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雨心领神会。别说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南荒了,就连接壤的天朝,也只有凤氏一家可以出入虎跃关做生意。
“而且常典是个眼光远大的头人,桂国和越常的关系不错,他在其中出了大力。”棠棣低声说:“他要是能长寿,对两边儿都好。”
共祭期间,越常城热闹非凡。百族的神侍都是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童心未褪,不免要相约到这百越都城逛一逛。
没有人来约曦雨一起去,她也并不在意,只是惦记着要给翠萧带东西,便瞅了个空到越常城中去。棠棣忙着祭礼,也并不管她。
“诶,这个不错哎。”曦雨从一家铺子门口摆的展示摊上挑起一条链子,很简单的黑色细光绳,坠着一个活灵活现的石雕小猴,非常别致可爱。
看守摊子的老奶奶瘪着嘴笑,曦雨正要付钱给她,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将两枚钱递过去:“这家摊子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是两枚钱,桂国龙女不妨看看还有没有喜欢的。”
曦雨转身一看,正是越常的少族长常炎。
“桂国龙女不是南荒人吧?”常炎和曦雨并排走着,低声问道。
“是。我家不在南荒。”曦雨轻轻颔首,并未多说。
“怪不得,像您这样美丽的少女,如果从小在南荒长大,那么早就名扬百越了。”常炎沉稳的脸上有些微红,曦雨瞥见,不禁暗笑,这位少族长有点害羞哦,和女子说话竟然还会脸红。“不过经过了共祭,各族的巫觋神侍都会传扬桂国龙女是如何的动人,如何的出众。”
“不会吧”曦雨不禁苦了脸,但想想也算了,反正她整天躲在神庙里不出来,万事不关心。
常炎偷偷从眼角看着她苦恼地皱起秀眉,又舒展开,突然鼓起勇气,力图使自己流畅地问出口:“桂国龙女有心上人了吗?”
“哈?”曦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懵。
常炎没有得到回答,看见她的表情,自觉太过孟浪,连忙告辞:“我还有事务处理,先走了。”他转身没走几步,又被身后的人叫住,脸上的红晕未退,心跳如擂鼓声。
那一缕奇异的草木淡香飘至他身边,接着他听见了一个低柔的声音:“我听说令尊大人的病,需要一味名叫‘火荆棘’的西狄草药,少族长可以到南和城去,托谨诚商号从西狄寻来,只要报上‘凤蘅’两个字,没有不应的。”
共祭的最后一日,收尾的“末祭”,竟是由棠棣带领。
没想到棠棣在南荒竟是如此重要哦。曦雨看着台上且歌且舞,唱着悠长祭神歌谣的棠棣,暗暗想到。
“末祭”完毕后,棠棣并没有在越常城内停留,而是直接带着曦雨去码头,乘船回泉峒。
常炎在码头等待着,看见她们过来,迎上来露出笑容:“棠棣神巫,船已备好了。我准备了些越常的土产放在穿上,不成敬意,还请神巫不要嫌弃。”
棠棣客气了几句,便带着曦雨上了乌篷船。常炎低声对曦雨道谢:“寻药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桂国龙女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说。”
曦雨听见这个消息,自然也很高兴,客气了几句随着棠棣上船,此刻回程是顺水而行,撑船的人长篙一点,乌篷船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棠棣随手翻检船舱中放的包裹,只见其中一包中全是上好的布料、饰品,不禁一笑,随手撂过去。
常炎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码头上目送乌篷船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他突然对天喜悦地大叫了一声,狂奔而去。
阳春三月,正是南荒最美的时节。数不清的蝴蝶在山林草海花树中翩翩飞舞,鸟儿们成双成对,飞翔着唱出动听的小曲儿。
虽然没有秋天和冬天,但曦雨还是直到这时才有了明显的感受:春天到来了啊。
三月的第一天晚上,从对面山峰上“嗖嗖嗖”射来许多支削去了箭头的木箭,每一支上都绑着一小束美丽的花。
“这是桂国部求偶的习俗。”棠棣支着下巴,忍俊不禁地看着翠萧拿着一把大扫帚,把所有的花儿毫不留情地扫下峰去。“把花儿绑在箭上,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射到姑娘的房门口。”
“那这些都是追求翠萧的呀?”曦雨饶有兴致。
“那是。咱们翠萧可是泉峒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棠棣点点头,不妨翠萧扔过来一束绑着白色丝条的花:“这一束是给龙女的!”
