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世英把女儿交给了妥娘:“乖,一边玩去。爹爹等会去六伯母那里接你。”
窦昭点头,等祖父和父亲都进了厅堂,她在外面转了一溜,找了个机会溜了进去。
五伯父正在说话:“所以我想来想去,寿姑的陪嫁,由我们东窦出了!”
“你疯了!”祖父和父亲都难掩惊愕,特别是祖父,脸色铁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西窦的一半产业是多少钱子?这可是祖宗的产业!”他说着,朝二太夫人望去。
二太夫人低头喝着茶,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儿子送出去的不是四分之一的窦家财产,而是一个霁红瓷的小碗。
“我知道!”五伯父温声道,神态暖如春色,“祖宗辛辛苦苦的留下了偌大一份财产,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代子孙的日子越过越好?如果这份产业反成了累赘,我们放弃也无所谓。世上之事,有德者居之。我相信,就算我们舍了四分之一的产业,有我,”他的目光遂一的落在了在座人的每个窦氏子孙的脸上,“有兰哥儿,有芝哥儿,我们的日子只能越过越兴旺,越过越昌盛。”
窦昭不由暗暗点头。
兰哥儿是大房的,芝哥是二房的。
自己的这个五伯父,难怪能进内阁,不说别的,就凭这手滴水不漏的说话功夫,也够她好好学习学习了。
窦铎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窦世枢,可真能想,真能干啊!
难怪他会接手这件事。
难怪窦家这么多子孙里,只有他的官做得最大!
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一样的狠。
东窦四分一的产业,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想到这里,窦铎不由眉头一皱。
等等自己的儿子要把小妾扶正,自己放着大把的银子不用,却要自己的侄儿们帮着出钱老五这哪里是不要祖上的产业,他这是在要挟他,这是在赤裸裸的要挟他!
窦铎顿时红了眼。
他绝不能让老五得逞!
窦铎朝几个侄儿、侄儿媳妇望去。
大太太垂着眼帘,手指不停地拨弄着紫红色小叶檀的佛珠。
二太太端容坐在那里,如神翕里祖先的画像。
平日里未语先笑的窦世榜此时也是正襟危坐。满难的严肃。
只有窦世横,大刀立马的坐在那里,显得有些不着调。
窦铎问窦世横:“你也同意?”
“我也同意。”六伯父坐直了身子,正色地道。“我本不赞成把王氏扶正,但王氏扶正已成了定局,让寿姑有些体己银子傍身。我觉得挺好。睿甫这次总算做了件靠谱的事。”他说话从来不含糊。
窦铎冷笑:“那好,你们出钱给赵睿甫吧!反正我是一分钱也不会拿出来的。”
你想给我添堵,好,我看你们怎么下台。
谁知道窦世枢听了笑着长吁了口气,整个人仿佛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起来,道:“我还担心小叔不同意既然如此,三叔。就麻烦你把账簿搬出来,我们当面把财产划分清,也让小叔心里有个数!”
窦世榜立刻拿了一大摞账簿进来:“小叔,我觉得,既然是给寿姑的陪嫁。还是应该以田亩和房屋为主。”他说着,找出其中的一本账簿,翻开后摊到了窦铎的面前,“你看,这是我们在行唐的一个田庄,有二千多亩,都连在一起,每年也有三、四百两银子的收益。再就是曲阳的田庄了,也有一千五百多亩。每年能收三、四百两银”
窦铎虽然不管庶务,但并不表示他不看账簿。
窦世榜指的这几个地方,都是东府的产业。
难道他们真的准备用自己的银子贴补窦昭?
窦铎眼底闪过浓浓的困惑。
窦世枢微微一笑,对窦世榜道:“三哥,这个都以后你再和小叔慢慢协商。当务之急是要写个契约——大家都同意寿姑的陪嫁由我们六房共同平摊,口说无凭。总得有个证句吧?”
“看我,”窦世榜笑道,“忘了你还要赶回京都了。”他回头问窦铎,“小叔,这契约您看谁写合适?”
“不是说你们三房合担的吗?”窦铎道,“怎么又是由你们六房共同承担了?”
窦世枢笑道:“我原意是由我们三房拿出来的,可大嫂和二嫂、四哥怎么也不同意,我想了想,有大嫂、二嫂他们帮衬,我也更有底气些,就答应了。”
窦铎额头冒出汗来。
他只有一个儿子。
得罪二伯父这一支他不怕,还有大伯父那一支。
这从兄弟也和那内阁一样,利益之下,今天你拉拢了我打击他,明天我拉拢了他打击你分分合合,不过是就是那回事。
可现在,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产业,让另外六家共同受损,这就好比是把另外六家绑到一根绳子上联合起来对付占了他们利益的自己那六房的任何一家都永远不可能和他们这一房走到一起他们这一房将彻底地被孤立不要说万元此时不过是个新晋的举人,就算他是个进士,难道不要选择官?难道不要候缺?难道仕途中就没有个为难的时候?
