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趟大学,见到张彬了。〃
〃哦?〃
〃他一见我就问起你来,他已确诊患了血癌,没治了,我看都是长期心情压抑的结果。〃
看着赵雨的背影,那位家列瓦连科的老共青团员的话又在我脑海中响起:
〃……有时你飞到了头,却发现还不如中间掉下来……〃
一种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
来机场接我的不是林云,而是一名开车来的少尉。
〃陈博士,首长和林少校让我来接您。〃他对我敬礼后说,然后很有礼貌地请我上了那辆红旗车,路上他只是开车,没有说话。车最后开进了一个门口有哨兵的大院,院里有一排排整齐的住宅楼,都是有大屋檐的五十年代风格的建筑。车穿过几排杨树,最后停到了一幢二层小楼前,也是那种五十年代风格的建筑,看到这样的建筑,如果问你第一个想到的词,那肯定是〃父亲〃。
少尉为我打开车门:〃首长和少校都在家,您请吧。〃然后又敬了个礼,并一直目送我走上台阶。
林云出门迎接我,她比上次分别时看上去憔悴了些,显然最近很劳累。这种变化在我的感觉中很突然,这时才意识到,在分别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心中一直为她留着一片小天地,在那里,她以原样生活着。
进屋之后,我看到林云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进来就站起来同我握手,他身材瘦削而强健,手很有力。
〃你就是那位研究雷电的陈博士?你好!小云常向我提起你,她以前的朋友多是部队上的,我说这不好,军人不应该把自己局限于小圈子里,要不在这个时代,思想会僵化的。〃他有转身对林云说,〃张姨可能忙不过来,我去做两样拿手菜招待陈博士吧。〃他又对我说,〃今天可不只是小云请你来,还有我,我们一会谈。〃
〃爸,少放点辣椒!〃林云冲着父亲的背影喊。
我也看着那个背影直到他消失,只接触不到一分钟,我就感到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而这威严同他的平易近人融合在一起,使他有一种很罕见的风度。
对于林云的父亲,我只知道是一名军人,可能还是将军,虽然以前从她周围人的只言片语有过一些感觉,但我在这方面很低能,总猜不出个大概,现在这对我仍然是个未知数。但她父亲的平易却使我放松下来,坐在沙发上,我抽着林云递来的烟,打量着这间客厅。客厅的陈设很朴素,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品。墙上那两幅中国和世界地图面积很大,几乎占了一整面墙;我还注意到一张很大的办公桌,那肯定是办公桌,上面放着一白一红两部电话,还散布着一些很像文件的东西,整个客厅看起来有很大的办公室的成分。我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门边的衣帽架上,上面挂着一件军服,在我这个方向能看到其中的一个肩章。我定睛细看,手中的烟掉在地上……
那肩章上有三颗将星!
我赶忙把烟拾起来在烟灰缸中捻灭,把两手放到膝盖上以小学生状端坐着。
林云看到我这样笑了起来:〃放松些,我爸是理工出身,跟搞技术的人很谈得来。他一开始就不赞成雷电武器的研究,现在看来他是对的,但后来我谈起球状闪电后,他却很感兴趣。〃
这时我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幅黑白照片吸引住,照片上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同林云像极了,穿着以前的那种朴素的军装。
林云站起来走到照片前,简单地说:〃我妈妈,1981年在边境战争中牺牲了……我们还是谈球状闪电吧,但愿你没把它忘光。〃
〃你这一阵在干什么?〃
〃用二炮一个研究所中的一台大型机计算我们最后做的那个模型,加上调试,运行了三十多次。〃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就知道结果是失败的了,〃那是我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但说实在的,只是不忍心让你的心血白流了。〃
〃谢谢,真的谢谢。但以后我们别再搞数学模型了,没有意义。〃
〃我也看到这点了。回来后,我从别的渠道作了进一步的了解,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除了前苏联,西方也对球状闪电的研究做了巨大的投入,我们就不能从中得到些什么?
