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剪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是染工有没有用心的问题。”悦眉越说越急,抓下棉布就跑,转身挥手嚷道:“古大叔!古大叔!”
在广场另一边整理布匹的古大叔抬起头来,一见到那只跑过来的小母老虎──不,是染坊里最凶悍、最吹毛求疵、最求好心切的当家管事耿悦眉耿大姑娘,急得就想往布匹后面躲去;可是年轻姑娘脚步快,他老人家手脚迟钝,一下子就让小母老虎逮个正着,呜。
“古大叔!你瞧瞧这是怎么回事?”悦眉气势汹汹地将布匹送到古大叔的手里,用力指着那块碍眼的瑕疵,“我说过几次了,请你盯住染布的过程,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种不该出现的错误?”
古大叔也不是省油的灯,凭着三十年的漂染经验,立刻看出端倪。
“我说悦眉丫头呀,你捉摸这块布,这是专做冬衣的厚棉布,你又是新调的颜色,莫不是你下的明矾不足,不易上色……”他瞧见小姑娘眼里闪出的薄怒,又看见随后走来的大少爷,赶忙堆起笑容道:“哎哟!一定是新来的阿聪小子不用心,我再教训他一顿。”
“古大叔,你怎能质疑我的技术”悦眉最气别人怀疑她的能力,即使古大叔见风转舵,她还是要求他说个明白,“你以为我只是调调颜色而已吗?为了这款江南新绿,我反复试验,每种布料都拿来试染── ”
“悦眉,别为这点小事烦心。”云世斌打断她的话,仍是带着温煦的微笑,吩咐道:“古大叔,请你再去检视其它布匹,如果是阿聪的问题,请你一定要教会他。”
“好的,大少爷。”古大叔转身就走,他才懒得跟小母老虎计较,反正她那臭脾气云家染坊里众人皆知,还不知道谁能治得了她呢。但他仍不免嘀咕道:“染坊一天染出几百丈的布,要能全部完美无瑕,我老人家的头砍下来给丫头当球踢。”
悦眉才不管古大叔的抱怨,转头又急道:“大少爷,你要古大叔查看,难道你也认为我的染料有问题?”
“不是的。出货前本该检查成品,你多心了。”云世斌又为她拢了拢额前的乱发。“还有,老师傅们年纪大,不免有自己的脾性,你初掌染坊,年纪又轻,他们难免不服气,你还得想法子收服他们的心。”
“是。”悦眉低下了头。
唉,她就是学不来大少爷温文尔雅的风度,明知自己受重用,应该好好带领染坊众人,但她就是性子急,老是忘了礼数、忘了敬老尊贤──可明明自己的手艺比那些老师傅好呀。
“我以为……嗯,只要靠我的技巧,他们就会服气……”
“像古大叔他们这辈的师傅,仗着经验和年纪,难免倚老卖老。”云世斌双手轻轻按上她的肩头,柔声道:“没关系,你别太在意,我会在旁边帮着你,毕竟这是我们云家的事业,悦眉,我希望你能帮我。”
“啊!”悦眉微张小嘴,想要爽快应允他的要求,却让那在她肩头揉抚的手掌热度给烫得浑身无力了。
“你有这么好的功夫,可是……”云世斌轻拢眉头,俊雅的容貌笼上忧愁,“我们的布匹来源不够充足,质料也不尽精细,这都白白糟蹋了你的好染艺。现在是时候了,云家的事业必须扩大,不能永远埋没在绛州这个小地方。”
“大少爷?”她不解地望向他转为着急的神情。
“悦眉,你了解我的意思吗?”云世斌的语气更急切了,“虽然现在布庄的生意有了起色,可我们不能满足于现况,我们必须走出去。”
“那……那我该怎么做?”悦眉好想尽自己的一分心力。
“你只需待在染坊,为我染布。”云世斌双手顺着她的臂膀滑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语气变得更为热烈,“这只是一个开头。将来我们在江南还要有自己的桑田、蚕房,北方也有棉田和织机房,不管是生丝还是成布,全部让你来染色,然后我来卖。我在外头忙,你在屋里忙,我们夫妻同心,一定可以将云家布庄的名号打响全天下。”
夫妻悦眉呆了,包覆她双掌的大手刹那间变成火苗,轰地引燃,让她全身着了火,猛烈而炙热地熊熊燃烧着。
