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不见姑娘起身,却能听见她轻轻抬手时,丝绸摩擦出的细碎声响——她在做什么?
她在……刘苏不敢触碰他,隔着虚空,描画着他的面容。
她曾听过一曲歌,那一曲唱的是美丽的女子,可她深信,他才是那个“……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
手指虚虚划过他英俊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柔软的、微凉的……嘴唇。
鬼使神差地,她的指尖与目光停留在那一处。那日她以唇相就,柔软的触感与略低的温度,令她每每想起便晕生双颊。
小心翼翼地靠近,凝神屏息,生怕呼吸重了便惊醒他。唇覆上了他的。她过于紧张,以至于不曾发现他呼吸骤然一紧。
停了一瞬,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唇瓣。
带着得手的窃喜,正要恋恋不舍地离开。蓦然腰间一紧,已被他紧紧扣在双臂间压在身下。
她措手不及,被他攫住舌尖那一点甘甜,脑中已是一片混沌。
舌是心之苗。心苗相触,丁香结挽,他一手扣在她脑后,一手仍揽在腰间,禁锢着她……他的舌一点点撬开她的双唇,长驱直入,辗转地、反复地品尝着她……
风与水在他与她之间流动,仿若莲花缓缓绽放……
反应过来的时候,羁言蓦然僵住——我在做什么?
刘苏在这个长久的吻中几乎窒息,红着脸,惊愕地看着僵住的羁言。
他机械地、、一寸一寸地挪开唇与手,却见刘苏猛然闭了眼。
……所以,她这是要装作刚刚都是一场梦么?
姑娘也不睁眼,一个翻身,从他怀中滚了出去,埋头在被褥中装睡。身上燥热得几乎爆炸:妈蛋!初吻就这样没了好吗?!lz的初吻啊啊啊!!!
额,话说回来,在为他渡药的时候,似乎就没有了的说……怎么更热了啊混账!
她离开他的怀抱,他顿觉如释重负。然而大概是抱了她一整晚的缘故,此刻他又觉得怀中空荡荡的,有一种奇异的虚无感。
羁言不再多想,匆匆起身带着含青剑出门,给自己和她留下缓冲尴尬的余地。
☆、第8章 养着她
羁言甫一出去,刘苏便从被中抬起头来,瞧着门口,脸上甜甜的笑容越来越大。
你对我并不是全无好感,是不是?你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喜欢我的吧……
刘苏的好心情保持到在楼下厅中看到沈拒霜为止。笑容倏地隐没,冷冷地看那个笑得嚣张的男人一眼,她转身走进厨房,准备朝食。
羁言练完剑,上楼换下劲装,才出现在厅中,与刘苏对坐案边。
两人都有些尴尬,但因为有了若无其事的默契,对视几次后,便恢复了以往的习惯。
沈拒霜苦笑:“喂喂,真的不给我吃的么?”
刘苏瞥他一眼,不答。羁言看向安静得过分的姑娘,从她狡黠的眼神中得到答案……她真的,只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饭。
羁言忍笑……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若是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备下拒霜的饭食,那么他就要怀疑她究竟是驯良到毫无原则,还是心思深沉到可以不把那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可这个姑娘的反击方式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竟是这样、这样……引人发笑。
拒霜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个人,微微皱眉。以他的身份,这样纵容一个姑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不,可能有过,但拒霜从未见过他与那个人的相处……
用过朝食,刘苏施施然去屋后溪边清洗碗盘,还不忘冲拒霜展示一下空空如也的锅底。
待她上了楼,拒霜才开口:“你真要养着她?”
此前,羁言并未意识到他是在“养着她”。被拒霜挑破,他恍悟……原来自己已是在养着她了。
见羁言不答,知道他与自己一样,除非愿意,是绝不可能被别人套出心里的想法的,于是撇下这个话题,终于说起此行的正事。
“先生派她二人来汶城,恐怕是对那事有所察觉,你行动再隐秘些。”
羁言:“但她们实际尚不知那事?”
