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行文立在厅外,含笑看着妹妹与下人们玩闹。岳行武从饭厅中晃了出来,一眼瞧见自家哥哥的笑颜,被吓了一跳,怪叫一声:“啊呀,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珊儿,快来,咱家大哥会笑了呢。”
岳珊珊咯咯一笑,放了那讨饶的下人,迈着小短腿扑了过来,把身后的两个丫头吓得口里一连声叫着小祖宗你慢点。
岳珊珊扑到这两人跟前儿,无视岳行武伸开的双臂,一把抱住岳行文的双腿,撒娇道:“大哥抱抱”
岳行武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对精致的银质小铃铛,晃了几下,那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冲着岳珊珊笑道:“珊儿快过来,这是小哥给你的生辰礼。”
岳珊珊纠结了一下,转身跑到岳行武跟前儿,讨好笑道:“小哥抱抱。”
岳行武得意一笑,将岳珊珊一把抱起来:“大哥是怎么当人家大哥的,珊儿过生辰,你连个礼物也不备。”
他的话刚落音,外面有下人来报,苏府老太太太太与三位小姐来了。
岳行文笑意微浓,随即掩盖过去,冲着岳珊珊伸出手,淡淡说了一句:“过来!”
岳珊珊紧紧抓着手里的银铃铛,在岳行武怀里扭动着身子,欢快的向岳行文伸出手来,“小哥,大哥给我的礼物昨日就给了,是一个会自己走路的小木马,可有趣了,小哥,待会儿我带你看看。”
岳行文一把抱过岳珊珊,冲着岳行武挑了挑眉毛,把个岳行武气得直顿脚。
青篱鼻观口口观心的跟在众人身后,刚进二门,便听见岳夫人的笑声,抬头望去,只见岳行文抱着红通通一团的岳珊珊立在岳夫人身后。
岳行文见她望来,本来敛去笑意的脸上,又微微浮现一丝笑意来。
岳夫人与苏老太太太太等人寒暄一番,连忙领着入了正厅。老太太命人将贺礼奉上,青篱也连忙叫合儿与红姨将贺礼递了过去。
王夫人沉着脸儿,筝儿和婉儿都没有单独备贺礼,偏她备了,这不是故意在外人面前显摆她的懂事知礼么?可是她却不敢发作,因着这次到岳府做客,老太太才发话叫她出来的——这也是她自那一遭儿事后,第一次出院门。
青篱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眼中划过一丝冷笑,你不喜又能怎么样?
岳夫人笑意盈盈的连声道谢,岳珊珊从岳行文的怀中下来,好奇的瞅着那盒子,岳夫人正要呵斥她,青篱微微一笑,上前将那盒子打开,取出睡袋展开,弯腰对着岳珊珊笑道:“岳小姐,这是我送与你的生辰礼物,你瞧瞧可喜欢?”
岳珊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将她手中的物件儿左右看了一番,兴致缺缺的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苏青筝闻言发出一声嗤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青篱笑着将这睡袋的功能解说了一番,又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因我先前儿大病一场,把针线忘的得一干二净,做得粗了,还望岳夫人莫笑话嫌弃才是”
她这一番解说,岳夫人老太太太太都微微发愣,珊儿年纪小不懂得,她们可是极懂的,她的这份礼不但透着巧思,还透着十二分的用心呢。
岳夫人将那睡袋拿在手中左右细细看了,听她这样说,连忙拉了她的手笑道:“二小姐有心了”又冲着老太太等人笑道:“说句脸皮厚的话,二小姐的这份礼极合我的心意呢”
老太太太太只好陪着岳夫人笑了一场。岳夫人又将这睡袋细细的摸了摸,奇道:“二小姐,这里面填充的是何物?这般轻软?”
