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又拿起青雀头黛细细的描着,“纵邢是个闷葫芦,内里却是与外表不相称的心软。他若是会下毒,我反倒是要高兴也不必我去为他步步筹谋。从来恶人二字都不会刻在脑门上,反倒像是好人的人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娘娘这话倒是说的有理。”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果真是做了什么最后还是全数由自己来偿还。”
伊寒江把酒壶摆了回去,“慧妃娘娘这么说意思是当初是你叫人在酒里下毒的么。”
慧妃并未否认,只道,“故渊那个人小心谨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自己的处境,即便是逼不得已要把酒喝了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抿上小口应付罢了。”
伊寒江接口道,“到时候毒发他饮下的量不多性命无虞,而皇上必定会追究硬是要罚他酒的景驰拓是么?皇上赐娘娘一个慧字果真是名副其实。”
慧妃最后又补了粉照了照镜中自己的容光焕发才转过身来。伊寒江盯着她的妆容好一会,赞道,“娘娘今日的妆容极美。青黛点眉眉细长,即便是六宫粉黛见了也要黯然失色了。”
慧妃不以为然的笑道,“有你一个伊寒江在。皇都的女子皆是尽失颜色了,何况是后宫。好在皇上不是昏庸无道的君主,倒不会学那唐明皇为了美色不顾伦常抢了儿子的心尖人。”
慧妃顺了顺肩上的轻纱飘带,又道,“宫里的美人多得就和地上谁人都能践踏的草一样。少了一株不会有人可惜,多了一株也未必值得人上心。皇后娘娘又何曾不是年轻貌美,从来宫里的女人只分得宠和不得宠,如意和不如意。这道理我懂,皇后娘娘也懂。”
慧妃注视着伊寒江道,“你长得很好看。就因为太好看了,才会使得其他女人喜欢不起来。”
伊寒江勾起嘴角,“那我还真是要感激娘娘虽然不喜欢我面上却是给足了我颜面。至少不会像皇后娘娘一样处处挑剔时时给我脸色。”
慧妃道,“你是在骂我虚伪么,可宫里谁人不是这么虚伪。皇后若不是皇后,被她的凤座养出了她的无与伦比的尊贵,她会和我一样。”她往窗外看了一眼。“五更天,往昔这个时辰我还在休息呢。宫中的日子越发的无聊除了睡也不晓得还有什么消遣。平日满屋子宫人看着厌烦。现在冷冷清清的我却又不习惯了。”
“因为娘娘被伺候惯了,想来平日梳妆也是宫人伺候,这么看来娘娘装扮的手艺还挺好的。”发髻梳得整齐,繁琐的宫装里里外外好几层她也是一件也没穿错。
慧妃淡然道,“你以为我一进宫就是能和皇后分庭抗礼的慧妃么。在这后宫里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就算是小小的宫女也敢瞧轻你。容貌便是获得皇上青睐唯一的一项利器,我知晓如何梳妆打扮如何能让自己锦上添花又有什么奇怪。”
她这般懂得后宫生存之道,可惜懂得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福寿安康又是另外一回事。“娘娘怎么不试着求我呢,我能喝下那毒药而没事,许真知道解毒的办法能救娘娘一命呢。毕竟娘娘还没有毒发不到无药可救的时候。”
慧妃反问,“救得了我一次能救我几次?”她平静道,“皇上赐我毒酒无非是顾及颜面留我一条全尸,又把我宫中的宫人支开,便是不想日后有人追问我被赐死的原因。皇上铁了心要我死,他既不想一个人能活你以为那个人能活的成么。”
“他也曾为故渊改了许多次心意,还是慧妃你担心故渊若是问起皇上赐死你的原因你会说不出口?这时候三皇子应该是在早朝,需要我叫他来么,或许你更想见六皇子?”
