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会舞刀弄剑,这琴棋书画诗酒茶,却是一窍不通的。”君墨染不受她的捧,拒人于千里之外。
“靖王爷,”文紫萱静静地望了他半天,美目中漾了薄薄的水气,轻咬唇瓣,失望地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呃?”君墨染顿感莫名:“文小姐何出此言?”
他自问虽非过目不忘,也还未到老迈之年,文小姐如此姿色,且身为左相千金,若他见过,怎会全无印象?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呢~”文紫萱再细瞧了他一眼,见他并不似做伪,不觉满怀惆怅。
“抱歉~”君墨染也不觉得愧疚,只略笑了笑,倒要看她如何圆这个谎?
“四年前,王爷可曾御池州?”文紫萱妙目流转,轻声询问。
“是又怎样?”君墨染挑眉。
文隐即为丞相,自然对自己这些年的动态了若指掌,她知道他的行踪,一点也不稀奇。
“那年十月初八,观音庙会,王爷可曾救下一名遭恶少调戏的女子?”文紫萱垂眸含羞,声音几不可闻。
说实话,若问哪年哪月哪一天在哪个地方与敌军交战,双方死伤多少,攻了多少城池,他可倒背如流,这种小事确实不太记得。
不过,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努力想了想,倒似乎确有其事,遂面无表情地道:“时间太久,本王记不确切了。不过,小姐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会跑到池州去了?”
“那年外祖母仙逝,萱儿在外祖家守孝,去观音庙祈福,不慎与侍卫走失,险些遇害~”文紫萱眉间含情,起身敛衽福了一礼,娇声道:“托王爷洪福,紫萱得已保住清白,未使祖宗蒙羞,在此谢过王爷大恩。”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君墨染轻轻颌首。
失踪(一)
“在王爷看来是小事,在萱儿却是关乎生死。”文紫萱望着君墨染幽幽地道:“几年来,萱儿一直未敢忘记王爷的大恩。待三年孝满回京,不料王爷远征绵罗,一直无缘识荆,颇感怅惘。”
君墨染但笑不语,无意深谈。
文隐在远处观察,见他二人陷入僵局,忙给曹建安使了个眼色,把棋盘一推笑道:“建安,这棋你可输了。”
“棋差一着,如之奈何?”曹建安乘势起身,踱到君墨染身前:“四年前池州一别,萱儿对靖王念念不忘。”
君墨染只微笑,并不接话。
“托王爷的福,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朝政稳固,国之幸甚,民之幸甚!”文隐见气氛尴尬,忙岔开话题。
“文丞相谬赞了~”君墨染淡淡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墨染出身草莽,幸得圣上赏识,委以重任,以身赴死是份所应为,不敢居功自傲。”
文隐见这边态度已极分明,君墨染虽是表面一团和气,却始终不把话题绕到儿女情事上,饶是他修养极佳,慢慢老脸也挂不住,面色渐转阴沉。
文紫萱更是由粉面含羞,渐至煞白,一双美目幽幽地绕在君墨染的侧影上,美人含愁,无限幽怨。
曹建安沉不住气,干脆开门见山道:“靖王英武,萱儿娇美,以老朽看来,两人正是天作之合。若靖王不嫌弃,老朽今日就拉下老脸,替两位做伐,文君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未知靖王意下如何?”
“多谢曹知府和文丞相的厚爱,墨染感激不尽。只是萱儿小姐天人之姿,墨染身既已残,面容已毁,自惭形秽,不敢误了小姐终身。”
君墨染轻描淡写,不论二人如何游说,只不肯点头。
“靖王颜面虽毁,却是为国尽忠。萱儿只会更加敬仰,怎敢因此看轻?”文紫萱泫然欲泣:“王爷若是嫌弃萱儿蒲柳之姿,不堪比翼,萱儿亦无话可说。”
老夫人在内堂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哪里还按捺得住?
她从内堂走了出来,道:“萱儿小姐深明大义且对你一往情深,你颜面虽毁,然男儿立身于世靠的是能力不是容颜,她一个女子尚且不在意,你堂堂大丈夫又何必耿耿于怀?”
文氏看着君墨染委婉解释道:“四年前王爷仗义伸手,萱儿对王爷念念在兹,终日萦怀,不论谁提亲,都不肯应允。也怪老身粗心,自家女儿心事都未曾看破,致使拖延至今,请王爷勿怪。”
“女儿家害羞亦是人之常情,怎会责怪?”老夫人拉着文紫萱的手,微笑道:“萱儿对墨染是一片真心,两人男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对。择日不如撞日,乘今日两家长辈都在场,咱们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凑个双喜临门,如何?”
