的蛇形花纹,一边在心里默默比较。
休息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稍吃了些东西,便有神侍过来,请她们到蛇神庙的正殿去,“初祭”要开始了。
百族共祭,最重要的两场祭祀便是第一场“初祭”和最后一场“末祭”。曦雨和众多的神侍们一起侍立在两旁,看大殿中间蜀觋带领着百名巫觋一起敬贡品、诵祷词,高高伸出双臂祈求神明祖先保佑接下来的三年内风调雨顺。而让曦雨万分小心提防的那个南和太守,则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上拈须专注地看,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个隐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黑袍神侍。
也是,百越的巫觋装扮五花八门,连带着神侍也是,还有人在脸上刺花纹图样呢!这样一来,她这一身黑袍纱帽也就丝毫不起眼了,曦雨暗暗松了一口气。
“初祭”在下午太阳微微西斜的时候到了尾声,这真是对体力、耐性的大考验,曦雨偷偷动动发麻的腿脚,而大殿正中,蜀觋在一群跪伏的巫觋中挺直了身子,双手高举用纯正的中原官话向天祈祷: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无作!丰年若土,岁取千百!”
曦雨眼尖地看到南和太守极其高兴,脸上笑开了花。
看来,这位蜀觋也是个妙人哦,怪不得和棠棣臭味相投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棠棣那样死要钱。
越人歌
初祭完后,南和太守便告辞走了,他责任重大,轻易不能离开南和城,而百族大祭也是百越内部的事情,请他来观礼只是为了表达对天朝主国的臣服与尊敬,而接下来的几天,祭礼中会出现许多百越各族的秘技,南和太守留在这里就显得不大合适了。不管怎么说,这位封疆大吏的离开让曦雨松了口气。
第一天的晚上,是百族巫觋的大宴,但宴会的主人不是蜀觋,而是越常城主、越常一族的族长常典。这位目前抱病在身的老族长在城主府邸中宴请来自南荒百族的贵客。
越常城的城主府邸虽然很大,但是也不可能盛得下所有巫觋神侍,每位巫觋只能带一位神侍赴宴。百越虽然在大事上团结一心,在共祭上谁也不会耍幺蛾子,但在这种场合,都免不了要攀比一番。上一次的共祭,棠棣就因为身边的龙女比不上别的神侍,而被取笑了一番,恼得她卯足了劲儿要报仇。
南和太守一走,曦雨终于可以脱下黑漆漆闷死人的袍子和面纱,舒服地洗了洗脸,长长叹出一口气。
棠棣埋头在一堆衣饰中狂翻,天知道她从哪里弄来了那么一堆,最后扒出来一件丢给曦雨:“就是这件!快换上!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毫不心疼地把手串、项链等等首饰扔过来。
曦雨嘴角抽动着换上那条雪白的长裙,是百越女子常穿的连身衣裙样式,却在腰间束了一条七彩纱缕,前裙摆盖住脚背微露足尖,后裙摆长长拖地,简洁而浪漫。棠棣一把抽走了她挽发的簪子,柔亮的发丝直披到膝弯,微微带点波浪。曦雨把五彩石串成的手串和项链戴上,棠棣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真别扭。”曦雨撇撇嘴,小声:“还不如裹件黑袍子呢。”
棠棣瞪她一眼:“就今晚上,从明儿起随便你怎么穿。”
大宴在城主府邸的大堂中举行。百越人的宴会和中原自然不一样,大堂中心燃着一团熊熊篝火,气氛非常热烈。巫觋们劳累了一天,此刻也放松下来,席地盘腿,随意地坐在苇草编织的软厚草垫上,大口地喝着米酒,谈笑开来。
越常城主常典也席地坐在一张虎皮上,灰白的长发披在肩头,额上勒着一根黑色的皮质抹额,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但当人们看向他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那道显眼的疤痕,而是他炯炯有神,随时放射着热情豪爽光芒的眼睛。常典为病痛所制,行走艰难,故而坐在虎皮上与就近的巫觋神侍们谈笑。而少族长常炎则随着蜀觋,穿梭在巫觋与神侍之间殷殷谈笑。父亲身体不适,他已接过了大部分的事务,隐为越常城的主事之人。
棠棣穿着一袭短袍进来,笑嘻嘻地向众人打招呼。
常典在主位上笑着向她欠欠身,巫觋神侍们均站起相迎,蜀觋和常炎走过来:“棠棣巫——”那一个“请”字还没有说出口,他们便如同大堂中的其他人一样,表情愣愣地怔住了。
从棠棣的身后走出来一名穿着雪白衣裙的少女,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殊丽绝伦,眉毛生得恰到好处,乌黑的眼珠向众人一瞟又飞快地转开去,秀美的唇角抿着淡淡的微笑,显出两个梨涡。她明媚的容颜仿佛月亮一样,照亮了整座大堂,让那热烈跳动的火光黯然失色。
曦雨向众人致了礼,便静静站在棠棣身后,她早已习惯了人们赞叹、惊奇的目光,此刻垂头站着,倒分外显出一股落落优雅来。
棠棣很满意这个效果,在蜀觋和常炎的陪同下,坐到了两个软软厚厚的草垫上。
主位上的常典哈哈大笑:“棠棣神巫,你从哪里寻来了一位真正的龙女?”
