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粟手背负身后。已经少了君臣的礼数只笑道,“皇上圣明。”
老皇帝道,“我知道伊世仇不会想见我必然不会来,只是想在最后见见洛昕的后人。你料事如神,终于是在我要死的时候做了一件你预料不到的事。”
雷粟微笑,“臣不过是凡人一个,当然也有料不准的事。就如当初看不透伊宰相。”他的笑黯淡了下去,“也没算到和辉公主会是那样死去。”
“你和多罗王都因此对我心生埋怨吧,却是以国事为重把私事和恨意搁下,走前我也该与你说声谢。”
雷粟轻笑,像是皇帝并没有说对,“皇上自己也说是浮生一梦了,梦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又何必因为一个梦染上爱恨嗔痴让自己不自在。”
皇帝淡淡一笑,“我就要死了,你说的是真话假话已经无所谓了。但若是最后连你都猜不到我的用意,想来其他人也是没有猜到的,真的遗诏放在我寝宫的玉枕里,等我走后你就和大将军入宫去取吧。”
伊寒江错愕,听他的语气,那份遗诏上头所写的名字必定是出乎意料,她以为他只有卓耶嘛一个亲生儿子,兄弟再亲也抵不过自己骨血的延续。
老皇帝看着她笑,发现临死无欲无求了反倒什么都看的清明,“卓耶嘛聪明却是自私,他的野心比起我过去时的更大,他若是继位南蛮必然走向极端,若不是鼎盛一时便是要走向衰亡。”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又道,“若是传给多罗王,至少他会明白有今日来之不易,这是洛昕要守护的地方,他必然也会小心守护着。”
雷粟笑着,仿佛皇帝最后传位于谁他都是不在意的,只是一惯的维持他做臣子的顺服,“皇上英明。”
皇帝做起最后的吩咐,“等我死了立马传令,让多罗王下旨让朵祗流放千里,和辉公主立下的最后一道条例通过。”
伊寒江道,“原来你一早有意让多罗王继位。”
留下最后一条条例不通过,只为将来继承皇位的人一旦登基便能立下功绩收买人心。南蛮的商人或许早就盼着条例通过的一日许久,就如金律给卓耶嘛卖命也是志在于此,若是在多罗王手中实现了,商人们欢欣鼓舞,卓耶嘛的王牌也就没有了。
他倒是想得面面俱到,伊寒江道,“只怕这第二条多罗王未必肯,你就不怕你这样费尽心机他不领情么。”
皇帝笑道,“他会肯的,只要朵祗流放后依旧能过与过去无差的生活,他就会肯了。把朵祗流放他就立了德,加上以往的军功,自然能将反抗的声音压倒最低。”
伊寒江哼笑道,“你可知你这遗诏一出,反抗得最厉害的会是卓耶嘛。他运筹帷幄这么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怎么会甘心。你可知道他早就收兵买马多时。”
皇帝道,“他在我背后搞的小动作我都清楚,只是我说他也未必会听,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我嫡亲血脉,若是最后我遗诏上不是他的名字,他便是失了名正言顺的资格,再妄动就是谋反。”
他对雷粟交代,“卓耶嘛羽翼未丰不会是多罗王的敌手,若是有一日他落在多罗王手里,你告诉多罗王,我传位给他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我的儿子。”
雷粟抱拳躬身道,“臣遵旨。”
皇帝见已把要说的说完了,便是半眯着眼注视她,他躺在美人榻上又是低低闷咳了几声,只像是用意志在抵抗天命的召唤,只想把生命的线再延展那么一小会,就一小会。
“说了这样多的话真是累了,今日见到你让我想起了过去许多。你晓得雁丘词么,能不能给我唱一段。”伊寒江撇撇嘴,他算是请求道,“只当是我如此轻易把东西还给你的谢礼吧。”
这东西本就是她家的,这理由似乎不成立吧。这样想着却是见他神志已经开始涣散,却还是挣扎的看着她。
雁丘词她当然会唱,只是他一个崇武的南蛮国主,倒是认得这首词。
清一清嗓子便是哼起,“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皇帝老儿凝笑,她也不晓得他是否真还能听得清楚这曲子,或者只是对这熟悉的旋律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只唱到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只剩下最后一句,他却已经是停了呼吸,唯一残留的只有唇边的一抹笑宛如还来不及收拾掉的残阳。
雷粟站了一会,“这雁丘词是你外婆曾经唱过给他听的,如今让他一块带走路上有歌声伴着也不会孤寂。”
他走去把皇帝未完全闭上的眼合上,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心里已经涌不出情绪了,“额俄,你做了皇帝后倒是没喊过你这名字,差点就要忘了。一路走好,若是见到洛昕代我和她问声好吧。”
伊寒江起身道,“你可是要进宫去拿圣旨了?”
雷粟道,“你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实在没必要再看了。快回去吧,可别学你外公当初慢了一步后悔莫及。”
她狐疑道,“你话里什么意思?”