她无法言语,只能痴痴地望定那张俊颜,眼底缓缓浮起一层水雾。
“悦眉,我很喜欢你,你该明白的。”他亦专注看她。
她是明白呀,他一直是她心所仰慕暗恋的少爷,她期待着两人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只是他还在谈论他的豪情壮志,就这么突然冒出夫妻两字,令她一时难以消受。
“我……我脾气坏,急性子,爱嚷嚷,常常浑身脏兮兮的……”
“不,你这是心性单纯,天生直肠子,弄得浑身脏兮兮也是为了染坊。”他轻抚她的脸颊,笑颜温煦而疼宠。犹记幼时两小无猜,童言童语,有话直说,反而是懂事后,她倒显得别扭了。
“我们一起长大,我就是喜欢你这脾性。”
“大少爷……”不行了,美梦果然成真,她快晕倒了。
“现在我还是大少爷,等到了年底,你就得喊我一声夫君了。”
年底?这么快!她依然痴愣地凝视他。他神情郑重,眸光真挚,嘴角淡淡勾起的笑意显得格外温柔。
夫妻同心──她全身颤栗,忽然明白了她在他心中竟是占有多么重大的分量。没有她,云家染坊就出不了名,她是助他实现豪情的助力,他需要她的巧工,也需要她的慰藉与支持,他不能没有她,他需要她呀。
“大少爷,你想做什么,我跟着你就是了。”她娇容嫣红,羽睫轻眨,勇敢地说出心声。
“悦眉呀!”云世斌双手一张,拥她入怀,激动地道:“你等我,在我们成亲之前,我要去一趟京城。我跟爹商量过了,我们必须找那里的大布商合作,他们有布料和生意来源,我们有独一无二的染艺,若能结合,各取所需,对彼此都有益处。”
“做生意的事情我不懂,我等你回来。”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羞涩地吸闻他温热的气息。
“悦眉,等我。”他抚摸她的秀发,情不自禁地往她额头亲了亲,仍是豪气干云地道:“我一定会把握每一个机会,绝不让你失望。”
她也不会让他失望。悦眉暗暗起誓。为了他,她要更努力。
夫妻同心啊,她不希罕当一个享福的少奶奶,她要做他同甘共苦的妻子,与他长相厮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守着染坊,守着他,为他染出一生一世的绚烂色彩。
让这辈子最爱的大少爷紧拥在怀里,她觉得好幸福、好快乐,扬起的笑靥也更甜美了。工,也需要她的慰藉与支持,他不能没有她,他需要她呀。
“大少爷,你想做什么,我跟着你就是了。”她娇容嫣红,羽睫轻眨,勇敢地说出心声。
“悦眉呀!”云世斌双手一张,拥她入怀,激动地道:“你等我,在我们成亲之前,我要去一趟京城。我跟爹商量过了,我们必须找那里的大布商合作,他们有布料和生意来源,我们有独一无二的染艺,若能结合,各取所需,对彼此都有益处。”
“做生意的事情我不懂,我等你回来。”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羞涩地吸闻他温热的气息。
“悦眉,等我。”他抚摸她的秀发,情不自禁地往她额头亲了亲,仍是豪气千云地道:“我一定会把握每一个机会,绝不让你失望。”
她也不会让他失望。悦眉暗暗起誓。为了他,她要更努力。
夫妻同心啊,她不希罕当一个皇砠的少奶奶,她要做他同甘共苦的妻子,与他长相厮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守着染坊,守着他,为他染出一生一世的绚烂色彩。
让这辈子最爱的大少爷紧拥在怀里,她觉得好幸福、好快乐,扬起的笑靥也更甜美了。
北风起,云飞扬,路边野草枯黄了头,簌簌地抖动残绿的身躯。
两匹骏马慢慢走在城外道上,不畏冷风,悠哉游哉地欣赏平原风光。
“九爷,咱这回送货兼报喜,这是头一遭。”骑栗马的少年带着期盼的目光,眉开眼笑地道:“嘻嘻,应该可以讨赏拿个红包吧。”
“要拿也是爷儿我拿,你到一边纳凉去吧。”骑黑马的男子笑意盎然,深邃的目光放在前方一整片辽阔的茶蓝田。
那儿约莫散布着十来人,个个蹲在地上,专心拿刀子割下宽大的茶蓝叶片,田中小径已堆满了数十个装满茶蓝叶的竹篓。
