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一拧身朝着桃花观的方向疾掠而去。
我不放心他。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同门们陷入危险而自己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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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一大片剑光和道符组成的阵法光网,将桃花观团团围住。
那种青白的剑光看起来如此瑰丽,却带着一种浓浓的杀意的恐怖色泽。
这道阵法之外,不断有紫青的电光从半空的阴云中疾降而下,击在阵法正中的空中悬着的那把宝剑上,但是那把剑却异常的稳,虽然颤动,却并没有被击垮。宝剑周围还浮动着四个小小的光珠,四种不同的光芒象四个支柱一样牢牢撑住那把宝剑。
那剑我认识。
不久之前就是它刚刚刺伤了我,差点要了我的命。
雨夜的寒气,远远没有那光幕来的寒冷。
我没费什么力气,直接避开那些站在光网外围控着剑光的道士们,拧身奔向东面。
那边是双塔湖的方向。子恒是可以召云布雨,但是他并不是天生就会这法术,必须有所倚仗。这样的大雨,他一定得布一个阵。
我凭着直觉朝碧水潭东面扑过去,果然那里有一道盘绕的冰白色的光华直升上天际,下方祭台上产的不是敖子恒又是哪个?他手中平握着长剑,滴滴鲜血从指隙间流下。
“子恒!”
这种杀敌八百自伤一千的招数,他他居然!
他只是桃花观的朋友,道士们来围剿我们,并不会伤到碧水潭,可是现在他却把自己给搅了进来。
“师傅!”
突然扑过来的灰大毛吓了我一跳。他一身是血,看起来极是骇人。
“师傅你没死!”
“废话,我要死了你现在见的是鬼啊!你怎么受的伤?”
“可是我亲眼看到师傅你被道士给,给杀了。那些道士好生可恶,要铲平我们桃花观,摆下这么个灭妖阵法,那剑在阵法上头越压越低,要落下来的时候,灭妖阵就会将桃花观里所有的同门全杀掉,幸好敖公子他在这里作法,才能挨延到现在的,这些不是我的血,是敖公子的”
我转过头,又喊了一声:“子恒!”
可是风雨中敖子恒站的笔直,却一动不动,对我的喊声充耳不闻。
“敖公子他,他现在听不到声音。他听我说完你的死讯,脸色大变,就摆了这么个祭坛,把眼睛耳朵鼻子都封住了,他说这是逆天借力,所以”
这个我懂!
子恒借给我的书上,我看到过。没有那个功力却要施展这样的法术,那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师傅不可!”灰大毛拉住我不让我上前:“敖公子说了不可惊扰他,除非他自己停下来!”
“碧水潭的其他人呢?”
“敖公子把水府封了,他们全出不来!”
我急的都快吐血。
这一个两个的都发疯。这叫什么事儿!敖子恒你以为你是谁?把旁人都顾好了,就是不顾自己。
你以为你是什么天将降大任的角色,要先众妖之忧而忧么?
还是
我转头看看灰大毛,他一双小鼠眼骨碌骨碌转动着,从敖子恒身上又转到我身上,接着再转回去。
子恒他是以为我死了,才这样做的吗?
我心里面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我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这样憎恨自己。
没有力量。
我没有力量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反而让关心我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为我付出。
李柯因为我被关了这么些年,敖子恒又因为我而陷入险境。
在这个残酷的世间,并不是你想与世无争,别人就会放过你。
命运步步紧逼,即使一退再退,终究会退无可退。
我抬头向上,大雨从天向地倾落。
我想要变强,变的很强。
强到,不会再失去。
不会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师傅,我们怎么办?”
“刚才子恒吩咐过你什么?”
“敖公子,敖公子他说,让我守着,不许人打扰。”灰大毛抹抹通红的眼睛:“不然我就想去找那个道士,替师傅你报仇了!”
就他这样的,去一百个也是白搭,还不够道士塞牙缝。
恐怕子恒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这样对他说。
要不然,就凭灰大毛这点儿道行,他有什么本事为敖子恒护法?要真有道士过来,还不是白给的?
许多细碎的雷电光芒在云里窜动,子恒只能让这些雷聚集在此处,并不能精确控制这些雷电去袭击道士们那道困住桃花观的剑网。虽然他衣襟上都是血,脚下也但却是事倍功半,道士们的剑网虽然进境缓慢,却仍然越收越紧。
桃花观已经危若累卵。
“大毛,你沿这个方向走,一直走,会看到棵大榕树,树底下有个人,是我用蛛丝护住的,你”
我说到这又停下来,摇了摇头:“算了,你站远些就好。”
我仰起头来,两手捏法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吸力正在丹田缓缓的旋转成型。
那股吸力转的越来越快,范围也越来越大,我全身的力量都有点不受控制的被一起卷了进去。
“师傅,师傅!你要干嘛?你可别也犯傻啊!”
