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夫人含笑颔首:“那就这样好了。”又拉了纪咏的手嘱咐他:“你若是缺什么,少什么的,直管来跟我说。”
纪咏目不斜视,恭敬地道:“太夫人言重了。我听姑母说,表妹将西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想必难得惊动您老人家。”说话到最后,已带着几分笑意。
二太夫人闻言微愣,呵呵笑道:“那也是你姑母教得好。”
纪咏笑而不言。
屋里服侍的人都奉承地跟着笑起来。
窦昭也抿了嘴笑。
这个纪咏,平日里时不时出点状况,让人觉得有些不着调,可在大事面前却从不含糊。
她心里对纪咏生出一份感激之情。
从二太夫人屋里出来,她不禁他:“你可有号?”
“暂时没有。”纪咏不以为意地笑道,“等我想好了,第一个告诉你。”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圆通法师呢?
窦昭有些苦恼,但这种事急也没有,只好把它抛到脑后和他寒暄:“怎么突然想到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不是说老太爷有意让你多磨练几年的吗?”
他撇了撇嘴,道:“发现还是考中了进士比较方便。”
窦昭哈哈地笑,道:“你又准备干什么不着调的事?”
纪咏眼眸微闪。
他就知道,她会这样问他,只不过他没想到窦昭会笑着问他,在他的预料中,她应该会面无表情,目露讥讽,不屑地睨视他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天他陪着窦政昌去舅舅家做客时珠帘后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和少女压低了嗓子的嘻笑,再看窦昭此坦然而明快的笑容,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如云般舒展起来:“你说,和氏璧有没有可能成了始皇帝的陪葬品?”
他不会是想去挖始皇帝的墓吧?
窦昭不由大怒:“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坏人祭祀,是有损功德之事”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纪咏比她的反应还大,“我不过是想好好的研究一下秦历。怎么就坏人祭祀、有损功德了?”
窦昭无语。
纪咏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越过,嘴角却忍不住越翘越高。
窦昭无力地叹气,素心来禀她:“梅公子已经悄悄地离开了田庄。”
但那个陆鸣还留在窦家!
窦昭默然。让素心管理鹤寿堂的琐事,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素心:“千万别让他把鹤寿堂拆了,我们还帮着他搬砖运石。”
素心神色狐疑,显然有些怀疑她的话。
窦昭深深地叹息。
为什么她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呢?
她不理他。他却找上门来。
“喂,你那个账房,到底干什么去了?”纪咏闯进花暖,问正在给花浇水的窦昭,“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知不知道他那个朋友叫什么?”
窦昭抬睑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了句“我不知道”,又继续低下头浇花。
纪咏眉头紧锁。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水壶:“我竟然找不到这个人。”
窦昭闻言暗惊。
纪咏难道发现了什么?
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对陈先生这么感兴趣?
想到纪咏那妖孽般的聪明,她有些慌张,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她故作生气地他手中夺过水壶,不以为然地质问道:“你以为京都是你家啊?你想找谁就找谁啊?”心里却砰砰乱跳。
纪咏却重新把水过来从她手中夺走。想了想,把水壶放到了窦昭伸手拿不到的地方,这才正色地望着她道:“你知不知道那个陈波是什么人?上次我见他行事十分的老道,就派人仔细地查了查他。他从前做过福建抚巡张楷的幕僚,当年倭寇围攻福州,张楷竟然弃城而逃。这种背信弃异之人,你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人”
窦昭松了口气。
“我知道他从前做过张楷的幕僚。”她真诚地道,“当年的张楷重高权重,这种攸关生死的事。陈先生一个小小的幕僚,怎么左右得了他?陈先生一直为此羞愧不己,所以才会定居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东巷街。我们总不能因为他一时的过错就把人一棒子打死吧?”
