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是牛肉,辛苦你了。」
比荷把给猫头鹰的酬谢放在鸟面前,猫头鹰轻鸣两声便大快朵颐,让西里尔一看就知道老友显然交代过『只要比荷在场你就别怕』——这只鸟真的没在怕!!
可恶!
「西里尔,怎麽了?」
「没事。」西里尔阻止自己继续磨牙,转而回到老友的问候信。「真没想到他还会写贺卡给我,可是现在才收到未免也太晚了吧?」
「嗯」啊。「钢笔爷大概是使用宗教历法吧。」
「啥?」西里尔眨眨眼,呆了好久才终於从记忆的深处挖出宗教历法的介绍,忍不住长叹一大口气瘫进靠背椅。「干嘛那麽麻烦」
比荷正想笑著告诉西里尔这是『人类的乐趣』或『钢笔自制精美礼物』,但望著西里尔的表情才发现似乎不是这麽回事。
「西里尔?」
「对啦我在害羞,我现在因为很高兴,所以超~~别扭,我正在傲娇。」西里尔爽快承认、乾脆坦白,转头目露凶光一把抓住猫头鹰的脖子。「记得转告他我高兴得耍别扭,敢说些多馀的,哼哼。」
猫头鹰眨眼睛表示了解,一被放开立刻飞到比荷身後躲起来,比荷叹口气把碗移到自己身边,等猫头鹰走了才抱住不开心的西里尔。
「怎麽了?」
西里尔眨眼睛,被比荷主动抱住,他才想问怎麽了。
「为什麽生气?」见西里尔不回答,比荷又轻声问一次。
「咦?啊!喔~我没生气。」西里尔笑得有杀气。「只是不爽那只鸟,我没生气。」
比荷盯著西里尔半晌,苦笑地叹了声『你啊』,凑上唇在西里尔的唇上轻吮,於是西里尔又困惑了。
「不喜欢?」
唇贴著唇问这种问题,哪里说得出不喜欢。
「你变了。」
「喔?」
比荷笑著退开一些,西里尔趁机拿走比荷的眼镜,又把比荷搂回怀里。
「你还真喜欢抢我的眼镜」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西里尔摸著比荷没有任何多馀物品的脸。「仅仅只是一个框加上透明的薄片,五官的感觉就变了、距离也变了,托你的福我了解到当眼镜控的乐趣。」
「那是什麽啊」
「傻气、知性、犀利、禁欲戴上眼镜可以提供不同的风貌,最重要的是还多了可以脱的东西。」
「因为妨碍接吻?」比荷苦笑,什麽叫做多了可以脱的东西。
「不是,因为那就像脱下面具一样可以看见真面目」西里尔笑著吮一口比荷的唇。「因为脱下眼镜後你只能清楚看见我。」
疯狂的时间(36)
「不是,因为那就像脱下面具一样可以看见真面目」西里尔笑著吮一口比荷的唇。「因为脱下眼镜後你只能清楚看见我。」
绵密的吻没等比荷反应便深深覆上,比人类粗糙、炽热、而又略显乾燥的舌强势地在口中肆虐,比荷抓扯西里尔的头发想阻止他,但舌头被吸吮得几乎疼痛,比这更强烈的则是令人麻痹的快感,阻止的手与初衷背道而驰,贴近得彷佛只能仰赖彼此才能呼吸。
「西里尔?」唇分开了些,彼此微乱的呼吸被互相饮咽,带来彷佛从体内深处被爱抚的温柔暖意。
很舒服的吻,却换成比荷开始困惑了。
「疑惑我为什麽不问?」西里尔笑著用唇贴蹭著对方的唇。「你变了我喜欢,不变我也喜欢,找原因这种事就像在看脱衣舞,慢慢脱才有情趣。」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
「一口气把衣服全撕了也是情趣嘛~~」
比荷浅浅地笑著,任由西里尔蹭著他,乍看之下跟平常的模式没有什麽不同,对拥抱的人而言却是每个细节都变了。
西里尔抬起比荷的脸凝视那双眼睛,直到漂亮的天蓝色难以承受似地隐藏在羽睫之下,西里尔轻轻一叹。
「比荷,虽然我很欢迎你对我撒娇,逃避到我这里也很欢迎,但如果你能更相信我就好了,你想说什麽?」
「父亲父亲进疗养院之後的一段时间里,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填表格跟签名。」