“哈?我也有?”曦雨拿着那束花,傻眼了。
“不错哦。”棠棣笑:“向龙女表情意的花束是要绑上白丝条的。”
话音刚落,翠萧又扔过来一束绑黑丝带的,这次换棠棣傻眼。
曦雨哈哈大笑:“这个不用说了,我知道,向神巫示爱就要绑黑丝带啦!”
三月的第二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又从对面“嗖嗖嗖”射过来许多花束。翠萧不胜其烦,气呼呼地拿起大扫把去扫了,无良的曦雨和棠棣坐在那里看热闹。
突然,对面的山峰上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唱着动听悠长的调子,响彻在山谷间。
山风悠悠,花香袭人,藤蔓和虎耳草在崖壁上轻轻翕动,仿佛在应和着这饱含情意的歌调。
“哟,这是哪个越常的小伙子看上咱们翠萧了,跑到这儿来唱情歌。越常习惯以歌求偶,别说,这小伙子唱得还真是不赖。”棠棣静静聆听这动人的歌声,待一曲唱完,方点头评价。
曦雨突然皱眉:“觉不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诶,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声儿有点熟”棠棣皱眉回想。
这时,歌声又起,从对面峰上传来了有些生涩的调子:“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常炎!
曦雨听出了这声音,登时像被雷劈了一般,彻底囧了。
宜春令
作为越常族唯一的继承人、少族长,整个百越的隐性太子,常炎是一个拥有许多良好品质的人,而其中的一项就是——耐心。
他每天傍晚撑船从越常赶到泉峒,爬上神庙对面高高的山峰,在月亮挂到树梢时唱起求爱的情歌,唱完再撑两个时辰的船回越常去,雷打不动。
虽然曦雨已经告诉了他三次自己不能接受他的求爱,但常炎依旧矢志不渝地在对面山峰上夜夜歌唱。
“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曦雨捂着耳朵疯狂摇头,烦躁得要死。
“真是好久没有听到味儿这么纯正的越常情歌了。”棠棣和翠萧摆着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横放在桌上,听着从半开的门户外遥遥传来的动人歌谣,眼神陶醉。“听听,唱得多好。”
“就是嘛,龙女你就去应他一声咯。”翠萧显然很为常炎的精神所感动,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看向曦雨。
曦雨彻底疯魔了:“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应他个屁啊!”
“你就在那里,哦,你们中原人是怎么说的?掩耳盗铃,听不懂词儿,人家的意思总懂吧?”棠棣斜她一眼,手指动动:“翠萧,给她念念这词儿。”
“哦。”翠萧老老实实地:“月亮升起来了,我在这里为你唱歌:草海里鹩莺飞过,我看见你从鹩莺下面走去洗衣;山尖上大风吹过,我看见你从大风下面走去采药。鹩莺唱得再好也吸引不了我,大风刮得再猛也阻挡不了我,珠娘啊”
听见那句“珠娘”,曦雨脑子里有一根弦“啪”地断了,她“刷”地站起身来,“呯”地把一张纸往棠棣的面前一拍:“这个数,帮我解决他。”
棠棣瞄一眼那个数目,眼睛立刻变成了元宝形状:“没问题!”把那张纸往袖子里一塞,立刻飞也似的出去了。
翠萧反应过来,第一次不满地嘟起了嘴巴,埋怨曦雨太狠心了。
曦雨只是苦笑,单纯的翠萧不能理解她心中复杂的苦涩,而她也并不准备让这个纯净如水的女孩沾染上尘世之痛。
棠棣出马,一个顶俩。
曦雨费尽了口舌也没有解决的常炎,被棠棣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解决了。
她回来时,翠萧已经嘟着嘴巴去睡觉了,临走时还很不满地翻了曦雨一个白眼。
曦雨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方桌旁,门户半开半掩,白色的月光从门外斜洒进来,照得屋里的地上亮堂堂,也照得曦雨的面容无比明艳。
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常炎这么疯狂地追求呢。棠棣从门外进来,遮挡住了月光,她身子挪开,曦雨的脸又重新亮在了月光下。
