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溪有些震惊:“同吃同寝,情同手足?”
李璟之笑眯眯地点点头:“没错啊,药铺是我家,情谊靠大家嘛。”
“药铺是你家?”
他嘿嘿一笑:“我不是已经付了住宿费和伙食费了嘛。”
红溪懒得理他,径直往前大步走去。
“小红,你刚才在秦国的皇宫,到底干什么去了?”李璟之嚷嚷地叫着,“你不是说已经完成了秦恒的生意,难道是后悔药过期了,秦恒找你算账?”
红溪:“不是!”
秦恒&陈策远的婚礼
十二月初七,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秦国。
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秦国云都的街头,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小贩穿着蓑衣斗笠走过。
一家茶馆里,红溪裹上了狐裘,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雪。屋顶上、树枝上、行人肩头大雪纷纷扬扬地还在下着。
而同在茶馆里,有几个闲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咱们云都,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是啊!我看是我们国君哎,今日偏偏是成亲的日子,偏偏这白茫茫的一片,真是一场笑话了!”
“你说我们国君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她当初自己一手灭了陈家满门的,如今陈公子眨眼就要夺走江山,她偏偏就选择嫁过去了四年前要是嫁过去,不就没事儿了么!”
“你懂什么?我看呀,是我们国君真的撑不下去了。”
“怎么,你说说?”
“这你都猜不出来!秦国上下,不都是在传着谣言么,原来的贺丞相,像极了陈公子;咱们国君就是因为他像,才把他留在身边,还给他留了个丞相的位置。她原先以为陈公子死了,便找了个替身留在自己身边,如今陈公子回来了,贺丞相又死了,她便只好投入陈公子的怀抱!”
“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不留情面,咱们国君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是这几年把政事处理得还是井井有条,至少我们云都,一直都是太平的。她为了秦国,还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落下了”
“呸!这话你说的!前些日子,不是还在征皇夫吗?可是秦国上下,有谁敢去做那皇夫?原来的陈公子,与她是青梅竹马可是她呢,一句话给把人满门抄斩了这样蛇蝎的女子,睡在枕边,谁能睡个安稳觉?”
有一个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嘿嘿,原先的贺丞相”
“放屁!”另一个人打断,“所以现在贺丞相死了!”
此言一出,满室静谧下来。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我看哪,咱们国君就是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哥哥好像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她克死了!”
“喝!还真是如此这么说,陈公子可不就”
“嘘!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迎亲的队伍来了!”
果然,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远处过来的小红点。欢快的唢呐声敲锣声也从远方传来,冲破白茫茫寂静的雪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红溪。
她的脸色很难看。
她没有想到,陈策远真的来迎亲了。她没有想到,看到了贺仪的记忆的秦恒,竟然还是选择嫁给了陈策远。
当初秦恒吃下那颗后悔药的时候,红溪就已经明白,秦恒真正爱的人,早已经从陈策远,变成了贺仪。可是,秦恒最终还是嫁给了陈策远。就像是在迷宫里转了一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远点。就连她,都有些看不明白秦恒的心思。
难道人世间所谓的爱情、真情,当真抵不过江山与权力吗?
这桩婚事,是天底下最离奇的一桩婚事。虽然离奇,但秦恒毕竟是一国之君,这样的大事,还邀请了虞国和燕国的国君做个见证。晋国与秦国有着深仇大恨,自然被秦恒排除在外。
李璟之就是去招待虞国的国君去了。
陈策远从宏岭迎亲而来,翻山越岭,让大半个秦国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会从驿馆接过秦恒,然后迎亲的队伍直接进皇宫,在两国国君的见证下,完成婚礼。同时,也完成江山的交界。
从此,陈策远会成为秦国的国君。而秦恒,将从一国之君的位置,沦落到一国之后。
红溪远远的看着那新郎红妆的陈策远从茶馆走过,他在马上神情难辨。他的迎亲队伍,是真的迎亲队伍,不是由军队乔装的迎亲队伍。
陈策远,的确是非常有胆量的一个人物。
红溪的眼睛骤然变得冰冷,从茶馆走出,混进了迎亲的队伍。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骚动。
秦恒被喜娘从驿馆之中服了出来。那是真的秦恒。白茫茫的雪地里,秦恒的那一身大红嫁衣,分外鲜红。
秦国素来都有哭嫁的习俗。可是秦恒出来,很安静。太过安静的新娘子,反而让喜娘有些不知所措。陈策远跳下马来,从喜娘手里接过秦恒,她身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一惊:“你的嫁衣怎么这样单薄?”
