峙逸本在同胡之康聊天,听到女眷席上有些喧闹,侧身问是怎么了,艾维答道:“原来这永熹班的台柱小叫天是苏姨娘的干儿子,苏姨娘说要让他出来给列位奶奶拜年,命人去请去了。”
峙逸皱了眉头,以他对兰璇的了解,素来矜贵要强的她最看不上她母亲捧戏子的行为,怎么今番却不见她阻止,还这般支持,她原不是个爱看戏的,若只是为了虚荣,却也不像她的作风啊!
这么想着,疑窦丛生,也就皱了眉头。
胡之康见他神色不好,问了句:“什么事?”
峙逸笑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女席那边要见那什么小叫天。”
胡之康嗤一声笑了:“我当是什么呢,这些婆娘也太异想天开了,这小叫天历来是不怎么见人的,不要说小叫天,就是永熹班这整个戏班子都古怪得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神秘的很,好在戏确实是好戏,神神秘秘的,反倒是越发招人待见了!”
峙逸笑得轻松:“胡兄可见过那小叫天本尊?究竟是何模样?”
胡之康叹口气摇摇头:“我又无甚钱财,不过是个清水衙门的写字官,谁会把我放在眼里?但是曾听人说过这小叫天好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有人又说一般,还有人说他长得像那”胡之康说道这里停了口。
峙逸催促:“像谁?”
“阮家大郎,阮俊诚。”
“阮俊诚”三个字一出,峙逸心中一时电光火石。
胡之康又呵呵笑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他本人,这些话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待会见了本人,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峙逸沉吟半响,看到兰璇目光扫过来,对着她一笑。
兰璇说不出为什么,峙逸脸上明明是笑着,可是他的眼神却让她连骨头都发起冷来。虽也笑着,却也有几分慌张的别转了面孔。
峙逸见她这般反应,却发觉的其中古怪,侧身对艾维道:“找几个得力的人去东屋,给我把大奶奶看住了,任何人都不得让她见,听见了吗?”
艾维听峙逸口气森冷,头皮发麻,心想着这家里不会又要出什么事吧!忙转身去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擦黑了,小叫天才过来了。
穿着一身水衣,脸上还有几分油彩,带着一个小童跟在提灯笼的刘管家身后绕过水榭的廊桥而来。走到男宾席前先躬身一礼。
胡之康打量过去,笑起来:“暗地里看倒是确实有那么几分像,却也不过是几分像罢了,阮大公子比起他来,原是还要俊秀一些的,还有那一股子良善气息,是旁人模仿不来的。”他正说得入神,忽而想起那阮俊诚同身侧峙逸的关系,到底有些尴尬,没再说话。
那小叫天又被请到了按捺不住的女眷席上同众人略略寒暄,说了几句吉利话儿,众女眷就纷纷解囊,取了银钱钗环投到那小童手中的银盘里,算是新年里的打赏。
艾寿家的顺势就将一个小鹿手绢包着的几只簪子扔到了那盘里,同其他女眷的东西混在了一起。
兰璇又掏出帕子掩着嘴咳了几声,艾寿家的心领神会的下去了。
峙逸在一旁早已将兰璇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看到枣花正捧着一碟糕点走过来,知道她历来机灵,就对着她招招手。
枣花颇有些惊诧,却还是走了过来,峙逸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你悄悄跟着那个婆子,见到她做了什么,只管来报我便是!务必不要让旁人发现了。”
枣花点点头,峙逸两个指头夹了她托盘里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漫不经心的继续看戏。
枣花见峙逸这样,也有样学样,心里紧张极了,面上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糕点布在了茶几上,慢慢的走了出去,跟在那艾寿家的身后。
第四十九章
云凤正绣那百子图绣得入神,却觉得身上冷了起来。
冷风透过窗缝吹进来,炉子里的灰烬微微颤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云凤想着先把炉子点燃,起身去找火折子,不过才转个背。就听到身后门吱呀一响,她只当是谁回来了,兴高采烈的一回头,却是一个不认得的妇人,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她。
这妇人生得高大丰润,眉眼间也有几分风韵,就是气质里透出一股子风尘气,一双丹凤眼吊梢眼在这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兴奋而古怪的光。
云凤心中慌乱起来,觉得这妇人甚有古怪。
首先,她不像是府里的,若是这府里的,起码是有些面善的,可是这人,云凤半点印象也无。
其次,这她进门不仅门都不敲,看到云凤一个人在这屋里站着,却也半点疑问都没有,目光里似乎还透出几分怪异的欣喜。
云凤越想越怕,只觉得这女人来者不善。
那妇人见云凤流露出惊慌神色,面上强装着笑起来:“哟,大奶奶,您还没吃饭吧!前头老夫人让我老奴”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云凤越发肯定这人有问题。
一番话说的如此鬼祟,分明就
云凤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应付道:“是老夫人让你来叫我吃饭吗?”