青篱连忙笑着编了一通,“是青阳县主寻来的物件儿她不认得,听说是一种叫棉花的东西,极暖和,便做来试试云云。”
岳夫人又拉着她的手好一通夸赞。青篱微红着脸自谦几句,撇眼与岳行文投来的目光相撞,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岳珊珊在一旁噘着小嘴儿,似是对众人将注意力聚在青篱身上很不满意。
青篱被人夸得极不自在,又见她这副模样,连忙站起来笑道:“今儿我还给岳小姐备了一样新鲜吃食做贺礼。”说着叫红姨将那红漆食盒呈了上来,盒子一打开,一股子奶香蛋香便飘了出来,青篱将那食盒凑到岳珊珊面前儿:“你且看看这个可喜欢?”
岳珊珊皱着小鼻子凑近闻了闻,一股子奶香蛋香甜腻腻的扑鼻而来,便知道是个好吃的,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青篱又将这蛋糕的做法一一的说了,岳夫人又是一通夸赞,王夫人在一旁儿脸色更加的阴沉。
从岳府回到府里后,母女二人在静心院上房里坐了许久,苏青筝才脸色微缓的出了门。王夫人端坐着好一会儿,才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封好叫了紫竹来,说了句差人送去陈府。
紫竹连忙接了过来,直到出了院子,才叹了一口气。
青篱立在李姨娘的牌位前,沉思一会儿,招了红姨和合儿来:“你们两人准备一下,这两天儿我便安排你们出府。”
这两人脸色微微一僵,慎重的点了点头。青篱扫了一眼屋里的摆设,叫她二人挑着值钱的都装了,她抱起其中的一包便出了院子。
刚过几天,棉花便又开了一茬儿,她去时,岳行文正立在那棉花田边儿,见她走近,岳行文伸手接了她手中的包裹,朝里面扫了一眼问道:“可是定了哪天走?”
青篱笑道:“诸事儿已了,自然是愈早愈好。”说着顿了顿又嗤笑:“有一种人永远学不乖先生看罢,只因我今日在你们府上略略抢了苏青筝的风头,我们那太太定然又要出什么妖蛾子。”说着指了指那包东西:“先生将这些当了罢。趁着还有几日的功夫,我将应承先生的东西做好,便起程。”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离府 话别
第二十一章 离府 话别
王夫人虽然被老太太剥了管家的权。但她到底是正头夫人,且她管家多年,对她忠心的倒也不少。苏府的大管家王贺便是其中一位,是以,若是遇到他认为不同寻常的事儿,便会第一时间通知王夫人,看王夫的态度行事。
上次二小姐院子里的两个丫头自赎出府,雪姨娘发了话,而他也认为这是小事一桩,也再正常不过——二小姐那样狠毒的人,院子里的丫头害怕惹祸上身,小命不保,自赎出府,也在情理之中,便二话没说的同意了。后来,他听说太太对此事略有不愉,因此,这回雪姨娘说二小姐要撵院子里的两个丫头,他便急急的给王夫人送了信儿,请她示下。
王夫人眉头微皱,不太明白二丫头如此自断臂膀又是为何。但她知道原因定然不会是二丫头所说的——“这二人因杏儿与柳儿自赎了出府,也起了自赎的念头,天天偷懒不好好当差”这样的理由。
招了紫竹来,写了几个行字,差她悄悄的递于王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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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落院内,红姨与合儿二人红着眼圈跪在地上,王总管胖胖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豆大的汗滴从脑门儿上流了下来。
青篱坐在椅子上,冷着脸,淡淡道:“王总管不是说那人牙子就在二门外候着么?人呢?二门离此处最迟不过二刻钟就该赶到了。这三刻钟都过去了,究竟是那去传话的婆子偷懒耍滑,还是你王总管在骗本小姐呢?”