拒霜点头,羁言又道,“过了元旦我便要去莺歌海。”到那时,那二人也无法再监视他。
拒霜略微放心,他们要做的事情本就不指望着能够瞒过先生,只是需要时间。一旦自身实力发展壮大,任谁也无法再阻挡他们的谋划。
故意不问“你去了莺歌海那姑娘要怎样安置”。这事就让羁言头疼去罢。
拒霜告辞:“‘倾城’还有事,我抽不开身。你多加小心,有了进展便尽快联系。”
沈拒霜不再回仲春邸店,亦不再管一同来的两位姑娘,竟就那样施施然自去了。
羁言上楼去看闹脾气的姑娘,“他已然走了。”刘苏顿时眉开眼笑。
羁言默然……你都不问一下他是什么人么?甚至,你都不曾问起我是什么人……可是你若问起,我又该怎样回答?
等我做完了那件事,就能够跟你公开身份了吧……那时,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没有顾虑地……养着你。
那厢刘苏姑娘严肃道:“那个人太可恶啦!”
明明长得很好,性格虽然恶劣却也不算太差……至少,被她饿了半天也不曾发怒,并且还是羁言的友人……可是,她就是觉得那个人很讨厌,没有理由。
很久以后,她想,那大约是一种隐约的危机感:无论拒霜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都是对羁言与她安宁生活的冲击。
“嗯!”羁言莞尔,表示同意,“可厌得很。”
☆、第9章 教习书
讨厌的人走了,日子便也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因山下汶城中新搬来两个姑娘,羁言私下要做的事大为不便,索性避居不出,闲来开始教刘苏习字。
这一教起来,羁言才晓得为何从不见刘苏书写:只因她的字迹着实……不、堪、入、目!
事实上,她提笔的姿势便有着诸多问题,在羁言看来,比捏筷子高明不了多少。待她下笔,羁言扭过头去,不忍看。
直到姑娘扯扯他袖子,小声道:“就是这样子啦……”
羁言深吸一口气,以免自己笑出声来,令她难堪。
纸是好纸,上好的澄心堂纸;笔是湖笔,适合初学者用的紫毫;墨是松烟墨,黑亮而清香;砚台更是一方名贵的铜雀台瓦砚。
吃穿用度,羁言并不特别讲究,却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只是,眼前这张纸上的字迹,着实让他觉得很是委屈了自己的眼睛。
明明是这么个灵气十足、剔透可爱的姑娘啊,怎么会……羁言想不明白,知道自己恐怕得从头教起了。
“拇指擫……”第一句话就碰上了小姑娘不明所以又羞赧的眼神,羁言窒了一窒,拿过一支笔,“跟我学。”
拇指擫,食指押,中指钩,无名指格,尾指抵。这一手势外实如莲花半开,内虚可容蛋,最适合初学者。
教会手势,又教落笔。羁言皱眉……纵然刘苏已是一改往日任性,学得很认真很努力,可手下的笔画仍是虚浮无力,横不平、竖不直。忍不住出言讥讽:“笨!”
刘苏脸上作烧,微有些委屈。我来的那个地方,硬笔字写得整齐清楚,已是难得,这项国粹哪里是人人都能会的?
可她也知道自己确是做得不好,因此并不做声,只硬着头皮,一笔一划地写下去。
羁言气过了,见她兀自认真,只得道:“瞧我怎么运笔。”刘苏闻言飞快放下手中湖笔,对他微笑。
“认真点!”羁言敲敲她额头,提笔写字,一边口中不住解说此处该怎样用力,彼处又当如何收笔。……“意境”这种东西,他自己也是不会的,便不拿来教人了。
刘苏瞧得心痒,却又不愿再在纸上献丑,抬手在空中虚画着,感受他说的“力”。
画了一时,手上虚空,忽而心里一动,伸手画到了他背上。
青色衣衫底下的脊背蓦然僵硬,刘苏不明所以,“怎么啦?”