西里尔抚摸比荷的背脊,静静的听著。
「疗养院的一些权责和治疗表格,还有律师拿来的各种文件,有的需要父亲还清醒的时候签名,有的是需要我或我们父子的签名,每签好一份,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被剥夺一些但有一张单子我一直无法签名。」
「什麽文件?」
「放弃急救。」比荷说著,对自己如此冷静的状态感到悲凉。「最近他状况不好,於是那边又开始问我要不要签」
「所以你最近接到电话就不见人影不是因为出诊?」
「莉可他们没告诉你?」比荷惊讶了一下,接著才想起西里尔跟莉可根本不对盘。「啊,抱歉,我忘记了。」
「你就别忘记嘛」无奈。「所以呢?」
「我还是没办法签名,」比荷叹口气。「可是他已经什麽都没剩下了记忆、自我、社会的承认、法律的定义他已经不存在了,这样让他不断的在痛苦里挣扎真的好吗?所以我才突然想到可以让钢笔爷帮我签名吗?」
「他的确模仿得出你的笔迹,」西里尔拍拍比荷的头。「你认真拜托他的话,他一定会答应你,可是不行。」
比荷猛然抬起头,映照黑暗的眼神露出受伤的愤怒和许多难得一件的脆弱,察觉比荷想退开,西里尔紧紧抓著他不放。
「这是你可以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你都撑到现在,为什麽要逃?」
「因为我不想成为那个觉得他该死的人!!」
可是你不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吗——西里尔把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人类的逻辑,但是承认又有什麽关系呢,期待死亡并不是丑陋的事。
「比荷,他会想要一个休息。」
比荷愣了愣。
「你是唯一有资格告诉他:『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以休息了。』的人,你要做的不只是签名对不对?你得去道别、说再见,告诉他已经到了可以问心无愧地偷懒的时候。」
「所以你想说服我死亡只是离别。」
「它一直都是啊,就像你不管坐头等车厢还是商务车厢都一定要下车,人大多时候无法确认起点的风景,却也没有好好欣赏终站的景色,没有跟同车厢里短暂的友谊挥手道别,这不是很可惜吗?」
「你到底是在劝哪件事啊」
比荷把手盖在眼睛上,不是想哭,只是不想看见任何东西也不想被看见。
「比荷,去说再见,摇摇他的安乐椅祝他好眠,死亡没有特别丑陋,只是不特别美丽。」
「猫都这样想的吗?」
「动物们是跟人类在一起後才知道时间绝对不够,所以狗是相信约定的生物,而吾族则是确认离别的生物。死亡这种事情,跟人类越好的越会感到遗憾。」
「为什麽?」
「因为人类的爱太过复杂而丰富,於是学会原本不曾想过的事情。我们跟人类学复杂的事情,人类向我们学简单的事情。」
「嗯。」
比荷觉得自己冷静点了,放下手、退开,这次西里尔没有阻止他。
「心情好点了吗?」西里尔问道。
「或许吧。」比荷笑笑。想想,又靠上前在西里尔唇边亲了一下。「谢谢。」
「你最近真的变好多。」变得让我好心痒难耐啊啊啊~~
「不喜欢?」
「就是太喜欢了所以会想把你弄得乱七八糟嘛~~」
什麽乱七八糟
想起万圣节那次结束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颈脖胸口那一大片红痕让他懊恼好久,话虽如此——
「我说过我不会拒绝你。」
「我就是希望你主动说想要。」嘟嘴。
「我想要你。」
