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吧,虽说这屋里铺了软软的毯子,可跪久了,膝盖也疼。至于布置喜房啊,走,我亲自去给那位姐姐布置,大奶奶的命令,我是一定要落到实处的。”
这样就完了?旺儿不敢置信的抬眼去看,正对上娇娘泠泠水眸,小子情窦不开,心里却透着股儿别样的味儿,玉姨奶奶好生别致。
然,那双眼睛里的光怎就那么不同寻常。
不妒不怒,连个水漂也不打,看起来还真是古井无波的模样,这位难道说真个是大肚能容的?还是说内里藏奸,有别个主意?
旺儿打千作揖,应声跟上。
姜妈妈连忙吩咐人去就近买红绸子。
柳月这表姑娘,她是知道的,在侯府服侍老太太好些年了,是老太太那边的远亲,拐了十七八个弯儿才托人送到老太太跟前得了造化的那种亲戚,在侯府里的地位,比老太太身边的喜儿也就高出一点,可所有人都看得出,在老太太心里,轻易的亲戚比不得她身边的喜儿。
半主半仆的表姑娘,既然仓促间就给开脸送到了这边,看来那位表姑娘没笼络好老太太啊。
这样一寻思,姜妈妈心里便有了谱,低头就和娇娘交了底。
这般表忠心的好机会,来的正是时候。
“我知道了。你看着安排便是。”娇娘点点头。
“主院左边的院子如何?”和雪梅院离的最远。
“可以。”娇娘退开几步远离他们,目光放远,看向蒙了厚厚一层银霜的屋脊,从屋脊上扫过,转一个圈,又落在远处的荷塘上,残荷落雪,枯枝败叶,萧条冷落,最后将目光放在近处的石桌石凳上。
姜妈妈不知她在看什么,可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味儿,惶惶不安。
旺儿心里也急,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呢,不仅多添了新姨奶奶,还有位旧姨奶奶要来。
眼瞅着,都说到安排院落上去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旺儿一咬牙,便道:“还有一位秦姨奶奶会来小住几日。”
娇娘一顿,扶着身前的翠竹便笑起来:“这地方倒是大的很,我一眼都望不尽。感情是我站的不够高的缘故。你,找人去搬一架梯子来,我站到屋顶上看看去。”
素手一指旺儿,这小厮秀脸一苦,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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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血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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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红唇(二)
“你瞧,我真的只是上来看看景儿,怎就把你们吓成那个样儿呢。”娇娘笑着将皮裘拢紧,“我有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傻了才会寻死觅活。你们不觉得,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吗?”
姜妈妈胆子小不敢爬高,只能站在地上往天上看,脖子伸的老长老长,像只老鹅。
“夫人说的是,只是夫人您要小心啊,千万小心啊。”姜妈妈殷切嘱咐。
“我惜命着呢,你们看,我坐在这瓦片上动都不动一下,我就是想上来看看。”娇娘转头看向站在梯子上,半个身子趴在屋檐上的旺儿,突然问:“你们侯府离我这院子有多远?”
旺儿哈着气,搓着手,赶忙回答:“有些远。侯府靠近皇城根儿,在北边,咱们贤德坊就靠南,中间隔着一个大集市。”
“隔着远好啊。”娇娘低声道。
屋脊上风大又冷,旺儿没听清娇娘说了什么,只得陪着傻笑。
娇娘瞧他瘦瘦弱弱缩成一团怪可怜的,便道:“你下去吧,我看看就也下去了。”
旺儿赶紧摇头,心想,那怎行,若这位姨奶奶真有个三长两短,哪儿还有他的命活。
“我不为难你,那你就上来,和我坐在一块,我看你半个身子挂在外面,风一吹一打晃儿,我看着就心惊胆颤的。嗯,这是命令,我要你上来给我挡风。”娇娘淡淡道。
旺儿心里叹息个,任命的爬了上去。
他小子人不大却小有身手,动作灵活,猴儿似得,娇娘看着高兴,便道:“我最喜欢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了。”
旺儿一听那颗小心脏就提起来了,哭着脸瞅娇娘,抱着手求饶,“玉姨奶奶,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奴吧,奴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的。要不,您打奴几下出出气?”