“自然是!”那妇人只当云凤是要相信她了。
“那晚上在哪个厅摆膳啊?”
“这个”那婆子分明是对这府里不甚熟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只是乱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凤见她这样子,吓得头皮发麻,往后退了退:“陈妈妈!陈妈妈”
那妇人见她唤人,似乎有一瞬的慌乱,见到从后间出来的不过是佝偻着身体瘦得干姜一般的陈婆子,忽而就笑出声来:“奶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老夫人请您去吃个饭罢了”一边说着,一边迅疾的拍了拍巴掌,门外忽而就扑进来两个戴着蒙面大汉,不说二话,直直冲着云凤来了。
陈婆子也不惊慌,昏黄的小眼睛里头透出一股子光,抽出一把破镰刀一样的东西随手就招呼了一个大汉,她原是个有劲儿的,手一挥,那刀又狠又准的插在那大汉手臂上。转身一个扫堂腿又把另一个大汉撂倒了。
那妇人没料到这个,也扑将上去同陈婆子缠斗起来,联合着那两个大汉,也就是以三敌一。
陈婆子渐渐就落了下风。
云凤知道自己在旁边也是个累赘,逮着空档就想往那门外跑,好去喊人。
那妇人煞是眼尖,看见云凤的蓝衣一闪,就在此时快步窜到云凤面前,抓了她头发往后一扯,将一张帕子按在云凤的口鼻间。
陈婆子心道不好,眼睁睁就看到云凤用力睁着双眼,软倒在地上了。
冬天本就夜长昼,不过一下子,天色就由擦黑变作昏黑,暮色四合,艾寿家那肥硕的身影渐渐隐于黑暗中。
枣花一方面担心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一方面又怕跟丢,小心翼翼的,生怕半步行差踏错,惊动了那老妇,这么一路走来,却见艾寿家的停在了后院一处,围着那空地直打转转。一边搓着手一边望着天。
枣花心想这艾寿家的耍的什么幺蛾子。
莫不是自己的行踪被她发现了?
枣花正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之时,突然听到天空中“咻”的一声响,不知是谁放了一只冲天箭。这冲天箭原是极普通的一种烟火,年节的时候小男孩最是喜欢,点燃线引,冲天一响。
艾寿家的这才满意的笑了笑,转身快步走了。
枣花一边想着这冲天箭莫不是有什么名堂一边赶紧跟上去了。
终是见到艾寿家的停在了一处小楼前,这小楼原本荒僻着,年前兰璇命人将它翻新出来,还取了个听风楼的名字,这两天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给那永熹班的住。此时前头戏未散,小楼前安静的悬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衬着夜色,有几分静谧。
那艾寿家的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这才上了二楼。
枣花脱了鞋子踩着冰冷的木阶梯走到楼梯口,就着楼道里火红灯笼的光芒,隔着那木楼墙的镂空花看到那艾寿家的敲了一间房的门,一个瘦弱的男人出来应门,艾寿家的跟着他就进去了,枣花定睛一看,她原是认得那人,是艾寿家的亲生儿子,俗称瘌痢头,是艾府里出名的游手好闲的人,又好赌又好嫖,早几年还在这艾府里做过活儿,后来被峙逸打发出去了,这几年也不知道在哪儿混着。
枣花大着胆子摸到那门边,曲着腿蹲在那儿,就听见里头传来艾寿家的声音:“那边已经得手了,那戏子也马上也要唱完了,会有人先把他引过来,你就小心在这儿候着他,记得依计行事,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枣花心里咯噔一声,不明白那所谓得手是什么意思。莫非同那冲天箭有关系?