慧妃睇过一个眼神,依然的平淡,任何有违伦常羞耻的事临了也都不必再过激的反应,因为都不重要了。“你怎么知道的。”
“本以为会是一个把柄,有朝一日等娘娘如愿贵不可言的时候,这个把柄也会跟着升价百倍,利用价值更大。”
卷四完结第六章 粉退(三)
慧妃道,“你为了故渊倒是设想周到。当初会撮合你们,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源自私心,异族蛮荒地方的女子,即便爷爷是礼部尚书却也不过是没有实权的迂腐老臣。想着你嫁给故渊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
慧妃的心思她倒也猜到了七八分,“那后来怎么又会顺着皇上怂恿故渊纳妾呢?你不会不晓得皇上看上的人选定然都是出自权贵之家,这不就是和你本意相违背了么。”
“你出身卑贱却是太难应付,权贵之家的女子养在深闺不谙世事一如胡玉蝶反倒比较容易控制。老实说我若是一开始就晓得你的本事,当初定会站在皇后那极力反对你与故渊成婚。”
“慧妃实在是看得起我,我嫁给故渊住在宫外,你在后宫称霸,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是很好么。”偏偏她非要与她过不去,与自己过不去。
慧妃轻启朱唇,“我没想过皇上最后会对你另眼相看,他本是厌恶你的出身一直觉得你配不上故渊。以你的性子定然会不断的冲撞皇上,让故渊焦头烂额的为你收拾烂摊子。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渊的母妃在天之灵的保佑,还是我千算万算始终算漏了人会变这一步棋。”
有许多的事她晓得慧妃牵扯其中,不论是源于好奇的本能,还是因为她不喜自己懵懵懂懂被人玩弄掌中,她想追查清楚,可惜手里实质的证据根本没有,全部只能凭空猜测。
若是之前贸然问起慧妃或许她会推脱得干净,但若此时问起有些真相能得来不费功夫也不得而知。
“故渊的母妃是你害死的么?当初她得皇上万千宠爱必定是挡了不少人的路。”
这般突然的提及故渊的母亲,慧妃沉吟片刻,没有憎恨然而也没有她曾经说过的那般姐妹情深重提故人的潸然泪下,不过是就这么淹没在红墙绿瓦里的花瓣。而她即将也要成为另外一片,经历了一场繁华后尘归尘土归土。
“她是挡了不少人的路,但那些人里不包括我。我早就知道情情爱爱并不牢靠,只有权势分位才能让人立于不败。我与皇后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几度想对皇上死心却是心不由己,而我却是懂得投其所好,皇上喜欢的我必然也会喜欢,哪怕我打心里从来也没真的把故渊的母妃当作姐妹,但毫无疑问她却是一株好依偎的大树,她圣宠不衰我与她关系最好。一年里自然也会得皇上不少的眷顾。她是得宠却也是众矢之的,有她锋芒外露其他人也不会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她对我这般的有用。”慧妃只反问。“你若是我你会下手么?”
“故渊说他母妃是因为有孕时受了惊吓难产而死。我可不信宫中真有鬼神横行。若不是慧妃娘娘下的手,你又怎么会想到让人半夜里来吓唬我故技重施?”
那面具,那猫叫,别告诉她不过是种种的巧合窜和成另一个巧合,必然是蓄谋已久。准备才会那样的充分。
她兀自轻笑,“与其说我是故技重施,不如说我是效仿当年某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还记得故渊的母妃还在生时,有一回我去她寝殿里探望她,那时她已经是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我站在帘子外头。听到皇上一时高兴,竟脱口而出有改立皇后的打算。你说的不错,她是挡了不少人的路才由此横祸。”
这话是不言而喻的把矛头指向了皇后。而这事的零星片段她倒也从皇上那里听到过,若是皇帝改立皇后的意思不小心的泄露出去一丁半点,皇后动杀机倒也能说得过去。
“慧妃才说那是一棵好乘凉的大树砍了实在是可惜,凭娘娘的聪慧难道不能预见有人会下手加害么,就没想过要假以援手或是提醒半句?”
