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到这句话,她似乎明白了。
这个傻子是真把棺材铺当成自己家了,是真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了。他没她想得那么复杂,就比如刚才,他是单纯的想救他,哪怕自己丢了性命。
他没有假装失忆,没有阴谋,因为他的眼神太干净表情太真挚,而且,她也想象不出自己这有什么好值得阴谋的。他救她,只是出于本心,一个年纪有二十多岁心智却只有五岁的男人的本心。
周锦将手浸在盆里,任冷水浸散自己满手血腥,她的面容沉静,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格外明亮。
无需隐瞒,她被感动了,在她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坚若磐石的时候,她就这样被一个傻子感动了。
周锦也是个孤儿,不同于周舟身世的不祥,她对自己的身世再清楚不过,因为在遗弃她时,她的娘亲在襁褓里塞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她的出生年月以及丢弃她的理由——她是个女儿,不是儿子。也就是说,这是刻意的丢弃,不是迫于生计,不是被逼无奈,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婴,所以嫌弃了,不要了,丢掉了。
当周锦知道这个真相时,心一下就碎了,可是她始终没有哭,只是抿紧嘴,再将无意发现的信藏好,然后转身准备将这事彻底忘记。
那一年,她不过十岁。
可是要忘,如何能忘得了,最终,父母的刻意遗弃还是成了她生命里一道深刻的伤疤。
而她的伤疤,又何止这一道。
是个孤儿,本就让人目光异样,又在棺材铺这个不吉利的地方生长,于是人们更是对她避之不及,大人妄下断言说她不祥,小孩子听了自然深信不疑,于是从小到大,周锦没少受过镇上那些孩子的欺负,她每到一处,原本玩耍的人就立马一哄而散,然后躲在四周朝她身上扔石子,一开始她还哭,后来就回扔,在后来,就很少走上街。所以长这么大,除了必须的走动外,她通常都待在棺材铺,甚至有些时候要买东西了,她也宁愿跑一个时辰去邻镇。
当然,她也曾经跟镇上的人有过一次比较深的接触,就在去年。
去年的夏天,镇上的媒婆突然上门来,说要给她说一门亲事,对方是镇西的哑巴张,人虽哑,家也穷,但人勤快老实,对人好,而且不嫌弃她带着个拖油瓶。当时她听了,有些心动。
镇上的姑娘从来不少,那些小伙子从来不缺媳妇,于是像她这样的,自然就嫁不出去了,而那时,她都十八岁了。
原本她也想过一辈子不嫁就这么过着,可是现在有了周舟,她必须得找个人嫁啊!她得想着融入那个镇,融入那里的人,这样,将来周舟才不会被排斥,才能顺利的娶妻生子。
所以,在去年的八月十六,她穿着自己买的大红衣裳,拉着周舟,坐上了哑巴张拉着的骡车。
那一天,镇上的人再没有说闲话,反而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友好的笑容,只是很快,这笑容又拉下,变成了嫌恶与抵触。
因为在洞房的夜里,新郎倌高兴过头了,喝多了,想要打水洗澡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整个人翻了下去,然后,就死了。
周锦,又成了瘟神。
喜事变成了丧事,刚进门就成了寡妇,面对的,还有傻婆婆劈头盖脸的打骂,当时的周锦心都快死了,最后无奈之下,收拾包袱又回了棺材铺。不过三个月后婆婆过世,她依然回去替她办了丧事,只是办完了,就跟这张家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周锦的人生,不够坎坷,却足够唏嘘。而在经历了所有的事后,她从一开始的沮丧无助变成了愤怒哀伤变成了故作坚强,最后,变成了一无所谓,浑不在意。她想,她这一辈子也许就这样了,不过有个周舟也就够了。
却没想,今时今日,竟又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可是,他到底是谁呢?
他是小白,也只是现在是小白,以前,绝对不是!
把他继续留下,到底好不好呢?
要不要把他送走?
夜色落下来的时候,各人都忙活的差不多了。相对于其他两人的各怀心思,周舟显得天真无邪的多,看到大木桶里放满了热水,兴奋的扒光衣服就要爬进去。
“嗷嗷嗷!大木桶!我的大木桶!”这可是他的最爱了!可是用这个洗澡太麻烦,一次要烧好多水,所以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几次。
周锦看着儿子在里面扑腾着玩水,心里的阴霾渐渐扫去,眼底有了笑意。
“好了别动了,让我给你搓澡!”见他玩得差不多了,又道。
周舟一瞧她拿起了丝瓜囊,马上发出了一声哀嚎,“嗷!我不要搓澡!这个要疼死我了!我不搓我不搓!”说话间还不停乱动,不让周锦逮到。
小孩皮滑又沾水,整个人就跟个泥鳅似的,周锦逮了好几次都被他溜走,反而自己溅了一身水,气得不行,回头看到容肃,心头一动。
容肃站在边上,眼睛一直盯着这边,目光里是看得到的羡慕,只是触及到她的视线后,笑容一敛,目光一颤,整个人又变得紧张不安手足无措。
就这么个傻子,赶他走了,他又能去哪里呢?