顿了顿突然嗤笑一声:“你可知这府里头敢骗本小姐的人,是何下场么?若是你忘了先前儿王嬷嬷诸人的事儿,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回”
年约四十岁上下的王总管,多多少少也算见过些世面,饶是如此,却还是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才不敢欺瞒二小姐,定是那婆子偷懒耍滑,不若奴才亲自去一趟看看”
青篱轻笑一声:“那等懒奴才还留着何用?不若就一起卖了罢。”
指了指王总管道:“你现在亲自去,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申时正点,你将那人牙子带到我面前儿来,若是带不来。”
王总管一连声道:“带得来,一定带得来。”
青篱点点头:“即如此,还不快去?”
那王总管连忙爬起来。扭着胖胖的身子一溜烟儿的去了。青篱望着那消失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声。
离申时正点还差一刻钟,王总管晃着胖胖的身子满大汗的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瘦弱却精明的人牙婆子。
这次王总管倒是利索,得了二小姐的许可,二话没说便与那人牙婆子当着二小姐的面儿转签了卖身契。红姨与合儿两人眼圈红红深深看了二小姐一眼,跟着那人牙子去了。
青篱端坐在椅子上,目送那二人离开。沉思了一会儿,便抬头望天,不多时侍书领着两个丫头过来:“回二小姐,这两位是雪姨娘给二小姐新挑的使唤丫头,一个叫娟儿,一个叫秀儿,二小姐看看可中意,若是不中意,奴婢再回了雪姨娘换两人来。”
那两个丫头年约十五六岁上下,脸上带着五分怯意,不安的站着,青篱脸色淡然的点点头,侍书见二小姐点头,连忙对她二人交待了几句话,匆忙离开“篱落院”。
青篱无心理会她们。淡淡的交待两句,进屋睡觉去了。约末睡到酉四刻,起了身子,只说要去李姨娘院子走走,不许她们跟着,便径直出了院子。
先到李姨娘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绕着小路去了小花园,熟门熟路的钻了过去,一抬头,那岳行文又立在洞口一旁等着,爬起来冲着他笑了笑:“这狗洞也就爬这最后两遭了。先生明儿使人封起来吧。”
岳行文黑眸微闪一言不发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你院中的那两人送去与杏儿和柳儿会合了,这是那二人和张贵的卖身契。”
青篱接过来拿手中细细看了,叠好放入怀中,转身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道:“我今晚便走了,先生,就再陪我看看这草药园子的景色吧。”
两人在棉花田边站定。棉花的叶子已掉光光,植株上只剩下约五分之一的棉桃孤伶在风中摇摆。
青篱望向天边儿的最后一丝夕阳余辉,眼神中透着几丝期盼几丝神往和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笑道:
“先生,你看这棉花我种得好吧?”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的说:“将来我会种多多的棉花呢,每一朵都开得像天上的云彩那般洁白我还会种很多很多的东西”
“会种很大一片水稻,春天时,它们就像一张绿油油毯子,到了秋天,它们就会变成一张金黄毯子,有风吹过时。它们就会欢快的摇晃着脑袋,就像金黄色的波浪一般——先生,你可见如金子一般的波浪?”
岳行文顺着她的目光投向那抹血色残阳,淡笑着摇摇头:“不曾!”
“先生,我还会种很多的果树,每天春天,它们便会开出粉的白的红的黄的各种各样颜色的花儿来。一到秋天,它们便会结满累累果实,红艳艳的在阳光下闪着玛瑙似的光芒,像是一树一树的小灯笼。先生,你可见过会结满小灯笼的树?”
岳行文仍然淡笑着摇摇头:“也不曾!”
“先生,我还会盖一大排整齐的茅舍,里面养着鸡鸭牛羊,每天早上鸡舍里遍地都是白玉般的鸡蛋羊群牛群暮归时,会发出‘咩咩’‘哞哞’的叫声先生,你可知道捡鸡蛋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儿?你可知道看那炊烟袅袅 牛羊暮归时,是怎样一派安详的和谐美景?”