“真是个龙女。”棠棣不由喃喃自语。
“解决了?怎么说的?”这次换曦雨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横放在桌上,眼神有丝迷离地望着外面荡漾着春心和花香的夜。
“我告诉他,你爹娘不在,你不能允。你们中原人的规矩,不是那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棠棣施施然将曦雨给的那张银票拿出来,万分陶醉地欣赏。对她来说,再美的美人也比不上银子啊银子。“对常炎那种人,这样说才有用。”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借口?”曦雨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安:“这样说会不会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棠棣只顾着欣赏银票,看也没看她一眼:“反正你也不喜欢他,而且你终究要回家去。我们这儿的人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没那个什么从一而终的说法,你回绝了他,他要是再遇上了别人,也不会死心眼的。”
曦雨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那万一常炎就是个死心眼,那怎么办?”
棠棣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聪明,常炎也不是个笨人,还有什么看不透?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说完哼着小曲儿进卧室去了。
外面松风寂寂,明月西移,月光缓缓地从曦雨脸上褪下去,斜落在她脚边。曦雨神色怔怔的,突然怅然而苦涩地一笑:是啊,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良辰美景碰上的总是奈何天,她也不要以为自己就是那幸运儿中的一个。
她伸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却忽然来了兴致,摆了一个柳梦梅的姿态,张口就溜出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搭儿闲寻遍”还没等唱出“在幽闺自怜”,声音便先哽咽了。
伸手擦去流至鼻翼的泪水,曦雨咳两声清清嗓子,这人人都在射花束唱山歌的明月夜,她也来了些趣味,随手把腰间的彩束解下当做水袖,移莲步滑到淡白的月色下,随口唱道:“斜阳外,芳草涯,再无人有伶仃的爹妈。奴年二八,没包弹风藏叶里花。为春归惹动嗟呀,瞥见你风神俊雅。无他,待和你剪竹临风,西窗闲话。”
唱了一回,自觉无趣,又暗笑自己拖泥带水,关门睡觉去了。
常炎满打满算正好唱了两个月的歌,棠棣将他打发走后,便没有再出现。曦雨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一入夜就提心吊胆。
五月是多雨的月份,在不断洒下的濛濛细雨中,翠萧包好了各种各样的粽子,白糖糯米馅儿、蛋黄猪肉馅儿、枣泥花生馅儿每样都包了很多,吃得曦雨不亦乐乎。这里没有端午节,不祭奠三闾大夫,但会包很多很多粽子。
“想想咯,要是应了他,将来就能嫁到越常城里去啦!”翠萧气还没消:“他在对面峰上唱了两个月的山歌哎!我见过的最多就唱了一个月!”
曦雨“噗嗤”一笑:“我还见过有要唱三年六个月的呢!最后也没能成。”
“真的?”翠萧扭过头来瞪大了一双乌黑眼珠:“哎呀,怎么不成呢?三年六个月呀!”
“快起锅吧!”曦雨不回答她,把话题转开去,她不想让那个故事的悲伤感染上翠萧一分一毫。
六月初一那天,几个泉峒城的妇人上来拜神,曦雨站在龙神神位边,看她们将供品摆上来,却惊异地看见供品里有涂成红色的鸡蛋。
“嫂子,这怎么有红蛋呐?”曦雨不禁问道,南荒是没有吃红蛋这个习俗的。
“我当家的大前天去越常,看见有人在送红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一家叫什么‘谨诚’的商商”
“商号?”
“对,对,就是商号,听说是从南和城来的大户哩!说是他们主家添了个男丁,在南和、越常大发红鸡蛋,真是好阔气!”