莫名的,周锦心里冒出了这句话。
算了,就把他留下吧。
至于,至于将来会发生什么,那就等到了将来再说吧。
想了一晚上,周锦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而既然已经决定了,她的表情也就松了下来。
“小白,过来,把我给他捆起来!”她看着他,说道。
容肃听到这话很是意外,难以置信之下只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周锦无奈,又冲他笑了笑,道:“还不快点!”
这下,容肃好歹回过神来了,脸上立马扬起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嗯!”应完,又快步走了过来。
这是不会赶他走了吧!
害怕了一晚上,容肃这心终于放下来了。
“小白!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周舟见状,赶紧拦阻。
容肃瞅了一眼周锦,见她还笑着,便又安抚道:“你乖,好好洗澡。”
“嗷!不讲义气啊!”哀嚎之声更甚。
周舟再滑溜,难敌容肃的大手,没扑腾几下就被容肃拦腰抱起,然后搁在了自己膝盖上,滑溜溜白嫩嫩,就跟条鱼似的。周锦见他还在挣扎,拍了下他的小屁股后就拿起丝瓜囊上上下下擦洗起来。顿时,惨叫连连。
擦完了,周舟又被丢进桶里。他把身子全部埋下,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桶前站着的两个笑得幸灾乐祸的人,一脸怨念道:“我恨你们!”
疼死我了!
容肃却是开心的笑了。
而等到周舟洗完,也就该轮到他了。
☆、腰间一只大老鼠
容肃本来以为周锦会像帮周舟那样般也给自己洗澡,不过见她丢了一句“把自己好好洗干净了”就抱着周舟走了,才知道自己又多想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是当他脱光衣服钻入滚烫的热水时,所有的不悦立马抛诸脑后——好舒服!都像是要飞起来了!
喜滋滋的泡了一会,他又学着刚才周锦给周舟搓洗的样子给自己搓洗,一搓之下才发现,这丝瓜囊太粗糙,搓在身上还真不是一般的疼。怪不得刚才周舟会鬼哭狼嚎。不过生怕周锦会嫌弃他洗不干净,他还是咬牙使劲搓着。
只是,前面能搓到,后面怎么办?够了几下都搓不到正背脊后,他无奈朝外喊道:“周舟!”
很快,周舟裹着毯子走了过来,头发还是湿的,披散在肩上,脸就更显小了,他哆哆嗦嗦的道:“小白,你喊我?”
他刚被全身抹完药,冻得发抖,正窝在床上取暖呢。
容肃点点头,“周舟,我后面擦不到,你帮我擦吧。”
“哦。”周舟应完,放下毯子就要过去,可一站在木桶前,又傻眼了,半晌后转身道,“算了,我去喊我娘吧。”
周锦正在烧菜,听完周舟的话,在锅里撒了一把盐道:“他擦不到你给他擦一下不就好了。”
“我也想给他擦啊!可是那桶都有我一人高了!我怎么够得着!”周舟理直气壮的说道,的确,他洗澡的时候水都只倒满一半的,不然他人都能给淹了。
周舟愕然,倒也是啊!
“你快去给他擦啦,就留个背了,完了还得给他抹药呢。”周舟见她不动,又催促道。一开始他还有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模糊概念,可朝夕相处之下,小白已经成了跟他一样的“小孩子”,那娘都能给自己洗澡,给他洗也没问题吧!
可是这怎么能没问题呢!
周锦想到上次看到的他赤裸的上身,老脸又有些发烫,“你你让他自己擦!”
“他要能自己擦还要喊你嘛!咦,娘,你怎么脸红了?”周舟发现了新情况。
“哪有!”周锦一口否认,看儿子一脸狐疑,忙又道,“知道了,你留在这看火,我去给他搓背就好了!”
反正就是个背,也没什么,就不是没看过!——周锦如是想。
走进屋子,掩上门,就剩下一男一女。
容肃坐在冒着热气的桶里,水面在他的肩处,锁骨之上皆露出。因为泡久了,脸色泛红,一双凤眸格外明亮水润,湿漉漉的,就跟小鹿的眼睛一样。看到周锦过来,先是一紧张,见她表情不再像之前那般阴沉,便壮着胆子抿唇一笑,顿时光风霁月一般,整个简陋的屋子都在一瞬间变得绚烂。
他不说话,不动,就这样,谁都不会看不出他是个“傻子”,只觉得这是一个人间少见的美男子。他的笑容,甚至都有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周锦看晃了眼。
“锦娘。”容肃见她站在门口一直不动,唤道。
周锦回神,眨眼道:“嗯,我来给你擦背。”
“嗯。”容肃应完,哗的一下就站起身。
——他坐在桶里,她一定不好给自己擦背,那就站起来吧。
可是
沉默。
沉默。
许久之后——
“啊!”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
容肃人高,坐在桶里尚且露着肩,站起身水面还不到他的大腿,然后,那些隐秘的地方暴露无遗。而偏偏的,周锦就站在他面前,所以那些能看的不能看的就落在了眼底,完完全全!一点不剩!