“九爷,见者有份,要分红啦。”少年还在嚷着。
“祝福,与其贪财,不如学点本事赚钱。”男子伸长手,扣起指节,给少年当头一个爆栗。
“哎呀呀,九爷欺负小孩啊!”祝福拿双手捂着头,哇哇叫道。“人家贪财也是拿回去孝敬爹娘。再说,跟着鼎鼎大名的和记货行大老板祝九爷,我祝福早就学会很多赚钱的本事了。”
“都十五岁了,还是小孩?”祝和畅摇摇头,端详一派孩子气的祝福,笑道:“想赚大钱,你再跟着爷儿我身边,磨个五六年吧。”
“喝!九爷看不起我?是啦,我就是有欠磨练。”
本来嘛,他年纪小,哪能及得上聪明自信、什么都懂的九爷呀。不过呢,他一定得好好跟着九爷磨练,等到他长到了像九爷三十岁这般的年纪,嘿!他也是祝福祝大爷了。
说起他最崇拜的九爷,祝福不禁挺了挺胸膛,想学那英挺的模样。
呃,他是瘦小了些,当然及不上相貌堂堂、威武挺拔、器宇轩昂的九爷啦,但身为祝九爷的贴身小厮,纵使没啥能干的本事,也该摆个像样的派头,抬头挺胸,走路有风,绝不能辱没了九爷的响亮名头。
“祝福,爷儿我这就教你。”祝和畅敲了敲正在搔首弄姿的祝福,“你知道你那身蓝布衫是怎么来的吗?”
“布庄买的布,我娘缝的衫。”
“嗟,这爷儿我也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棉花是白的,做成衣服却有蓝的、红的、黄的各种颜色?”
“染的。”
“这就对了。”祝和畅指向那一丛丛低矮的绿叶,“这是茶蓝,叶子摘下来浸泡,可以制成蓝靛染衣服。”
“奇怪?叶子是绿的,怎会变成蓝色?九爷,莫不是你在诓我吧?”
祝福十分好奇,立即翻身下马,蹲到路边翻看茶蓝叶片,想要找出一点点蓝色的蛛丝马迹。
祝和畅任他去看,心存好奇和怀疑总是好的,这样脑袋才会灵活。
他也下了马,负手踱步。天边风起云涌,吹得他的灰布衣袍猎猎作响,他一双黑眸望向更远处已收成的棉田,眼底映出一片干枯颜色。
绛州产棉,可是棉质粗硬,颜色偏黄,只能做出下等的粗布,或是拿来充当棉被的棉絮;云家染坊在这里生存,犹如困在一口枯井内,纵使有再好的染工,也只能染出一般成色的布匹,无法挣出生天。
真是可惜了那烟笼含水、似雾如梦般的江南春绿了。
也难怪云家欲和董家联亲,企图更上一层楼,拓展事业版图。
“祝福,你想弄明白的话,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云世斌要他家师傅染几匹我们带过来的丝绢,我请他们染坊让我们进去瞧瞧。”
“好啊!”祝福跳了起来,搔着头道:“我看了老半天,只看到一只僵死的大虫,这绿叶子怎会变成我身上的蓝颜色,不可能嘛。”
“这世上你以为不可能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太多了……”
“古大叔,我叫你别弯腰,你就要弯……”
娇脆的斥责嗓音随风飘来,硬生生转移了祝福的注意力。
“好凶的婆娘。”祝福吐了吐舌头,望向那个挥舞拳头的姑娘家,惊讶地道:“哎哟,打人了,小姑娘怎能打老人家啊……”
“哎啊啊,痛啦,我是闪了腰,不是骨头酸,别捶了啦。”古大叔半蹲着身子,左手扶着腰杆,整个右半身几乎靠在姑娘的娇躯上,一张老脸痛苦不堪,皱得眼睛鼻子嘴巴全挤在一起。
“我帮你活络一下筋骨。”耿悦眉才不管他的哀号,很卖力搓揉古大叔的腰背,一边叨念道:“也不是第一回闪了腰,明知有这个毛病,就爱弯腰,讲都讲不听,回头我再给你贴张膏药活血化瘀。”
“我瞧瞧这蓝草嘛。你们忙着采收,我总不能坐着闲科嗑牙。”
“不服老?好了,直不起腰了吧。”悦眉的额头已冒出细细的汗珠,她稍微张开两脚,用力踩稳,藉以支撑古大叔靠在她身上的重量。“你要是再不安分点,我就不让你染布了,叫你回家好好躺着休息。”
“人好好的干嘛躺着?我还挺尸了呢。”古大叔最怕人家嫌他老了不中用,顾不得疼,靠着嘴皮子反击回去,“说也奇怪,我说悦眉丫头啊,你见了大少爷羞答答的,碰到我这个老头子就凶巴巴的,还是你快当少奶奶了,先拿我们练练主子的威风啊?”
