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寒江道起她为何没事的原因,只怕不说,会被他活活烦死,“我五岁时外公就开始传授我医术,教我认识毒物。不是有个叫神农的人遍尝百草么,我也和他差不多了,把毒药当水来喝。”
景故渊惊讶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爹娘不阻止?”
她两腿盘起,口气轻松,那一点点毒她还不放眼里。“开始只是一点点的量,等身体可以承受了,再增加分量。所以饮鸩止渴看似无稽,其实还是能办到的。”
景故渊感谢道,“算起来这是姑娘第二次救我了,救命之恩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
她道,“想不到你的日子过的也是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不用问了,上回在山上,我猜你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山贼吧。你的腿都这样了,是什么人还要和你过不去?”
景故渊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吧。”
她拍了他胸口一下,这人瘦弱得真是依稀能摸到他的肋骨,“是谁和我说把我当朋友的,真心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景故渊从容的一手横在胸前,不知是被她打疼了,还是防着她再碰触他的身子,他柔声道,“我不想姑娘你卷进这些是非里头,这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
她摩挲着下巴,“你不说,我也可以靠猜的。按理来说,那酒是你大哥帮你倒的,他嫌疑最大,可我看他不像那么蠢,你要是毒死了,在场的人立马第一个想到是他干的。或者人家想对付的不是你,是你大哥,想借这事来打击他。今天你那三哥”她形容了下,“就像哑巴不说话的那个,他看起来也可疑。”
景故渊笑道,“姑娘听过疑邻盗斧么?自己的斧头丢了怀疑是邻居的儿子做的,然后怎么看邻居家的儿子不论言行举止都像小偷。”
她斜眼,嗔道,“你在笑话我?笑我疑神疑鬼,笑我愚笨?”
景故渊摇头,“不是。只是不想姑娘带着怀疑去看待任何人,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是三哥的娘把我带大的,三哥只是沉默寡言了些。”
沉默寡言。是哑巴吧,一语不发的。她好奇他的身世了,“你娘怎么死的?”
他静了一会,沉声道,“为了生下我难产而死。”
她没法子体会他的感触,爹娘一直陪着她身边。她哭,有人哄;闹脾气不吃饭,也有人哄。她外公甚至说,她的刁蛮都是爹娘惯出来的。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话能让她想象凄楚境况,但不能感同身受。“从小就没娘,心里不好受吧。”
“我对我母亲并没有什么印象,况且我有三哥的娘照顾着。”
别和她打马虎眼。“亲娘、后娘,光是开头第一个字就不一样。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后娘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好不到哪里,何况你还生在帝王家,一堆的利益纠葛。”他和他的三哥是手足至亲,但也是帝位竞争者。“你那后娘没暗中虐待你,夜里给你扎针,冬天给你灌冷水。就算你走运的了。”
他苦笑着摸着自己两腿,“我的腿这样,根本就无力去争些什么。我父皇不缺儿子,若不是他钟情我母亲,爱屋及乌,我现在也就只是宫中一个无人过问的皇子而已。”
她像是恍然大悟的道,“所以你那三哥的母亲即便对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想来也是看在你父皇的份上,要讨他欢心。”
他笑道,“伊姑娘好像总爱把人往坏处想。”
她反问,“难道你还要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么?你的腿不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宁可你奸诈点去主宰别人的命运,也不要善良到傻傻的被人鱼肉。”他大哥今天句句话里带刺,或者就是看不惯他赢得父亲的疼爱。“宫中什么人都要争吧,宫女太监争宠,皇帝的妃子争宠,皇子公主也一样。就算你觉得自己没那资格争,可别人不一定那么看。”
她揽过他的肩头,“你不自信,不敢去抢,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腿?我要是把你的腿治好,你就可以和你那些哥哥斗上一斗了。”
“我就是不想斗,才从宫里出来的。我现在这样闲散的生活挺好的。”他不经意瞥见她敞着的领口,里头嫩绿色的兜儿微微的隆起他不好意思再看,耳听八方,只觉得今夜马嗒嗒的蹄声格外的大。
她又是继续煽动,“你出来了又怎么样,人家放过你了么,我看你不死,总有人不死心,别人死好过你死。”
人家是要导人向善,她却是拼命的鼓励他作恶。“姑娘今日为什么要上那牡丹台呢,你不知道”
她打断他道,“我知道,那是给舞妓跳的。但那又怎样。”他也该开始适应她视规矩如无物了。
景故渊柔声劝道,“姑娘不该那般张扬,聪明的人会晓得韬光养晦,你今天实在太惹人注目了,我大哥他,喜欢美色,他若是看中你”
难怪他要陆庭淞把她和濂溪给送走,“他看中我也要看我看不看得上他。”
他道,“这毕竟是皇都天子之地,我大哥若是让父皇赐婚。姑娘不遵从就是抗旨。姑娘本领高强,自然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你不能不顾及孔大人一家。”
她直白的问道,“我问你,你爹是明君还是昏君?”
