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刘苏已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知道你很感动,但是你也不需要过于感激呀……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吧,我等着你对我的报答!”
真是既不善良又不体贴的孩子!羁言抬起美丽得过分的眼,瞪向刘苏。这一打岔,他便顾不上厌恶那种古怪的窝心感了。
于是他问:“你要什么报答?”
……刘苏滞住。她只是占占口头便宜,以冲散适才略显古怪的气氛而已。谁想到他这样认真地问她——你要什么报答?
女孩先是囧了一下,眼珠转了两圈,似乎当他看不见,露出个得意洋洋的坏笑。
随后做出严肃脸:“报答的话,以身相许好了。”
“咳咳……”羁言咳得惊天动地,险险没泼掉手中大半碗粥。
他放下粥碗,盯着刘苏:“你是说,以身相许?”
“唔……”少女回答得含糊不清,在他清泠泠的目光下,忐忑且羞涩。
“好啊。”
?!!!
少女惊得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眼巴巴地看着他,灵活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怎么回事,我听错了吧?!或者我没有听错,你再确认一遍啊!”
羁言嘴角一挑,任由她目光热烈得几乎要烧沸粥碗,也不再多说一个字,动作优雅地慢慢吃着粥。
等不到回应,刘苏直跳脚。又终于在他冷静的眼神中安静了下来,慢慢脸红。
她是在调戏他没有错,可是,也有着几分真心在里头——这样的少年,她怎会没有一点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就像,任何一个女孩子对着仰慕的人开玩笑一般地表白,并不抱他会答应的希望,于是以玩笑来掩饰那份自尊。可当她仰慕的那个人答应之时,她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羁言吃完粥,对着刘苏点点头,然后,睡了。
刘苏目瞪口呆:所以,你真的只是在调戏我,对吧?
可是,我分明听见你答应了的。你答应了以身相许的!
我现在还不够喜欢你,但我已经有一些喜欢你了。那就,再多一些喜欢吧……
你也,喜欢我吧!
☆、第4章 周流市
羁言的伤只能慢慢调养,秋风渐起,刘苏那一身盛夏时节的装束便有些单薄了。
她自己身无分文,又是借住在羁言家中,身份尴尬,更不好开口要求什么,只好躲在小楼中不愿出去。
倒是羁言替她想着,寻出自己旧年的衣裳,先掩了肌肤,便带她下山购置衣食等物。
这城镇并不大,却也严格地规划出坊市来。夯土城墙瞧来古朴,在刘苏眼中虽不甚高大,却已不是普通人能轻易翻越的。
除北墙外,其余三面城墙上各开一门,因是小地方,并没有太过讲究的城门名称,只是按着俗称,唤作“东门”“南门”“西门”。
进城是要缴税的!刘苏瞪大眼,看羁言从绸制荷包中摸出四枚孔方兄,交到城门卫手中……实则指尖绝不接触那位掌心有些脏污的卫兵。
进城还要登记!幸好她来时落在了远郊,否则没有户籍与路引,穿着又那样奇怪,必然是要被守城士兵抓起来问罪的。
羁言对另一名一手执笔、一手翻开簿册的卫兵道:“城西竹海坡,刘羁言。”他稍作改装,掩去了脸上令刘苏百看不厌的流利线条,但看卫兵们的反应,是认得他现在这张脸的。顿了一顿,看向刘苏,“刘氏。”
并未解释这姑娘的身份,任由卫兵们自己脑补出合适的身份与关系。刘苏被“刘氏”二字惊住,半晌无语,待反应过来,已身处城中。
“我是刘苏!不是什么刘氏!”姑娘小声咕哝。
羁言挑挑眉,她到底知不知道女孩子的名字是不能轻易告诉人的?
