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儿过来,兴许不致误了阁下性命。”
有一瞬间,蓝翾几乎要承认自己愚不可及,却在与苛劬的迎视中,抓到一抹极难获窥的惶惧——赌了!“是么?在下怎么记得阁下也说过,‘百日香’是阁下新近研制,连当年以礼送淦的‘避蛊鸣’也难解其毒。令侄在淦为客已久,不知在阁下的‘百日香’研制成功之际,可曾鸿雁传书为令侄服下避蛊的药物?”
“宣隐澜!”此次的大吼是声嘶力竭,颇有惊天动地的味道,是苛劼,“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不想死得太难看,快放了我侄儿过来!拿个娃娃做要挟,算什么男人!”
抱歉,我还真不是男人。蓝翾挑眉未语。
苛劬伸臂挡在暴跳如雷的兄弟前,力持斯文,“阁下乃堂堂一国之相,如此行事,不怕失了贵国泱泱体面么?”
“一国王叔都能施毒制人不怕难看,宣某又岂敢教阁下专美于前?”施施然示出莹白掌心,“请赐解药。”
苛劬美眸内杀机再也掩藏不住,手入怀中,一三寸短笛握在了纤纤指间,翠绿色泽映衬着玉笋肌肤,竟透出几分诡异。下一刻笛横唇下,吹出一缕袅袅不断的尖细笛音。
蓝翾猝然抓胸,百鼠噬腑的绞痛再次突袭而来,她咬紧了下唇,喉咙里闷出无奈的呻吟,脚步虚晃,下一刻,栽入一个厚实精健的怀抱。
“宣,宣,你中了什么?避蛊鸣不能解么?宣苛劬,停止,停止!朕要你死!”看她贝齿已将下唇咬得血迹涔涔,却仍不肯放声痛呼,遂伸指将她贝齿启开,再以指代之,“来人,吹避蛊鸣,快,在朕要了你们的脑袋之前,快!”
携带避蛊鸣的侍卫已尽可能的快了,但仍快不过另一人的震天惨叫:“啊呀——啊——痛哇——啊——我要死了——母后——”
是苛昱!因被两健壮汉子左右挟住,倒地翻滚不得,但那凄厉哀呼、五官纠结、汗泪奔肆不是假的,相较之下,忍耐力出类拔萃的蓝翾,症状倒显得轻松了。
笛声戛然而止。苛劬目瞪口呆地望着侄儿惨状:因服食时间尚短,蛊虫尚未起蛊,所以他的痛袭来得晚了,但正因为他身上的蛊虫是在未曾起蛊时被“催蛊鸣”生生催醒的,所以其痛更甚!
“劬,昱儿怎会如此?他真是中了‘百日香’了么?”苛劼豹眼大睁,惊痛问。
痛状倏去,瘫软在勒瑀怀中的蓝翾面白如纸,薄汗淋淋,却呈出虚弱笑意,道:“苛公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宣某不介意每次蛊毒发作时有令侄作陪,只要阁下舍得。”
勒瑀狭长凤目内戾芒毕现,一字一句道:“苛劬,若你此时交出解药,你这不中用的侄儿和那六座废城朕还是会依诺给你;若再拖延,朕发誓,会拿你畲国千万条性命来换!”
字浸血,语淬毒,闻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是绝望么?漫浮胸臆的酸楚无力,纠缠心叶的情碎神伤,冲盈脑际的哀恸悲凉,这一切,便是绝望了么?“你当真爱‘他’至此?”是肯定句式,“为什么?‘他’何以值得你如此?”