“老爷,靖王府侍卫蓝一在门外求见。”正在这时,丞相府家奴进来禀报。
君墨染正愁脱不了身,立刻起身:“蓝一性子稳重,若无紧急状况,断不会追到这里,抱歉,我去去就来。”
“靖王爷……”文氏想要挽留,被文隐一个眼色止住。
文隐到底老奸巨滑,反正今日目的不过借寿筵之名让君墨染见见萱儿,至于亲事,总归是父母做主。
逼得太紧,他若一口回绝,事情反没了回旋余地。不如让他离去,留下老夫人,三人六面把亲事敲定即可。
“墨染,你特意前来贺寿,哪有寿筵没有开始,客人已先离去的道理?”老夫人也与他们一样的心思,只是表面文章却还是要做的,假意训斥。
“不碍,不碍~”文隐笑眯眯地道:“心意到了就行,贺寿事小,公务事大,靖王请自便。”
君墨染告了罪出来,见蓝一在门外等候,也不吭声,一直出了文丞相府,这才笑道:“算你机灵,记你一功。”
蓝一神色焦灼,垂着手不敢瞧他的眼色,压低了声音道:“王爷,真的出事了。”
“出事?”君墨染一怔:“出什么事?”
蓝一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君墨染一惊,神色瞬间冷凝:“把信给我~”
蓝一递了一封书信过去,君墨染拆开信封,抽出信纸,见上面题头落款皆无,只简单写着一句话:江湄在我手上,明日子时,拿藏宝图到玉峰山顶来换。
“信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送过来的?”君墨染沉声问。
藏宝图?难道,这才是江秋寒把江湄嫁进靖王府的真正目的?嫁女儿是假,偷藏宝图才是真!
想着这几天江湄时冷时热的态度,他不禁心乱如麻——江湄,可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接近他?
她对他究竟是戏假情真,还是虚情假意?
为什么要用江湄做饵,是偶然还不故意?或者,是江秋寒久未达到目的,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行动?
但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都不可饶恕!
“巳时三刻,一个少年把信交予门房。”蓝一恭声回禀:“门房将信交由管家,管家送到书房,李公子拆了信,立刻追去,少年早已无踪。”
“九夫人是何时出的门?”君墨染再问。
“小的已问过门房,九夫人约摸是在辰时正带着如意从正门离开的王府。”蓝一对答如流。
“可有派人去江府或大理寺问过?”君墨染面沉如水。
“收到信之后,李公子已吩咐下去着人去查九夫人的行踪,相信不久必有回音。”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江湄确实被掳,所以没有必要自乱阵脚。
“嗯,办得好,先回王府。”君墨染轻轻颌首,翻身上马,两人策马疾驰,不多时已回了靖王府。
失踪(二)
君墨染前脚进门,蓝七后脚已把如意带回了王府。
君墨染见只她一个人回来,心中咯噔一响,升起不好的预感——二人同时出门,现在只剩丫头,兆头可不大好。
“如意,你不是跟着小姐出门,怎么独自回来?”李煜宸急得团团转,见了如意,劈头质问,已失了往日的诙黠和宽容。
“她去衙门办事,怕我无聊,让我先去瑞记茶楼喝茶,约好了午时在那里碰头。”如意尚不知何事,一脸懵懂:“蓝七哥非把我拽回来,不然肯定是一起啊~”
李煜宸听了这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松一口气,抬眼望向君墨染:“你能确定小姐现在是在大理寺?”
如果她真去了衙门,绝不会大白天被掳,这事只怕是谁恶作剧了。
“不然还能去哪里?”如意莫名其妙。
君墨染并不吭声,只拿眼望向蓝七,蓝七不待吩咐,立刻转身出门,直奔瑞记茶楼。
“你二人是在何处分的手?”君墨染仔细盘问。
“在庆阳路口~”那里离大理寺只半条街,断不可能走失。
蓝五匆匆赶回来禀报:“江府那边已来了消息,九夫人今日并未回去。”
“嗯~”君墨染应了一声,示意如意先出门,这才细问:“江照影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一切如常,似乎九夫人被掳之事还未传回江府。”蓝五回禀。
正说话之间,派去大理寺找姜梅的蓝四已飞马赶了回来。
“怎样,见到梅子了没有?”
“没有,”蓝四垂着头低声回禀:“属下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说没有见到九夫人。”
“那她会去哪里?”李煜宸一听,顿时急了,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还不快多派人手,哪怕是遍搜全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君墨染强按住心中的不安,努力从一团乱麻中找出头绪:“现在还不能肯定她一定是失踪,咱们先不要着急。找回姜梅固然要紧,但查出幕后主使似乎更为关键。”
“已查到送信之人是福记汤圆的三小子,说是早上有个客人在他家吃了汤圆后,给了几钱碎银,命他跑的腿。”蓝一立刻把查到的情况报上来。
“那人有何特点?”李煜宸问。
“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相貌平平,听口音就是京城的。”
君墨染没有吭声,难掩心中失望。
这样的特点,等于是没有特点,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要想从人群里找出那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墨染,你看会不会是江照影故弄悬虚,想探我们的虚实?”