不是犯傻。
这只笨老鼠。
人生有的时候,有些事,你明知道前面是无底深渊,你也得向下跳。
哪怕是踩着刀山,你也不能不前进。
我脚尖轻点,身体腾空而起。
那股旋转的力量象是在我的身体里形成了一股龙卷风一样,我已经无法控制它的速度和力量。它反过来,却将要控制住我。
黑夜的雨夜里,我的双眼死死盯住围困住桃花观的那个阵法。两手收了回来虚捧在胸前,我低叱一声:“天雷无妄,兴兵为师!收!”
耳边传来尖厉的呼啸之声。
无数的雷电炎光狰狞扭曲着,向我袭来。
我两手张开,身体里的那股气旋飞速疾转着,那些雷光不停的扑刺进来,气旋的转速陡然间又快了数倍。如同被大风吹卷拨动的风车,在这雷电的夹击之下进入了疯狂的疾转!
我胸口剧痛,刚才没愈合的剑伤又一次崩裂开来。
我不懂,为什么子恒要用雷电之力去对搞灭妖阵。可是他博学多识,既然他愿意拼了一身修为这样做,那么一定有他的道理!
别的忙我或许帮不上,但是
即使螳臂挡车,有些事,依然非做不可!
四十三
电光耀眼,雷声轰响。
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那股螺旋劲气,我自己反而象是要变成这气旋一部分了,身体里的力量左突右窜急欲要找一个缺口冲出来,我虽然以前没经历过这种状况,可我却本能的知道,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住力量,一定会被卷的粉身碎骨,碎的连骨渣都存不下来。
我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声音,耳边是呼啸的螺旋气劲疯狂旋转的巨大轰鸣。
五脏六腑似乎被撑碎成了一团肉泥,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的魂魄又将要离开身体。
到极限了
我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只是坚持着,用最大的力气,将这团疯狂旋转的雷电力量球拼了命朝外推了出去。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听到了清晰的碎裂声,就象饱满的气球被突然刺破,那种爆鸣和巨大的空虚感,让我几乎来不及看到前方桃花观究竟是什么样子,意识已经被黑暗吞没。
我做了一个噩梦,无数地火从地下喷薄爆发,桃花纷纷坠落,桃树被烈焰炙烤吞没,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无数的鸟儿和野兽四散奔逃躲避这天劫一样的的灾祸,道士们在狂乱中呼号奔走,有的衣衫被烧着了,然后在地下滚动着,哀嚎着,却无法得救。
谁也救不了谁。
似乎是地狱被打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绚丽而带着诡异色泽的光柱冲天而起,无数恐怖的尖厉的声音要不但要撕破耳膜,还要穿透我的脑袋。
不不!
这个噩梦太恐怖了也太真实了!让我醒来!
让我醒来!
快醒来!
似乎我的怨念真的有一定作用,眼前陡然间又回复了一片黑暗。
接着就是一片漫长的混沌,眼前再也没有什么真实和虚幻的分别,无数的光影,无数的声音。知觉一时象浸在冰水里一样寒冷刺骨,一时又象放在火中一样烤的几乎要融化。疼痛,麻痹,奇痒,酷热,寒冷
心底始终迷茫而绝望。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走动,有人
那些声音也都渐渐静寂下去。
我眼前什么也没有,耳边也什么都没有。
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也无法判断时间的是不是在流逝。
我的意识始终象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包裹着,无法真正醒来。
隐隐约约的恐慌,这样的黑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也许,我不会再醒来。
也许,我可能会在这种沉寂和孤独中疯掉。
我会忘记往事,忘记自己的名姓,忘记认识我我也认识的人
忘记爱。
我拼命的,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我在回想自己所有的经历,上一世的,这一世的。作为人的,作为蜘蛛的。我前世的亲人朋友他们的形貌都已经模糊了,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的三年同桌到底长着什么样的眉毛眼睛,无论如何只记得她是一张椭圆脸庞,但那张脸庞上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我模糊的,想到李柯说。
他怕自己忘记,一遍遍回想,可是每想一遍都觉得记忆越来越靠不住。
我现在明白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恐慌。
越想记起,可是却越来越鲜明的觉得自己正在忘记。
沉重的无奈,最后化为虚无,甚至不可能听到一声叹息。
我第一次见到三六和三七,觉得她们一个热,一个冷一个美丽,一个平凡。
不过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她们其实,还是一个热一个冷,不过一个是面冷,一个是心冷。
美丽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美丽容貌和动听的话语可以愉悦眼睛和耳朵,但是,相处的时候,若是除了眼睛和耳朵别处都不愉悦,那也不行
我的思绪没有条理,没有目标,拼命的把能想起每一件事都要想一想。
第一次见观主说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观主的真面目,甚至性别都搞不清,清朗的声音,宜男宜女。袍子颜色鲜艳,可是款式大方,也没有戴首饰
观主到是他还是她?当然,作为妖怪来说,首先我们大家,都是它。
观主为什么要收徒?又不象那些大名鼎鼎的魔物妖王一样建自己的山寨招打手,把这么多不同种不同类大小不一的妖精们召在一起,这一次道士们来大举进犯,不知道有多少小同门枉死天知道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或是说,还来不及做。他们都太小太弱
我那团雷光扔过去,不会把他们也一起,呃
这也说不定,毕竟我以前又没这么干过,这么干到底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
要是他们也殃及池鱼受了伤甚至,丧了命,那八成是死不瞑目,说不定变了鬼还会来找我算帐的
唉,现在想那些也没有什么用,我自己说不定也已经是鬼或是将要变成鬼了。
其实变鬼也没什么不好,女鬼都挺哀怨凄美的,比如聂小倩
李柯呢?他现在怎么样?
