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溪嗤笑:“你的美色?”
“也是,你自己长得就足够倾国倾城。”殷湛笑眯眯道,“不过”
“这也不排除你对我倾心相许,情深根种的可能嘛!”
红溪抽出自己的手,不耐烦与他纠缠,直接站了起来,道:“我只想杀了你。”
“哎哎,说话这么直接做什么?”殷湛嚷嚷起来,“就算你真的要杀我,也不应该伪装成善良的样子让我放松警惕,再寻找机会,在我信赖你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么?”
“没必要。”红溪冷冷否决,“美人计?没兴趣。”
“没兴趣?还是没胆量?”殷湛笑道,“美人计一般人可用不起,晋国赵家两兄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结果也都栽在这美人计上小红,你其实也是怕吧?”
“那又如何?怕便是怕了,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况且,有时候,本不需要用美人计的时候偏用了,反而弄巧成拙。”她自顾走到了琴台前,继续弹奏起来。
殷湛双手交叉抱在后脑勺,舒服地躺下,夸张地叹道:“你这女人,真是太理智了!你难道没听说过,蠢女人,被别人利用;笨女人,利用女人;聪明的女人,利用男人么?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小心将来不把自己累死,也把自己憋死!”
琴声一颤:“我的事,不劳阁下费心。”
殷湛再次沉沉地睡去。这一次,却是真的睡得沉了。
红溪真的为他弹了一整夜的琴,可是,她在殷湛的梦里,什么都不曾看到。
就算是断不了他的骨,读不出他的记忆,可是至少可以从梦境里发现一些线索。
只要是人,就会做梦。有些人总说自己从来不会做梦,其实只是在醒来之后遗忘了梦境。梦境里会隐藏太多太多交错的线索,甚至是潜意识中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可是,殷湛的梦里,居然真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红溪静静地看着那个沉睡的男子,眉头深深紧缩。
她想起当初在药铺里帮他接骨的事情,在那骨头交错的刹那,她也是这样什么都没看到
殷湛,燕国国君,这个人,果然就是她命中的克星么?
朱诗怡的往事
殷湛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阳光从窗台上洒进屋子,照出一方暖格。
他下意识地往琴台的方向望去,那里却只剩下一片空荡。仿佛昨夜那整整一夜的琴声,都只是他的南柯一梦。他却明白,那不是梦境。他的确见到了她,整整消失了三年的女人。
他揉着太阳穴,缓缓地苦笑了起来:“真是斤斤计较,索要报酬倒是麻利。”
他蓦地愣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盖着一根毯子。吉祥云纹的毯子,是行宫里的,是她帮他盖的?
“齐放!”
“主子,您醒了。”齐放毕恭毕敬地出现待命。
殷湛这才想起来,他这三年来难得睡得一个好觉,昨夜,在那个危险的女人面前,他竟然睡得这样熟
真是,不要命了么?
“这个毯子”他提了起来。
齐放有点愕然:“是是属下”
殷湛原本有些兴奋的的脸上顿时阴沉下来,指尖微抬,指向门外:“出去!”
齐放:“”默默地转身离开。
殷湛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在他身后响起:“无情无义的女人!”
李璟之再次走进了这个院子。院子里百花盛开,独独一棵桃花树是枯死的。这棵桃花树,当年朱诗怡亲自从当初他们相遇的那个地方剪下了一枝桃花,插在了这院子里,竟然也径自让它活了起来。
一年又一年,春暖花开。
可是自从诗怡过世之后,这棵桃花书竟然也莫名地再也没有开过花。他到处请花匠打听救治方法,一次次试验,却是徒劳无功。他终于相信,草木有灵。
他负手站立,凝视着枯枝,沉默地叹息。
“李将军这是在睹物思人?”身后兀地响起一个冷清的声音。
李璟之隐忍着怒气回头:“谁让你进来的?!”
红溪漠然道:“红溪到处找不到李将军,只好斗胆走了进来。”
李璟之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红溪缓缓笑了:“将军在这里睹物思人却不知,想不想亲眼见一见尊夫人?”
李璟之明白了,犀利警觉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是来完成你的生意的。”
“红溪已经索要了报酬,自然该把药交给将军。”红溪微笑,“其实我能做的,也只是制药而已,最终决定要不要后悔的,仍旧是将军。”
李璟之又等了一会儿,皱了皱眉问:“所以呢?”
“只不过,药却不是给现在的你。”
“什么意思?”
红溪道:“红溪不太明白,李将军最后悔的那个点。”
她轻轻地走到了那个枯树下,凝视了许久,回过头来再次将目光落在了李璟之的身上:“李将军,后悔药,只能在李将军最后悔的那个点起作用。红溪不明白,李将军最后悔的,到底是贵公子的死,还是尊夫人的死?”
李璟之的脸色刹那煞白,手捏成拳,青筋毕露。
红溪的头微微一侧,神情也变得肃然:“还是其实都不是?”