棠棣向他欠欠身子,笑道:“您太夸奖了,不过是乡野之民的女儿,生得好看一些罢了。”
常典摆摆手:“如果不是真正的龙女,怎会有这样如夺目明珠一样的美貌呢?她可真是秀丽,我见过的女子,没有一位可以与之相比。”
巫觋与神侍们一齐附和,道道灼热的目光盯在曦雨脸上,她并不害羞、并不骄傲,也不惧怕,轻盈地由盘坐改为跪坐,上身微伏,庄重地向常典行礼道谢:“多谢您的称赞,不胜荣幸。”
蜀觋为棠棣倒上满满一碗米酒,常炎亲自端到棠棣面前,曦雨舒缓而优雅地从地上站起,先向常炎致礼,从他手中接过那碗米酒,稳稳当当地跪坐下来,双手奉给棠棣,待她接了喝下一口,才由跪坐改为盘坐。这一套动作她做得如行云流水,舞蹈一样优美,不少人看直了眼。
棠棣很享受这样的目光,小声笑道:“鬼丫头。”
曦雨保持着完美的女神微笑,也小声道:“不敢让棠师失望呐。”
常炎奉了酒,走回蜀觋的身旁,神情奇怪,似留恋又似惆怅。他的指尖轻轻搓动着,仿佛想要留下方才桂国龙女接过酒碗时,那素白指尖轻轻擦过的触感。
他并没有刻意,但身体却自动记住了那位龙女行礼时的姿态、如明珠一样的容貌、秀雅大方的风度和那一抹混着异香的草木香气。
蜀觋察觉他神情有异,瞬间明了了他的心思,低声笑道:“少族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桂国龙女这样出众无双,正是良配。”
常炎黝黑的脸一红,镇定地道:“神觋,我去吩咐开宴。”
蜀觋看着他匆匆出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一头蜷伏的小猪被送上来,已经烹制好了,体表金黄,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曦雨抽抽鼻子,觉得并不只是食物的香味,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柠檬味道,中和了油腻,勾起人的食欲。
“那是香茅炙乳猪,是大菜,轻易不做的。”棠棣轻声说。
曦雨点点头,看见常炎抽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将猪头剁下,又将一碗米酒泼在猪头上,着人捧了出去。
“那是要供在神前的。”棠棣目不斜视,小声:“这都是族长才能做的事,看来常典的病又不好了,常炎已经接过了大权,这是在为他接掌越常,先给大伙儿透个底呢。”
“是什么病?我看越常族长精神还好啊。”曦雨偷偷瞄过去一眼,见常典正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点也不见病容。
“南荒天气湿热,蚊虫滋生,这里什么怪病、难症都有,但巫医也很厉害,几乎什么病都能治。”棠棣眼珠一转,凑到曦雨耳边:“常典的病是湿气入骨,其实并不难治,但缺一味主药,这味主药名叫‘火荆棘’,只在西狄那边儿的大沙漠里长。你家里神通广大要是能寻来,你去向常炎施个恩惠,有百利而无一害。”
曦雨心领神会。别说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南荒了,就连接壤的天朝,也只有凤氏一家可以出入虎跃关做生意。
“而且常典是个眼光远大的头人,桂国和越常的关系不错,他在其中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