敖子恒呢?他现在又怎么样?
还有灰大毛,这小家伙儿可够机灵的,也许他能逃出生天吧
希望他们都没事
不过,我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个美好而又渺茫的希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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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眼前依稀是旧日的路,桃花开的无比繁盛,这一角天都给映成了粉色。
我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去的路。
隐隐听见隔着花树有人轻声细语,声音似乎耳熟,却又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里越急,那桃花迷阵越显的错综复杂,越没个头绪。
我放声想喊,可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心里一急,觉得背上燥热起来,偏又出不了汗。
我现在是个什么?是人?是鬼?还是妖?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在什么地方?
再一次努力时,忽然觉得双眼剧痛,强光如利剑一样刺进眼中。
我眯着眼,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十足的嘶哑难听,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躺在一张石台上,头顶是平滑的灰色的岩石。
我向两旁微微转动头颈,这是间山洞,深而阔,洞壁光滑,干燥洁净。我头旁边放着一盏小灯,一点火苗只有黄豆般大,颜色却是有点诡异的绿。
这是什么地方?
我费力的撑着自己的骨头,慢慢慢慢的扶着石台,抬起头颈,坐起。
只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累的我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黑点和白点交错闪烁,洞里极静,就听到我自己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我的两脚一沾着地,直接整个人就软下去扑在地下了。
这一跤摔的真重,我疼的泪花就在眼里转啊转啊,就差点要掉下来了。
身体象是全是石头拼接起来的,最轻微的动作做来都无比吃力。
我扶着地,慢慢的再一次爬起身来。两腿没有一点力气,而且几乎是完全不听使唤,想抬起右脚朝前,可是使了两次力都没抬起,第三次我狠狠心,催动丹田真力,一股暖暖的热流直通到腿上,结果这一脚是出去了——直直的踢到了石壁上,痛得我嗷嗷的叫,这次眼泪是真的淌出来了。
“师傅!”
从石洞那一端遥遥传来一声呼喊。
我愣了一下,本能的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喊:“大毛?”
“师傅!”
一点灰影闪动,灰大毛冲的太快,我又根本站不稳,结果就是他一头撞上我,而我象根硬木头似的重重的又一次摔在地下。不同的是上次是脸着地,这次是后脑勺着地!
“你个笨蛋老鼠,你想撞死我啊!”
“啊,师傅,你终于醒了!”灰大毛一双眼泪汪汪的瞅着我:“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呸呸,乌鸦嘴!我醒不过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嗯,难道你想欺师灭祖另投师门?”说了几句话,我的声音渐渐没这么哑了,只是喉咙干的厉害。
“不是不是,”灰大毛急忙解释:“师傅你躺了好久了”
“废话少说,给我点水喝。”
“哦哦!”他答应着一溜小跑走了,没要片刻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灰色粗瓷罐子:“来了来了,师傅,水来了。”
我想自己捧罐子,可是两臂抖的象筛糠似的根本使不上力气。灰大毛捧着罐子喂我喝水,他这活儿干的可不怎么地道,喝一半洒一半,弄了我一身湿。
不过这么多清凉的水喝下肚,我觉得自己的力气精神都渐渐回来了。
灰大毛扶我又回石床上坐着,我问他:“我昏迷了多久?这是什么地方?”
灰大毛往我脚边一坐,抬起头:“师傅你自己能记得多少?”
“我不记得,反正啊,我觉得是短不了。”
灰大毛撇撇嘴,比出三根手指。
三天是不可能的。
“三年?”我试探着问。
他摇头。
我心里一哆嗦。
“三十年?”
他还摇头。
“那那是”
“三百年啦。”灰大毛叹口气:“师傅你没发现我现在的修为都不同了么?”
我傻傻的看着他:“是不同了我现在是不是该倒过来叫你师傅了?”
三百年?
真的假的?
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啊。
怎么可能会睡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