秦恒笑了笑:“这是我十五岁那年父皇给我准备的嫁衣。他当时大概没有想过,我会在下雪的日子成亲吧。”
陈策远僵住,他不过众人的眼光,将秦恒一把搂住,抱上了马:“抱紧我,我身上暖和。”
红盖头底下的秦恒无声地笑了笑,环住了陈策远的腰。
在所有人眼里,这是一桩于情不和,于理不容的婚姻。可是抛去成亲之人两人的身份不说,就是这婚礼本身,都有些不伦不类。该有的礼节,似乎都没有顾全。
可是,这两人,已经是秦国最有权势的两人,谁都不敢有任何非议。
皇宫之中,已经是宾客满座。
陈策远的手下和秦恒的手下,有很大一部分,原先是朋友,后来是敌人,如今又成了朋友。倒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拜天地的时候,虞国的国君和燕国的国君坐在了高堂的位置上。
魏斯是前礼部尚书,今日也穿了庄重的红袍子,在一旁做了司仪:“一拜天地——”
“二拜两位国君——”
“夫妻对拜——”
这个时候,红溪终于忍不住就要出手,却被人拉住。她恼怒地回头,却迎上一张笑脸。“小红,你也在这里啊,我们之间果然是缘分啊缘分!”
“又是你。”她的眼睛眯了一眯,冷若冰霜。
“小红,怎么才两日不见,又开始见外了?”李璟之今日穿着也有些正式,他难免也不禁瞧了一眼红溪,努努嘴望向新娘子,“你怎么还是这身打扮?虽然你这身红衣在婚礼上也实在是应景,但是你不觉得今日穿这么大红,很有混淆新娘子的嫌疑吗?”他笑得很不怀好意。
红溪愣了愣。
李璟之桃花眼一眯,随即做恍然大悟状:“啊呀,难不成,小溪你是看上了陈大将军?那可不行,人家今日成亲,你可不能去抢亲!抢亲去做第三者,要长针眼的!不过嘿嘿,如果你闺中寂寞,终于想要把自己泼出去,不如考虑考虑我?”说着,又往红溪身上贴近了一分。
红溪浑身上下的戾气越来越重,死死地盯着李璟之。
“礼成——”魏斯的声音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殿。所有人欢呼一堂,喜气洋洋的一片。
“你看,婚礼都成了,你抢婚肯定是抢不成了啊”李璟之还在红溪耳边轻笑,“真的不考虑考虑我?我好歹也是个将军,家底殷实,家财万贯,家有儿女额,不对,咳咳,是家中还没有恶毒的婆婆”
他忽然摸了摸下巴,自我陶醉地顿悟:“原来我竟然是个黄金贵公子!”
红溪深深吸了一口气,隐忍着怒气,冷冰冰地往虞国国君的方向瞥了一眼:“你不用去伺候你家国君了吗?”
“伺候好了啊,”李璟之无辜地眨眨眼,“他现在就只要坐在上面,难道我要去替代他?我可没有那个胆子。”
红溪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李璟之在她身后,笑得如沐春风。
而洞房,是原先秦恒的寝殿。
熟悉的屋子,却因为大红喜字,大红喜烛的装饰而变得有些陌生。
陈策远挑开了秦恒的红盖头。
红烛下,她面若桃花。他想起了年少时的那段岁月。他那时候如此笃定,小晚会是他的妻。如今,这个做了多少年的梦,竟然终于实现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就多看了她两眼。
“策远哥哥”秦恒抬眼,对着他笑了笑。
今夜的陈策远和当年的那个少年,竟然没什么多大的区别,除了一点,那边是他更加成熟稳重了。岁月在男人的身上,总是流的要缓慢一些。不想她秦恒,就算容貌比当年的小女孩更加倾城动人,心也早已千疮百孔,死寂了。
陈策远这才有些尴尬地别开脸去,咳了咳,走到桌前,道:“今日的礼仪有些仓促,委屈了你,但是这合卺酒,我却不想再委屈你。”
“不委屈。这样的一个婚礼,我一点都不委屈。”秦恒笑着走了过来,“今日,我总算是卸下了秦国的重担。策远哥哥,从今以后,你要辛苦了。”
陈策远苦笑:“你我之间,只剩下这些客套话了吗?”
秦恒俯身,亲自倒下了两杯酒,黄金酒杯分外精致。她将一杯酒,递给了陈策远。
陈策远接过,笑着望了一眼秦恒,率先饮下了一半。秦恒朱唇轻启,也饮下了一半。
酒杯交换,两人双手交错将酒杯递到了唇边,各自饮下。
陈策远接过两个酒杯,一正一反掷于床下,才微笑着回头望向秦恒:“小晚,我们真的成亲了么?”
“百年好合是啊,我们终于成亲了。我们——成亲了!”秦恒的最后一个字刚落,她的眼神骤然凝聚成冰。她的衣袖里,一把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朝他刺了过来!
如此洞房花烛夜
她的衣袖里,一把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朝陈策远刺了过来!
陈策远的反应极快。顷刻之间,他已经退去了两大步,转眼躲过了秦恒的一击,宽大的喜服的衣袖“哗”地被匕首割下一大片。
陈策远回头望了一眼秦恒,可是眨眼之间,秦恒的第二击已经来袭!
陈策远抄起手边的一把椅子,就当了过去,秦恒的匕首重重地扎进了木头!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秦恒从小是陈策远教大的,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
所以,她任由匕首插在了椅子上,放弃了刺杀。
陈策远一向从容,就连此刻,也是谈笑风生的。他看着自己赤着的一节胳膊,和那地上的一节残破的红布,淡笑道:“小晚,你这是要与我断袖?”
