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的笑声太过放肆,红溪终于皱眉,冷冷地开口:“你到底在笑什么?”
殷湛这才望了过来,想止住笑容,却怎么也难掩笑意:“我在笑,你这回回来,倒是不曾忘了我。更没有将我推过去当挡箭牌,而是放弃了自己今夜的计划,我甚至欣慰啊”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贴近了她的耳朵,低沉了下来。
红溪翻了翻白眼,转过身去。
“你怎么,这是默认了?”
红溪没有回答,却是径自走进里屋,翻身上了床,裹紧了被子,闭上了眼。
殷湛怔怔地望着她的睡颜,面部表情渐渐柔和起来。慢慢地挪动步子,走上前去,鬼使神差地躺在了她的身边,隔着被子,抱紧了她。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害怕下一刻怀中的人儿会跳起来给他致命的一刀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怀中的人这样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这样微弱幸好,再微弱也好,总归是有呼吸声的
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如果,每天她都这样安静,不那样张牙舞爪该有多好
可是,那也不是她了吧?
更漏静静地流淌,夜还很长
早上殷湛醒来的时候,怀中再次没有了红溪的身影。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臂,无声地笑了笑。他居然会不知道他居然会不知道她是何时从自己的怀抱离开?!
究竟是他在她身边睡得太熟,还是她离去的手法太过诡异以至于他毫无察觉?!
他扶了扶太阳穴,走出了房间。
齐放恰好出现在门口。
殷湛随口问了一句:“她呢?”
“在用早膳。”
“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笑了开来,“看来她倒是哪里都过得逍遥,不会亏待自己。”
“只是”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种被当做透明人忽视的感觉真不好啊”
齐放:“”主子你这是自找的好么?
这一夜,子午调响起的时候,红溪和殷湛没有再走弯路,他们到的这时候,正是李璟之要去朱诗怡家中提亲之前。
殷湛看着不远处带着人在街上到处采购聘礼的李璟之,偏过头问红溪:“你确定,李璟之最后悔的,是娶了朱诗怡?”
红溪道:“朱诗怡配不上他。”
殷湛笑了,带着几分挑衅的目光望向身旁的红衣女子:“朱诗怡配不配得上他,似乎也只有他自己能下定论吧?”
红溪面无表情地重复:“朱诗怡的确配不上他。”
殷湛的笑容僵住,甚至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冷意:“小红,我时常再想,你贩卖后悔药,自然是最懂人的心思的,可是,这里面会不会带上你的主观成分?”
红溪缓缓地将目光锁定在殷湛的眼里:“这个你管不着。”
他似笑非笑:“我怎么管不着?李璟之好歹也算是我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管不着?”
“他是你的兄弟?”红溪嗤笑一声,斜扫了他一眼,“你确定不是敌人?”
殷湛有一瞬的僵硬,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红溪,你的确很厉害。没错,虞国和燕国不可能成为友邦,所以我和李璟之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可是这不代表,李璟之不值得我尊重和佩服。”
她静静地听着。
“有些话告诉你也无所谓,当初虞国在李家军的扶持下,一度成为整个天下最强盛的地方。而李璟之更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我有心将他挖到燕国,可是那小子却誓死捍卫虞国。”他嗤笑了一声,“可是虞国,呵,早已不是当年的虞国了”
她两个字点评:“愚忠。”
殷湛愣了愣,大笑了起来:“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只是,只怕李璟之听了反倒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引以为豪!那小子的脾气,真是比牛还要犟啊”
红溪讥笑:“一口一个那小子,你不是比他还要小几岁?”
“咳咳”殷湛有些发窘,看到不远处的李璟之,随手一指道,“他现在不是才二十出头么,我这么叫他又怎么了?”
红溪的神情更加微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殷湛赶紧别开脸去,往前踏了几步,躲开了她的视线。
而下一刻,他的瞳孔蓦地放大。
他的视线里,那个红衣身影已经站在了李璟之面前,不知说着什么。他往身后望了一眼,咬牙切齿:“死女人,又在擅自行动!”
他想向前踏一步,尾随上去,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容貌——李璟之会认出自己么?
而就在他犹豫的那个瞬间,红溪手上的那个木盒子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李璟之的手里。而李璟之紧紧皱着眉,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盒子。红溪已然翩然转身,朝他走来。
殷湛一把抓住了红溪的手腕:“你把药给他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她朱唇轻启,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你猜?”
殷湛眼前的阳光一晃。
红溪却是回答了:“我只说,这颗药可以让他遇见未来。”
殷湛的目光十分复杂:“你真的觉得,他会后悔?”
红溪朝身后望了一眼,李璟之还在盯着那只木盒子:“就像你说的,他是愚忠。”
他却是忽然明白了:“你是说你赌的根本不是他对朱诗怡的感情?!”