“不排除这个可能~”君墨染神色淡定,冷静地分析:“不过庆阳路那边十分繁华,大白天的,一个活人绝不可能平空消失。”
如果她被劫持属实,那么只有熟人,才能令姜梅半道折返,毫不反抗地跟着他离开闹市。
这里是天子脚下,若真发生当街劫人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应该早已传遍整个京城,而不会象现在这般平静无波。
在场的人都不笨,君墨染一说,立刻都明白过来。
李煜宸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如意呢?快叫她进来。”
“蓝一,你带几个蓝衣营的弟兄,跟着如意到早上与江湄分手的地方,分头向四个方向打听,勿必做到没有疏漏。”君墨染沉稳地吩咐。
“且慢~”李煜宸连忙叫住如意:“梅子最近总是出门,她结识了一些什么朋友,都跟什么人来往,你一一写到纸上,着人去查。”
这边靖王府里表面平静,暗地里已如开锅的沸水,所有的蓝衣卫都已派了出去,紧锣密鼓地开始在整个京城进行一场地毯似地大搜索。
原来姜梅早上确实打算去大理寺,结果在庆阳路口与如意分手后,却在衙门前遇到萧破天。
说是托她的福,已被江照影选入商队,不久就将远赴啖星。为表感谢,特地备了两份小礼,一份赠予姜梅,另一份却是给柳无风的。因为时间紧迫,故此托她一并带回靖王府。
他一片盛情,执意相邀,姜梅百般推辞不掉,只得跟他上了马车。
心想着这里离他的住处也不远,有这功夫在这里听他罗嗦,倒不如爽快点拿了东西走人,图个耳根子清静。
待姜梅发现不对,马车已驰出了京城。
“萧掌柜,怎么你不是住在麻坡街的青云客栈吗?”姜梅诧异地问。
如果早知道要离京,她才不会为了几斤茶叶,巴巴地跑这么远。
“还有二个月就要去啖星,萧某要开始筹集货物,所以昨天便搬了。”萧破天一脸歉然地笑着解释:“不好意思,烦九夫人跑这么远。”
不想来也来了,她总不好因这点小事责备人家吧?况且,他备了车,又不需她走路,最多耽搁一点时间。
姜梅本就不是个苛刻刁钻的性子,加上她现在别的没有,唯有时间大把,就当成去郊外散心,这么一想,心中本来升起的一点不快也烟消了。
萧破天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在宫中当差,原就需要见高拜见低踩,左右逢源,因此练得一副好口才。
两个人一路谈笑风生地,时间过得飞快,倒也不觉无聊。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马车早已远离了京城,直接驶入了一座庄院。
萧破天亲自替姜梅打起车帘:“九夫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姜梅弯腰钻出大车,抬头一看,已置身一处宁静的山村,面前矗立的是一家普通的农家四合小院,心中隐隐已觉有些不对:“萧掌柜住在这里?”
“九夫人,委屈你了~”萧破天冲她呲牙一笑,忽地抬手一记手刀,姜梅还未回过神,已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失踪(三)
天渐渐地黑了,连老夫人在左丞相府贺寿都已回来,姜梅却始终音讯全无。
万丈红尘中,人人为填饱肚腹已忙得焦头烂额,非亲非故的,谁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大街上一名少妇的去留呢?
所以,不论大家怎么努力,线索都到庆阳路西段已嘎然而止,没有任何人目睹她是如何离去。姜梅就象烈日下的一颗水珠,悄然人间蒸发。
君墨染忍了再忍,随着时间的推移,姜梅的失踪从可能演变成了即定的事实,他的情绪也在悄然地发生变化。
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面的半信半疑,到现在的几近爆发——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怒气,当者披糜。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嚷嚷了那么多回,这一次,姜梅是真的离开他了,而且用了最恶劣的方式——不告而别。不,是比不告而别更惨烈的方式:失踪!
“墨染,”到了现在,李煜宸反而成了最冷静的人,竭力安抚着眼前这头爆怒的狮子:“梅子不是鲁莽冲动的性子,即使真的想要离去,也不会采用这般极端的做法。”
所以,这件事必然非她所愿,她应该是被人掳走了。
然而,这样的安慰,无疑是火上烧油——若是主动离去,好歹人是安全的,若果真是被劫了,却连性命都难保了。
既是熟人,不论他交不交传说中的藏宝图,事后肯定都不会留下活口——除非他傻了,才会等着她被解救后的秋后算帐。
“呃~”李煜宸发觉失言,试图被救:“梅子那么聪明,就算不能逃脱,也一定会想办法给我们传递消息的。”
可,那样的机会微乎其微,而且必须建立在她明知被人绑架的前提下。所以,这样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何况其他人呢?
蓝衣营没有人肯离去,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黑压压地在院子里站了一排,极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等待着他发出下一个指令——象一群挥舞着爪子,嗷嗷叫着殛待出笼的猛虎。
君墨染抿着唇一言不发,负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黑漆漆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再下命令。
即使再聪慧,江湄也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他无法想象,当她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这一刻,有千百种后悔掠过心头——假如,他不跟她呕气;假如他非要拽着她一起去赴丞相府的寿筵;假如他态度强硬,不准她私自出府……
夜,静得碜人。
“不管怎样,先把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包括客栈,酒楼,茶馆,等所有能够落脚的地方,一个不漏,通通都再搜一遍……”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李煜宸开始发令。
“算了,”君墨染忽地开口,挥手阻断了他:“都回去休息吧,这样漫无目的地查找没有用。”
“王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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