按着《周礼·考工记》“匠人营国”的要求……以小城的行政规模,相应地降低级别,但营建指导思想不变……官衙居于城北正中,市场则在城南正中,这市场颇小,却有个大气的名字:周流市。
市、坊外是高大的坊墙,墙上开门,每日定时由坊兵开关,坊门关闭后,街道上一律不许人行走,如有犯夜,定受惩罚。不久以后,刘苏私下猜测,这是羁言不住在城中的重要原因。
市门午时开放,申时关闭。刘苏顾不上纠结“刘氏”二字,一路双眼亮晶晶地东瞧西看,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
羁言暗暗好笑,摸出块碎银递给她,“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看着女孩儿因裹着过大的衣服而显得格外憨稚的身形,她蹦蹦跳跳走路的样子,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不一时,女孩儿举着两串糖葫芦返回,一串已咬了一口,将另一串送到他眼前。
羁言迟疑着,小心嗅了嗅。女孩皱起鼻子,“你属狗的么?”于是他轻轻咬了一口,猝不及防间,被酸得蹙起眉。
“哈哈哈!”女孩顿时大笑,露出虎牙来,活像一头精力十足的小老虎,丝毫没有这个时代女子该有的温文气质。
羁言也跟着笑,转瞬又觉得自己这样跟着她笑,实在是很傻。
赌气似的,他带着恶意出言提醒:“那些银子,不止两串糖葫芦——你将买衣物的钱浪费掉了。”
女孩不在意地咬下一大口山楂,果核已经挑去了,中间嵌着香脆的胡桃仁,“我知道不止……那位老人家谋生不易,咱们就当做善事好了……”
善事?被这两个字刺激到,羁言哼道:“我赚钱就很容易么?”
“额……”停下咀嚼的动作。这倒是忘了考虑,以为他是自己人,应当不会太计较呢,“那我为你驱使,来抵债吧?”
一脸郁卒,实则内心窃喜……这样一来,可以栖身更长时间了吧?虽然一开始很凶,但实际上,这个人真的很好呢……
羁言身材颀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你会做什么?”
“做饭?上限是勉强喂饱自己,下限是不会毒死人;针线?十字绣倒是绣过几针……”此时正走到成衣店,为精美的纹绣震慑,不敢再想下去。
羁言示意店家为刘苏量体裁衣,看她呆呆地想事情,也不打断。小姑娘下意识地摸摸一块印染墨竹叶纹的胭脂红布料,店家大为赞赏她的眼光,遂取了一匹为她裁制衣裙。
羁言又包了两套成衣,与店家已订一旬后来取衣物,付了定金,带着纠结的姑娘出门。
刘苏继续自省:打扫卫生?这个可以做,不过依着这个人的洁癖……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他有洁癖,纯粹是看出来的!……恐怕自己不够格;琴棋书画,红袖添香?笑话!……”
购置完衣物食品,一路走来,一路自我剖析,刘苏的自信心一步步降到最低点。
“你……是何人?”羁言奇怪。看模样像是中等人家的闺秀,然而闺秀哪里有机会在外乱跑,何况她那样的妆扮、脾性?
刘苏对手指,“本职是读书。”好歹算是个大众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实则空闲便一心扑在杂书上,勉强称得上博闻强记了。
怎么到了这里,样样都是鸡肋呢?不,鸡肋还有一点‘弃之可惜’……果然百无一用是宅女书生么?
羁言惊讶,稍有些家底的人家,女孩子识字不是怪事,但也仅仅是识字而已,以读书为业却从未听过。
刘苏沮丧地停了脚,甚是苦恼: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赖下去蹭吃蹭喝呢?