窦铎思忖着,窦世榜已三下两下写好了文书。
“小叔,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如果没有,我们就分别按指印了。”
不过是张薄薄的笺纸,窦铎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到现在还不相信窦世枢会把自己的钱拿出来。
可眼前的这纸文书却又让他不能不相信。
一旦指印按下去,事情就再也无法收拾了。
窦铎想着,额间的汗就落在了文书上,渐渐洇开,像一滴泪。
黑影在眼前一晃,手中的文书突然被人抽手了。
“我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怕我不同意。”窦世英把契约撕得稀烂,然后揉成一团丢在了墙角,“五哥不用多说了,寿姑是我女儿,陪嫁理应由我出,这一半银子,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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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表
★窦家:
祖上:挑货郎,妻商户人家丫鬟;
太祖父:棉商,妻秀才女儿郝氏;
高祖父:秀才,妻安香赵举人女儿赵氏;
大曾祖父:窦焕成,妻未知,至德十三年二甲第三名,2儿3女,9个孙子,3个孙女,11个外孙,9个外孙女;
二曾祖父:窦耀成,妻未知,至德十三年二甲三十七名,1儿1孙;
☆(第一代,指有未逝者)
大老太爷:窦焕成长子(已逝),妻大太夫人(已逝);
二老太爷:窦焕成次子(已逝),妻二太夫人;
三老太爷:窦铎,窦耀成独子,妻三太夫人(已逝),妾丁太姨奶奶,崔太姨奶奶,42岁生子;
**
大姑奶奶:窦焕成长女;
二姑奶奶:窦焕成次女;
二姑奶奶:窦焕成三女;
☆(第二代)
大老爷:窦世样(57岁),大老太爷长子(已逝),妻大太太,43岁生独子环昌;
二老爷:窦世棋(49岁),大老太爷次子,妻二太太,小窦世样8岁,26岁中进士;
三老爷:窦世榜(45岁),二老太爷长子,妻三太太,小窦世样12岁;
四老爷:窦世梭(42岁),大老太爷三子,妻四太太;
五老爷:窦世枢(38岁),二老太爷次子,妻五太太,至德十五年生,至德三十六年中进士,时年22岁;
六老爷:窦世横(25岁),二老太爷三子,妻六太太纪氏,小窦世样34岁;
七老爷:窦世英(21岁),三老太爷庶子,妻赵谷秋,小窦世样38岁;
**
大姑太:
二姑太:
三姑太:
☆(第三代)
大爷:窦文昌(29岁),妻文大奶奶,二伯父长子;
二爷:窦玉昌(27岁),妻玉二奶奶氏,二伯父次子;
三爷:窦秀昌(25岁),妻秀三奶奶,二伯父三子;
四爷:窦荣昌(20岁),妻荣四奶奶,四伯父独子;
五爷:窦广昌(18岁),妻广五奶奶,二伯父四子;
六爷:窦博昌(16岁),妻博六奶奶,五伯父长子;
七爷:窦繁昌(15岁),三老爷长子;
八爷:窦华昌(14岁),三老爷次子;
九爷:窦环昌(14岁),至德三十九年生,大长爷独子,21岁中举;
十爷:窦济昌(9岁),五老爷次子;
十一爷:窦政昌(4岁),六老爷长子;
十二爷:窦德昌(2岁),六老爷次子;
**
大小姐:佩慈(25岁),三老爷长女;
二小姐:佩恕(23岁),三老爷次女;
三小姐:佩念(18岁),三老爷三女;
四小姐:窦昭(0岁),永明十一年生;
五小姐:窦明(—3岁),承平二年生,小窦昭2岁5个月;
☆(第四代)
芝哥儿:窦启俊(9岁),三爷窦秀昌长子;
★
★
★
★赵家:
舅舅:赵思,28岁(至德二十八年);妻舅母
**
大表姐:赵碧如(9岁);
二表姐:赵琇如(7岁);
三表妹:赵璋如(5岁);
★
★
★
★王家:
王行宜,至德三十六年己丑科进士;妻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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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王知柄,王行宜长子,妻高氏;
二爷:王知杓,王行宜长子,妻庞氏;
三爷:王映雪,王行宜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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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王楠(4岁),王知柄长子
※
注:括号后的年龄是指大窦昭的年龄,负数则是小于窦昭的年龄。
第四十七章 盘算(粉红票150加更)
晚上,被留在东府的窦昭睡在六伯母内室的碧纱橱里,怎么也睡不着。
西窦的一半财产,就这样归她了?
她脑海里反复地浮现出父亲将文书揉成一团时那温文中带着坚毅的样子。
窦家四分之一的产业,父亲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俞大庆不过管了母亲那么点陪嫁,母亲一死,就有了别样的心思。她一个五岁的稚童,谁会忠心耿耿地帮她打理这些产业而在锦帛面前能不动心?
要不要联系崔家的人呢?