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无不是好话,“父皇亲贤臣,远小人,兴水利,重”
她手一划,意思是他能停了。“我可不是要听你对你爹歌功颂德,只单单问你,你觉得他是明君还是昏君。”
他不疾不徐的答道,“自然是明君。”
“那不就得了,老头子早就把我爹赶出家门了,我姓伊,他们姓孔。不要说诛九族,就是诛十族都算不到他们。再说了,我和你什么关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有事,你会不救么?”她又拍了他胸口一下。
他失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伊寒江道,“我今天有按照规矩乖乖的,轮到你出难题给我解了。”她跃跃欲试正摩拳擦掌,都想好解决他的难题以后要让他做什么了。
他思考了一下,出题道,“姑娘明日不是要去孔家么,不要特意去挑衅孔夫人,也不要故意去惹怒你爷爷。不论他如何的刁难你,都要忍、忍、忍。”
她疑惑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对姑娘来说,不简单了。”那无疑是要她克制自己的脾气,克制爱捣蛋的性子,“只要姑娘能办到,我便输的心服口服。”
卷一缘起第十六章 他的题(二)
她按约定来给老头子诊治,总管把她迎进府里,道,“陆公子方才带了两个客人来,孔大人正在书房会客,大人最不喜欢谈正事的时候被打扰,我先带姑娘去前厅等着。”
她心里牢记着与景故渊的赌,一会不管遇到多不高兴的事情,老头子摆再难看的脸色给她看,她都忍了。“我听见濂溪称呼你年叔叔,我也一样称呼你吧。年叔叔,你在孔府做了多久了?”
他恭敬的答道,“我自小就受孔家的恩惠,我爹原是孔家的总管,孔大人不嫌弃我出身低微,让我做了两位少爷的伴读,我父亲死后,便由我顶替了我父亲的职位。”
那就是在府里当差许多年了,伊寒江感兴趣道,“那你认识我爹了。”
年叔点头,“是。”随后惋惜道,“大少爷他文武全才,老爷对他寄予厚望,若不是”他及时的打住,可能觉得接下来的话会对她有所冒犯。
她想着那若不是后边接的是什么,若不是她爹放弃了身份,放弃了地位带着她娘私奔,或者今日已经是前程不可限量了。
年叔问,“大少爷身子还好么?”
她笑道,“大冬天跑到河里游泳连个喷嚏都不打。”
年叔叔笑的安心,“大少爷怎么不一同回来呢,孔大人虽然嘴上说与他断绝关系。但父子亲情,不是那么容易说断就断的。”
“是我自己离家到处游玩,连我爹娘都不知道我会来皇都。”小锦远远见到她扭头就想走,她快步把人拦下。“我是老虎还是豺狼,会吃了你么。昨天三个人还一块玩,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锦抱怨道,“姑娘把我家小姐害得好惨,昨天回来被孔尚书抓个正着。好在有陆公子求情,大人罚小姐一天都不准吃饭。”
那老头固执又死脑经,会罚孔濂溪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认为孔濂溪忤逆了他动摇了他在家中一家之主说一是一的地位,她道,“老头子不让她吃饭,你这丫鬟就不会偷偷送吃的给她么。”
小锦退缩道,“不行,被发现了,会把我的腿打断的。”小姐失踪时,孔尚书怎么惩处丫鬟的,她还历历在目,怎么敢去阳奉阴违。
她敲了小锦的脑袋一下,“真是没用。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我给她送过去。”
小锦不敢动,只是瞅着总管,怕他会去告密。
伊寒江道,“那日我送濂溪回来,我看得出年叔叔你对她颇为关心。她饿肚子你也不忍心吧。孔府里的人不方便给她送吃的,由我这外人去做最好不过了。你只要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就行了。”
总管朝她颔首,道,“我到前厅去等姑娘。”
小锦去厨房端了饭菜,带着她去了孔濂溪的院子,在院门前面把饭菜交给她就溜了。她走进院子,正好瞧见陆庭淞在孔濂溪房门前放下一份饭菜,并不打算敲门惊扰到里面的人的样子,好像就只想把饭菜留下就走。
陆庭淞瞧见了她,踱步过来。
她奇怪道,“为什么不进去呢?我觉得你这人看人也有几分精准,何况你们还是青梅竹马,你该知道濂溪什么性格,你把饭菜放在门口,她就算看到也不会吃。”
陆庭淞瞧了她手里的饭菜一眼,“姑娘来了,自然就有办法让她吃下的。”
他是在把他该对自己未婚妻付出的关心和体贴推到她身上么,真是奇怪的一对,“你们真是未婚夫妻么?这就是所谓的相敬如宾?”
景故渊和她说皇都的人内敛,可再怎么内敛也不至于如此吧,喜欢人不是该情不自禁的么。像是她爹那样被爱情冲昏了大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心跟着情人跑了,连家族的枷锁都关不住。而陆庭淞和孔濂溪,只是薄薄的一道门就把他们隔开了。“你连推开她的门,劝她几句都不愿意,你放下那饭菜倒像是做给人看的。你真的喜欢她么?”
