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听出点音来了,这位窦家的四姑爷——英国公府的世子爷这是要出题考他呢!
可为什么啊!
相比宋墨,他出身卑微,又功名,和这位贵胄怎么也扯不上关系,他怎么会盯着自己不放呢?
宋炎满心困惑。
就见宋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笑道:“《中庸》修身之理,于政之施者无不该。”
宋炎一时间没明白宋墨是什么意思,好一会,他才认识到宋墨这是在《知所以修身,合下节》为题,做起了艺制文章。
可他看着自己干什么啊?
宋炎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宋墨却望着他但笑不语。
宋炎这才恍然大悟。
宋墨,这是要他接着往下做文章!
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宋墨慢慢地端起了茶盅,轻轻地呷了一口,还赞道:“银毫披露,果真是好茶!”
窦家今天招待他们的是江西双井绿茶。
宋炎不由额头冒汗,求助似地朝宋与民望去。
窦氏兄弟和宋与民醒悟过来,窦德昌正准备救场,谁知道宋墨已笑着问宋与民:“宋先生这是在哪里落脚?”
宋与民摸不清楚宋墨的意图,含含糊糊道:“在一个朋友家?”
宋墨却追问:“在城东,还是城西?哪个坊?”
宋与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这样英国公府的世子爷,他在京都的这些日子没少听人提起,出身显赫不说,手段谋略也不可小视,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读书人,自然是能避则避,能忍则忍。
“在城西崇安坊的四条胡同。”宋与民道。“借居在朋友家!”
宋墨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在了宋炎的身上,好像在催他快点承题。
好还宋炎的功底不不错,原本准备随伯父回乡就下场的,这两年一直专注艺制,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下来,思忖了大约半柱香功夫。道:“举为政之经,自自而推者有其序。甚矣身之不可不修也。《中庸》于此,举政以该于身,而自身以推于政也。”语气虽然有些犹豫,文章却流畅自然,前后连贯。
这截题文最要紧的就是把前后的文句能连到一块了。何况是宋墨破题,宋炎承题。
屋里的人都眼睛一亮。
宋炎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多了几分底气,继续道:“独无意乎?子思述孔子答哀公问政之言及此,谓夫为政固在于修身。吾身之理。即在人之理也,诚知所以修身。则德立道行一人之理,即万人之理也然天下国家不可以不治,其政之经常者有九焉”
花厅外突然有人击掌:“好一个‘一人之理,即万人之理也’!”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穿着朝服的窦世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万里,没想到你的学问如此的扎实!”
大家起身和窦世英见礼,又重新分宾主坐下。
窦世英笑道:“你们怎么做起制艺来了?”
宋与民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墨的身上。
宋墨却毫无异然。笑道:“闲着无事,就聊了几句。”
窦世英做为读书人,自然希望宋墨也有一身好学问。闻言立刻来了兴趣,追问是怎么一回事。
窦政昌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惹得窦世英心痒痒的,和宋与民讨论起制艺文章来。
宋墨却寻了个借口,找到了窦昭:“舅母怎么说?”
“成了!”窦昭露出个胜利的表情,“只要宋家也有这个意思,就可以把亲事定下来了。”
“宋家那边只怕还有些麻烦。”宋墨把自己考校宋炎的事告诉了窦昭,“他既然有这样好的学问,肯定是要科举入仕的,只怕不会答应入赘。”
窦昭张大了嘴,讪讪道:“难怪舅舅和舅母忙了这些年都没有给表妹找个合适的夫婿。”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宋墨做了决定,可比窦昭坚韧得多,他沉吟道,“我已打听出宋与民的住处了,等会我就亲自拜访宋与民,势必让他答应这门亲事不可——宋千里既然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又受过宋与民的恩惠,若是宋与民答应了,他还能不答应不成?”
“那你准备怎么让宋先生答应?”在窦昭的印象里,宋先生这人虽然温和,却不是那没有主见的老好人。
“是人就有弱点。”宋墨道,“时间有些来不及,我先和他接触接触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
窦昭有点丧气。
连着两次做媒都不顺利,她果然没有当媒人的潜质,给璋如表姐找了个如意郎君之后,她再也不会管这种事了。
两人一个回了后院,一个回了花厅。
用过午膳,宋与民和宋炎告辞。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宋墨和窦昭也离开了静安寺胡同。
窦德昌缠着窦世英:“七叔父,‘知所以修身,合下节’,是您给四妹夫出的题吧?”
“我没有啊!”窦世英奇道,“难道不是宋先生出的题?”
他怎么敢给宋墨出这么难的题,要是宋墨答不出来,岂不是破坏他们翁婿的感情?
窦政昌和窦德昌不由面面相觑。
窦世英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快给我说说!”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亲临
窦德昌急急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窦世英顿时目瞪口呆。
“难道是砚堂从哪里看到的?”他皱着眉头喃喃地道,“不对啊!就算是从哪里看到的,他也不必做篇制艺出来啊!而且,他考宋千里做什么啊?”
窦政昌和窦德昌也想不明白。
窦世英道:“我明天把砚堂叫来问问!”