“若是现在的慧妃要保住一个人又有多难。然而当时我在后宫里也不过是皇上疼宠故渊母妃时一个连带着鸡犬升天无权无势的妃嫔。而我的孩子他还不懂得自保。”提及孩子时她的语气倒是有一丝的放柔放缓。“我私下就提醒过出入要小心偏她福薄命短又怪得了谁。”
伊寒江不禁想道,“慧妃这般坦然相告。是不是因为和皇后结下宿怨,又晓得自己没有报仇的机会了,想要借故渊和寒江的手给娘娘出口气。”基本上慧妃和她是同一类人,即便是死也不会让怨恨的人在阳间好过,想想要她编排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慧妃冷笑,“我的确是想要你们给我报仇,我与她斗了几十年,最后也是因为她落得要饮毒酒自尽的下场,我憎恨她巴不得她也一块死了,又有什么不对。”
伊寒江吃惊道,“言下之意是皇后娘娘将你的事告知皇上的?”
皇后若是一早就晓得内情定然不会隐忍到今时今日,这慧妃娘娘做事小心,上一回她能跟伊北望撞见这个秘密,除了一点机缘巧合的成分,还有景蝉敬坏事的缘故在里头。
但慧妃既然在那次已经成功将他安抚,秘密应该又变回被遮得严实的秘密才对,她忽的想到那封信,想着皇后是从哪里知晓的。
“我既是注定难逃一死,便问张敬是谁人害我到如斯田地,且把账记下,日后阎王殿再算。他平日受我不少打赏,虽无力帮我转圜,但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慧妃咬牙道,“她以为我死了她就能高枕无忧了么。若不是因为我苦无证据,临死也要揭穿她。害死故渊的母妃在皇上心里想来比妃嫔不安本分的罪名还要重上千倍,只怕把她五马分尸都不能泄恨。”
“故渊母妃的死与你无关,那故渊的双腿呢?你说她挡了人家的路以至招来横祸,那故渊是不是也挡了三皇子的路。你为人母亲为孩子着想也无可厚非,且看娘娘对人下毒怕也是驾熟就轻了。”
慧妃道,“他的腿与我无关。是我做的临死前我不怕承认,而不是我做的你若非要推脱到我头上,我也无所谓了。你这样的聪明也该有足够的才智判断我今日所说是全部属实还是虚言。”
陈年往事,她既是敢连上一回在牡丹台给故渊下毒的罪认下,没道理单单要逃脱这一项。“人家说生娘不及养娘大,那时你成全我和故渊的婚事,真的完完全全只为私欲考虑?哪怕是一点亲情有顾虑过么?”
“这话是你问还是你为故渊问?”她停了停,按了鬓脚,“他再好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真的不用我找三皇子来么,娘娘不想见他一面再上路?”
“纵邢知道我的事只因为我是他亲娘才帮我隐瞒,他不齿我的所作所为,心里更是埋怨着我这个母亲。”
伊寒江猜想道,“所以慧妃担心他不愿来见你?”
慧妃苦笑着唏嘘道,“不,他若是知道这是我们母子最后一面他一定会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皇上是什么性子的人我太了解了,他能因为故渊的母妃对故渊爱屋及乌这么多年,将来也有可能会因为我这个不贞洁的妃子对纵邢心生厌恶。若是我临死见了纵邢,虽是人之常情,但君王多疑未必不会猜疑我临死时对纵邢灌输什么怨恨。”
同样是母亲,纵使再多虚情假意,她倒是也明白那份无私关爱只是源于本能。
“他是我唯一的希望和依靠,我做这么多的事无一不是为他。与蝉敬拉拢故渊,包括希望通过胡玉蝶来牵制承勤。”她看向伊寒江,“担心你和故渊的孩子会动摇给他打下的根基,便打算设计害你。可惜都是功败垂成,真是不该让你嫁给故渊,克星,或许说的就是你。”
伊寒江道,“我是故渊的妻子,当初入宫时向娘娘行过大礼若是在民间也该喊娘娘一声婆婆,也该最后送娘娘一程。”
慧妃抓起酒壶又是倒了一杯,反正中毒,饮一杯是死,饮两杯也是死。是人,就缺不了酒,喜由它助兴,悲由它浇愁。她垂眸道,“故渊未必不晓得我对他母子之情七分是假,只是我若是死了,念在养育之恩,想来他倒也愿意为我难过感伤。纵邢虽是与他不亲近,但心里是当真有他这个弟弟。为了我伤害故渊的事,甚至三番四次与我这个亲娘争执。”
伊寒江道,“娘娘临死还在为三皇子的前程担忧么?”