“他如果真心悔改,我也不会戳穿他的身份。”纪咏眉头锁得更紧了,“问题是他当着你说去京都访友,实则不见了踪影”
他的话却让压在窦昭心头的大石头落了下去。
还好宋墨做事慎密。不然以纪咏的性格,如果发现了陈先生的异样,肯定会好奇地追查下去那可就麻烦了!
她突然发现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是件负担。
素兰拿着封信在冲了进来,看见纪咏,她不由神色微敛,一副十分忌惮纪咏的样子。
这家伙又干了些什么?
窦昭朝着素兰招手:“谁的信?”
素兰忙道:“陈先生的来信。从京都来的。”
纪咏愕然,伸手就去拿信,却被窦昭早一步拿到了信。
“这可是给我的!”她暗暗警告纪咏。
纪咏却不以意,大大咧咧地道:“我这不是怕你上当受骗吗?”
窦昭不理他,回到屋里,让素兰在门口守着,这才展信阅读。
宋墨已解除了陈曲水禁令,而且对他放松了警惕,他有什么事问身边的小厮,小厮也有问必答,不像之前三缄其口,陈曲水因此发现,蒋家在京都的消息网竟然是掌握在宋墨的手中,他决定借口要拜访窦世英、窦世横等人,在京都多呆些日子,看能不能利用宋墨手上的人打探一些朝廷的情况再回来。
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窦昭把陈先生的信烧了,亲眼看着素兰把灰烬埋在了花圃里,这才回屋给陈曲水写了封信,让他早日归来,不要贸然试险。
她从不敢小视宋墨。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朋友(加更求粉红票)
宋墨走进母亲的屋子时,蒋氏正低声和个媳妇说着什么,听到屋里服侍的丫鬟纷纷娇声喊着“世子爷”,她知道儿子从真定回来了。
“见着窦四小姐了?”遣了屋里服侍的人,蒋笑亲手给儿子沏了杯茶。
“见着了。”宋墨忙起身接过茶盅,“窦四小姐让我代她向外祖母和您道谢,说若是有机会来京都,定当登门拜访。还送了些回礼给您,我让陈核放交给了霍嬷嬷。”
霍嬷嬷,是蒋氏的乳娘。
听见窦昭还给她备了回礼,十分的高兴,笑道:“走,去看看窦家四小姐都给我带了些什么东西。”
宋墨陪着蒋氏去了一旁作库房的耳房。
不过是些绫罗绸缎,虽然都是上品,却也只道寻常。
宋墨道:“窦四小姐没想到外祖母和母亲会让我亲自登门道谢,又因这件事瞒着家里人,临时差人去真定州买了几块好料子,还让我跟您说,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您不要见怪。”
蒋氏摸着妆花布料上凸起的缠枝花花案,感慨道:“什么东西我没有见过,难得这分心意。”
宋墨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和母亲往外走。
蒋氏却腿一软,若不是宋墨眼疾手快地扶了她,差点摔倒。
宋墨大惊失色:“娘亲,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笑着安抚儿子,面色却难掩苍白。
“娘亲!”宋墨忙搀着母亲回了屋,又张罗着御医过来给母亲把脉。
在三公主和驸马石祟兰赤脚席地坐在水榭石刻流杯渠旁喝酒说话的宋宜春听说,匆匆赶了回来,正好碰到了宋墨送御医杨峦送门。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宋宜春也不客气。把刚要出门的杨峦又拽了回来,一行去了宋宜春的书房。
“夫人怎样?”宋宜春担心地道。
“没什么大碍。”杨峦道,“郁气攻心,吃几副散气的方子就好了。”
宋宜春叹了口气,道:“自大舅兄出事。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你不如加几味能安心定神的药材。”
这很简单。
杨峦笑着应“好”。重新给蒋氏开了方子,宋墨这才送了杨峦出门。
宋宜春则是去了上房。
蒋氏面色憔悴地依在床上。
见宋宜春进来。丫鬟们恭谨地曲膝行礼,喊着“国公爷”,蒋氏也声音虚弱地喊了声“国公爷”。
“你现在感觉怎样?”宋宜春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床前。仔细地打量着蒋氏的面色。道,“我刚才遇到杨秀山了,他说你没什么事,吃几药安神养气的药就好了。”说着。坐到了床边,握住了蒋氏放在薄被上的手。“嗯,指头还有点凉,你自己要多注意些。我们都是不年轻了,可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逞强了。”
杨峦,字秀山。
蒋氏抿了嘴笑,道:“三驸马怎么说?”