“无事”。羁言蘸蘸墨,继续书写。在刘苏看不到的地方,左手暗自戒备,蓄满劲力:后背遍布大穴,像他这样的人,从不会将后背交给别人。
如今他内息流动尚未臻圆滑,外伤却早已痊愈。而她,根据长久观察的结果,丝毫不通武艺……甚至比常见的村妇还要体弱一些,如若她敢出手,无论如何他都有一击之力。
至多,他拼着再重伤一次,也可以将她格杀当场。
刘苏懵然不知自己已徘徊在鬼门关,犹在心底里某个角落窃笑“身材真是好啊,手感真是好啊,这人背影都这么好看啊!”一边手指不住滑过那些要命的穴位。
一遍,又一遍,羁言忍着将她当场杀死以绝后患的冲动,渐渐觉得,她似乎真的没有恶意。将后背交给她,并非不可接受之事。
羁言放下戒备,又觉出别的问题来:用力的方式还是不对!
“过来。”玩得不亦乐乎的刘苏被重新叫到纸笔前,手中塞了一支笔。
然后,刘苏突然脸红得要烧起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头顶上,那个人清朗的声音说:“运笔该是这样的。”
感应到女孩儿的局促,羁言微微愉悦:她的懵然,她的欢喜,都并非假装。她与那个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第10章 画罗裙
刘苏写了一时,手腕酸痛,羁言便令她休息。
她闲极无聊,将书房内无甚规律可言的书籍分经史子集摆好……她不知道,这个年代书籍是罕物,并没有她所知的、后代那样明确的分类。
新颖独特的分类方法,令羁言相信,她的确是以读书为本业的女孩儿。
见她将书房收拾得还算干净,羁言悠然立在桌案前,重新用水注往铜雀台瓦砚中滴了几滴水,从墨匣中取出用了小半的墨锭,慢慢研磨。
自两年前那件事后,先生命他每日写够五张字,以磨练心性。两年下来,确实大有进益。
转眼见刘苏跃跃欲试,于是将墨锭交给她:“研墨。”研墨可以锻炼手腕力量,使写字的手更加稳定。
刘苏屏气凝神,手腕轻动……诶?磨不动?
用力……墨汁四溅!
羁言急退,险险避开。刘苏就没有这样好运了,身为罪魁祸首,墨汁倒有大半都溅到了她素白上襦与淡青罗裙上。
皱眉看向无地自容以手捂脸的姑娘,羁言诧异:“既然是读书人,怎么连墨也不会磨?”指使她擦净几案,羁言转身出门,“去洗洗脸,换身衣服。”
关上门,羁言肩头震动,却是在无声大笑……她捂脸之时,不小心将墨汁染到了脸上,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哼哼唧唧撒娇的小犬啊……
刘苏换好衣服,依旧是素色上襦,裙子却换了朱砂红绣绿萼梅百褶裙,腰间一条白色绣绿萼梅腰带。略长了些的头发松松散着,披在瘦削的肩上。她满面严肃,对羁言轻轻点头示意:可以进来继续写字了。
羁言重新磨墨,墨锭微微倾斜,在砚底缓缓画着圆圈。不一时,浓淡适度的墨汁在瓦砚中散着幽香,绝非刘苏从前所接触的墨汁可比。
羁言展开洁白柔韧的澄心堂纸,取一支小紫毫,蘸墨,落笔。他学的是前朝褚遂良的楷书,崄劲明丽,天然媚好,人称“若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似不任乎罗绮,铅华绰约”,“清远萧散”“九奏万舞,鹤鹭充庭,锵玉鸣珰,窈窕合度”。
刘苏不懂书法,只觉他落笔流利,字迹婉丽却不带丝毫女气,自有一股清刚矫健的男儿磊落气概。正是这样的字,才配这样的人。
他今日写的是《洛神赋》,到“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一句,果然有如惊鸿、游龙,她不由叹出声:“真美。”
羁言不语,静静写完今日课业,放下笔揉着手腕,这才道:“你若还想写,可自便。”
刘苏退后一步摇头,忽地想起了什么,讨好一笑:“帮我一下可好?”转身从枕边抱出刚刚换下的衣裙,“墨汁怕是洗不掉了,你往这上边写一副字,可好?”