羁言在前催他,她赶上来,嚷道:“走不动了,你带我一程!”便把一只微凉的手塞进他手心。
羁言浑身一僵,却未甩脱,好在已出了城,走在山道上,倒不虞被人看见。
☆、第5章 沈拒霜
这日,小小的汶城来了一位风流慷慨的郎君,他着锦衣轻裘,跨神骏宝马,身后华丽的马车中,还坐着两位花容月貌的姑娘。
一行人缓缓行至城中最大最好的仲春邸店,包下了风景最好的桃夭院,那位沈郎君便命邸店中博士——彼时尚无“小二”这一称呼,持此营生者,皆美称博士——准备沐浴所需的物品。
一时诸物齐备,沈郎君随手抛给小博士朱小五一锭官银。那朱小五在邸店中两年,从未见过如此大方撒漫的客人。须知租住这精致小院一个月,也不过两锭官银而已。
出得门来,朱小五一通宣扬。这仲春邸店本处在城中最繁华之处,前立一楼为食肆,食肆后游廊曲折蜿蜒,连接着一个个小院……倒是闹中取静。
经朱小五宣扬,邸店主人李仲春李二郎确认,不出两个时辰,阖城都知晓沈郎君既富且贵了。
次日,沈郎君带着两位美貌姑娘寻到官府掮客,托他在城中置一所幽静便利的房屋。之后两位姑娘回到邸店,那沈郎君,却再未出现过。
沈拒霜出汶城西门时,天已向晚,他追着落日余晖,直奔城西竹海坡而去。
竹海坡中有刘家郎君房舍一所,附近樵夫、行人多半听说,却甚少有见过的。乃因房舍四周布有小型阵法,寻常人不识路,自是寻不到。
沈拒霜熟门熟路,轻快地摸向小楼。
金乌西沉,天色渐暗,沈拒霜愕然发觉:他寻不到路了!刘羁言住在此地多年,从未更改过外围阵法;这次却不知为何,将沈拒霜挡在了外面。
好在这简易的阵法沈郎君也是学过的,细心查看一番,推算半晌,已知晓走法。果然不久,他便现身在小楼屋脊之上。
沈拒霜露出个玩味的笑容——他已察觉书房内有人,呼吸匀细,却是不通武艺的女子。难道是羁言开窍,悄悄有了个女人?难怪改了阵势走法。
翻身自窗户进入书房,掀开床帐俯视,拒霜不禁皱眉……肌肤如雪,眉眼却青涩,完全不是自己钟爱的成熟妩媚类型。
是羁言的女人么……他竟喜欢这样的?唔,这姑娘看起来有几分胡人血统,这样说来,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当年那件事,不是那样容易遗忘的。
掀开被子,嫌弃地打量素白寝衣下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女曲线,顺手点了她哑穴。床上的少女被惊醒,满眼惊愕,张嘴惊呼却发不出声,于是强作镇定恶狠狠盯着他。
拒霜见她竟不哭不挣扎,玩心大起,将手伸向她白色中衣。
少女反手抓起瓷枕,利落地砸向拒霜。
这么冷静偏又毫无章法的应对?拒霜手腕微动,将她手拿住,轻轻一用力,瓷枕呛啷落地。
少女动作不停,抬脚踢向他下腹。瓷枕碎裂的声音这样大,她只盼羁言能够听到。
拒霜脸色一变——纵然以他的身手,这一脚伤不到他,可这招也太阴毒了些——他倒没想自己的行径有多像采花贼。
伸手抓住少女细弱的脚踝,点下穴道令她无法挣扎。故作淫邪地一笑,拒霜慢慢挑开她中衣。
☆、第6章 同榻眠
少女神情忿恨,死死盯着闯入者。
拒霜已挑开刘苏衣襟,又是嫌弃又是有趣地上下打量。见少女渐渐维持不住冷静而忿恨的表情,似要哭出来,顿时兴致大起,伸手抚摸她小巧的下颌。
“住手!”喝止的同时,脑后有风声袭来。拒霜迅速转身避开,手仍按在少女肩头。
羁言挥开拒霜不安分的手,拿被子将刘苏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转身逼视拒霜。“不请自入,恶客!”
拒霜无语,他到这里,几时需要遵守礼数了?
