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袅袅似飞龙盈绕盘旋着垂落的珠帘,珠帘之后璀璨的宝座上是景故渊的父亲身穿龙袍的一国之君,他一左一右,分别坐了皇后和景纵邢的母亲慧妃。
皇后着绛红色凤服年近四十,保养再好也不过是缓了岁月的步子终究还是留不住青春,不如一旁的慧妃年轻艳丽。加上慧妃为皇帝生下了一子一女,虽然名分上不及皇后,实际上却也已经能和皇后平起平坐了。
“见了皇上,还不快行礼。”一旁的太监小声的提醒。
伊寒江看了看珠帘后的景故渊,勉强学这边的文人作了揖。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是南蛮人,不懂得这边的礼数,所谓不知者不怪,皇上既是一国之君,心胸自然也比谁都宽大,能包容四海宇内,自然也不会怪责我才对”
“好一张利嘴,若是怪责你倒是显得朕心胸狭隘了。”皇帝摆了摆手,两名太监便将珠帘撩起。
慧妃面若桃李,看着伊寒江不禁赞道,“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宫中美人如云,可与这位姑娘一比,却都成了月亮旁的星星黯淡无光了,也难怪连大皇子都招架不住拜在这姑娘的石榴裙下,来求皇上赐婚。”
皇帝威严的问道,“你是孔公晏的孙女?”
她不卑不亢道,“我是。”
皇后不悦道,“皇上面前怎么用‘我’。”
皇帝皱了皱眉,景故渊开口道,“寒伊姑娘她不拘小节,不识宫中礼仪,完全是无心之过,父皇饶过她这一次吧。”
皇帝面容一下化柔多了一份慈爱,对着景故渊道,“朕还什么都没说,有必要急急就代她赔罪么。”
慧妃笑容可掬,娇媚道,“谁不知道王爷是皇上的心头肉,平日稍稍有些病痛,皇上就寝食难安了。刚刚也不过提起了那位姑娘几句,皇上就急急让人招她入宫,也不想想现在这时辰太阳毒得很,要是把这娇滴滴的美人晒坏了怎么办。”慧妃朝她招招手,“过来。”
伊寒江又是看了景故渊一眼,见他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是与他三哥的母妃串通好,为她说话的。
伊寒江上前,慧妃拔下无名指上的一枚玉戒,放在她掌心里,当是见面礼,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样子近瞧更是灵气逼人,这等容貌气质怕是世上再难找到第二个了,为人妾侍实在可惜了点。”
皇后开口了,“再如何貌美,也不过是番邦女子。驰拓是皇亲贵胄,她为妾终究还是她高攀了。”
伊寒江笑道,“皇后娘娘既然觉得我不好,皇都那样多名门闺秀自然能挑出比我更好的,怎么偏偏大皇子就非要我做妾?莫非是大皇子患了眼疾么。”
皇后双手叠放在膝上,端庄道,“皇上面前竟也敢这样的放肆,你虽然出生在南蛮,却也是孔公晏的孙女,他就没教你谁是君谁是臣?”