也只能如此了。
窦政昌和窦德昌无奈地互视一眼。
窦世英打发了高升媳妇去问舅母:“寿姑回来做什么?”
八字还没有一撇,舅母自然不好说什么,拿和窦昭商量了的话搪塞窦世英:“商量着十月初十去开元寺的事。”
窦世英点头,寻思着明天见到了女婿该怎么开口。
宋墨把窦昭送回了英国公府,就去了宋与为临时落脚的地方。
宋与民才刚到屋,还没来得及更衣,穿着刚才出门做客的衣裳出门迎客。
见宋墨也穿着刚才在静安寺胡同穿的衣裳,他疑心重重之余生出几分不安来。
宋与民的朋友不过是小富人家,只请了两三个仆妇,还要照顾这一大家子人,宋与民坐在这里,平日的生活起大依旧是宋炎打量。
他和宋墨分宾主坐下之后,宋炎端了茶进来。
宋墨瞥了宋炎一眼,对宋与民道:“宋先生,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宋炎闻音知雅,退了下去。只是还没有走出门,就听见宋墨道:“说起来,这件事令侄有关”
如果是平时,就算听到这样的话,宋炎也会非礼毋视,非礼毋听。可今天的事太奇怪了,先有宋墨无端端的考校,后有这样的半头话。让他犹豫再三,不由在门帘旁站定。
宋墨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我想讨令侄一杯喜酒喝!”
宋与民和宋炎大吃一惊,即也明白了刚才宋墨之举。
宋墨的身份地位,让宋与民不由慎重地道:“不知道世子爷为谁家保媒?我们宋家在衢州虽然素有清誉,可到底是耕读传世的小户人家,齐大非偶,只怕攀起!”
量媒量媒,做为亦师亦父的伯父。宋与民觉得宋炎能取个读书人家的姑娘,勤俭节约地过日子就行了。
英国公世子离他们太远了,不可想象,攀宋墨的高枝,他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也就不存在取舍衡量了。
宋墨只当没有听见,笑道:“女方您也认识——我夫人表姐,安香村赵家的三小姐。”
宋与民在窦家做了五年的西席,怎么会不知道安香村赵家?
他顿时觉得被污辱。
赵家,可是招上门女婿。
难道就因为宋家是小门小户。因为宋炎父母双亡,就应该入赘别家不成!
只是没等他开口。宋墨已笑道:“赵大人的人品想来您也听说过了,当年为了能赶上给妹妹发丧,庶吉士都不考了;王家要把女儿扶正的时候,许他生官发财,他也没有理会。令侄上门去给赵家做女婿,怎么会亏待令侄?”
赵大人的人品,的确是没话说。
在这一点上。宋与民没办法否定。
“再说赵三小姐,相貌人品怎样,你也不是不知道的。配令侄。没有委屈他吗?”
虽说男女有别,赵三小姐他也曾远远地见过两次,的确是个品貌出众的千金小姐!
但宋与民还是忍不住道:“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让千里入赘吧?”
宋墨低头喝茶,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夹板帘子,看见了一双青布胖脸鞋。
他不由微微一笑,道:“令侄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的,您也不过是坐馆为生。窦家虽然束修大言,想也不过有二、三百两银子,令侄跟着你,这吃穿嚼用样、笔墨纸砚有窦家撑着,暂且不说,就这四季的衣裳,只怕也用了你不少银子吧?
“今天我考核令侄的制艺,中规中矩,流畅自然,若是好好栽培,十年之内,不知道能不能出个进士。
“从衢州到京都,据说来回一趟就要花上百两银子,先生散馆回家,以先生的积蓄,不知道能支持几年?
“何况本朝南北分卷,江南又素有读书的风气,十个秀才里难得中两个举人,十个举人中难得中两个进士。
“可入赘赵家却不同。
“以赵家的家境,赵大人的为人,令侄虽然因为入赘的原因,进士难点,可若是勤奋,未必不能中个举人之类的。
“赵家又是读书人家,就算是令侄与仕途无缘,可子孙后代却不错了。
“而且还有那三代归宗的讲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谓的三代归宗,是指入赘者所生的儿子,第三代的时候,或指定一支,或约定俗成,最后那一房不管是小子还是闺女都跟着原来的祖父姓,重回宗祠。
但宋与民还是委婉拒绝了:“千里跟着我读了这么多的读,总得让他下试试才会死心。婚姻大事,这几年还是暂且不提吧!”
宋墨就又扫了一眼帘下的脸面鞋,不紧不慢地道:“强扭的瓜不强,还请先生仔细考虑考虑,若是改变了主意,让人去跟英国公府说一声就是了。”然后摇着头起身告辞,并叹道:“你对侄子可真是比亲生儿子还要轻!把自己的养老银子都拿出来了供令侄读书”十分感慨的样子。
宋与民装没有看见似的,送了宋墨出门。
门前大槐树后面,走了面色苍白的宋炎。
他望着宋墨远去的马车,变态伫立。
还有个身影在宋墨的马车消失后,转身去了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
“陈大哥!”身影叩着门,“是我,虎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陈嘉平凡却目光锐利的面孔。
“快进来!”他不紧不慢地把人让进了院子,说得话却有些紧张,“有人注意你没有?”