那大嫂还在絮叨着,曦雨已经抑不住笑容,眼眶微湿,忙悄悄伸手拭去。
千里之外的京都,茉莉刚出了月子,抱着粉妆玉琢、圆嫩可爱的儿子在满月宴上转了一圈,便回房歇息。
“大少奶奶快坐下。”容燕忙扶她坐下,绿云抱着小主子轻轻地晃悠。
茉莉扶着腰背慢慢靠在软榻上,把儿子从绿云手里抱过来,亲亲他熟睡中紧握的小拳头。
曦展从门缝里溜进来:“快让我看看,可想死我了。”
“大好的日子,不许说晦气的字!”茉莉瞪了他一眼,把儿子让他抱着:“你怎么也进来了?抱过了就快出去招呼,前面找不见你,又要闹了。”
“好好好,我抱抱就出去。”曦展一边答应着,一边无限爱怜地凝视着宝贝儿子天真无邪的睡容。
“这也一个月了,不知道消息”茉莉想了想,欲言又止。
曦展两边一扫,绿云和容燕立刻带着人退下去。
“放心,阿雨肯定知道了。我把鸽子和人都派了出去,一个月,足该到了。”想起远在蛮荒的妹妹,曦雨狂喜万分的神情里也不禁有了一丝凝重,坐到榻边怜惜地抚抚茉莉的头发:“你受累了。每回进宫请安,都”
“快别说了。”茉莉忙捂住他的唇:“都老夫老妻了,还提这个做什么?我是朝廷诰封的一品外命妇,她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不过给点儿难看罢了。我家败落的时候,什么难看没见过?现我都有儿子了,哪还在乎这个?”说着又冷笑:“她自以为得了势,陛下近来也颇恩宠,就高枕无忧了?好的还在后头呢!”
曦展轻轻点头,温柔地把儿子的襁褓掖了掖,声音却冷酷:“阿雨的、你的,总有一天都要报回来。”
“你们谋划的,定要万分小心。”茉莉叮嘱,又催促他:“快出去吧。”
曦展站起身往外走两步,又回来亲亲老婆、亲亲儿子,方才出去了。
而此刻,曦雨正在虔诚地叩拜——她不信神明,但她愿意怀着最虔诚的心愿拜伏在这神奇的“茅草神”面前,祈祷家人安康,祈祷刚出生的小侄子平安长大。
时光荏苒,转眼又走过了不落叶、不下雪的秋冬。
翠萧的个儿又长高了,桂圆无忧无虑地吃吃睡睡于是又圆了一圈,棠棣的收藏品中又多了几个金银锞子,而曦雨已经可以和白猿纵跃在山林中,对招一个时辰而不落败。
不变的唯有那从三月初一开始,从对面射过来的花束和如同去年那样响起的歌声。
翠萧板着一张脸,拿大扫把将那些花束都扫下去。
她本来今年就该卸下服侍的职位下山去,但泉峒城里桂国族有地位的几户人家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儿送上山来了。本来要从平民家选,但棠棣和曦雨都觉得翠萧比别人都好,翠萧自己也并不愿意离开棠棣和曦雨,于是和桂巢说定了,让翠萧继续在山上待下去。
曦雨苦着脸,快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神经了:“你不是说已经搞定他了吗?怎么今年又来了啊!”痛苦死了!这种对常炎微妙的歉意还真让人难受!
棠棣淡定地喝茶:“等他再遇上个喜欢的人,他就不来唱了。在那之前,你就先听着吧。”
曦雨终于撑不住,“啪”一声死在了桌面上。
这一年的禁宫中,皇帝似乎为彭淑妃近三年如一日的恭敬侍奉和拳拳爱意所感动,渐渐减少了其他宫嫔伴驾的次数。
九月,发内诏晋封彭淑妃为贵妃。
十一月,内闱传出了震动京城的消息:彭贵妃已怀有龙裔两月。雍德帝大喜,奇珍异宝流水一样往含英宫送去。只要生下一位龙子,那么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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