比荷向来温润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带著情欲会有的湿热与芬芳,没有镜片遮掩的双眸认真而充满诱惑,确认比荷是真的想要而不是想靠性爱逃避坏心情的西里尔,瞬间用人形表现出『炸毛的猫』的姿态,从没脸红过的家伙脸上发热到头顶冒烟手足无措的程度,甚至在比荷靠近的时候不自觉地退一步。
「怎麽了?」比荷好笑地抓住西里尔,把他拉近些。
「喵」
「西里尔,你用猫语我听不懂。」
「啊啊、唔、不是,呃」
「不想要?」比荷的手贴向西里尔的颈侧,兼具安抚与挑逗。
「当然不是唔」西里尔终究还是忍不住掩面。「我本来以为你会含蓄点没想到一句话会这麽刺激」
比荷眨眨眼,差点笑出声音。
「有多刺激?」
「从头皮麻到腰啊!」
「我也是有欲望的。」
「但从来没人主动针对我」西里尔放下手的脸有点恍惚,双眼却亮得难以直视。「哎呀,比荷,在床上也别忘记说啊~」
这下换比荷开始脸红,他很清楚这句话换到床上说会有什麽下场,但最後当他们边吻边脱滚到床上,西里尔埋在他身体里不动又不让他射、磨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说了。
结果当然就是腰软不敢扶、腰酸不敢揉,撑到快下班还是被发现,莉可又咆哮著追打妨碍营业的西里尔,即将面临执照考试的斯林完全无心八卦专心念书,於是这种他完全无力阻止的场面直到邻居送来一锅炖菜才结束。
吵闹,却温暖的生活让比荷不禁有一丝恍惚。
「比荷比荷!振作啊!」西里尔端著锅子闪到比荷背後,瞪向紧急煞车的莉可。「哎,我说,我是不知道那个什麽羊的妊娠毒血还是什麽血的病会怎样怎样,但我们该下班了吧?」递出锅子。「你要吃吗?可以分你喔,你看我多有风度啊~」
「风度个鬼!!」
「你要个有风度的鬼我也可以帮你介绍啊!」
「不需要!我下班了!!」
莉可风一般的抓起外套帽子手套提包,连刷手服都没换下就气冲冲的离开诊所,斯林从暴动声中恍惚抬头,茫然望向比荷用眼神问发生什麽事,换来比荷的苦笑。
「没事,吃饭。」
比荷实在没想到西里尔会这麽开心。
也没想过开心的西里尔会让他几乎忘记自己的决定。
只是觉得,既然会想念,赶也赶不走,那麽至少在还能付出还能回应的时候对西里尔好一点,等真的到了需要等死的那天,他可以跑到远方甚至异国的疗养单位,只要离开剑塔市,就不会给无法离开的西里尔带来痛苦与麻烦。
这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记忆,西里尔迟早会忘记他的名字,却会记得这些初次拥有的心情与感动,即使淡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天真的表情对他说不知道。
冬天一点点过去,雪停了。
父亲走了。
比荷不知道是否该感谢那天没有下雪,但他感谢变成猫蜷在父亲脸颊旁边的西里尔。当时的病房没有别人,他握著那只乾枯、腐朽、在记忆里逐渐缩小的手直到变冷,微笑停滞成永远的馀晖,笑得像这个人从未遗失过任何物事,笑得像很久很久以前,握著他的手、拍拍他的头、对他说晚安的那个笑容。
晚安,父亲。
■ □ ■ □ ■ □ ■
疯狂的时间(37)
■ □ ■ □ ■ □ ■
「喂。」
西里尔瞟了莉可一眼,又低头看他的漫画。
「春天到了满街的猫都在发情,你怎麽这麽冷静?」
「我一看见你就冷静。」
莉可一把抽走西里尔手上的漫画,愤怒粗鲁地揪住美青年的领子用力扯。
「——我问你。」
「是~~莉可姊姊请问~~」
揪著领子的手瞬间勒得更紧,西里尔皱眉嘟嘴,乾脆让头浮起来。
「你这五百岁的老头不准叫我姊姊。」
「好啦,随便啦,你到底要问什麽?」
「现在是你看漫画的时候吗?」莉可放开西里尔把漫画往脚边一摔。「你到底知不知道医生现在什麽状况?!」