这想法固然新奇,不落俗套。羁言却不能欣然允诺,他并非舞文弄墨的书生,书画都只是养性而已,谈不上精通,更遑论娱人。
刘苏却是一再央求:“纵然你觉得你字画平庸,我看着却只觉得好。”
这样么……似乎也不错。羁言无奈应允,在素白上襦的袖口点了几朵墨梅,又将淡青裙子上的墨点也连缀成一枝墨梅,问:“写什么?”
刘苏笑道:“既是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罢。”
是前朝末年兴盛起来的长短句,如今坊间甚是流行,不过这一句他从未听过。羁言皱眉:“太悲。”
纵然是好句,却太过悲凉。他想着,这姑娘性情明朗,她不该是那样凄凉的。
“那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姑娘把脸绷得紧紧的,以免他可能问作者时面颊抽搐。
好在羁言并不认为这是她能够作出的句子,也不好奇是谁做出这样好句,倒不用她费心解释。
羁言依言写好。刘苏瞧着潇洒不羁的草书字迹心花怒放……只看她脸上笑成一朵花,止都止不住,便知晓了。
乐滋滋将衣裙挂起,她忽地想起一句“忆来何事最*?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蓦然脸红。
羁言看她模样,心想,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不会是被欺骗的那一个。
☆、第11章 入厨下
时人习惯一日两餐,朝食通常在辰末或巳初,雍食则在申正,其余时辰用点心羹汤等物,皆为“便食”,不算作正式的进餐。
羁言写满五大张楷书,已花了半日辰光,又为刘苏点画罗裙,待两人收好笔墨纸砚等物,已是夕食之时。
刘苏叹口气,走向厨房。羁言猛地反应过来:“今日吃什么?
刘苏重重叹气:“菜粥。”
闻言,羁言也忍不住叹气……这姑娘于庖厨一道甚为生疏,最擅长的便是煮粥:咸粥、菜粥、白粥、甜粥、肉粥。天天翻来覆去这几样,二人都已吃腻了。
若是甜粥,羁言还勉强可忍……便是刘苏也不曾料到,他竟喜欢甜食……不想今日又轮到菜粥,着实难以忍受。
“罢了,你歇着。”羁言叫住刘苏,打算自己动手。
刘苏惊异,一挑眉,意思很明显:你居然会做饭?他神仙似的人品,与厨房油烟,怎么看怎么不搭界啊。
羁言眉峰一剔,愈显风流,慢吞吞开口道:“你来之前,我都是一个人过的。”自然会做饭。
不但会做饭,居然手艺还很不错。刘苏夹起一片莲藕喂入口中,不由眉花眼笑。
藕片甘脆清甜,腊肉咸香浓郁,菘菜爽口宜人,莫说只会煮粥的她不能比,便是寻常厨子,也不见得会比他做得更好。
羁言动作斯文,进食速度却奇快,一时用饭毕,盛了一碗莲子汤慢慢喝着,静待刘苏吃完。
刘苏遏制不住叹气的冲动:这个人,生得那样好,字写得那样俊秀,已足够令世人又羡又妒了;偏生他还有一手好厨艺,这可叫别人怎么活?
她怔怔出神,一时不妨,竟将心思说了出来。
羁言无谓一笑,相貌天生,写字是为了磨砺心性,至于厨艺,那是他当年为了刺杀鲁南刺史苏味道所学。她只看到他鲜明的一面,哪里知道底下的肮脏血腥?
此后,一日两餐,刘苏便只负责早餐,夕食均由羁言亲自整治。羁言厨艺虽好,却不耐麻烦,自是怎样简便,便怎样做。
不料刘苏时常痴缠,请求些麻烦却美味的吃食。羁言纠缠不过,不愿因吃食与她纠缠,往往便遂了她心愿。
这日朝食,刘苏多次失败后,终于做成了桂花糯米藕。羁言爱甜食,心情不错,午后便主动道:“我去打些野味来,就在外面溪边炙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