雷粟笑道,“只是想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别浪费了你的福气。”
卷三缘深第三十八章 南蛮国主(三)
她古怪的看了雷粟一眼开门出去,等在门外的南蛮大将军执着剑单膝跪下。微黄的烛光那安详睡去的男人,史册上留下的笔墨着色的不论功过与他再也没有关系,只是留给后人去评说。
她下了楼梯,赤勒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人来人往间又见他视线像是落在别处有些晃神。她从他视线里走过,他低声带了急促唤道,“夫人。”
只以为是上一回那样无意义的话,她并没停下步子只当时没听到,赤勒却是拦下她,“我并不知道您原来是”
伊寒江打断他,他们一身便装就是为了低调,而她也不想张扬没必要在大庭广众公开她身份,“你要说什么挑重点来说。”
赤勒压低音量,“夫人也许并不认识我,可我却是见过夫人的画像,只是画像中夫人是女子的装扮而画师的功力虽然临摹出你六分的样貌,却还是有四分不像,所以当初初见时你以男装打扮我却是认不出来,直到——”
直到他遇见她一身的女装,那俏生生的容貌直击打他的记忆便是与脑海中的思慕的女子的美丽相互容和了。
伊寒江问道,“我的画像?你哪来我的画像?”
赤勒道,“那是太子给的,只说是他远方的一个亲戚,已过了婚龄却还是没有夫家,只问我是否有意。”
卓耶嘛?她凝神回想:武试中脱颖而出的大将军之子,那是仪表非凡真是好表哥,还未经过她的同意就私下打起她的主意来。
见过她样貌的只有卓耶嘛一个,只是他不擅人物丹青必定是叫宫中的画师画的,画师从未见过她的样貌只得按照他空泛的形容词来绘画,自然是不太像的。
伊寒江看着他直白拒绝道,“我已经是嫁人了。且还有孩子没有改嫁的打算。你爹是大将军手中握有兵权,他把我画像给你无非是想拉拢你。”
赤勒抿了抿嘴,他现在是知道了,既是对方无心他何必惹人讨厌,“我对夫人已经没有非分之想,那日夫人把丝巾退还我就该明白了。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死心,毕竟不能确定画中人是否就是夫人,或许只是人有相似。”
他心中依旧是暗暗期许着伊人芳心无所属,这般的话便还有共谐连理的可能。
伊寒江轻笑,“那你现在可以确定了。”
赤勒道。“我已经去问过了太子。”
伊寒江头皮发麻,眉头皱起抓住他话中重点,“你去问过卓耶嘛?问他什么?”
“我以为夫人是太子远亲。若是来了上京太子必然会知道,便是去问了太子,夫人是不是就是画中人。”
她瞪眼,“也就是他知道我在上京了。”她心中急道,“你可有把我在哪里落脚告诉他?”
赤勒点头。“太子是有问起,我便告诉他,夫人在金律府中落脚。”
伊寒江一把拽过他的领子,骂道,“你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你最好保佑我相公无事,否则我定会把你大卸八块再扔到大江里喂鱼!”
眼角瞥见雷粟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切。他嘴角含笑,看着下属牵出一匹马来,只带着高深莫测喊话道。“骑马回去吧,会快些。”
伊寒江狠狠的瞪他,若是日后有机会定会找他算账,她抢过缰绳翻身上马,大声喝道。“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便是见到挡路的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避
离金律的府邸尚有些距离,她便是已经眼尖的发现门外有两个人守着。只希望没被雷粟的乌鸦嘴说中,她赶回来还不算太晚。她往那围墙看去,若是不想惊动其他人,翻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她潜进了府邸,住了这么几日也算是把府里的布局摸得清楚,水静鹅飞,家丁丫鬟依旧继续他们各自手里的活并无异常。她去到她和景故渊的房间轻轻一跃便是上了屋顶,把其中几片瓦片给揭开。
见到金律一脸的忧色,景故渊与卓耶嘛对坐着从容的沏了一杯茶挪到卓耶嘛面前,淡笑道,“喝茶最是能平心静气了,太子爷请。”
卓耶嘛并不碰那杯子,笑道,“听说你们那边最是爱附庸风雅连喝茶都有许多的讲究,果真是不假。相比之下我们这边的生活当真是随意太多,难怪会被你们喊做蛮荒之地,这茶泡的是浓是淡其实并不碍事,能解渴就得。”
景故渊道,“不过是各自的生活习惯不同罢了,寒江过去也不习惯用筷子,现在却也是使得很好。”
卓耶嘛只等着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里边的茶水是同一个茶壶所倒的。他这才拿起自己的杯子,先是嗅了嗅味道,这才浅尝。
卓耶嘛笑道,“你倒是有本事,我虽然与寒江见得不多却也算是一年一年看着她如何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除了她的家人我从没见过她对谁顺从过,甚至对我也不假辞色。我以为她眼高于顶必然不会这么容易嫁出去,谁知道她居然会是喜欢了你。”
伊寒江翻白眼,这话她听得不顺耳,她不假辞色冷言冷语那是他年年都锲而不舍打着将她做棋子来巩固地位的主意接近她而自找的。现在却是说的她性子别扭就该孤独终老一样赌咒的语气。
卓耶嘛看着景故渊,是毫不掩饰他的轻蔑笑容,“我若是知道她这样的肤浅,不过是喜欢皮相好的男人,何必还那样的费事。”
景故渊淡笑,“若是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计较他的条件好坏。”
卓耶嘛讪笑,“你能说你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出众的样貌么,甚少有男人见到她会不心动的。美色是一件利器,你们那边不也有美人计一说。”
景故渊笑,“寒江确实是好看,但还不至于到任何男人看了都要沉迷的地步。”
伊寒江危险的眯起眼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指她的容貌不足以让他神魂颠倒么,苏婉容那种娟秀的小家碧玉更对他的胃口是不是。
卓耶嘛不信道,“难道你看中的不是她的脸蛋?那是什么?她别扭的性子,伶牙俐齿指桑骂槐的嘴,还是扬一扬就能让人死去的手?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这些。”景故渊但笑不语。卓耶嘛以为他是被他拆穿了虚伪,“怎么不说了?”