陆庭淞只淡然道,“不是每一对男女,他们的相处之道都像姑娘的爹娘。”
她反问道,“所以你觉得是我看习惯了我爹娘彼此间毫无保留才来挑你们的茬么。要真是不喜欢为什么要订婚,就因为老头子和你家有协定?”
“湛王爷应该告诉过姑娘,有些话不适合说吧。”他走了几步,停下转身道,“姑娘锋芒太露,还是收敛些好,免得害了自己都不知道。”
还真是谢谢他的忠告了。
她挑眉,压根不在意。走到孔濂溪房门前,对比了下两盘菜色。小锦那丫头不敢明着和厨娘说要来的饭菜是给孔濂溪送去的,厨娘以为是个丫鬟要的,也就拿了两道冷菜和一碗饭给她,哪像陆庭淞端来的,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
她把饭菜调换了一下,也不敲门就推门进去了,
孔濂溪正在里头画画,全神贯注。伊寒江把饭菜搁在桌子上,才想走近瞧,结果踢到了椅子。孔濂溪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急忙把画收好。
她笑道,“怎么这么紧张?莫非是在画心上人的画像?”
孔濂溪把画卷好,收到柜子里,“不是的。”
“真不是就大大方方的给我看啊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要是平时,她早就去抢了,今日安分些吧,免得引来人让老头子知道她正挑战他的权威。过了今日等她赢了这个赌,要看有的是机会。“过来吃饭吧,你的陆公子给你送过来的。”
孔濂溪摸了摸肚子,眼睛已经是赤裸裸写着饥饿了,看着饭菜目不转睛,却还是道,“我不能吃,爷爷罚我一天都不能吃东西。”
伊寒江叹气,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啊,“你就算吃了他也不知道。”
孔濂溪认真道,“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当着孔濂溪训起话来,她的思想被孔公晏荼毒太深,需要她给她洗洗脑。“就是因为你们一个个没人敢反抗他,他才会那样强势,以为自己可以操纵儿子孙女的路,连你们要娶什么人嫁什么人都要干涉。你不觉得你自己的人生,你该有自主的权利么。”她反问,见孔濂溪哑声,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她把筷子递给她,板起脸道,“一会我要给老头子看病,不要惹我不高兴。”
孔濂溪接过筷子,举止斯文的吃了起来。
伊寒江道,“你和你那陆公子一直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么?他刚才把饭菜放在你门口就走人,甚至没想过进来和你打招呼。”
卷一缘起第十七章 他的题(三)
孔濂溪吃饭,她则起身开始打量她的闺房。大家闺秀的闺房是什么模样的,衣服整齐的叠放在衣柜里,胭脂整齐的放在梳妆台上,没有一处是乱的没一处是脏的,和她的房间天壤之别。
她不喜欢装扮,反正她天生丽质。涂脂抹粉不需要,省下地方省下银子。房间里倒是不少的瓶瓶罐罐,装的都是毒药见血封喉。
孔濂溪扒了一口饭,娇柔的声音宛若她看起来娇弱的身子弱不禁风细小又无力,“他来府里应该是有公事,或许是急着要去见爷爷吧。”
她把孔濂溪梳妆台上的胭脂扫到一边,然后跳上去坐好,拿起首饰盒子随意打开,一眼扫过里面的簪子,拿起其中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瞧着。“我从你的声音里听不到一点不高兴,你是真那么识大体,还是压根不在乎。”
孔濂溪以为她喜欢,笑道,“要是喜欢那簪子的话,送给你。”
她眼神里满是不屑,笑道,“我只是在想这些估计都是你娘给你挑选的。”
孔濂溪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她把那簪子扔回盒子里,“俗不可耐,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出自官宦人家是千金小姐。”
孔濂溪记起她对秦兰的偏见,道,“我娘绝不会伤害伯母的。我娘菩萨心肠,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添香油茹素,甚至遇到乞讨的人,她都会施舍银两,赠他们食物。”
“那你是说我娘说谎了。”
“不是,我”
孔濂溪局促是怕她不悦吧。
她没她想的那么小气,包庇自己的娘亲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算有一天她伊寒江的娘成了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恶人,她依旧是会包庇纵容的。
亲疏有别,就算是亲人,也有关系亲近,和关系疏远的。比起她这个刚冒出来几天的堂姐,孔濂溪相信自己一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娘亲很正常。
“你认定你娘是好人,我就算说千百句她的坏话你也听不进去,反正这是我和你娘的事,你不用管,做好你单纯善良的孔家小姐就好了。”她拿出盒子里唯一的一枚戒指,大拇指一弹,把那当成玩具抛到了空中。
孔濂溪吓得急忙放下碗筷,“那个不可以玩的。”
不就是个戒指么,没镶金也没镶银,上头刻的花样倒是好,就是太朴素了,甚至是孔濂溪首饰盒里最不起眼的一件首饰。她把戒指扔回给孔濂溪,接得孔濂溪是心惊胆战,就怕接不到,戒指掉到地上会宛若水汽一般蒸发不见一样。
伊寒江道,“刚才你还那么大方的把那簪子给我,怎么又小气起来了。”
孔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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