前一世,她十二岁。
这一世,她还懵懂不知。
窦昭已经经历过太多,早已不敢用金钱去考验一个人的心性。
而在碧纱橱的另一边,纪氏也没有睡。
她在想今天的事。
有心和丈夫说几句贴己的话,转头却看见丈夫酣睡的脸庞。
千言万语就这样堵在了心里。
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床,先去看了看“睡着”了的窦昭,然后一个人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现在的窦昭,好比个襁褓中的婴儿手里拽着袋金元宝,虽然金元宝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可她却无力保管,只会让觊觎它的人生出抢夺之心。
这对窦昭来说,弊大于利吧!
纪氏想到她熟睡时静谧的面孔,写字时认真的表情,还有偶尔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突然间心痛不己。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难道就让她这样毁了不成?
她不由朝自己婆婆居住的方向望去。
至于送走了窦铎父子的二太夫人,正和次子窦世枢在内室说着悄悄话。
“要是你三叔最终也不答应分西窦一半的财产给寿姑,你难道真的准备把老三、老六应得的那一份连同你自己的一起送给寿姑啊?”
屋里服侍的仆妇已被遣散,屋里只有二太夫人和窦世枢两个人。
窦世枢笑而不答。亲手给母亲沏了杯茶。
二太夫人又气又急,嗔道:“你啊,也太急进了些!还好今天有万元顶了一杠子,要不然,这件事看你怎么收场?”
“我也没想到。”窦世枢坐在了母亲的对面。“万元比起从前来。稳重多了。”又道,“家里的事。还要请您多多费心,我明天一早就回京都去了。”
“我省得。”二太夫人说着,唏嘘道。“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我看那王行宜未必就会领你这个情,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件事闹成这样,全是你没有尽力的原因。”
“娘,”窦世枢失笑。“您觉得,我能和王又省吃到一个碗里去吗?”
二太夫人微愣。
窦世枢就道:“我们窦家。到我这代,已经是第三代了吧?”
自从窦家有人进学以来,窦世枢是第三代。
二太夫人点了点头。
“可不管我们家出了多少个举人、进士,只要没有人入阁拜相,就始终只是个平常的官宦人家,在官场中名声不显,在朝廷里说话无力,”窦世枢说着,脸色渐肃,五官也都如刀刻般分明起来,“而我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看到了这样的前景,有可能哪天自己的画像会挂在窦家北楼的祠堂里,名字会写进窦家家谱的首页,您说,我能放弃吗?我会放弃吗?”
二太夫人坚定地道:“那自然是不能!”
“王行宜,选择了给房师做了先锋,整整十年,他自己在西北餐风宿露,妻子儿女穷困潦倒,”窦世枢眼睛微眯,犀利明亮的眼神如刀锋一闪,“如今,他好不容易重返仕途,所受的委屈房师都会补偿他,您说,他会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让自己所受的苦难毫无代价吗?”
“不能!”二太夫人若有所思。
“既然我们两个人都不可能退让,我又何必讨好他呢?”窦世枢微笑道,“而且现在的局面对我们更有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家务事都理不清,竟然要我们家花这么大原力气为他收拾残局,房师对他,恐怕要重新估量估量。”
“不错!”二太夫人精神一振,“一个连家务事都管不好的人,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地把朝中大事托付给他呢?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就算我们闭口不谈,迟迟早早也会传到你的那些同年、同僚们耳朵中去的。做官的,谁不想再进一步?就算是曾大人对他青眼有加,恐怕也会有人不服。”她说着,笑起来,“这样看来,我们要多谢那庞氏这么一闹才是,否则事情还走不到这一步。”
“不过,让王氏这样的女子进门,终归是有些不妥。”窦世枢沉吟道,“就怕下辈们有样学样,坏了窦家的家风。我看,西府那边的事,您要多多留意才是——三叔家里已经久无人主持中馈,想必要做的事很多,寿姑最好还是养在我们府上好些,还有王氏生的那个女儿,如果也能接到您身边来长住,那就最好不过了。”
二太夫人很鄙视王氏,连带着也就不喜欢窦明,道:“我们现在和你三叔翻了脸,如果仅仅是为了教养她,我看就算了吧!”
“但她总归是窦家的姑娘,”窦世枢道,“若是嫁到别人家言行有失,丢得还是我们家的脸。”
二太夫人无奈地颔首。
窦世枢又嘱咐:“寿姑得了西府一半产业的事,还请您叮嘱家里人,不要乱说话。”
二太夫人不解。
窦世枢含蓄地道:“我怕有人打寿姑的主意。”
二太夫人明白过来。
西窦的一半财产,是多少银子?
谁家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子孙几辈子都可以不事生产,躺着吃睡着喝就行了。
“总得给寿姑找个和我们家亲近的人才行。”二太夫人思忖道。
“若是她的心向着东府,那就更好了。”窦世枢见母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底充满了笑意,“这两天赵太太会拿了赵大人的同意书回来。赵太太毕竟年轻。她有什么事,您就帮衬她一把,免得分割财产的事又生出什么波折来——我们既然答应了赵家的条件,何不做得漂亮些?”
二太夫人却诧异窦昭的舅母来得这样快。
窦世枢含笑道:“我一得到消息,说睿甫要西窦一半的财产给寿姑做陪嫁。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