“没有!”虎子小声地道,“我远远地跟着,他们发现不了。”
陈嘉“嗯”了一声。和虎子进了屋。
满满地灌了两大碗水,虎子把这几天宋墨的去向禀了陈嘉。
陈嘉目露困惑:“这么说来,那天跟着世子去田庄,还真是夫人啰?”
虎子连连点头,道:“而且这几天世子好像也是在为夫人的事奔波,招了二十几个近卫军来,突然全都丢在了院子里,然后陪着夫人回了娘家。接触的,都是夫人娘家的人。”
这就不好办了!
陈嘉在屋里打着转。
他自认为自己若是弯得腰,不得是和尚还是道士都能成为好友,可这妇孺
虎子就道:“大人,要不,您续弦吧?如果您续了弦,至少能和夫人身边的体面的媳妇子认个干亲什么的,不就有了来往?”
这倒个好主意。
陈嘉眼神一亮,有了主意,吩咐虎子:“我只听说夫人是北楼窦氏的四小姐。云南巡抚王又省的女儿是夫人的继母,王氏跟着窦氏七老爷在京都。四小姐却一直在真定,临到出阁的时候,又被同父异母的妹妹来了个易嫁,你去趟真定,好好打听打听夫人底细——哪几个有在夫人面前说得上话?喜欢些什么吃食、衣饰?有什么喜好能打听多少是多少?”
虎子笑呵呵地应“是”,在陈嘉那里用了晚膳,连夜出了京都。
窦昭在家里等着宋墨。直到掌灯时分,宋墨才回来。
她不迎了出去,有些急切地问他:“宋家怎么说?”
“肯定是一时还转不弯来。”宋墨笑道。“等到明天,估计就有人想过来了。”又道,“若是想不过来,我看我们还是另为表姐想办法吧?”
窦昭听不明白。
宋墨卖关子:“明天你就知道了!”然后让窦昭:“吩咐厨房给我弄点吃的,还是中午在静安寺胡同吃的那些垫得底。”
窦昭大惊,道:“你怎么还没有用晚膳。”
宋墨笑道:“我从宋先生那里出来,就进了趟宫。调了那么多的人过来,虽说拿五城兵马司做了借口,可这借口也要做得漂亮才行——我去见了皇上,把几个人的名册拿给他老人家过过眼,以后免得有人在皇上面前给我上药眼。”
给皇上看
窦昭睁大眼睛:“那皇上怎么说?”
宋墨朝着她笑:“说起来,皇上和我们倒想到了块去了,都选中了那三个人。”
窦昭不由失笑。
宋墨感叹道:“若是舅母没有那些门户之见多好啊!读书人家入赘,改了姓名,不免有数典忘祖之嫌,就算是能参加春闱,也没有人愿意点他做门生。可这勋贵人家就不同了,走得本是恩荫,倒也不在乎这样,反而能继续女方的袭职”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亲卫军里给赵璋如找夫婿了。
窦昭就挽了他的胳膊,戏谑道:“辛苦世子爷了!”
“你知道就好!”宋墨索性道,“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素心等几个跟着窦昭迎出来的不禁都低了头笑。
用了晚膳,梳洗更衣,两人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你怎么就想到去试宋千里制艺?”
“第一次办砸了,总不能第二次也办砸吧?”宋墨笑着,“舅母不是要找读书人家的子弟吗?万一舅母见面就考人学问怎么办?”
窦昭抿了嘴笑:“科举也考诗文的,你怎么不随不顺便考考他诗文呢?”
宋墨见她巧笑嫣然,情不自然地拧了拧她的鼻子,道:“我倒想啊,可看他那傻呆呆的样子,怎及给我夫人作首诗来得风情艳冶?”
窦昭和他耍花枪。
“还风情艳冶?”她咬着他的耳朵道,“作首诗来我听听!”
宋墨真喜欢这样的窦昭。
转身把她压在身下,在她耳朵暧昧地道:“真要我做!”
“真要!”窦昭斜睇着他。
宋墨轻笑,吟“繁枝容易纷纷落”她的衣衫褪尽他的手在幽谷间嬉戏“嫩芯商量细细开”
窦昭面如朝霞
☆、第三百一十四章 接受
且不说窦昭和宋墨蜜里调着油,宋炎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未合眼。
他想起小时候族人对他的照顾,想起大冬天后街姑婆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想起炎炎夏日里,三婶给他做的夏布褂子。
伯父有四个儿子,去真定做馆,原是准备将小儿子带在身边,既可以读书,又可以少一个人的开销,最后却带他。
伯母什么也没有,帮他准备一年四季热冷衣裳。
这两年还想为他说门亲。只因他家无恒产,又无个正当的营生,好点的人家聘礼要的高,伯父家的三堂兄和四堂兄连着媳妇,家里一时有点周围不过来,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不是女儿有毛病的,就是贪女儿聘礼的无癞人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