李璟之的神情大变,如临大敌:“你说什么?!”
红溪微微笑着:“红溪只是问将军一个问题,仅此而已,将军不必介怀,只要想清楚,自己最后悔的到底是什么?”
李璟之僵硬地转过头,仰望天空,苦笑道:“如果是这样,当初,我也许就不应该娶她,娶了她,倒是耽误了她的一生。”
红溪微微一怔,收敛了笑容,望着他良久,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如果是这样,也许我可以让你听听,朱诗怡的声音。”
李璟之再次浑身僵直,不敢相信地望着红溪:“你说什么?”
夜深人静,月光皎洁,森森荒野。
朱诗怡的墓前。夜风簌簌,频添了几分寒气。
“大半夜的,你竟然带我来这里?”李璟之古怪地望向了红溪。
红溪并不在意,反问:“李将军难道怕了?”此时此刻,她的手里抱着的,就是她从殷湛那里取回来的那架瑶琴。
“怕?这里躺着的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又怎会怕?”李璟之上前几步,他的指腹微微抚摸着墓碑,似乎那就是他那愧疚了三年的妻子。他这样堂堂的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心中也是万分柔情。
红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李将军,天色不早,宜尽早开始。”
李璟之回过头来,警告道:“你最好”
“放心,我只是要完成我的生意而已。”红溪恹恹地皱了皱眉,“你不必总是把我当做祸国妖孽对待。”她说着,已经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开始拨动琴弦。
月过中天的那一刻,曲子再次流畅地倾泻而出。
在虞国这片土地上,李家是毋庸置疑的门名望族,三代为将,让人尊敬。而除了李家之外,朱家也是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朱诗怡便是朱家的小女儿,从小受着四书五经的熏陶,谨守女训女诫,是块不折不扣的碧玉。朱诗怡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朱勤雨子承父业,将家业发扬光大,担负起了朱家的重担。而她的二哥朱勤云,却没有读书的兴趣,从小便去了李将军麾下从军,与李璟之成了同窗好友。
朱诗怡十四岁那年,朱勤云娶了一个妻子,叫做慕云。
朱勤云常年在军营打拼,慕云无事可做,便常常来与朱诗怡作伴,两人在一块,难免聊起朱勤云。
“嫂子,哥哥又没时间陪你,真是难为你了。”这一日,朱诗怡遥遥见慕云过来,便打趣道。
“小丫头,你可是嫌弃嫂子叨扰了你?既然如此,我走便是。”慕云故作生气,便要转身。
“啊呀,嫂子!”朱诗怡微笑着拉过了她的胳膊,撒娇地拽了拽,“不就是开个玩笑么?诗怡给二嫂道歉了!只是哥哥也真是的,你们成亲都快一年了,你们团聚的日子,却屈指可数”
“他既然是从了军,便理当如此。我既然答应嫁给了他,便早有这样的准备。”慕云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却依旧有些怅然。
朱诗怡见气氛不对,想转移个话题,却不想倒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出卖了,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嫁给军人!”
慕云有些惊讶,随即弯着眉毛笑了:“小丫头,你还未及笄,就想要嫁人了?”
朱诗怡的脸有些红,却依旧大胆地道:“嫂子,我是说真的!看着大哥和大嫂的样子,再看看你和二哥,是个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做了”
慕云微笑着看着她:“话不要说得太满,将来你若是遇到了对的人,他是什么身份,你都不会在乎了。”
朱诗怡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一语谶成。
十六岁那年,朱诗怡遇见了李璟之,终于明白,两年前朱诗怡那句话的意思。如果遇见了对的人,思念都来不及,却哪里还会顾虑他的身份?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有时候往往被忽略的,却是至关重要的。
爱情,如同一场狂风暴雨,来得那样突然,常常让人忽略命运。
朱诗怡的教育
朱诗怡出嫁之前,慕云在她身后帮她梳头,打理着她乌黑的长发,看着镜中的少女,轻轻地问:“诗怡,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对么?”
朱诗怡彼时正沉浸在爱情的喜悦里,点了点头:“二嫂,你嫁给二哥,过得也很幸福,不是么?”
慕云轻轻地笑了笑:“是啊,你二哥很好。”她忽然皱了皱眉,“只是李家”
朱诗怡甜蜜地笑了笑:“李璟之,也很好。”
慕云手里的梳子一顿,微微笑了,看着她的模样,想要说的话尽数咽回了喉咙。
一直到朱诗怡嫁给李璟之一个月后,朱诗怡才想起两年的这段对话,她才明白,自己嫁给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甚至,是比自己的二哥还要忙的军人。李璟之这个少将,是虞国的顶梁柱。
四国鼎立之后,天下大局虽然安定了,可是周边总会有一些叛军,想要自立门户,创出一片自己的天下来。而虞国脚下的土地,多的是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处,那些占地为王,意图在此发家的小罗罗更是层出不穷。
李璟之身为上将,自然得带兵叛乱。
他体谅自己的妻子,常常隔三差五地捎来家书,给妻子报平安,可是事情难免有些意外。
这次的那个山头的首领似乎给外厉害。李璟之的精兵遭到了埋伏,差点全军覆没。他的胸口中了一箭,被自己的自己仅剩下的亲信背着护着逃了出来,与李家军会合,这才成功地反攻。而这一个过程,便是整整二十天。
整整二十天,自从失去了丈夫的消息,朱诗怡在日日家里提心吊胆。
她不敢在家里表现出来,只能回娘家找自己的哥哥。可是从朱勤云那里带来的消息,却更加让她心纠。
什么叫做全军覆没!