宋宜春这次去三公主府,主要是想通过石祟兰和辽王说上话。
“我出了面,瑞芳还能说个‘不’字?”宋宜春拍着胸道,“你就放心好了,四舅兄他们到之前一准有信回来。”
蒋氏神色就松懈下来,感激地对宋宜春道了声“多谢”。
“老夫老妻的了,说这个做什么。”宋宜春说着,面露豫色。
蒋氏笑道:“既然是老夫老妻的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
宋宜春干笑了两声,低声道:“现在岳母她们都已经平安无事了,含珠也去世了,我看天赐的婚事”
蒋氏明白丈夫的意思,笑道:“自然是由你做主。”
丈夫能在蒋家生死关头勉强同意宋墨娶含珠,已经是情深义重了,现在蒋家落魄了,宋家虽然不需要媳妇帮衬扶持,可娶个贬为庶女的罪臣之女,而且是长媳,宋宜春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当初与其说他是勉强同意了,不如说他是迫不得已暂时答应了。
现在蒋家的危机已除,而且含珠也死了,宋、蒋两家再也不可能联姻。
喜色浮现在宋宜春的眉宇间。
外面珠帘乱撞,宋翰跑了进来。
“娘亲,娘亲,您怎么了?”扑到母亲的床前,这才看见父亲,忙站直了身体,恭敬地给父亲问安。
宋宜春欣慰地“嗯”了一声,但还是训斥道:“师傅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进退有序了”
宋翰嘟着嘴,泪汪汪地望着母亲。
蒋氏忙道:“好了,好了,他还小,再大些就知道了。”然后忙转移了话题,道,“我这几天累得很,七月份的租子还请侯爷帮着收收吧!”
英国公府有十六庄御赐的田庄,和官衙一样,每年的夏、冬两季收租子。这个时候,各个田庄的庄头就得回英国公府盘点。
“行啊!”宋宜春爽快地道,“反正有总管,我在旁边当个泥菩萨就行了。”
他不懂这些。
蒋氏忍俊不禁。
宋墨拿药折了回来,见屋里一片喜气详和,给父母行了礼,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宋宜春像遇见了救兵似的,忙道:“你母亲让我帮着算夏季的租子,我还要帮你舅舅们打点辽王,我看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洪先生不是夸你算术学得好吗?正好,帮着家里管管庶务。”
宋墨很是意外,朝母亲望去。
宋宜春却像怕宋墨反悔似的,急急地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然后道,“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适宜送给辽王的。你有什么事就跟天赐说吧!”最后一句却是对蒋氏说的。说完,起身就去了库房。
蒋氏叹气,对儿子道:“不过是走个过场,你这些日子跑东跑西的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你舅舅那边也没什么事了,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去找玉哥儿他们玩去吧!”