岳行文仍是淡笑着摇摇头:“还是不曾”
青篱娇笑一声转过身来,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闪耀着异样的神采:“先生,你送我那一万两银票,我便当作你入股如何?将来我要建一座很大很大的庄园,里面就种我刚说的那些东西,先生到时便可以看到那般美景了。”
岳行文伸手盖起她的双眼。微叹一声,又放下手,淡淡笑道:“可知为师为何会放你离开?”也不等青篱回答,伸出白晰修长的手点点她的眼睛,才道:“不管是在苏府还是在岳府,它们都不会发出这般耀眼的光芒。”
青篱微怔,笑意不变。
戌时三刻,青篱回到自己的院中,娟儿和秀儿见二小姐发丝微乱,脸色阴沉,吓了一大跳。还未等她们开口,便听见二小姐恼怒的声音:“你们去到小竹林里找找我那根香木桃花簪子,若是小竹林里找不到,便去李姨娘院子里找”说着懊恼的咕哝道:“不过被竹枝挂了一下头发,怎么那簪子便找不到了呢。”
这二人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连忙问二小姐是在哪里被竹枝挂了头发。青篱故意说得含糊其辞,只催她们快去,若是被其他奴才捡去了,便不妙了,那可是李姨娘留给她的呢。
娟儿和秀儿一听是李姨娘的遗物,便再不敢再多问,连忙提着灯笼出了院门。
青篱待这二人出了门,迅速将妆奁中的银票与手饰等物放入她的挎包中,又用一块布将李姨娘的牌位包好。故计重施,将早已藏好的两罐油细细的将上房里里外外的浇了个遍儿。取了早已结好的长长粗布条,用剩下的油浸了,一路牵着到了院子中间,环视了这个自己生活了半年之久的地方,将手中的火把凑近那油布条,火苗轰的一下子烧将起来。
她轻轻的开了院门,又小心的合上,猫着腰溜着墙根儿一路向小花园奔去。
刚一钻进草药园子,胳膊上便多一只惨白鬼爪,岳行文温润的双眸被那冲天的火光映衬得格外明亮,带着浓浓怒意,沉声斥道:“放火还放上瘾了?”
青篱这才想起自己的完美计划中放火这一环节并未向这人说起过,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意:“不放火,老太太一查那古董都变了赝品,那还不露了馅?突然失踪变成蓄意离家,老太太老爷一恼,怕是我走到天涯海角也是要被找到的。”
岳行文脸上的怒色不减,斥道:“你可知水火无情。”
青篱嘿嘿一笑,正欲回答,便见那边苏府里火光冲天,敲锣打鼓的救火声叫嚷声响成一片,与李姨娘去逝那晚的情境多么相似呢。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登时黯了下来。
岳行文叹了一口气。伸手白晰修长的手来,盖在她的双眼之上,缓了音调,轻声道:“作这个样子干什么?为师不训你便是了。”
那边救火声越来越大,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二小姐还在屋子里之类的话,青篱微微一笑:
“先生,走罢,苏府害得我姨娘自尽而亡,我只点了几个院子而已,如此算起来,她们还是赚了呢。”
正文 第一章 胡流风的旅途
第一章 胡流风的旅途
大周历三百四十八年,宏景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九日。这个日子值得青篱永远铭记,这一天,她终于离开那苏府的高墙大院,开始了她心心念念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她穿到这个时空整整七个月零二十五天后。
深秋的黎明,夜雾还未完全散去,稀疏的行人在雾中若隐若现。马车愈行愈远,城门口立着的月白身影渐渐与雾气混为一体。那人淡然的叮咛声还在耳边回响,人却已被这雾气湮没。青篱一直挂笑意向他挥手告别,她相信,他一定能感知道她在笑——虽然她此时笑得极为难看。
这是离别的最好季节,风里透着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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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篱离开京城时,一身青衫的胡流风正立在京城西南六七十里之外的隐云镇外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头朝着远处黑幽幽的山峰凝望——他在这里已盘桓许久。久到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日子,只记得来时还是满山的碧绿凝翠,而此刻秋风却已将山上的树叶悄悄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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