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没看出作假的痕迹,心里一阵虚。见他脸上原本干涸的血在水的浸润下又化开,又咧了咧嘴,好恶心。想着待会官府来看到这情况肯定要问,生怕麻烦惹上自己,她又琢磨着是不是该先给他脸上擦洗擦洗。
观察了阵,发现这人一开始还挣扎到后来觉得挣扎也没用了就乖乖不动了,只低着头瘪着嘴抽搭抽搭一脸委屈后,她便鼓起勇气拿着毛巾上前了。
“你别乱动哦,我给你擦脸!”她一步步走近道。
“哦。”容肃早觉得脸上难受,闻言很乖的应下了。
“我告诉你啊,我手上可有刀的,你敢乱动我对你不客气!”周锦还是不放心。
“我不动。”容肃连连摇头。
走到一步之遥,周锦伸长手把手里的毛巾往他脸上擦。容肃见她擦着吃力,又乖乖的伸长了头。周锦擦了几下发现他没有丝毫异样,稍稍松了些心防,人也向前跨了半步。
这下,擦脸就方便多了。
毛巾清洗了几道,脸上血污渐渐擦尽,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庞便一点点露了出来。而当把两边的散发拢到耳后,整张脸都清晰呈现在面前时,周锦的手僵住了,她的眼睛也一点点睁大了。
这男人怎么这么俊啊!
那戏里怎么说来着,眉如墨画,目如朗星,鼻挺唇薄,倒是个薄情妖孽的长相额,是这么说的吧,记得那戏是暗指京城里一个杀千刀的大反派,好像是什么监察司容什么的唔,记不清了,京城太远了,反派不反派的跟她没关系。
周锦是个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轮不着她操心的主,所以很快将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又挥开了,只继续看着面前这张脸皱眉。
“你说你长这么俊做什么贼啊,真是!”说话间,一脸惋惜。
而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却是周舟带着人从衙门回来了。
里正是个中年胖子,看起来一脸精明,其实是个草包,最爱装腔作势,最怕麻烦,是个平常镇里有事能不管就不管没法不管就马马虎虎管一管的主,而听闻周记棺材铺抓了个贼,他是眼睛一闭又不想管了,这棺材铺不是个好地方,一大早他才不乐意去寻晦气!奈何门外周舟拼命大喊,说是你要不去等你死了我家棺材就不卖给你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气人,可偏偏又有着些理,里正咬了半天牙,最后只能恨恨起床。没法,镇上就一家棺材铺,要是真不卖了,他要死了就没地儿睡了。倒也是可以去别的镇买,可怪远的,也怪麻烦的。
哎,这年头,卖棺材的都这么横!
来了,就得管,询问了一番后,里正瞅着棺材板上的容肃小眼一眯,点头道:“本官明白了,此人半夜三更跑你屋子行窃,你们母子二人合伙将人拍倒,可没想到此人一醒来却将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好似个傻子,是也不是?”
“嗯嗯嗯。”周锦连连点头,“里正老爷明察秋毫聪明绝顶真是让人敬仰,那您赶紧将他带走吧!”
虽然长得好看,可也是个麻烦啊!赶紧拿走拿走!
“本官做事岂可任你指使!”里正却这么道,“再者,你说此人是贼,证据何在?此人被你拍傻无法自辩,本官一向公正,如何能听你一面之词!”
“啊!”周锦跟周舟都长大嘴,目瞪口呆。
“更何况,你说此人为贼,可本官却认为这人只是迷途乱走闯入此处,他也并非被你拍傻,而是原本就是个傻子!现在,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拍伤,本官要追究你行凶的罪责!”
“你个昏官!有你这么颠倒是非的么!”周锦忍无可忍,大骂道。
里正想着自己死后的棺材,又忙改口道:“不过看在你一向良善,本官就大发慈悲算了,嗯,此事就这么作罢。”
周锦大怒,又要骂人。
里正眼看不好,忙拎起衣袍告辞:“这人来路不明,你随便打发了就好了,反正就是一傻子!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其余人见状,也赶紧跟着走。
小桥处,里正一个滑倒摔了个猪啃泥,身后随从赶紧扶住,又问:“老爷,您怎么就不把那人抓起来。”
里正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傻啊!关起来还不得供吃供喝,这么个不知家室的傻子,捞钱都不知道往哪里捞!”
随从恍然大悟,“老爷高明!”
里正却又苦着脸扶着帽子道:“本老爷为了你们一帮子人的吃喝不惜被那泼妇骂成昏官我容易么我!”
☆、要不要引狼入室
里正怕麻烦将事情推个干净就跑路了,周锦麻烦没解决反被泼了一身脏水,无比愤懑,见还在板材板绑着的容肃眼神无辜又不安的看着她,更是火起。
“看什么看!都怪你!平安镇这么大!有钱的那么多!你哪家不好跑跑我家来!气死我了!”