红溪的眼神凝结成冰:“没错,李璟之其实心里最爱的,是虞国。”
如果李璟之能够预见,他将来的妻子会下达这样一个让他痛苦万分的毒咒如果李璟之能够遇见那悲剧结束的婚姻生活如果李璟之能够发现最终虞国会放弃他放空他的权力
他还会娶朱诗怡么?
殷湛却是摇了摇头:“红溪,只怕这回你猜错了。”
红溪凝视着他,轻轻一笑:“那我们拭目以待好了。”
殷湛嘴角一勾,再次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再不动声色地离开:“赌什么?”
“什么?”
“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李璟之会不会后悔。”
“他会后悔的。”
“我赌他不会后悔。”殷湛认真地看着她,斩钉截铁,“我就赌朱诗怡在他心中的份量!”
红溪轻笑一声:“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殷湛眼睛一亮,笑道:“你输了,你便嫁给我!”
红溪的笑容骤然冻住,杀气徒增,眼神如飞刀扫去:“你说什么?”
殷湛坦荡荡地迎上她的刀锋眼神,凑近了她,清晰地明确地道:“你输了,就做我的王后!我输了,便不再缠着你。”
“不行!”
殷湛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挑衅地挑眉:“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会赢?”
红溪也挑衅地笑:“你的赌注不公平。”
笑容缓缓绽开:“哦?那你想要什么?”
红溪咬着牙齿道:“我、早就说过了。”
殷湛的脸色有些发白,也咬起了牙齿:“你要的是我的命?”
红溪不置可否。
殷湛苍白地笑了起来:“好,那我就用我的命,与你赌!”
共患难
红溪轻轻一笑,拽住了殷湛的胳膊就想拉他回去。而这时,却是忽然狂风大作。两人惊诧回头,却见头顶风云变幻,乌云压顶,而街上的商贩的东西也开始被狂风刮得漫天飞。街上的行人开始纷纷抱着头东逃西窜。
“呦,怎么回事?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啊!”
不远处的李璟之带来的家丁也都纷纷凑了出来。
殷湛眸色一沉:“怎么回事?”
红溪却是凝视着李璟之的方向。
殷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之间李璟之正深深地凝视着红溪与自己,目光复杂莫测。他哑口无言,而这时不远处的一个住箩筐也被狂风刮了过来!殷湛眼疾手快,赶紧将红溪拉开。险险避开一祸。
红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妖孽。”
殷湛一愣:“什么?”
“妖孽作乱。”声音冰冷。
“你开什么玩笑!?这不是你回到”
“没错。”红溪缓缓地笑了,“有人存心想让我们困在这里,让我们死在这里。”
殷湛的脸色有些发白:“如果我们死在这里,回不去了,会怎样?”
红溪笑得更加灿烂:“会死。”
“我是说,我们”
“我就是那个意思!”红溪声音凛冽,眼睛就要射出冰来,“秦国也好、虞国也好,那些事情会顺着自己原本的轨迹过下去,而燕国,则会换一个国君!”
殷湛静立了半晌,缓缓地笑起来:“原来我消失了,历史,就会改变没想到啊,我区区殷湛,居然这么重要,啧啧,啧啧啧啧”
红溪:“”
说风就是雨。
一阵阵带着阴气的狂风刚过,豆子般的雨点就瓢泼了下来。冰冷的雨水哗啦啦地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路上行行奔跑地更加慌乱,眨眼已经空了巷子。
在混乱的人群中,殷湛也拉起红溪就开始在街上狂奔,终于躲在了在一家店铺门前的屋檐下,而两人身上也已湿了大半。
殷湛掸了掸衣袖,无奈地笑:“真是稀奇啊,我以前倒是不记得李璟之大婚前还有这样的天气。”
红溪的脸上却是覆上了冰层:“殷湛,到了此时,你也还有心情开玩笑么?”
“怎么,真的回不去了?”
红溪嘲讽道:“看样子,你倒是很想留在这里。”
“这怎么行!”殷湛反应激烈,在红溪凌厉的目光下又开始不正经地眨了眨眼,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还等着回去娶你过门么!”
他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僵住:“你真的回不去了?”
红溪风淡云轻地道:“有人在这里设了一个圈套,就等着我来钻。”
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呢?”
“我中计了。”
殷湛不明白:“什么意思?说清楚一些。”
“有人之前在这里给我设了一个圈套,存心让我有来无回。”
“十年前?”
“他已经来了。”
殷湛吃了一惊:“什么?!”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红溪脸色一变,猛地抓住了殷湛的手,殷湛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彻骨,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物品、时间都好像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旋转起来!