果然这姑娘是他的人?于是调笑道:“你怎么喜欢这样没滋没味的?给我玩玩,改天送你更好的。”
羁言冷声道:“别打她的主意。”连被子抱起刘苏去了自己卧房。沈拒霜愕然片刻,一笑,自己从柜中捡出一条薄被,睡了。
羁言替刘苏解了穴道,歉意地看着犹是怔怔的小姑娘:“没事了。刘苏,没事了。”
刘苏被他连着棉被放在床上,先时犹可,渐渐后怕起来,浑身颤抖,拉着羁言袖口,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直哭得哽咽难言。
先前那一刻她不是不怕,只是怕并没有用,反而会助长对方的气势。
她天生有一股子越是处在绝境便越是孤勇的狠劲。因此尽管不通技击之道,她仍是做出了最冷静最有效的反抗。
只是对方实在太强,不是她能够应付的。
此刻有了依靠,她反而害怕起来。她的软弱无力,都只给最信任的人看。她在他面前是安全的,她信任他。他对她而言,是安全的。
因此她害怕,若是羁言晚到片刻会如何,若是羁言不到会如何。
她能看出羁言同那人是熟识的,却不曾想,若是羁言不管她,则又当如何?
哭出来就好,羁言舒了口气,口中重复道:“无事,无事了。无事啊……”
刘苏只觉百般惊怖委屈涌上心头,她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灾难中被迫离开父母来到此地,本就无依无靠,又亲眼见着一场血腥之极的杀戮,只将万般恐惧都压在心底。
她同他生活在一起,信任他,却也惧怕他。
沈拒霜这一次玩笑,却将她的惧怕全都激发了出来。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刘苏扑进羁言怀里,呜呜咽咽。
这一刻起,她不再害怕他。
羁言浑身僵硬片刻,终于捺不下心中酸软,默默抬手,试探着抚摸她茂盛的乌发。
刘苏双手环在他瘦而劲的腰上,渐渐停止了发抖,只是那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好瘦。
羁言的手顺着她半长的发,最终停留在她瘦削的脊背上。手下单薄的肩胛骨微微颤抖,他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良久,羁言叹口气:再这样哭下去,怕是要哭伤了。
刘苏已哭得累极,只是停不下,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抽噎道:“对不起,我……我止不住……”。
羁言哭笑不得,温颜道:“莫怕,睡吧,醒来就好了。”见刘苏勉力点点头,便将手指放在她睡穴上,缓缓输入一线真气。
刘苏靠在他怀里,终是睡着了。羁言揉揉眉心,将她放在自己床榻上,正要抽身出门,忽地一怔。
她是睡着了,可一双手还紧紧揪着他衣衫下摆不放。羁言轻轻一抽衣角,竟扯不动,抬眼见她泪痕宛然,不时抽泣一下,若是惊醒又哭起来,可是大为不妙,只得和衣轻轻躺在她外侧。
羁言睡眠本浅,此时又怎能放心睡去?只是浅寐而已。那刘苏睡着睡着又滚进他怀中,羁言只得默默叹气——你就这般笃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第7章 人倾城
羁言是惯于早起的。平日里,他起身练完半个时辰的剑,刘苏才会慢吞吞起床准备朝食。
一夜浅寐并不能影响到他一天的精神,平素强大的习惯也决定了他再睡不着。天色已半明,昨夜的心软过去后,清醒的理智告诉他,再这样躺下去,大为不妥。
然而那窝在他怀中的姑娘睡颜香甜得令他不忍叫醒。羁言叹口气……从昨晚到现在他叹气的次数比以往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他已经可以想象,拒霜那使人尴尬不已的调笑。
言语调笑可以随风而去,并不重要。可他的心呢?
怀里的姑娘睡得很熟,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漆黑的发与挺秀的鼻梁。他盯着这缺少应有顾忌的姑娘,冷静地分析着与她的关系,最终下定决心:与她保持距离。
如今这距离已是太近了。
大约他目光太过冰凉,或者是换了床榻略有不惯,刘苏比平日醒得早些。
尚未睁眼,就由身边年轻男子结实的躯体、温暖的体息,意识到自己竟是与他睡在一起——睡在,他的怀里。
忽地,脸就红了。
羁言眼见刘苏双颊绯红,只好装睡——等她悄悄离开好了,免得这姑娘过于尴尬。
半晌不见姑娘起身,却能听见她轻轻抬手时,丝绸摩擦出的细碎声响——她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