伊寒江回道,“我血统低劣,自然是教而不善。”
慧妃笑道,“皇后何必生气,宫中见多了阿谀奉承的人,实话实说不觉得难能可贵么,皇上你说是不是。”
卷一缘起第八十三章 婚事(四)
皇帝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故渊说他之前染了急症,得你医治照顾才见起色。他身子不好,太医交代过要静养不能操心劳累。可你爷爷下狱,他却为你爷爷在寝宫外守了一夜,说来他会染病多少也是因为孔家的缘故。”
这是在说她用美色迷惑景故渊要他插手么。
皇帝凌厉的问道,“怎么不说了。”
伊寒江道,“皇上是天子,天子认为是,谁还敢反驳。不怕出言冲撞了祸及自身全家么。”
皇帝瞅着她肃然道,“朕若是让你说你却不说一样是大不敬。”
慧妃笑道,“皇上天威难犯,谁人见了您不是肃然起敬的。这姑娘年纪太轻,怕是第一回得见天颜,心里紧张了,自然说话也就不太得体。”
皇帝冷声道,“朕是要听她说。”慧妃笑容僵了下,像只被养在笼里的黄莺,要它唱歌就唱歌,要它噤声它就噤声。
伊寒江道,“王爷是个怎么样的人,皇上是他的父亲不是该比我清楚么。若是真英雄怎么会为美色所动。红颜祸水不过是那些没用的亡国之君推卸责任的借口罢了,自己声色犬马酒池肉林行的都是不义之事祖宗基业当然也不会长久。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偏偏还要为自己的没本事找理由,那就更让人看不起了。”
皇后森冷道,“皇上问的是王爷,你却扯到别的地方。”
伊寒江道,“因为道理是一样的。皇上是认为我以美色诱惑了王爷,可王爷不是三岁小孩,要如何做他自己有主见,不能因为我长得好,就把是非对错归咎到我头上。知子莫若父,王爷是不是色令智昏的人皇上该心中有数。”
皇帝蹙眉道,“你是拿我和亡国之君相提并论么。”
皇后和慧妃面色微变,知道她这话是踩在一个君主的禁忌上了。天家的威严容不得人侵犯,即便圣明如唐太宗也对魏征三番四次挑战他的权威起过杀意,而她不过是一届平民。
伊寒江镇定自若道,“王爷常和我说他的父亲是尧舜禹汤那样贤明的君王,忠言逆耳,皇上是明君,自然会原谅我口拙不会讲话。”
皇帝不语,慧妃忙召来侍女奉上茶水,慧妃接过茶杯掀起茶盖撇了撇,吹凉了些递上,“皇上请喝茶。”
皇帝接过茶杯,口气已不似刚才的凌厉。“孔公晏为人恪守君臣之道家教甚严,却是有你这么一个舌灿莲花桀骜不驯的孙女,也够他头疼的了。”皇帝怕的是她用美色迷惑景故渊,而今见她这样猖狂不懂讨好,倒是放心了些。“听说安儿也是你救的。”
景故渊笑着对她解释道,“安儿就是大哥的女儿,父皇已经赐名了。”
安儿?倒真希望那孩子真是人如其名平安顺遂,至少不会浪费了她那些珍贵的救命丹药。
慧妃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好像更是爱怜了,“才貌双全就更是难得了。”
皇后瞅着伊寒江道,“容貌生得太过已不是好事,若是又有些本事,恃才傲物,更是不把什么都放在眼里了。”
慧妃道,“皇后何必太过严厉,好歹您的孙女是她救回来的,外人不知你语重心长的教导,还当皇家的人外恩负义。”皇后不动声色,慧妃稍稍靠向皇帝些,道,“皇上,太医给故渊看诊看了那么多年都不见起色,可故渊跟我说伊姑娘也不过才照顾他几个月,你看他现在的气色多好,可见伊姑娘的医术高明,况且她还救了您的孙女呢。有过要罚,有功也该赏才对。”
皇后倒是点头赞同,“慧妃这话倒是有道理,皇上,不如您赏一份,臣妾赏一份吧。免得落人口舌说臣妾不懂感恩。”
皇帝点头,让人取来三匹锦缎打赏给伊寒江。慧妃忙道,“这些锦缎可是贡品,一年地方也就进贡这么十二匹,就连皇后也才分得两匹呢。”慧妃扯过一截锦缎在她身上比了一下,“衣服做好了穿在你身上更是好看,还不快谢恩。”
伊寒江装作不知这边的礼数,又是朝着皇帝作揖,姑娘家抱拳弯腰,倒是感觉不伦不类。“谢皇上。”
皇后的侍女端来一个盒子,皇后端庄的笑道,“打开看看,看喜不喜欢。”定是不安好心,伊寒江打开锦盒里头是班昭所著的女诫。
讽她不知礼数无所谓,若是要她看这种摧残她的书,她会喜欢才怪。
她道,“我不太认得这边的字。若是要读完这本书,怕是要先从简单的字开始学起,只是我要照顾王爷的身子,怕是没那些时间。若是不想违背皇后的好意,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让王爷念给我。”