不会的,李璟之不会死的!
她不相信,终日在佛堂祈祷,希望她的夫君能够平安归来。
而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第二十一天的时候,她终于在家里,见到了活生生的李璟之。
她哭着笑着扑进了李璟之的怀里。
李璟之紧紧地抱着她:“诗怡,我回来了!”
朱诗怡埋在丈夫的胸膛,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衫:“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诗怡让你担心了。”李璟之柔声地劝慰着自己的妻子。
可是,李璟之作为一名将军,身在乱世,这样的事情,只会源源不断地接踵而至。
在多少次毫无结果的等待之后,慢慢的、慢慢地、朱诗怡已经不再等李璟之回家。她已经习惯了李璟之的晚归,甚至不归。
甚至,在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她都没能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丈夫。
朱诗怡又一次回到娘家,找到了自己的二嫂。慕云微笑着拉着她的手:“诗怡,既然嫁给了军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难道不是么?”
朱诗怡小心翼翼地问她:“可是古来征战几人回?二嫂,你每天都不担心吗?”
“自然是担心的,可是担心又能怎么样呢?若是每天因为担心丈夫而忘了照顾自己,不是更给丈夫增添了负担?诗怡,像我们这样的人,更应该照顾自己。更何况——”慕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诗怡,你是糊涂了么?你应该相信你的夫君呀,你的夫君,可是虞国最有名的少将军,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地死在战场上?”
朱诗怡的眼睛一亮,整个人总算是精神了起来:“谢谢你,二嫂!”
“谢我做什么”慕云抱起了自己襁褓中的女儿,笑道,“等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也许就不会这样害怕了。”
朱诗怡垂下头:“已经”
慕云惊讶,似乎陷入了某种甜蜜之中:“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诗怡,你一定要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少将军,他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朱诗怡点了点头,再也忍不住,就要回家去。
回到李将军府,她忍受住厨房的油烟味,亲自下了厨,烧了整整一桌的好菜,等李璟之回来。
可是等到的,却只是一个小厮的传话:“少将军让小的给少夫人传个话,今晚少将军要训新兵,留宿军营,不能回来了,让夫人早点休息。”
第二天,李璟之依旧没有回来。
第三天,李璟之依旧没有回来。
朱诗怡的妊娠反应很大,闻到异味就会干呕,终于在将军府里闹出了大动静,将李老将军都惊动了。当着老将军的面,大夫终于告诉将军府的所有人,少夫人的确怀孕了。老将军笑得合不拢嘴,立马休书一封送去了军营。
晚上李璟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时候,朱诗怡却早已没有当初的惊喜了。
面对妻子不同往日的冷颜,李璟之只当是孕妇心情易变,便没有深究。
这一件小小的事,终究是在朱诗怡心底种下了别扭的种子。
怀胎九月,朱诗怡成功诞下一名男婴,李璟之抱着孩子,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李老将军也笑得乐呵,抱起自己的重孙,大笑道:“我们李家终于有后了!”
在里屋里刚刚生产完虚弱的朱诗怡脸色顿时心中一惊,刚想说什么,却发现丈夫不在身边,而外面李老将军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璟之啊,我们李家的孩子,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和你一样,保家卫国!”
“爷爷放心,孙儿谨记!”
朱诗怡气得冷汗连连,连气都喘不上来,惊得产婆尖叫了起来:“少夫人!你怎么了?!”
李璟之火速冲了进来:“诗怡!”
朱诗怡拉住他的手,祈求地望着他:“李璟之,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李璟之紧张地望着她,给她擦汗,“诗怡,你不可以有事,你不可以有事,我们有孩子了,你成为母亲了你知道么?!”
“我没事!”朱诗怡尖叫,情绪愈发激动,“李璟之,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你说。”
朱诗怡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绝对、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参、军!”
“你说什么?!”李璟之惊呆了。
朱诗怡已经满眼是泪:“李璟之,我这一生为你操心,是我甘愿。可是我不愿再为孩子整日提心吊胆。你能理解我么?”
“可是我已经答应”
她打断他:“我知道你们李家世代忠良,保家卫国,是国之栋梁。可是要报效祖国,也不一定用这种方式,不是么?文治武功,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注定要走武路?”
“李璟之,为什么,你们李家的女人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