慧妃低头打量起自己身上的衣裳,做最后的整理,“故渊为了让绵衍回来可谓是尽心尽力,又岂知是福是祸。我曾找过一个术士,拿皇上底下最有可能继位的几位成年的皇子生辰八字给他占卜过,故渊和绵衍那是双龙夺珠的命注定是天无二日。”
伊寒江问,“那术士可是姓袁?”
“好像是吧。”慧妃也懒得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就连自个也回想不起来那人的全名的,只记得那人给她占卜过的事情都一一应验,她贪婪于那人的那份才能,即便最后不能为己所用,也不能留着有一日为敌对所用。“小心景绵衍,这话只当是你这丫头最后来送我一程的谢礼吧。”
卷四完结第七章 送殡(一)
慧妃的棺椁会从她的寝宫抬出由西门运出至皇陵地宫,皇后掌管后宫,只凭一句皇上龙体违和,白事不应搞的太过的铺张,免得有所冲撞更是对运势不利。便把送殡的仪仗人手缩半。
可怜慧妃生前荣华,死后这样的低调而显小气的排场。连首丧曲都不能吹响,阴雨连绵中只有景纵邢尽人子之道送终戴孝走在前头。慧妃贴身的侍女跟随在后头,连哀恸都不敢放声。
皇后穿了一件暗色的宫装前来。再怎么不喜欢,于礼,妃嫔出殡且还不是一般的嫔妃按人情义理她总是要来送送,后宫因为她限制慧妃仪仗之事私下已有闲言碎语,她不来,只会让那些闲话又是多了依据更是传的绘声绘色。
队伍停了下来,景纵邢面无表情的行了礼。
伊寒江撑着纸伞,“皇后娘娘不愧是礼数周全的皇后娘娘,一言一行总是做得这样的妥帖,堪称是后宫的表率。”
皇后盯着那冰凉的棺木,“慧妃入宫几十年,伺候皇上从来是无微不至,无功劳也有苦劳。皇上病中也要吩咐张敬传话于我,务必把慧妃的丧事办的妥帖只是宫里头坏事连连,丧事总是带了点晦气。”
景纵邢麻木的点头,“母后的话,儿臣明白。”
皇后端庄的开口,“你明白就好,你母妃生前总为皇上着想,本宫这样的安排虽是委屈了她,但九泉下她应该也会像你一般明白事理。还能让她入皇陵安葬,已经是福气。她的‘规行矩步’你也要学一学。”
景纵邢隐忍的低头,皇后这话无非是要他安分守己不要对不是自己的东西痴心妄想,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注定是自己的?不抢不争永远不知道,慧妃就是明白才会付诸于行,至少这一点她是认同的。
只是最后败了。成王败寇这句话不单适用于男人,女人的战场也一样是那样残酷。
伊寒江凉凉的笑道,“这样的福气由皇后娘娘嘴里道出来,慧妃九泉下也不晓得是什么情貌,她生前得皇后娘娘福泽庇佑必然对皇后娘娘心存感激。我听闻一个人死后头七总会回到故地见见最是难忘的人才愿投胎转世。”
皇后威严的蹙眉呵斥,“皇宫之内怎么容你在此怪力乱神的危言耸听,就不怕本宫命人掌你的嘴。”
“我一会还要去给皇上请安把脉,皇后娘娘若是不介意我顶着一张烂嘴前去有污龙目,您下令责罚我又岂有反抗之力。不过一会皇上问起”她做为难的模样。
皇后不悦道,“别以为仗着皇上近来对你另眼看待你就能在后宫里横行。”
伊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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