勒瑀面无表情,细长凤目内亦是一平无澜,“因为她是她。”
握着他的胸襟,蓝翾试着从男人的臂弯里脱出,却被他更紧地箍在胸前。恰是如此,因她竭力后仰而空闲出来的眼睛没错过勒瑀面上的任何丝微变化,耳闻苛劬哀怨若弃妇的质询,怪异的感觉再次充斥回胸臆:不对,非常不对,可是哪里不对
“劬,给解药呗,平安带回昱儿才是最紧要的。”苛劼行至兄长身侧道。平日都是他鲁莽滋事,今日也做一回理性的智者,旁观者清,说得就是这般情况罢。
苛劬蓝眸重重阖上,又沉沉睁开,于胸前暗袋取出一锦囊递出来。后者接过,轻拍兄长肩头一记,而后大步迈向对面,距敌方阵营五步处,听得勒瑀低喝“莫再向前”,心存不甘地瞥到架在侄儿颈上的利刃,停住了粗阔的身形,将锦整送到了迎来的侍卫手中。“先食三粒红丸,是为血引;再食三粒黑丸,是为除根;不可颠倒。”苛劼道。
“苛三公子,顺便请将‘催蛊鸣’一并拿过来不是更好?放心,勒某不会夺人所爱,只待稍作把玩便当奉还。”说得轻巧随意。
苛劬眼际空冷,信手扬出,三寸短笛落入扬手以待的勒瑀掌中。“照苛五公子所嘱,先给苛小公子服下,以客为尊嘛。”
苛劬下鄂绷紧,喉间憋住了尖叫冽吼,原来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继苛昱之后,蓝翾服下解药。吞下那救命丸,再迎视不远处苛劼一双蕴意不善的豹眼,问道:“苛五公子,药效何时生效?”
“一刻钟后。”苛劼盯着眼前夺了劬所有希望的人,有不解也有不平:样貌才情,劬都不会输于“他”,那男人是瞎了不成?
勒瑀道:“一刻钟后,吹奏催蛊鸣,情形不对即刻停止!”
被责成吹奏“催蛊鸣”的侍卫武颃,是个精通畲蛊的行家里手,“避蛊鸣”亦向来由他掌握。一刻钟后,催蛊鸣响起,中蛊两人一切如常,均无异样。勒瑀满意颔首,授意武颃将“催蛊鸣”掷与仍在五步外候着的苛劼,扶挟苛昱的两人亦随之撤后一步。
只不过那苛昱小王子依然呆呆地无动于衷。蓝翾看得于心不忍,好心提醒道:“苛小公子,你可以随你的王叔们一道回家了。”
苛昱盈盈目光迎向她,且惧将疑。
“昱儿,过来这边,五叔带昱儿回家了。”
“五叔!”苛昱惶惶然迈开一足,确信无人阻其去路,才放开胆子急切切奔向久违了的亲人。
苛劼握起侄儿旋身回阵,确定有属下护卫后,逼到神思黯然的苛劬身前,一向嗓门媲美雷公的他此时压声切齿道:“劬,你还要为那个男人自怨自艾多久?莫忘了我们现如今身在何处,莫忘了我们当年在母妃病榻前发下的重誓!”
一语惊醒梦中人,苛劬不再向对面投过一眼,径自飘然离去。却轮到苛劼维持风度,匆匆抱拳道:“各位再会了。”
走了?目送着一行人愈行愈远,蓝翾仍难置信:事情,就这么轻易结束了?
蝶双飞 第四卷 第七章
“王上,要不要拦下他们?”眼见两拔人马各有动作,良城知府谌睿建言道。本还想多说上几句,但见主子脸色阴沉森冷得可以,余下的话又乖乖地自动省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里坡之所以被称之为“五里坡”,全因了这一道五里山梁,作为“山”来说,它委实有些低矮了;但作为“坡”,它实在是一处很好的蔽风遮阳处。草木掩映下,坡下两拨人马对峙,坡上的他们来得晚了,却没错过蓝翾陷在勒瑀怀抱的一幕,隐约有“宣隐澜”“宣相”字符不时入耳,原来,她的此次受困,是因了淦国。
两拔人马的领头人他都不陌生,当年初登大典时,曾接待过同样身为太子的勒瑀的出使;而苛劬,又是另一番渊源了。戎晅之于他们擅自踏上己方的国土并不感特别气怒,为考察他国民风国情,他也曾不止一次密潜异邦。可是,亲眼目睹到勒瑀和蓝翾的纠葛互动,先前那见她平安无事的欣喜迅即被升腾起的妒意替代。他想到了那个他始终心存芥蒂且永远无法参与的六年,六年的光阴,在当事者的心头不会风过无痕罢?她,和他,究竟存着怎样的牵绊?勒瑀迢迢千里,是为她么?而她,又怎会和勒瑀重新牵扯在一起?畲人拿她要挟淦国,勒瑀又拿什么换回她?她,于他,有多重要?