〃可他们,包括格莫夫,没有向我们透露一点技术资料。〃
林云笑了起来:〃你呀,太学院派了。〃
〃或说太书呆子气。〃
〃那倒不是,要真是,前一阵你就不会当逃兵了。不过这也说明你已经看到了最重要的东西,这本来可以成为我们的一个新起点,可你却把它当成终点了。〃
〃我看到了什么?〃
〃用传统的思维方式已经不可能解开球状闪电之迷了,这个结论可值几百个亿啊!〃
〃确实,电磁能量以那种方式存在,简直不可思议,我们也许可以硬扭着方程式搞出一个牵强的数学模型,但知觉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它能量施放的选择性和穿透性这类不可思议的特性,确实不是传统理论能结实的。〃
〃所以我们应该放开自己的思想。你说过我们不是超人,但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强迫自己以超人的方式思考。〃
〃我已经这样思考了。〃我激动地说,〃球状闪电并不是由闪电产生的,而是自然界早已存在的一种结构。〃
〃你是说……闪电指示点燃或激发了它?〃林云紧接着说。
〃太对了,就像电流点亮了电灯,但电灯本身早已存在!〃
〃好,我们把思路再整理一下……天啊,这想法居然能对西伯利亚基地的事情做出一些结实!〃
〃是的,3141基地产生的27个球状闪电与产生它们的人工闪电的参数根本就没有关系,只是因为那种结构正好在那,所以被激发了!〃
〃那种结构能进入地下吗……为什么不能!在多次大地震前,人们都看到球状闪电从地上的裂缝中飞出!〃
我们俩兴奋得不能自已,来回走动着。
〃那么以前研究的误区就很明显了:不应试图'产生'它,而是去'找到'它!这就是说,在模拟雷电时,关键不在于闪电本身的性质和结构,更不在于磁场和微波之类的外加因素,而在于使闪电覆盖尽可能大的空间!〃
〃正确!〃
〃那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呢?〃
这时,林将军在后面招呼我们吃饭,我看到客厅的中央已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小云要注意啦,我们可是请陈博士来做客的,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林将军边给我倒酒边说。
林云说:〃我们这不叫工作,业余爱好罢了。〃
接下来,我们开始谈论一些轻松的话题。我得知,林将军是哈军工的高才生,他学的是电子学,但以后没有再接触技术工作,而是转到纯军事指挥领域,成为我军少有的理工出身的高级将领。
〃您学的那些东西,现在怕只记得欧姆定律了吧?〃林云说。
将军笑着说:〃那你小看我了。不过我现在印象最深的不是电子学,而是计算机。那时我见过的第一台计算机是苏联老大哥的,主频我忘了,内存是4K,那4K是用磁芯存储器实现的,装它的箱子比那个书架都高。但与现在差别最大的还是软件,小云成天向我吹嘘她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编程高手,但到了那台计算机上,编一个3+2的程序都会她出一头汗。〃
〃那时只有汇编语言吧?〃
〃不,只有0和1。机器不会编译,你要把程序写到纸上,然后一个指令一个指令地把它们翻译成机器码,就是一串0和1,这个过程叫人工代真。〃将军说着,转身从后面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纸,写出了一长串0和1给我们看,〃喏,这一串指令的意思是把两个寄存器中的数放到累加器中,再把计算结果送到另一个寄存器中。小云你用不着华裔,这绝对正确,当时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居然编成了一个计算圆周率的程序,那以后,我对各个指令和机器码之间的对应关系记得比乘法口诀都要熟。〃
我说:〃现在的计算机同那时其实没有本质区别,最终被处理的仍是一串0和1。〃