「不就是乍看之下跟平常一样,可是却常发呆~就是发呆、发呆和发呆嘛——没事。」
西里尔没去捡脚边的漫画,而是拿起另一本,才翻开第一页,立刻又被抽走摔地上。
「你觉得那样叫没事?」莉可瞪大眼睛。
「面对悲伤有很多种方法,」西里尔终於叹息地捡起地上的两本书,靠近椅子里抬头看向莉可。「发呆也没什麽不好。」
「你不会多去安慰一下他?」
西里尔把书盖在脸上,觉得莉可很烦又很可笑。
「安慰这种东西,八成以上是多馀的,剩下的一成是用错地方,最後的一成是对方需要——我还真不懂人类为什麽非得要拼命去做一些『让别人知道我有做』的事情,就是这样才会总是自认应该得到回报。」
「——你是什麽意思?!」
西里尔把书掀起来,笑的春光灿烂妩媚动人,轻轻吐出几个字。
「多事、烦人、罗唆。」
「你~~~~」
「滚。」西里尔还是笑著,把顶在头上的书端回怀里。
莉可气呼呼的走了,西里尔把漫画收回袋子里,回到二楼,变回猫形趴在窗边晒太阳打哈欠,偶尔抬眼,看见新出生正在学飞的小家伙险险落在自己身边一脸好奇,犹豫一阵之後感叹哪家的父母这麽粗心没教好孩子,身为一只鸟居然主动靠近猫不,身为一只鸟主动靠近狗也很危险。
所以为他好我应该吓吓他罗?
让他知道世界是很可怕的,不可怕的只有同伴和食物嗯
西里尔正眨眼睛准备扑上去,但是熟悉的引擎声让他猛然转头,小鸟瞬间飞走,让回过头的西里尔颇为惋惜。
比荷下车之後习惯的抬头,看见西里尔在窗边的景象嘴角扬了扬,然後走进诊所像平常一样继续工作,或者等待病人上门,等待中的时间或发呆或看书,春天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
比荷知道他在发呆,也知道他发呆的时间很长,告诉自己别再这样,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所见所闻全然没有进入脑中,当然更没有去思虑任何事物。
彻底空旷之後只觉得茫然,彻底清醒之後才发现莉可和斯林都已经下班,连自己身边都是一片幽暗,比荷自嘲的笑笑,站起来伸懒腰,正意外西里尔今天居然没来吵他,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笑著抬手敲门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饿了。」声音带笑,表情幽怨,即使室内昏暗,那双金眸却熠熠生辉地发光。「不可以忘记喂饱我。」
「抱歉,」比荷拿起外套,确认皮夹和钥匙,拉著喊饿的家眷往後门走。「想吃哪里?」
「不知道,」西里尔反握比荷的手,即使前往车子的路很短也认真握著。「毕竟我是猫,天天都想吃肉,啊,甜的也不错。」
「你这样说我没灵感。」比荷上车发动车子,望著西里尔,说实话他一点都不饿。
「你不饿?」西里尔打量比荷的表情,皱眉。「下午吃点心了?」
「没有,」西里尔的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无法闪躲,只能苦笑。「或许是因为春天吧,整个人懒懒的,也不怎麽觉得饥饿。」
「连寇特那里也不想去?」
比荷一愣。
「我的确习惯去寇特那里散心,」还是觉得害羞,比荷拿开西里尔的手,尽可能不躲。「但寇特不喜欢看到你,你也不会愉快。」
「真的不饿?」
「只是单纯的不特别想吃什麽。」知道说不饿西里尔或许会很生气,比荷只好换个说法。
西里尔盯著比荷,两个多月来对诊所的客人们而言只觉得比荷瘦了,但诊所的人还知道比荷常常失了魂似地发呆。
可是,当然也不只是这样。
这个人瘦了、发呆,晚上在自己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