周锦大惊之色,赶紧回头,怒道:“你给我坐下去!”
容肃茫然不知所措,只好听话的又蹲了下去。
水浸没,遮住了春光无限,只剩两只疑惑的眼睛,眨巴眨巴着。
当天夜里,周锦失眠了。只要她一闭上眼,容肃那赤裸的身体不停在她脑海里晃动,宽阔的胸膛,修长的大腿,还有
她年过十九,未曾见过这种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虽然周舟是她一手带大,什么都看到过,可是男人跟男娃又怎么能一样呢!
当画面再次定格在那个古怪的东西上时,心里一悸动,一股热流便不知从四肢百骸的哪里溢了出来,直袭小腹。周锦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跳也愈发剧烈。感觉到窒息,她一个翻身,蒙上被子,似乎想要将那些画面统统驱走。
可是那些画面,就跟定固了一样。不管你睁眼闭眼,你都能再清楚不过的看到它。
周锦感到心烦,便翻来覆去,想着:完了完了,太不要脸了,怎么一直想着这个!
周舟被身边的动静吵醒了,便也跟着翻身。周锦一吓,便不敢再动了。
周舟醒了,想到什么,迷迷糊糊突然又问:“娘,我们家真的有大老鼠么?”
“”周锦头疼了。
“发生什么事了娘?”
“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叫啦?”
“额我我刚看到一只大老鼠。”
——那时候,周锦这么解释道。
确实有老鼠,只是,此老鼠非彼老鼠啊!
为什么男人那东西这么像老鼠呢,明明周舟的一点都不像啊!
之后的一段时间,周锦见到容肃都跟见到鬼一样,不能靠近,不能直视,甚至说话都不利索。她很想保持镇静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反正那一傻子一小孩至今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可是她做不到啊!
只要她一看到容肃,不管他穿什么衣服,她都能直接想起他裸身站在她面前的情景!而且,不但是白天,就是在她晚上睡着了,她都能梦到那情景!
想到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周锦真正是要崩溃了。
怎么可以那么不要脸呢!怎么可以做那种梦呢!
真要死人了啊!
生怕自己难以控制露了痕迹,周锦开始让容肃自己做大床。她得让周舟跟他睡去,这破小孩昨晚还问她半夜为什么哼哼呢!
一朝春潮起,从此不可收,周锦在十九岁这年沉睡多年的身体醒了,然后再难控制。
而容肃面对周锦的变化,自然是茫然无措,不过发现后来她似乎对他比先前好时,又开怀的笑了,然后继续白天忙前忙后献殷勤,晚上在等着周舟回家一起玩。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屋后的那两棵树上的叶子终于全部落尽,挂在屋梁上的那只狼被吃得只剩下了三条腿,容肃腹部的伤口结了痂又掉了,脖子上被周锦划的那道口子也早就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
眼见得,再过二十天就要过年了,而周舟的小金库里又多出了八文钱。
这一天,容肃看着太阳落到凤凰山顶时,又一次站在了小桥处等着。
太阳落山之时,周舟也就回家了!这么多天,他早就将这点掐准了。而往往,每次他只要等上一会,就能看到远远的,一点一点的,周舟的身影渐渐变大,渐渐清晰,最后,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然后,他就会拉着他的手一起回家。
可是这次,他等到太阳落下凤凰山一半了,还是没有等到周舟回来。
怎么回事?
背对着夕阳,凤眸微蹙。
又过了一会,眉头皱起。
等到太阳都快整个落下去后,他再也站不住了。
回头朝棺材铺看了一眼后,嘴唇一抿,便朝镇上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去平安镇。
平安镇被一条青石砖路贯穿,路的两旁是各种店铺,店铺后面,住着各户人家。一切都朴素又简陋,但看在容肃眼里,一切就都成了陌生而新奇,这里,可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只是他不敢逗留,周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他得赶紧找到他。
周舟说过,老王肉铺在街正中那条弄堂里,那么,他就去那找吧。
容肃行色匆匆一心只想着找到周舟,也就没在意边上的人看到他时诧异的目光。而当他找到周舟时,却是吓得不轻。
周舟没有在老王肉铺,而是在一个小弄堂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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