〃是的,这很有意思。想想八十世纪或更早些的时候,那些想发明计算机器的科学家,他们肯定认为,自己之所以是报,是因为想得不够复杂,现在我们知道,是因为他们想得不够简单。〃
〃球状闪电也是这样,〃林云若有所思地说,〃刚才陈博士的一个伟大构想提醒了我,我们以前失败的真的是因为想得不够简单。〃接着,她把我的最新想法告诉父亲。
〃很有意思,也很有可能,〃林将军点点头说,〃你们应该早想到这点,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林云边想边说:〃建立一个闪电阵列,要想在短时间内取得成果,其面积,恩,我想想……应该不小于20平方公里,在这个区域内将安装上千个闪电发生器。〃
〃对!〃我兴奋地说,〃闪电发生器就用你们研制的那种闪电武器!〃
〃那就涉及到钱的问题了。〃林云蔫了下来,〃一节超导电池就三十多万呢,现在要一千节。〃
〃够装备一支苏30中队了。〃林将军说。
〃可假如成功了。一支苏30中队同它比算什么?〃
〃我说,你以后少给我来些假如如果之类的,当初在雷电武器上,你的假如还少吗?现在怎么样?关于这个项目我还想多说两句:总装备部执意要搞,我也无权干涉,但我问你,你在这件事上起的作用,是在一个少校的职权范围内吗?〃
林云哑口无言了。
〃至于球状闪电项目,不能再由着你胡闹了,我同意立项研究,但一分钱也没有。〃
林云气恼地大叫起来:〃这不等于没说嘛,没钱怎么干?海外媒体说您是中国学院派高级将领,看来他们真是搞错了。〃
〃我倒是有个学院派的女儿,可她除了拿钱打水漂,还能干出些什么来?你们在北京远郊的那个雷电武器研究基地不是还在吗?在那里干就行了。〃
〃爸爸,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都是闪电,总有共性吧?那么多的实验设备,我就不相信不能利用。〃
〃爸爸,我们是要建立大面积闪电阵列!〃
林将军笑着摇头:〃世界上要是有一种最愚蠢的方法,那就是你这种了,我真搞不明白,这是两位博士想出来的?〃
我和林云不解地互相看看。
〃陈博士好像刚从海上回来,你见过渔民打鱼时把海里的每一处都插上网吗?〃
〃爸爸,您是说……让闪电移动起来!唉,刚才陈博士的设想给我带来的兴奋太大,让我头脑发晕了!〃
〃怎么移动呢?〃我还是迷惑不解。
〃只需把雷电武器放电打击的目标从地上搬到另一架直升机上,就能形成一条横在空中的放电电弧,如果两架直升机以相同的速度飞行,就能带着这条电弧扫描大面积的空间,其效果与闪电阵列是一样的!这样只需要一节超导电池就行了!〃
〃就像拖在天空中的一张网。〃我说,这想法让我激动不已。
〃天网!〃林云兴奋地喊道。
将军说:〃但实现这个计划并不像你们现在想象的那么容易,它的难点不用我提醒你们了吧?〃
〃首先是危险性,〃林云说,〃飞机在空中遇到的最大杀手之一就是雷电,雷电区域是绝对的禁飞区,可现在却要它带着雷电飞行。〃
〃是的,〃将军严肃地说,〃你们是在进行一场真正的战斗。〃
攻击蜂
吃完饭后,林将军说想和我单独谈谈,林云用充满戒备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就上楼去了。
林将军点上一支烟,说:〃我想和你谈一些关于我女儿的事。林云小的时候,我一直在部队一线工作,顾不上家,她是由母亲带大的,所以对妈妈有特别的依恋。〃
林将军站起身,走到妻子遗像前:〃当时,在云南前线,她是一个通讯连的连长。那时通讯设备比较落后,前线通讯还使用大量的电话线路,那是众多在战线两侧越军小分队的注意目标之一,他们惯用的战术是:先切断线路,然后在断点附近埋伏或布雷。她牺牲的那天,双方爆发了一场师级战斗,当时一条重要的电话线路被切断了,首次派出的一个三人查线小组断了联系,她就亲自带领四个通讯兵去查线。当走到断点附近时遭到伏击,那是在一个竹林中,敌人把断点周围的竹子都砍了,形成一小块空地,当她妈妈他们进入空地时,敌人就在林中开枪,第一轮射击就打死了三个通讯兵。由于这是在战线这一侧,这支小股越军不敢久留,很快撤走了。