容肃听着她骂,眼皮垂下,耷拉起了脑袋,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内疚,他虽然依旧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通过刚才周锦跟里正的话,多少也明白被绑起来还浑身疼是因为自己闯祸了。他想:她应该挺好的,看上去不像坏人,还给自己擦脸,那自己三更半夜跑到她屋子里肯定是不对的,她现在这么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那现在怎么办?”周舟也很郁闷,但还是说回了正事。
“还能怎么办?让他走呗,不然还把他留下养着?”周锦回答的很利落,反正里正老爷都说了随便打发,那她就听令行事呗。说着,周锦就上前解掉容肃身上的绳,当然手里依然紧握着那把匕首,万一这人是装的,解掉了就暴起行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刺过去!
“那他去哪啊?”周舟跟着问。
“管他去哪,又跟我们没关系。”
绳子被解开,终于能动弹了,容肃的嘴角微微咧开嘴笑了。
周锦见他没任何反常,放松了警惕,又掏出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银票跟玉佩往他怀里一塞道:“好了,你现在赶紧滚蛋吧!后会无期!”
周舟见状有些意外,他娘可从来是个爱财如命的,刚才里正来时她只字没提银票跟玉佩的事,还以为她想瞒下自己用呢!
周锦一眼瞅出了他的心思,鄙视道:“你小人之心度老娘之腹了吧!刚才没说只是防着里正那老王八蛋,哼!那可是个黑心的,见了这钱财还不得独吞!”
周舟看她说得义正言辞,连连点头,可是你又开口骂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锦注意力又转移到了站在一旁的容肃身上:“我说你怎么还没走啊!”都给他解了绳子了,他难道不该撒腿就走么?
容肃低下头,闷闷道:“我不知道去哪。”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出了门又要往哪里走。
周锦看着他一比他还高了大半个头的大老爷子低头站着就跟个做错事的孩子,浑身又毛躁了,“你不知道去哪也不该在我家站着啊!我告诉你,你赶紧跨出这门口,走出这院子,往后你爱上哪上哪,别给我回来就成!”
容肃抬头飞快的瞅了她一眼,又委屈的低下了头,只是那眼神里整一个“你不要赶我走的意思”。
周锦吃不消了,“你别拿这眼神看我!得,我送你走!看你这样我就脑仁疼!”说着伸出二指捏起他的袖子就往外扯。
这人真是尽给她惹麻烦了!
容肃不敢违逆只好跟上,周舟想了想,也迈起小短腿跟上。
三人出了院子,走过小桥,又左拐往前走了一段路,等到了一个前几年被雷劈了两截的大树旁时,周锦道:“就送你到这了。”
中间一条羊肠小道,两旁是在寒风下冻得结实的田野,前面是深山,背后是小镇,而小镇的最边上,那家棺材铺还与别的屋舍隔得好远。容肃环顾四周,见陌生又空旷,一股害怕与无助又涌现出来,可是看着眼前女人坚决又不耐的表情,他什么话都不敢说,只瑟缩着脖子,低下了头。
“你沿着这路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周锦不想再看他一眼,说完拉着周舟便走,“冷死了,我们回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孤独袭来,容肃瘪起嘴,眼眶发红了,呜呜,不要丢下我。
于是,走到小桥那的周舟一回头,便看到寒风里,小道上,那个跟小孩似的男人站在一片空旷里,凝望着他们,都像是要快哭了。
周舟突然觉得他好可怜啊!
回到屋里,见周锦一把就扑到灶口取暖,周舟犹豫着道:“娘,我们把他丢那好么?”
“有什么不好?”周锦搓着手道,“哎呀,折腾这么久饭都没吃呢!”
周舟勤快的爬上灶边的小板凳,掀开锅盖给她盛粥,递过去时又道:“他可是一个傻子啊,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上哪,万一走着走着被狼吃掉了怎么办?”
平安镇旁就是绵延起伏的凤凰山,野兽不少,去年更有几只狼下山骚扰镇子,咬死许多家畜,最后镇上人集结起来才将它们围住射杀而死。周舟虽然年少,但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因为他就与集中一只狼正面相逢过。那时夜深,他起床尿尿,冷不丁就在月光下看到一只两眼冒着绿光的狼站在草丛里,当时他立马就吓哭了,后来若不是周锦听到动静出来并拿着箭将狼射死,他一准早就进了狼腹化作粪土了。也正是因为这事,周锦才反复叮嘱他一定要临危不乱!
“还有,现在天那么冷,他还受了伤”
“周舟,你想说什么?”周锦察觉到了不对,眯起眼道。
周舟赶紧摇头:“我可没说把他接回来啊!”
周锦一听,腾出一手弹了他一下脑门,道:“你傻啦,他可是个贼啊,是个坏人!把他接回来那不是引狼入室!”