瘌痢头嘿嘿一笑:“娘你放心,东西都备齐了,那药粉原是我托一个朋友买的,上好的药,他吃了不要说女人,就是母猪嘿嘿到时候把他同那寡妇放在一个被窝里头”
“这就好,到时候人都回来了,你借故打开那戏子的房门,就把这事闹大,让你收买的戏班子里头的人,你收买了吗?不会又不干正事把钱拿去赌了吧!”
“娘说的哪里话,我就算是不干好事,看在那天仙一样的西屋奶奶份上,也不会”
“作死的畜生,说的什么话,老娘我要走了,你赶紧的”
枣花不过是个小丫头,心地良善,又哪里想象得出他们要干什么,隐隐却又听出些眉目,只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人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要行这歹毒的事。
台上的戏演得火热朝天,紧密的锣鼓声伴着小叫天不住翻滚的身躯。眼看着他就要翻上第五十个跟头了,众人抑制不住大声叫好,胡之康都站了起来,一边拍着红肿的巴掌一面对着峙逸兴奋道:“这身手都唱了一晚上了,还能这样果然名角儿就是名角儿”
峙逸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心跳得比那台上的锣鼓声还要激烈,手心密密出着汗。
忽而,一个仆从过来道:“爷,艾管事在下头有事禀报。”
峙逸顾不得众人,旋身下了楼。
大冷的天,峙逸的后背却出了一层汗,头一阵阵发晕,眼前整个楼道似乎都在抖动,他似乎走了极久,才走到楼梯的最下一层,见到艾维正急迫的走来走去的,那慌张的表情他的心在那一刻如被人生生用手掐住一般疼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稳住。
艾维忙上前扶了他一把:“爷赶过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人,连陈婆子都不见了我们几乎把东屋翻了个遍”
峙逸的喉咙干涩起来:“你说什么?她人呢?不是让你看着她吗?”他的声音怪异的细弱,一双眼虽然看着艾维,目光却似穿过艾维,去了远方。他说好要照顾她的,他对自己发过誓不让她再受到一点点伤害的,她原是以为他可以保护得了她的,可是
艾维从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峙逸,吓得跪倒在地上,“爷是奴才的错您”
那边戏台的锣鼓声戛然而止,众人如雷的叫好声传来,盖过了艾维的声音。
这场戏唱完了。
峙逸忽而清醒过来,深吸口气,微微抬起脸:“不管你的事,现在去找,封了园子,一定要给我把人找到!”
“这是!”
艾维正要起身,忽而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爷,大事不妙了”只见枣花一头一脸的汗水,正往这边赶。也许是跑得太急,脸色都发紫了。
枣花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拽着峙逸的衣角一五一十把自己所闻所见统统说了,她原是一路跑一路想,生怕有半分的遗漏。
峙逸默默听完,忽而笑起来,那笑容极冷,声音低低的:“分两队人,一队封了院门,在门口守着,客人的车辆都要检查,一个闲人都不可以放走;另一队跟着我们,去把那楼给我围了。”
这边厢戏还唱着,兰璇却已觉出不安来,峙逸的位置始终空着。看台上侍奉的男仆也都不知去向。
苏姨娘都觉出她脸色不好:“你怎么了?”