她就和剩下的那名女通讯兵边排雷边接近断点,当那个女兵接近两个断头中的一个时,看到段头上捆着一个一寸来长的小竹节,她拿起线头要取下那个竹节时它爆炸了,把那个女孩子炸得面目全非……当林云的母亲开始接线时,听到不远出传来一阵嗡嗡声,抬头一看,发现从越军留下来的一个小纸箱中,飞出了一大群马蜂,直向她飞来。在被蛰了几下后,她用迷彩服包着头跑进竹林,但那群马蜂紧追着她蛰,她只好跳进了一个小池塘里,潜入水中,没半分钟出水面换一下气。那群马蜂在她头顶上盘旋着不散,她心急如火,这时前线战事正紧,通讯每中断一分钟都可能带来巨大损失。她最后不顾一切地爬出池塘,回到断头处去接线,蜂群尾随而至,当线接通时,她身上已不知被蛰了多少处,当一支巡逻队发现她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了,一个星期后因中毒去世了。当时她浑身的皮肤发黑溃烂,脸肿得五官都看不清了,死亡的过程十分痛苦。五岁的林云在昆明的医院里见过妈妈最后一面……从那以后,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孩子没说过一句话,在她重新开口说话时,语言已经变得很不流利了。〃
林将军的讲述震撼了我,那并不遥远的同棵和牺牲对于我已变得很陌生。
将军继续说下去:〃这样的经历,对不同的孩子,可能产生相反的影响:可能使他终生厌恶战争与战争有关的一切,也可能使他专注甚至热衷于这些东西,很不幸,我的女儿属于后者。〃
〃林云对武器,特别是新概念武器的迷恋,是不是与这事有关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将军没有回答,我心里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讲这些,将军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作为一个搞科研的人,你肯定清楚在科学研究中,对所研究的对象着迷是很正常的事。但武器研究有它的特殊性,一个研究者如果迷恋武器,就可能潜藏着某些危险因素。特别是像球状闪电这种一旦成功则威力巨大的武器,像林云这样对武器过分的迷恋,像她那为达到目标不计后果的性格,就使这种危险更明显了……不知道你是否理解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我理解,林将军,江上校也同我谈过这点。〃
〃哦,是吗?〃
我不清楚将军是否知道液体地雷的事,也没敢问,想来他可能还不知道。
〃江星辰在这件事上起不了太大作用,他和林云在工作上相距很远,同时,〃将军沉吟了一下,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是我给小云选的。〃
〃那,我能做什么呢?〃
〃陈博士,我想请你在球状闪电武器的研制过程中监督林云,防止某些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我想了几秒钟,点点头:〃好的,我尽力吧。〃
〃谢谢。〃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把纸递给我,〃有事情你可以直接和我联系。陈博士,拜托了,我了解自己的女儿,我真的很担心。〃
最后这句话,将军讲得很郑重。
天网
我和林云又回到了雷电研究基地,在哨兵查看证件时,汽车在基地大门停了几秒钟,半年前那个初春的黄昏,就是在这里,林云第一次向我吐露了把球状闪电作为武器的想法,我感慨地发现,现在的我比那时已经改变了许多。
我们由、又见到了许文诚大校。大校听点火基地能够存在下去并有新的科研项目时,喜出望外,但听到我们介绍这个项目的详细内容后,又感到很困难。
林云说:〃我们第一步是努力用现有的设备发现球状闪电,让上级看到它作为武器的潜力。〃
大校神秘地笑笑说:〃要说这东西的威力,我想上级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