皇帝斥道,“你既是要调理故渊的身子那就一心一意,男子汉怎么能读这种女儿家的书,只会折杀了男子气概。”说着淡淡扫了皇后一眼,皇后恭顺道,“是臣妾思虑不周。”皇后横目瞧她,“皇上昨日不是答应了给驰拓赐婚,将孔家之女嫁给他为妾么。今日她正好在,不如当众下旨宣读,也省得宣旨太监多走一趟。”
景故渊推着轮椅来到皇帝跟前,“父皇,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父皇有意为媒,伊姑娘的双亲却是远在南蛮,总是要问过他们才好。”
皇后道,“何必这么麻烦,孔大人不是在皇都么。皇上赐婚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能与皇家结亲这样光耀的事孔大人定会欣然答应。”
伊寒江撇嘴,赐婚让她做人家小妾算哪门子光耀门楣,“孔家二十年前早就将我爹赶出家门了,皇都人人皆知,认真算起来我已经不是孔家人了,不然我也不会姓伊。”
“你不是与孔大人相认了么,听说你在安儿百日宴上还出声维护过孔家。”
伊寒江冷笑,也不知是不是苏婉容抱着孩子进来家长里短编排她的不是,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道,“若是相认了孔家怎么还能容我住在王府。”
卷一缘起第八十四章 婚事(五)
景故渊道,“我皇朝是礼仪之邦,伊姑娘的父母远在南蛮,婚事不能自主,总不好不过文定也不拜过高堂,于礼不合。”
皇后道,“她母亲虽是南蛮人,但父亲却是皇都人氏,女从父她也该是皇都人,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不就是高堂么,所以皇上同意了就行了。”
慧妃娇滴滴的道,“皇都好姑娘多的是。就拿大皇妃娘家苏家来说吧,据我所知就正好有几个到了婚嫁年龄庶出的妹妹待字闺中。大皇子想纳妾,为什么不从中挑一个,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皇后何必就执着一个伊寒江呢。”
皇后仿若胜券在握,“皇上已经答应了驰拓,君无戏言。”此话一出,慧妃也不懂该怎么接口了。
伊寒江道,“我的婚事我可以做主,不过即便要嫁也不是嫁给大皇子。”她看向景故渊,一字一句清楚道,“我喜欢的是王爷,我要嫁给他。”
景故渊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讶异的扭头看她,嘴稍稍张着,一直都是风姿卓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偶尔出丑,也挺好笑的。
伊寒江心里偷笑,看到皇后和慧妃也是怔了一下。片刻后皇后缓过神,再也平静不了了,伊寒江当面拒绝婚事无疑落了景驰拓的面子。“姑娘家居然说出这样轻浮的话,天家的婚事岂是你能挑选的。”
她眨眨眼,挑拨道,“我与王爷之间的关系在皇都也是人人知晓的,连大皇妃都知道,我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大皇子不知情,大皇子明知我与王爷两情相悦还要夺人所爱且夺的还是亲弟所爱,不知心里是什么想法。”
皇后忙对着皇帝道,“外头的人捕风捉影,传的话未必可信。”
皇帝嘴皮子动了动,估计是想问清景故渊这事,伊寒江立马截断道,“我与王爷有过肌肤之亲了,非他不嫁。”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眼,视线像是一把开封的利刃,慧妃说的不错,确实是天威难犯,寻常人若是看了估计已经跪下发抖了。“你们若是两情相悦,为何刚才不见故渊提起你们的关系。”
这皇帝真是多疑,“王爷胸前有拇指大小的红斑。我说的对不对皇上该清楚。”
她诱导在场的人信他们二人间早就有过肌肤之亲。皇后不再往深问了,那红斑长在胸前,若不是解过衣裳赤身见过是看不到的。顿时看伊寒江的目光里多了轻蔑,容不下她的放荡。
一个王爷要宠幸一个民女本来是没什么,但其中又多搀和了一个皇子,处理不好就会变成手足相残。皇帝垂下眸子,不愿宫中为一个女子掀起血雨腥风,再抬眼时已经多了一层杀意。