他好像被抛弃在了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上,周边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带着咸腥味的海水,淹没了头顶,淹没了一切,他不断地想要挣扎,可是四肢却茫然无力,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任由自己不断地下沉
又好像,他被流放到了茫茫的沙漠之上,火辣辣的毒日头将黄沙烤得滚滚发烫,他倒在沙漠上,浑身脱水,不断地想要向前靠近,前往那美丽的海市蜃楼,可是却浑身上下都无力地发麻,头晕晕眩眩,心头好像也被烤出了一团火,随时随地都会死去
然而,又是在刹那之间,他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生活过的那个冷宫,永远吃不饱的发馊的饭菜、疯了的母妃、恶毒的宫人、凋谢的桃花,以及,永远都不会来看自己的父王
一个浪花打过来,他的脑海里却骤然浮现出那张冷颜的容脸好像是忽然有了清明的知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感觉到那冰冷的温度,心里莫名地感到心安,将她拉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抱得再紧一点、再紧一点
红溪感受到男人用力的怀抱,整张脸都黑了。
他们落水了。看到殷湛昏迷,不停地下沉,她好心地过去拉一把,没想到殷湛这个混球就算昏迷了也不老实,一把就将她抱住,害她连吞了好几口海水,差点被他这只“八爪章鱼”硬生生地淹死在水里。
好不容易将他揪上了岸,他竟然还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非要让她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渐渐恢复的心跳。
对付殷湛这种生物,从来都只需要用简单粗暴的方法。
所以,“咯啦——”一声,殷湛的胳膊又被红溪给卸了她面无表情地起身,就在离开的那一瞬,蓦地一顿,又紧紧地抓住了殷湛的胳膊!
她看到了。
这回她居然看到了!
殷湛,燕国的国君,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咳咳、咳咳”就在这时,殷湛醒了,迷糊地睁开眼睛,吐出好几口水,见到眼前的熟悉的脸庞,一喜:“小红,你也在啊”
红溪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手也从他的胳膊上离开:“你醒了。”
殷湛此时浑身湿淋淋的,头发也分外狼狈,甚至还挂了一根水草,却是满不在乎地笑了一笑:“啊呀呀,小红啊,我们两个这算不算,共患难啊看样子,我们之间的缘分可真够不浅的。”
“有心思想这些,你倒不如多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欸?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是你带我来的么?”殷湛仿似是才反应过来,“对呀,小红,我们怎么会落水?不是应该会行宫么?”
红溪很不耐烦:“我不是说了,有人给我设了一个圈套!”
“别人给你设了圈套,你就往里面钻么?”殷湛甩了甩手,却猛一吃痛,诧异地抬头,又开始哭丧着嚷嚷了起来,“啊啊啊,小红,第三次,第三次你这、这是上瘾了么?!”
红溪不自然地别开脸:“自作自受!”
殷湛控诉:“将来我要是被你弄得终身残废了,你可要负责!”
红溪皱了皱眉。
殷湛笑了:“也对,反正你马上就要做我的王后了,自然要对我负责。”
红溪深吸一口气:“幼稚!”大步走了开去。
殷湛跳了起来:“喂,小红!你去哪?”
“弄清楚这到底是哪。”
“那这是哪啊?为什么我们会在水里?”
她脚步一顿,狠狠地一瞪:“你能不能安静一些?”
他嘻嘻一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不能!嘴长在人脸上,不就是为了说话吃饭的嘛,要想不让我说话,就让我吃点东西呗,我饿了。”
红溪向上斜睨了一眼:“你当燕国的国君,也是这副德行?”
殷湛咳了咳:“这怎么行,一国之君就得有一国之君的范儿,不然怎么镇得住场面?”言毕又开始插诨打斜,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不过你嘛,倒是不用特地装了,随便那么一站,就是母仪天下的范儿啊,啧啧,真不愧是我殷湛看上的女人”
红溪差点被一口口水噎死。
幻觉
然而,终究不能大意。
一阵奇怪的带着阴气的叫声从不远处划破了天空。
殷湛和红溪陡然一惊,纷纷偏过头去。
殷湛是彻底被震撼了,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象。
他从来没有见到这样一片树林,里面居然开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同时令的花。缤纷灿烂的桃花、洁白无瑕的梨花、紫色的丁香花、海棠、牡丹,石榴花、美人蕉、菊花、桂花、腊梅这些争奇斗艳的花朵,怎么能够开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什么是万花齐放,争奇斗艳,他殷湛这回才是真正地领教了!
远处,是蔚蓝的天空,天上飘着朵朵白云
蝴蝶,从远处忽然飞来了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俨然这里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而在这个花丛中,竟然隐隐约约,有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窈窕的身姿,顺直的黑发,如果她不是背立着,该是怎样的倾世容貌
红溪也见了,可是她的脸色却在见到那个红溪女子的时候更白了一分,她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袖,那颗紧张的心,却是不断地下沉。
“不要看!”她大喝一声,猛地甩了殷湛一个耳光“啪——”!
殷湛发懵,恍惚地清醒过来,眼眸一沉:“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