“王上”再不行动,怕是晚了。
“谌大人带一队人去叨扰叨扰苛家人,不需费太多气力,虚张声势、玩玩就好,要他们知道这煊国土地不是他们恁地来去自如的。”照方才情形,淦畲两国处得并不愉快,在人家交恶正酣的当口,在一旁闲闲看戏比掺和一脚要来得有趣。但另一方,注定是无法善了,他怎可能教人带走淼儿?而显然,勒瑀亦绝不会肯轻易放手。“其他人,随朕来!”
谌睿疾道:“是否待臣命人请厉将军赶过来护驾后,王上再”
“你去知会厉将军!”紫影渺动,声落时,人已在坡下,十二名侍卫紧后相随。
“是,王上。”谌睿带人向另一方向进拔时尚存惑然不解:沉稳聪智如王上,今日似乎稍嫌躁进了些?
*
“穿过那片林子,耿家兄弟派人牵了马等在那儿。”勒瑀道。
蓝翾仰望了一眼风头正劲的日阳,吁出一口气。脚底已尽可能的快了,方能和身旁闲庭散步的男人走个齐头并进。“公子,此次为何没请耿家兄弟助阵呢?若发生了什么事,有他们在,不是多了两个强力的照应么?”
“若是江湖纠纷,请他们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但事关两国,他们出面自然不便。只不过,耿家兄弟于你的失踪甚是介怀,能教人自潜龙庆神鬼不觉地劫走潜龙堡的客人,那苛家兄弟也算有些本事。”
唔,照这样看来,潜龙庄不是阿晅的威胁,耿家兄弟也不会是叛国的宵小?
“公子这段时间一直留在潜龙庄的么?不怕离开得太久,家里出什么乱子?”
“家里?”狭长眸光兴味十足地瞥过来,在她精致细巧的脸上停驻片刻,道,“有良北王和言予共同操持,至少不会有太大的疏乱。”
言予,那位由宣隐澜一路提携起来的瘦小书生?想必如今是顺风顺水万事如意了吧?
“公子,前方有人!”一干人顿住走势。远远望见,通往林子唯一的路口人,日阳过于刺目的光华下人影绰绰。
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怦憧,蓝翾开始举步维艰。
反观勒瑀,果然帝王本色,维系着一身的傲然英拔,趋近了拦路者。在他看清为首者的面目时,一丝诧色擦过眼际——是他?
又是一场对峙。
这一边,一袭金线嵌缝的紫色长袍,金色束腰长带,高贵飘逸,优雅雍容;黑眸清幽如潭,薄唇削刻成刀,那一股天下贵气集于一体的骄傲,会使人无端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入得了他的眼,费得了他的神,仿佛,天地之间,唯他一人而已。
另一边,藏青直裰敛不住狂傲邪肆,散肩长发漫散出无拘野性,斜旋的眉梢彰显霸气,微厚的双唇抿出冷酷。这样一个周身上下铁似冷硬的人,却有一双漂亮得过火的狭长凤目,因了这一双凤目的故,使他少了一分无情,多了一分魔魅,虽然里面盛潋的依然是冷冽寒峻,不见温柔。
王见王,怎么说来着?翎儿的语言——死会啦!但事到临头,蓝翾反而沉静下来——当有些事情无法子可想时,面对便是唯一的办法了。
“戎公子?”勒瑀率先打破了相对无言的静寂,“别来无恙?”
“承蒙惦记。”戎晅亦风度颇佳,“阁下既然有兴致到敝国一游,为何不通知戎某一声?也好让戎某这个东道主不至于失了礼数。”
“不敢。勒某不过是误闯宝地,尚请鉴谅。”话说的难得谦逊,不管如何,是在别人屋檐下。
蓝翾抬眸,却正和戎晅幽潭黑眸遭遇,怪了,那男人为什么要用这种仿佛逮到妻子与人偷情的妒夫眼光?他以为她是闲着没事偷跑出会情夫的吗?还真高估她的兴致。
“既然有兴来了,主人不会怠慢了客人,请阁下到戎某行馆一叙如何?”