“你坐这儿。”娇娘拍拍身边的位置,“站那么远,我怎么打你。”
旺儿如释重负,怕娇娘后悔似得,眨眼功夫便坐到了她身边去,闭着眼,一副任蹂躏的小模样,可怜兮兮道:“玉姨奶奶,奴准备好了,您打吧。”
娇娘揪住他的耳朵提了提,笑道:“你坐这里等着,我暖暖手就打,不准睁眼。”
旺儿皱着小脸,咬着牙猛点头。
他八岁进侯府就没少挨过打,不过是几巴掌几拳头的事儿,挨过便算了。
他等啊等,等到冷风灌进脖子里也没尝到痛,疑惑的睁开眼便看见玉姨奶奶正神色迷茫的看着远处。
他沿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只见了雪白的冬阳折射出五彩的光,天际尽头,远山苍翠,流霞泛黄,像他记忆深处家乡的味道,阿娘在溪水边浣衣,妹妹在树丛里摘野花,他赤着脚,站在水里摸鱼虾,那也是这样一个午后,树上鸟鸣啁啾,水面上波光粼粼,天气是暖和的,空气里有野姜花的香气。
小男孩抽噎一声低下了头,看了眼脚下的积雪才猛然想起,他要做的事情是:说服玉姨奶奶安全下地。
“玉姨奶奶”
“当看得远了,目光不被局限在一个小院子里的时候,人的心胸也开阔了,更不会纠结于一些被规则束缚的东西。”娇娘微笑道。
“是啊,是啊。”旺儿随口应和,继续道:“天冷风大,姨奶奶咱们还是先下去吧”
旺儿说不下去了,心里只咕噜噜冒出这样的想法:姨奶奶笑起来好生明艳,尤其当晚霞的余光笼罩在她的身上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充斥着一种低调的疯狂,他不是很懂,却情不自禁的被吸引进去,就像,姨奶奶的眼睛里真的住进去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妖精。
旺儿吓了一跳,赶紧垂下了头,突然觉得这不是原来的姨奶奶。
那个姨奶奶丰,乳纤腰翘臀,在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眼里,举手投足也都是勾引人的,然,那种勾引流于风尘气,眼睛里没有内涵,似乎就连他这种小厮都能将其俘获,不像现在这个姨奶奶,他压根不敢和她对视,更不敢轻蔑她,现在的姨奶奶只能是像大爷那样的真男人能够降服。
“啊!”旺儿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叹,他不敢出声,脸色都变白了,玉姨奶奶在勾引他!
不、不,他怎会有这种作死的想法。
旺儿烦恼的抓抓头,再去看时便长舒一口气,他就说嘛,他毛还没长齐呢,像玉姨奶奶这等有身段和美貌的宠妾怎会勾引他,要勾引的话也该勾引金宝,银宝大爷才对啊。
就见娇娘正缓缓手抚自己的脸,眼眸半合,红唇微嘟,那副满含春情的模样就像在享受男人的爱抚。
而在她的心里却想着,玉娇娘的这副皮囊真是个宝贝,肤白细滑,软若无骨,如此魔鬼身材被她得了是她的荣幸,然而祸福相依,她既心安理得接受了好处必然就要接受坏处。
她是妾,走不了逃不出更不敢逃离那个男人羽翼保护的囚徒。她还未踏出这个院子便窥伺而知,她处在一个对女人来说黑暗到底的世界,尤其是一个漂亮美艳随时能勾起人犯罪的女人。
她要对自己忠诚,她承认,她喜欢凤移花的强大,她贪恋他给予的欲,几次里翻云覆雨的燕好,都让她尝到了抵达天堂,烟花在脑海深处炸响的欢愉。
原来在她的灵魂深处也住着一个不受道德约束的魔鬼。
当肌肤相亲,当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她冰冷脆弱的心有回暖的迹象,在他的怀里,她可以卸下一身冰刺,藏在他的身下,变成娇弱的少女,不用继续承受外面的风刀霜剑。
就做一个吸食男人骨髓的妖精。
披着玉娇娘的外壳,肆无忌惮的去喜欢和吃掉一个渣男。
就像演绎一场随心所欲的戏剧。
在这一出折子戏里,她要遵从魔鬼的嘱咐,忠于自己的角色。
顶着别人的壳,释放自己的魔鬼。
呵!