景故渊看向伊寒江,却见她云淡风轻,她不是看不出杀机,不过是逼他做选择而已。景故渊道,“父皇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与伊姑娘已经是生死相许,她若是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皇帝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景故渊一直清心寡欲从不多做要求,而今拿性命来要挟不得不让皇帝吃惊。他看着景故渊和伊寒江,沉声道,“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出去。”
皇帝屏退了左右,等只剩他们三人,脸上不再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的威严,而是慈父的关怀舐犊情深。“这女子虽是绝色但这样的性情不适合你。”
景故渊道,“孩儿是个废人,多得父皇不嫌弃才能保有如今的地位衣食无忧本该是知足了,因有自知之明,更是不想耽误他人,所以这些年来才不愿谈论婚嫁。”
皇帝轻斥道,“胡说,你才华出众在众多皇子里最出挑的一个,怎么能自贬自己是个废人。”
景故渊笑道,“我自幼丧母,多年来却见父皇对母妃的思念从未随时间的远去而减退半分,只觉得母妃若是泉下有知,定然觉得不枉此生了。孩儿虽不想耽误别人,心里又好生的羡慕。希望有朝一日也能遇到一个相知相许的姑娘与她共效于飞。父皇也是性情中人,最是知道什么是情不自禁。”
伊寒江唇角向上勾起,不论景故渊说的是真话假话,至少她现在听得开心愉悦心花怒放。
皇帝神色复杂,不想成全他却又不忍心一句话打沉他的希望,“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即便要婚配也该是最好的,怎么能娶一个异族女子。”
伊寒江高傲的扬起下巴,“异族女子怎么了,无论样貌还是医术我都是一等一的,比较起来,我这有异族血统的女子不知道比多少人要厉害。我若是不好,大皇子也不会看上我。”
皇帝看着她道,“你也知道驰拓有意于你,朕也已经答应为他赐婚,君无戏言,一女怎么能配二夫。”他又看向景故渊,“你老实告诉朕,你们真有肌肤之亲了么?此时没有君臣,只有父子,父皇知道你向来聪明也向来心软,不要为了一个外人让父皇心寒。”
皇帝这样语重心长倒是让景故渊不知该进该退,正犹豫着,伊寒江却是弯下腰,捧过景故渊的脸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霎时呈燎原之势他只觉得整张脸热了起来呆若木鸡。
伊寒江道,“王府的人都见过我两举止亲昵甚至衣衫不整,皇上可以一个一个去查问。若是问过了还不信,反正王爷说过与我同生共死,大不了就学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而去。只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景故渊回神道,“我已将父皇给我的玉佩送给伊姑娘了,那是父皇与母妃的定情物,也是母妃最钟爱的饰物。此生此玉就只属于伊姑娘一人的了。”
皇帝沉默的端起凉了的茶水饮了一口,望着芍药年年岁岁相似,惜花人却已不同,沉声道,“后日是你母妃的祭日。”
景故渊低头哀伤之情溢于言表,“孩儿记得。”
皇帝慈爱的看着他,“你自小就孝顺,可惜你母妃离去的早。未来得及看你长大成人,出去吧,让朕想一想。”
卷一缘起第八十五章 婚事(六)
慧妃的人守在外头,一见景故渊出来只上前道了一句慧妃有请便领着他们去了慧妃住的寝宫。
景故渊见到慧妃作揖道谢,慧妃道,“你也要唤我一声母妃,难得求我这么一回,一家人何必那么多礼。”她看着伊寒江盈盈笑道,“既是有了心上人就老实的说,何必害臊推说是帮朋友。刚才伊姑娘道出你们的关系,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先是赐坐然后召来侍女奉茶。
景故渊只能苦笑,他自己何尝不是吓了一跳,却是有口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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