别人要请君入瓮,他没兴趣给人机会瓮中捉“王”。“勒某出来得匆忙,家中亟有要事待理,择日会遣使送大礼搭谢阁下盛情相邀,不如就此别过。”
戎晅也无意与他研习嘴皮功夫,“既然如此,戎某若要坚持就显得强人所难了。也好,戎某乐得大度,看在阁下出手救了戎某的人份上,不计较阁下擅闯敝国边境之过。”
完了!蓝翾拍额苦叹:苗苗、姝儿及相府内那一干下人前景堪虑!
“想必戎公子记错了呗?勒某并不记得曾有过任何施救于阁下?”勒瑀淡然道。
“阁下不敢居功戎某却不能知恩不报,立在阁下身边的,不就是戎某的人么?淼儿,你不准备过来么?”末后一句,口吻温柔若三月春风,带着惑人的缠绵。
蓝翾下意识迈出一步,只一步,僵在当场。什么叫进退两难?此刻即是最好的写照。
勒瑀一凛,从戎晅柔情款款的注视及伸手待邀,看到身旁人儿面上前所未的踟蹰苍白,心思暗沉:“宣,怎么了?”
望向戎晅的两道美目里,不无谴责:他竟没有设想到,以勒瑀的心性,恼羞成怒后会伤及到她么?
戎晅微怔,不无懊恼:只任妒火中烧,竟忘了她此刻尚在那人近畔!暗自运功于左掌,右手则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扶缠在腰间的软剑柄上,蓄势待发,“勒公子,真的不肯赏光到寒舍一叙么?”
勒瑀怎觉不出他话题移转得突兀,“阁下既表明不强人所难,何必多此一问?倒不如让勒某明白究竟救了阁下的什么人?”言语间,猿臂探出,牢牢握住了蓝翾素手。
戎晅完美俊颜上不着半丝情绪,袍袖下的修长十指却紧握成拳,“既然阁下无意挟恩以报,何必多此一问?”
“阁下是不准备让路了么?”
“戎某站在自家的土地上,何来让路之说?”
“意欲何为?”
“阁下以为呢?”
拜托,不要这么有深度的火花四溅好不好?蓝翾一时间苦无良策,两个男人的言语交锋只令她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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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先发制人,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声龙吟凤啸之后,一紫一青两条同样矫健出色的人影缠斗一起。戎晅持的是缠在腰中的青玉软剑,勒瑀用的则是隐在袖内的峨眉短刺,剑刺交鸣中双影倏合倏分,不分轩轾。
两方围观者自然是个个全神贯注,严密注视战场,只怕己方主子有失而施及援手,而蓝翾,怕是个中最矛盾的一个吧,连她的脚步,也在无意识中迈到对垒的两队人的中间。
勒瑀的短刺中途回旋,撩向戎晅颈脉,后者矮身向后曲腰,刺锋仅差一毫地滑过。
“阿晅!”她压在喉咙的一声闷呼。
戎晅长剑翻腕斜挑,刺向勒瑀腰腹,对方撤刃回防,在剑尖挑破衣衫时来得及格开避险。
“王上小心!”又是一声默呼。这一刻,她是宣隐澜。
她不希望任何一方有事。她挂心戎晅,虽然两人已嫌隙日深,但她只求两人各安天涯,绝对不希望他有任何不虞,更遑论性命攸关;但她很难不为勒瑀担忧,他给过她最盛隆的眷宠,给过她最信任的倚重,她为求脱身,挑起淦畲之争,而他,只为她一个消息,即远涉天涯。戎晅的爱,她尚有回报;而勒瑀的情,她如何还?
困战中的勒瑀似听到了她心底声音,回眸一笑,凤眸内柔情缱绻。
王上。她唇含涩意。她对勒瑀的坚硬如铁是有原因的吧。当年他曾费心力得到一位会跳莲花舞的玉美人,三年后,色衰宠驰,竟将玉美人转手赐予了觊觎美人多时的贴身侍卫。所以,那六年,为这世界男人的薄幸,她力拒勒瑀,也不找戎晅。但不管如何,他对她都是好的,虽然几经威胁,却从不曾强迫过她。王上,隐澜要如何还你的情才好?
忽然,紫影翻飞,她眼前一花,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一双有力臂弯缠上纤腰,接下来,脸被埋在了她所熟悉的肩窝,低沈热语滚在耳边:“淼儿,淼儿,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