“回去吧。”娇娘敛容垂眸,那一刻眼睛里的魔鬼消失不见,也没有了令旺儿痴迷的魅惑。
旺儿张大嘴,模样又傻又迟钝。
一阵冷风吹来,冻的衣衫单薄的旺儿打了个寒颤。猛然回身,满目苍白,他刚才竟然看姨奶奶看的走神了,不得了,那是罪过,是要受到惩罚的,他要作死了。
地上的姜妈妈白着脸咒骂一声,再也不能等,颤颤巍巍就往梯子上爬,她一定要把那大胆的龟孙儿的皮儿剥下来。
站起来时,娇娘看见了一队人马进了巷子,那马上的人影分外熟悉,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弧度,淡淡道:“你们大爷回来了。咱们下去吧。”
旺儿精神一震,猛的窜起,一把扶着娇娘的胳膊,讨好的笑:“姨奶奶,小心脚下,奴搀着您。”
“你练过功夫吧,身手看起来利落又漂亮。”
旺儿嘿嘿一声笑,小脸红红,谦虚道:“才练了一年,不好,不好。金宝银宝两个大爷才厉害呢。”
“那你们大爷厉害吗?”
旺儿脸色一整,立马面浮钦佩,“我们大爷可厉害了。”
“谢天谢地,可算是下来了。小皮猴,你给我等着。”原路爬下去,扶着梯子的姜妈妈狠狠瞪了屋檐上的旺儿一眼。
旺儿苦着脸,看见娇娘顺利下了地,他刚要顺着梯子下就听见姜妈妈道:“你们几个,把这梯子给我抽了,让那小皮猴自己想法子。”
“别啊。”眼见梯子没了,旺儿也没强求,眼睛一转,看见下面的墙头,沿着墙头往南走几十步便有假山,他轻巧的便循着路径,跳了下来。
“果真机灵。”娇娘笑道。
“不值什么,不值什么。”旺儿得意的挑了挑淡眉。
“走,咱们都去那喜房看看,这会儿应该布置的差不多了吧。”
门口,抬着两个姨娘的轿子先进了府,独凤移花甩着马鞭在府外徘徊。
金宝不知缘故,找虐的问:“大爷,作何不进去呢,外面怪冷的。”
凤移花正烦着,闻言一鞭子就甩了过去,金宝反射性的低头躲开,两眼惶惶,“大、大爷?”
“爷就想看看自家的匾额不行吗?”鞭子一甩,一指门楼上那黑底金子的匾额,暴躁的道:“这是谁个弄来的,字这么小,忒的小家子气,赶紧的给爷换一块大的。”
银宝摸摸鼻子,拱手道:“是,大爷。大爷,要不咱今晚上换个地儿?”
“滚!收起你那幸灾乐祸的嘴脸,惹火了我,一鞭子抽死你。进!谁说不进!”
从马山翻身而下,背手在后,脸一沉,人模狗样的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雪地红唇(三)
玫瑰色的纱帐层层垂挂而下,上缀草绿色的流苏绦子,被一弯银钩松松垮垮的勾住,她喜欢这颜色,比她屋里的珊瑚红好看。
娇娘轻步走了进去,在湘妃竹菊花蝴蝶纹的拔步床前停下,目光扫过锦被上绣的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脑子里情不自禁的便想起今夜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张被打扮的贴红挂翠的床上,在那个男人的身下会躺着另一个女人,或许这个女人将比她更好,肌理更加细腻令他爱不释手,或许,她还会钻入他的怀里,娇羞的享受那宽敞的胸膛带给她的热度。
目光灼灼带着嫉妒,她忽然扫落床上的被子,低叫:“不要!”