玉哥儿大名叫顾玉,是云阳伯顾全芳的嫡长孙。顾全芳的嫡妻宋氏,是宋宜春的姑母。两人成亲不到一年宋氏就病逝了,后来顾全芳虽然娶了宣宁侯郭海青的堂妹,和宋家却一如宋氏在世时一样的走动。连带着宋家和郭家也亲近起来。
顾玉的母亲是万皇后的胞妹。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他和宋墨同年,长得清秀娟丽。像女孩子似的,性子却十分的跋扈,一言不和就能和人打起来。而且还不准身边的随从动手。要亲自上阵,他打了别人还好说,别人要是打了他却不好交待,为此不知道惹出多少祸事来。万皇后心疼妹妹留下的这唯一的骨血,把他当心尖子似的。事情闹大了还会亲自出面帮他求情,满京都纨绔子弟、官宦之家都避着他走,时间一长,就得了个京都小霸王的绰号。
有别有用心的人怂恿着他去惹宋墨。
宋墨在京都也是个比较特别的人。
据说宋宜春对他十分的严格,家中同时请了好几个大儒教他学问,除了诸子百家、诗琴书画,还要学天文历法,算术骑射。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几乎从不出门,认识他的人都很少,没见过宋墨的人都喜欢在背后叫他“英国公府的书呆子”,见过宋墨的人通常都会保持沉默。
实际上那个时候宋墨已经被蒋梅荪丢到战场上去练胆子,他看顾玉如同大人看小孩,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对顾的挑衅自然是视若无睹。
顾玉就在皇家家宴上殴打宋墨。
宋墨毫不客气,在万皇后的求饶声中把顾玉打成了猪头。
那时候辽王还没有就藩,唯恐天下不乱地在旁边帮宋墨喝彩。
太子满头是汗,拉了宋墨再去拉顾玉,结果两边都不买他的帐,急得直喊侍卫,这才把他们分开。
万皇后搂着顾玉哭,蒋氏就搂着宋墨哭。
皇上只好当作没看见,称自己喝多了,要休息。
谁知道顾玉却从此服了宋墨,天天跑到英国公府找他玩。
宋墨哪有时间陪他,把他晾在一旁不理。
他嬉皮笑脸的不以为然,像牛皮糖似的跟着宋墨,宋墨去哪里他去哪里,打不还手,骂不还手,被宋墨丢到井里差点淹死,被人拉起来之后什么也没跟大人说,继续跟着宋墨。
宋墨这才正眼瞧他。
让自己身边的护卫,也就是被段公义称为匣里藏剑的夏琏告诉他习武。
顾玉马步一蹲就是两炷香的功夫,手脚发拌也不喊一声苦。
宋墨见了,就让严朝卿告诉他读书。
蒋氏欲言又止。
宋墨冷笑:“郭家玩‘捧杀’就玩‘捧杀’,可竟然算计到英国公府来了,这件事可就不能随便了。我原本准备好好和郭家算算这笔帐的,但看在顾玉的面子上就算了,这个梁子让顾玉自己去解好了。”
蒋氏不再说什么。
不过两、三年功夫,顾玉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待人谦和有礼,说话言之有物,而且豪爽大方,和谁都能玩到一块去。
万皇上不止一次在蒋氏的面前夸奖宋墨。
宋墨偶尔让顾玉给他办办事,两人吃吃喝喝了几回。
蒋氏见儿子难得有个同龄的玩伴,顾玉又迷途知返,倒也常鼓励儿子和顾玉出去走走。
“他除了飞鹰走马还有什么事?”宋墨笑道,“我还不如帮你盘点田庄的账田呢?好歹是家时的庶务,多学着点总不为错。”
蒋氏这些日子殚精竭虑,最后哥哥们还是相继去世了,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暗暗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哥哥们,要是早点听那个小姑娘的劝告,也许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再多想想,精神就恍惚起来。
长子是宋、蒋两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她对他很放心。
“这个家迟迟早早都是你的,既然你有兴趣,那你就学学怎么盘点吧!”蒋氏笑着让人把对牌拿给了宋墨。
宋翰偎在母亲的身边,笑道:“那我陪着母亲。”
蒋氏欣慰地摸了摸次子的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见面
宋墨帮着母亲盘点家中的夏季的租子,没打算去找顾玉,顾玉自己找上门来。
“天赐哥,您的事都忙完了?”蒋家出来,宋家义不容辞,顾玉进宫找了几次姨母,万皇后告诫他不要乱来,还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