景故渊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讨论我喜欢寒江哪一点。”
卓耶嘛把茶杯搁下,道明了来意,“我想要你帮我说服寒江,只要她愿意帮我,你开什么样的条件我都能答应你。”
景故渊微笑,“太子方才才觉得我只有皮相而已,你认为我有这个本事说服她么?”
卓耶嘛道,“她是伊世仇教出来的,本事虽大却是与他一样一生都受情爱束缚。”当日在山上看到伊寒江护他时的神情,他便晓得这个女魔头也不是毫无弱点的,景故渊便是她的死穴。“你为了你愿意与她外公对着干,可见你在她心里是最为重要的。”
景故渊摇摇头,笑道,“她可不是这样出嫁从夫没主见的女人,她讨厌的人即便我费尽唇舌,依旧要看她那日心情如何。”
说是顺着他不如说是他的意见有参考的价值,自然是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参考,心情不好是一句也听不下的。
卓耶嘛垂眸,盯着那蓝锦四方团花桌布道,“无论如何她在意你总是没错的。从前我曾想说服她爹来帮我谋得大事许以高官。可惜她爹只说两袖清风也很好,更想做闲云野鹤拒绝了我。那时我拿他无可奈何,可如今是在上京,只希望你回答之前要想清楚。”
景故渊不疾不徐问,“我若是也说志不在此,我这个异族人离乡背井太久,只想等寒江回来一同离开,不想过问上京的是是非非呢?”
卓耶嘛抬头便是凌人的目光,“你已经身在棋局当中了,当真以为能轻易便退出么。入局的棋子若不是吃掉了敌方的棋子而存活下来,便是要被吃掉了才能离开棋盘。”
景故渊笑道,“虽说世事如棋,但人生的选择未必只有这两个而已。”
卓耶嘛皱眉,沉声道,“那便是要与我为敌了。”
金律见得气氛紧张了起来,便是开口想为景故渊美言。卓耶嘛道,“已经是背水一战了,如今每走一步都要仔细更不能妇人之仁,你是我的人,我若是败了你想多罗王会放过你么?你而今该想想怎么确保万无一失,若是没有办法那就闭嘴。”
金律想了一会,道,“我为太子出生入死自然也是盼着太子登基一日能实现当初与我的承诺,有些必要的手段我能体谅,毕竟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但若是手段太过于狠辣,请恕我不能苟同。”
卓耶嘛冷笑,“你是打算与我在关键的时候撕破关系么,你是生意人已经在我身上投入了大笔的金银,若是半途而废连本金也收不回,这笔亏本买卖难道你不会算么?”
金律坚持道,“太子,放过他吧,只等他夫人回来他们便会离开,你绸缪多年人力物力都足够与多罗王抗衡了,少了一个伊寒江计划也根本没有影响。”
“多罗王的下属能征善战,而我手底下的人多是纸上谈兵空有一张嘴巴而已,若是激战即便是人数众多都未必能赢,何况我的人马才是多罗王兵力的三分之一。你所谓的抗衡,不过是我游说上京其他官员助我一臂之力时说的虚话。”
卷三缘深第三十九章 风云变色(一)
金律一愣,只为这迫在眉睫的却是没有把握的一战若是打响了却是不晓得有几成的胜算。卓耶嘛道,“你我同坐一艘船上,你只有听我的才能安全无虞。”他见金律沉思着,便是起身要拿下景故渊。
金律伸手横在他们之间,“太子爷这是想做什么。”
卓耶嘛道,“他既是不愿意为我所用,我便请他回我府邸做几日客人。只等寒江找来想与她商量而已。”
商量?是要挟吧,晓得景故渊对她的重要带回去便是一张有力的王牌,自然就有了要挟她的人质。她冷笑,重重一踩屋顶房内霎时光亮刺目,瓦片落下后屋顶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窟窿能看到明媚的蓝天里有白云缓缓浮动。
伊寒江落在桌子上,一脚将那白瓷茶壶踢向卓耶嘛却是被他敏捷的避开了,听得身后哐啷一声,淡绿的茶水便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花开的痕迹。
伊寒江笑道,“怎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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