她的动作很突然,没人能阻挡她,姜妈妈只是吓白了脸,踮着脚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抱起来,喏喏的喊:“如夫人。”
娇娘扶着床柱,从幻境中慢慢醒来,轻笑一声,素白的手漫不经心的波动床帐垂下的香囊,“这屋里的摆设似乎比我那屋里好,我不依,是谁带头布置的,姜妈妈你一定要罚她为我出气。”
微撅的红唇,清澈的眸光,软糯的声嗓,这模样真的再纯真不过了,可姜妈妈的脸却更白了,悄悄的拉拉娇娘的袖子,维护的提醒道:“如夫人,不好这般的,方才丫头来禀,新姨奶奶并秦姨奶奶的轿子已经进了二门,眼见就要过来了,想换也来不及了,咱们该走了。”
“是吗?为何要走?”娇娘耍赖似得在床上坐下,“我偏不走,我要等他。”
“哎呦,我的夫人,这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听老奴的,暂且忍上一忍,这府邸是咱们先来的,根基比她们深,往后总能把今日的委屈还回去,不急在这一时,啊,夫人乖一些,快跟老奴走吧。”姜妈妈跺跺脚,一把牵起娇娘的手就往外面拉。
娇娘笑,灿若春华,抱着床柱不松手,“妈妈且慢,且慢,我明白的。只是我瞅着这床上缺些什么,正巧我这里有,便送给这位未见过面的姐姐了吧。你等我一会儿。”
姜妈妈见她不再胡闹这才稍稍放下心,亲自将绣被重新摆放回去,抚了抚褶皱,最后打量一眼这喜房,见没什么问题了,这才笑起来,避着人在娇娘耳边道:“夫人该信我才是,这屋里的布置远不如夫人屋里的富贵,您别看这屋里比您屋里花里胡哨,可让那些识货的只看一眼便明了,都是些不实用的,更没有您屋里的贵重。”
姜妈妈没说的是,这便是得宠和不得宠的区别,新妇的所有东西都是依着规矩来的,哪有什么好东西,比不得得宠的,物件都是爷们赏的。
“哎?夫人这是”
“嘘”娇娘系好带子,拉着姜妈妈便走了出去。
姜妈妈是个人精了,心思一转便想明白了,真真无奈的瞅了娇娘一眼,“夫人到底还小,不懂那男人们的心思,这软玉温香在怀,箭在弦上时,谁还有功夫看旧人旧物,夫人这一腔心思怕是错付了,该收收了。”
主仆两个在前头走着,后面远远缀着一堆丫头婆子,前面人说话的声音小,后面的听不见。
“妈妈年轻时,可喜欢过什么人吗?”娇娘避而不答,反问了别的话。
姜妈妈面容不改,口吐叹息,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只道:“小姑娘家家的,唉老奴明了了。老奴若是年轻个二十来岁,也遇上咱们大爷这样的人物,只怕这心也要飞起来,野起来,存着些不该有的妄想。”
“妈妈好生狡猾,避重就轻,我问的可不是这个。”
似乎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傻劲,姜妈妈如同反老还春,那一双洞察世事的老眼焕发了光彩,明亮似少女,“有过的,如夫人。只是,我爹看不上他,用我家的南瓜砸晕了他撵出去,往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了,那胆小鬼,嘿!如夫人可见过那么大的南瓜吗,砸在人身上可疼了,难为他只是晕了没死,要不然,我爹就要吃官司喽。”
天色将晚,冷风乍起,娇娘在空气里闻到了浓郁的脂粉味儿,脚步一顿,抬头去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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