周舟目光一暗,撇了下嘴,这些道理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只是刚才看他那样子真的好可怜啊。
“娘,就算他是坏人,可也是以前啊,现在他都被你拍傻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半晌后,周舟又悄声道。
“他现在想不起来事,变好了,我们可怜他让他留下来,可万一哪天他想起来了怎么办?我们不就遭殃了!”周锦低下头继续吸溜着粥无情道。
周舟目光又黯淡下来了。不过很快,他又抬头道:“还有!他是贼也是我们猜的啊!万一事实正如胖子说的,他本来就是个傻子,不小心迷路了才半夜跑我们屋子里来的呢!”
“周舟。”
“嗯?”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小孩,现在我觉得我得改变一下我的观念了。”说话间,一脸认真。
周舟被她灼灼目光刺了一下,低下了头心想也许真是自己发错了善心。
周锦不愿意留下那人,周舟也没办法,谁让这家里小事他做主,大事她做主呢——虽然家里基本没小事,他能做主的也就仅限于中午吃什么了。
可是看着桌上的米饭跟腌菜炒腊肉,周舟却没了胃口,虽然这是他最爱吃的。
“娘。”扒拉了一下米饭,周舟小声道,“我刚才跑到桥边看了,他还没走,就坐在树下的跟上,抱着腿,好可怜的,看到我了,又连忙站起,眼睛都亮了”
周锦撇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娘,你说他早饭也没吃,会不会饿啊?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周锦自顾自的吃饭。
“娘,外面可冷了,那地方都不挡风的,你说他要冻死了怎么办?”
周锦还是不应。
“娘,他真的好可怜的”周舟见她始终不应,把头凑到她眼底下,眨巴着眼看着她。
周锦无力,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他在那喝西北风,你在这吃饭;二,他在这吃饭,你在那喝西北风。”
“娘!你怎么那么冷血啊!”
“你难道现在才发现么?”周锦斜眼,无比淡定。
周舟愤然,端起自己的碗从菜碟里扒了几筷就跑了出去。
周锦喊不住,只看着他屁颠屁颠跑远,暗骂:“这小混蛋!”不过很快她又叹了口气,外面寒风呼呼的吹,又冷又饿肯定要死人的吧!算了,随他去吧!
也许也许这人真的原本就是个傻子呢!
到了下午时候,周舟又偷偷跑出去一躺,周锦跟着,发现那人不在树下了,而是被周舟带着去了边上一间破屋里。那屋子虽然破败,但好歹能挡风。可是这样下去算什么?真的把他留下了么?然后一日三餐送给他吃?周锦觉得有必要跟周舟谈一谈了。
“你准备就一直这么下去了?”等他回来后,周锦问道。
周舟有些心虚,回道:“我以后少吃点好了。再说了,他也吃得不多。哦不是,是我跟他说这是我把自己吃的让给他后,他不敢多吃,只趴了两口就把碗推还给我让我吃,他不是不饿,我都听到他肚子咕咕叫了娘,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坏啊!”
周锦不知道说什么了。
“还有,我看他力气挺大的,那屋里一根梁木倒下来了拦着路差点砸到我,他一下就举起来挡开了娘,我们可以先养着他嘛,等他身体好了,就让他来帮工,你不是说爷爷在世时留下的四十口棺材卖的差不多了,你不会做也没力气做,马上铺子就要关了,那他来了就可以帮忙做棺材嘛。万一他要是想起事了,真是个贼,可是看着我们收留他,应该也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说到最后,周舟声音小了,是有些底气不足。
然而这番话听在周锦耳里却很是吃惊,她看着面前的小人,暗想她当初到底捡了个什么玩意儿,这么小一点点,却能将事想得这么透彻,他中午时候说话还带着点孩子气,现在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以理服人了。
“让我在想想吧。”半晌后她回道。她的确有些被说服了,不过这事太大,她还得再琢磨琢磨。
周舟见她态度不再那么强硬,笑出了一排小白牙。
只是等到夜里,他又躺不住了。
☆、虎落平阳当火工
窗外风吹得更厉害了,就算他跟娘靠着睡,还是感觉到一阵冷意。那他屋子住着,床上睡着,棉被盖着还那么冷,那他呢?还不是要冻死了。
想着那破屋里呼啸的寒风,周舟猛打了个寒战。不行,得给他送条被子去,跟再拾些柴火去!
早怎么就没想到呢!
周锦察觉到边上人起来了,睁开眼道:“上哪去?”
周舟如实回答。
周锦蒙住被子,哀嚎一声,“我养你这么大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啊!”
周舟想了想,回道:“哪天你要吃不饱穿不暖还没好地方住了,我一定比关心他更关心你!”
周锦狠狠踢了他一脚,“我觉得我有那时候你也一定在我边上!”
骂归骂,陪还是要陪着。天那么黑了,虽然路不常,周锦还是不放心。可就算人陪着,嘴上还是要发表些不满的。
就这样,一大一小,一个拎着火把——防野兽,一个抱着被子,在漫天星空下,朝破屋走去。
夜色里的平安镇更加寂静,除了呼呼的北风声,母子二人踩着月光走到破屋门口,却发现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睡着了?两人对视一眼,推开一边已塌落的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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