“你胡说什么呀!”悦眉倏然满脸通红,轻轻跺了脚,可这一跺却让她失去平衡,拉了古大叔就往下跌,她不由得惊叫出声:“啊!”
“小心。”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即时扶住她的身子,待她站稳后,随即放开,转为扶向仍是直不起腰来的古大叔。
“喔……”悦眉抬起头,一见那高大陌生的身影,立刻低了头,一声多谢吞进嘴里。
“大叔,我帮你推拿。”祝和畅也没留心她,一手扶着古大叔,一手轻轻地在他腰杆上揉抚,笑道:“你年纪大,身子骨难免僵硬,以后要看地上的东西,就慢慢蹲下来,别俯身弯腰,这样容易伤了筋骨。”
“像这样。”祝福立即蹲下,又站起,蹲蹲站站,卖力示范。
“咦!好像松了?”古大叔稍微挺起背部,脸上神色舒缓些了。
祝和畅又道:“这有,闪了腰时,最好不要用力捶打,怕是会让已经受伤的筋肉发炎,反倒变得更严重,还得慢慢推开。”
“唔。”悦眉抿紧唇瓣,转身跑开。
“臭脾气!”瞧着悦眉跑掉,古大叔的腰杆越来越直,说话也大声了。吓!他这把老骨头差点让那小丫头给捶垮了。“你不能说她不对,这丫头片子会不服气的,要不是见大爷你是外人,她早就翻脸了。”
看得出是一个有个性的姑娘。祝和畅微笑不语,继续推拿。
“大爷,你怎么往这儿来了?前头是云家大宅,没路了。”
“我打从京城来,刚在城里头卸了货,这会儿要去拜访云夫人,给她带几封信。”
“悦眉丫头!悦眉丫头!”古大叔不跟悦眉斗气了,忙着喊她回来,兴奋地嚷道:“人家大爷从京城来的,给咱老爷、大少爷带信了!”
“悦眉?”祝和畅记得这个名字,他放开已经直起身子的古大叔,走到马匹边打开鞍袋,拿出一个油布包裹,揭开取出其中一封书信。
耿悦眉
芳启。五个端正的字迹,内容颇为厚重——少奶奶?脑海闪过大叔的玩笑话,他心头一惊,直觉不妥,就想立即收回信件。
“那……那是我的信……”身边传来娇脆嗓音,不复方才的凶悍气势,而是带着紧张的喘气声,也带着羞涩而期待的颤音。
祝和畅转头,顿觉眼睛一亮!姑娘一身淡黄衫裤,上头印染着朵朵菊花,她双颊酡红,眉眼含羞,因着这封信而容光焕发,人比花娇。
“你是耿姑娘?”他谨慎地问道。
“信……”悦眉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仍抬起,瞄向那封信。
“大爷,你别怕给错人,她是悦眉没错啦,你们说是不是?”古大叔转向旁边几个过来看热闹的工人,大家也跟着点头如捣蒜。
“那我就先给你了。”早给晚给,还是得让她接受事实。
悦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