秦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陈策远,果然我的举动都瞒不过你!”
陈策远的眸子一暗,苦笑起来:“小晚,我已经被你的伪装吓怕了。”红烛燃烧,可是洞房内的两个人的心却比冰还要冷。
他长长一叹,似乎要将浮生都叹尽了:“你对我越好,看上去越无害,心里其实对我越憎恨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当年的你,简直一点都没变。”
秦恒有些颓然,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陈策远在讲什么,靠着壁橱,只是机械地呆滞地强调:“我已经不是秦晚,我是秦国的国君秦恒。我是秦恒。”
陈策远笑了笑,望着秦恒,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悲悯:“秦恒是啊,你已经是秦恒。只有我,还妄想着你也许还是当初的秦晚
他话锋一转,瞬间带上了几分凌厉:“可是秦恒,你知道为什么你为秦国的江山尽心尽责,可谓鞠躬尽瘁,人心却还不向着你吗?”
秦恒的眼神骤然如冰,似乎就要冲上去同他拼命,踉跄了两步,却是狼狈不堪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也不做困斗之兽,只是声音尖利地朝陈策远嘶吼着:“只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无论怎样,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你错了。”陈策远微微叹息,扶着床板轻轻摇摇头,“虽然你是个女人,可是你的经韬纬略,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虽然你是个女人,但是你的的确确是先皇的唯一血脉,从来没有名不正言不顺之说。”
秦恒咬着唇,倔强地看着他:“那你说是为何?”
“那是因为”陈策远低低地苦笑了起来,“你不爱秦国的江山。”
秦恒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逼视着陈策远,傲然道:“我那般拼死拼活地去守护,怎么会不爱秦国的江山?!”
“你守护秦国的江山没错,可那不过是因为那是你父皇和你哥哥的江山,你要守护的是你父皇一手打下来的天下!他们死了,你把这一切当做你的责任,你不允许他们的战功业绩毁在自己手里!”陈策远的声音有些她曾经熟悉的理性,以及如今早已不熟悉的疏离:“可是你不爱你的责任。”
“你不爱它,所以它成了你的负担。这几年,秦国在你的手里的确是富庶了,可是百姓到底过得好不好,你从来不曾察觉你太在乎自己是个女子这件事,怕被别人笑话不如男,就一心想要走捷径,迅速让秦国富强。你太在乎政绩,却忽略了百姓的生计,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去,却如何让他们的心还向着你?你这样把秦国的责任当做负担,自然是不爱它。你不爱它,又如此指望秦国的百姓和将领,来爱你呢?”
“胡说八道!”秦恒浑身剧烈的颤动起来,手指因为怒极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着捏紧了拳头,想要去握紧什么,可是桌上除了那对红红燃烧的大红喜烛,就什么都没有,她低哑地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野兽,满是绝望,却只能重复那几个没有意义的字符,“你胡说八道!胡扯!简直就是胡扯!”
陈策远低笑:“我是不是胡扯,你心里最清楚。”
秦恒红了眼发了狂,想陈策远扑了过去,扼住了陈策远的咽喉,咬着牙逼视着他:“都是你,陈策远,都是你!就是你的存在,掩盖了秦国所有人的光芒!我听到他们议论你,缅怀你,说我当年杀了陈家做错了,说我独断专行,我说冷血无情,我就恨,我就恨死你!”
陈策远毫不挣扎,被扼住了喉咙,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才从牙缝里送出几个字来:“我知道你一直咳咳,不甘心。”
手上的劲道骤然一松,秦恒颓然地跌坐了下来,仿佛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干,她蜷缩起来,把自己蜷缩得很小很小,却是低低地哭了起来:“你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我的确把秦国当做了负担。所以,看到你来了,看到你要覆灭秦国,我不是难过,我是开心”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大笑了起来,眼泪哗哗直流,“今天,终于把江山交给了你,我很高兴高兴地不得了” “小晚”陈策远痛心地想要去触碰她,却只能停在她的前方一寸之处,停滞在那里,仿佛横在他面前的,是一道永远不可跨越的鸿沟。
秦恒大笑着大哭了起来,声音拔高,如同控诉的恶毒的怨妇,字字句句犹如杜鹃啼血:“我不想做皇帝,我根本不想做国君!做国君有什么好极泰殿的那九级台阶那么高,大殿那么空旷,站在上面,冷冷清清,那么冷,还要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大臣的刁难!每天都要笑,每天都要演戏,要高深莫测,要让人看不透心思!面对那些讨厌的官员,只能逼着自己忍下来,不能意气用事!铁盐、赋税、洪涝、粮食、战争有那么多的国事要商讨,就像个无底洞,永远没有尽头!那么多的奏折,每天堆得跟山一样高!每天起早摸黑还要遭人非议,还要被迫着听那些流言蜚语!那么大的皇宫,却只有我一个人,半夜在御书房批着奏折睡着了,醒过来也只有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连蜡烛都燃尽了我才不想要那无上的荣耀和权力,我只想当个平凡的女人都不行吗?!”
“小晚”陈策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