“没什么。”兰璇招来锦墨:“去问一下爷去了哪儿。”
锦墨出去片刻,回来的时候蹙着眉:“不知道呢,艾管事刚刚来找过,爷就同他一道走了。”
“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吗?竟然把客人都抛下了。”
“说是极重要的事情吧,爷让胡之康胡大人同刘管家代为招呼宾客呢。”
“有这等事?”兰璇的手颤抖起来,心想着莫不是被他知道了?依他那个性子,自己不是要
她的心跳得极快,却又安慰自己哪里就有这么巧。
小叫天的戏原是谢幕了,老妇人看着戏台上那个老旦就犯困,侧身对云英说:“太晚了,老婆子我熬不住了,扶我回去吧!”云英依言扶她起来了,素琴也在一旁搀扶着,三人就要离去了,老夫人在楼梯上看到远处朦胧的长长一线火把,惊讶道:“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火把?这大晚上,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素琴安慰道:“母亲多虑了,西屋奶奶原是个有心思的人,说不定这又是什么有意思的乐子呢!”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哼,旁的不会,就会糟蹋钱,真不是个好东西!”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身后跟着下楼的夫人听了个正着。那夫人似乎没听见,只是认真牵着裙摆往下走。
这戏还没唱完,却因为天晚了,有几个客人都来告辞了,艾寿家的却始终没有到来。
兰璇的心忽而静了下来,她想着她的计划怕是要破产了。
她到底是斗不过他的,可是这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她还有转机,这么想着,她又冷静了下来。
众人也不是没眼色的,男主人不知所踪,女主人又满面愁容,不由一面揣测着艾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一面纷纷过来告退,一时间,客人走的七七八八,只有那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着,
兰璇坐在这空荡荡的戏台上,忽而就觉出一股子寂寞来,苏姨娘皱皱眉头打了个呵欠:“没了小叫天,这戏也无甚听头了,你带我去歇着吧。”
兰璇此时心头虚晃晃的,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也就跟着母亲站了起来,一个仆从却上来道:“奶奶稍后,爷说让您先坐在这儿等会子,他待会回来有事同您说。”
苏姨娘撇撇嘴:“什么事情要在这儿说,两口子回屋说不好吗?”正说着,锦墨却走了过来,对苏姨娘道:“夫人,尚书府里头来车接您了!”
苏姨娘娇媚一笑:“你看看你爹爹,越老还越离不了人了,为娘先回去了,明天你不用派车去接我,我自己会来,还有半天戏没听到,你娘我心里头总是堵着什么下不去”
兰璇浑身都在哆嗦,脸上却硬扯了个笑容,没说话。
峙逸命人包围了听风楼,一间一间屋子的搜,却哪里有云凤的影子。
艾寿家的同瘌痢头两个被绑在他脚边,一脸的惊慌。
艾维眼看着峙逸脸色越发白了起来,上来就抽了艾寿家的一个嘴巴:“人呢?说,你们把大奶奶弄到哪里去了?”
第五十章
艾寿家的挨了那巴掌,哀哭起来:“艾管事饶了老奴吧,老奴真的不知道啊”
“你”艾维见她这时候还在装糊涂,气急败坏的就再想抽她,那艾寿家的却只是嚎哭:“艾管事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你们莫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老奴同那大奶奶不甚相干,做什么要害她啊”
艾维还带要扇她,峙逸却轻拍了他的肩膀道:“还是我来吧!不然旁人说我们欺负老妇呢!”
“爷,这”
峙逸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侍从手中火把的光芒映在他那姣好的面容上,真真面如傅粉,唇若点朱,看在那艾寿家的眼里却如同阎罗一般。
峙逸走到艾寿家的面前:“赵妈妈在我们家做了三十多年了吧!”
“回爷的话是”
“艾寿他还好吗?”
“老头子去年就没了”
峙逸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说呢,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了,我记得你们夫妻两个只有瘌痢一个孩子,对吗?”
艾寿家的此时抖如筛糠:“爷,不要啊他不关他的事啊!”
峙逸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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