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他冲温卿良扬了扬手。
堂里的其他伙计见了他也是低低的唤了声安好,等到他微笑着点头后又重新去做自己的事。
温卿良‘啊’了声,冲他含笑道:“在忙啊。”
苏半夏没精打采的拨拉着算盘:“哎,别提了对了,你这是有事出去?”
温卿良再次点头,边往外走边挥了一下并拢着的食指与中指:“回来喝两杯,顾家那丫头的手艺可不一般。”
听到要喝酒苏半夏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见人快出堂,他连忙在后头高喊了一声:“早点回来啊。”
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他心满意足了,捧着账本开始高兴的对起帐来。
温卿良出了济世堂,四下一扫,很快便见到了街边那普通平凡的男人。大步走向那人,就算是已经到了他面前脚步也未顿,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
那人跟在温卿良身边,两人都没开口,就这么并肩走着,渐渐融入拥挤的人潮当中。
“出事了?”温卿良视线巡视着小摊上的物什,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他的声音慵懒散漫依旧,合着周遭的吵嚷声,很快便消散不见。
那人点头,普通憨直的脸上却没一点紧张担忧,就好像在谈着一件市井间的小事一般。
“那人病危。”
温卿良挑眉:“喔?”他从广袖中摸出折扇,轻轻敲击着手心。
“她居然会让消息流出来?”
那人依旧是面无表情:“虽然消息第一时间被封锁,看病的太医也被禁足不允外出,但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有事发生。”
所以虽然是费了点心思,可好歹还是让他给打听出来了。
温卿良赞许的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
“捻蕴,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捻蕴听了夸奖的话也没便一丝表情,整张脸木然的没有丝毫情绪,他道:“主子何时启程回去。”
听上去这话像是问人,但语调也平板依旧。
“这个啊”温卿良唇边噙着抹淡淡的笑,散漫道:“自然是得抢在十六前头了”
捻蕴点头:“那属下在义州城等主子。”他说完,转身便走。
“哎等等”温卿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出声道。
捻蕴停下,却没回头。
“主子还有何事。”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近了一条小巷,幽深不见底。温卿良步履缓慢,就这般不疾不徐的走着,在来到捻蕴身边时,他抬手,抚上了捻蕴脸与下颚的交接处。
有夏风吹过,湿热中带着阵阵燥意,树枝翠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白鸽拍着翅膀,扑棱棱的飞上碧蓝如洗的苍穹。
有洁白的羽翎轻飘飘的落下,温卿良轻抚着捻蕴脸的姿态,近在咫尺的距离,真是怎么看怎么暧昧。
纤细剔透的指尖能摸到细细的痕迹,温卿良挑眉低笑:“顾家那位大小姐,你还记不记得?”
温卿良眉目如画,风流蕴藉,这是所有皇城闺媛都知道的事实。但他那皮相精美男女通吃这一情况,却只有他身边的人才知晓。
就算是他的贴身丫鬟侍卫,被他这么亲近的抚摸紧贴,也会脸红心跳呼吸加促。这一招从小到大,他可谓是百试不爽。
只可惜,若是这世上真有一人能无动于衷没任何反应的话,那就只有捻蕴了
“顾大将军的独女,顾画顾小姐。”
捻蕴‘美色’当前,也是坐怀不乱一副呆板的表情。
温卿良的笑意更深,美眸更是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像是不想错过他的任何细微表情。
“不不不,我说的,可是前任顾大小姐”
镇国将军顾涟一母同胞,曾上阵杀敌走马疆场的顾大小姐
也是那位下嫁成家长子不过几年,便遇害不见尸首的,顾漪顾大小姐
想着刚才捻蕴那句僵硬的‘不记得’,温卿良轻笑了起来,眸内神色明显是等着看好戏的戏谑。
哎呀呀,看来顾漪没死之事,捻蕴还不知晓呐
他目送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也跟着走出了深巷。
车水马龙嘈杂吵闹,似乎刚才的宁静与安详是另一个时空。他微微闭上眼,闻着中夏风湿热的味道,弧度完美的薄唇好心情的弯起。
终于到了离开这平静小县城的时候了么?不过若是他一个人走的话,未免也太寂寞了些吧
要不然他缓缓睁开眼,精美的眉目间流转着好一派狡狯。
要不然把那小辣椒也给拐着去吧
漫漫皇城路迢迢
据《本草纲目》记载,紫荆:处处有之,人多种于庭院间。木似黄荆,叶小无丫,花深紫可爱。春开紫花甚细碎,共作朵生,出无常处,或生于木身之上,或附根上枝下,直出花。花罢叶出,光紧微圆。其皮入药,以川中浓而紫色、味苦如胆者为胜。味苦、平、无毒。
————《济世医报》
吱呀的车轱碾地声一直在耳边回响,忽的周身好一阵颠簸,差点没把她给颠下地。
瞌睡瞬间醒了过来,她全身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扒蹋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
搞什么啊那莫名其妙的颠簸是怎么回事?
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布帘忽被掀开,那人见她醒了过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哟,小椒醒了?”
嗓音慵懒散漫,很是熟悉的男声。
竹苓愣愣的看着那张扬眉浅笑的俊脸,好半响才犹疑道:“温卿良?”
温卿良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眉眼弯弯的靠了进来,挤在她边上坐下,笑眯眯道:“小椒醒了啊?”
她眨了眨眼:“是”哎,不对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后知后觉的竹苓扒着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很是谨慎的瞪着他道:“喂,你真当姐姐的房间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有没有自觉啊你男女有别啊!”
温卿良看着她那举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摸着竹苓的头一边感慨道:“小椒啊小椒,你可真是”这丫头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这种张牙舞爪跟个炸毛小猫似的摸样,还真是对他胃口啊,该死的讨喜。
她一掌拍开在她头上作怪的大手,没好气道:“还不给姐姐滚出去。”不然她可要揍人了。
就在她狠命推拒着温卿良的时候,之前那股强烈的颠簸又出现了。一个不稳重重砸在墙身,差点没砸晕了她。
温卿良也是慢了一步。颇显自责的垂着美眸,他自动自发的揉着她被撞的部位,难得轻柔道:“可是撞疼了?”
那么大的声响,不痛是假的吧。
饶是竹苓被撞得晕头转向,也该发现周围的不同寻常了。
她顾不得还隐隐作痛的头,扫开温卿良艰难的爬到窗边,一把撩起那布帘。
窗外山峦起伏,连绵不绝,是完全陌生的风景。微风吹拂着,将草蔓繁花的清香送出,树上稚鸟啼鸣,蝉鸣声声。
她瞪着那窗外繁花,彻底懵了。
“这这是哪?”
她如清泉般流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确定。没错,这一定不是药山。且不说药山现在还未修出山道,就是这压根没看过的风光景色,也能让她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来过这。
可是,济世县边上就一座药山啊,若不是那这是哪?
温卿良也伸出头来,似乎是很醉心于外头的美景,他愉悦的眯着美眸道:“喔,千石关。往上便是皇城了。”
竹苓忽然觉得刚才被撞的头更痛了,她抱着脑袋呻吟:“为什么我会在这?”
她明明记得是在跟三哥他们吃夜宵的啊
“趁着月黑风高夜,我把小椒给偷出来了”温卿良笑得越发欢快了,细看还能看出他在偷乐。
显然对于此举他很是自得。
哈?他他说什么?偷偷出来?
望着竹苓那呆滞不敢置信的神色,温卿良不怕死的继续调侃道:“小椒,我们这算是私奔了吧。”
自古以来,被世俗所束缚的恋人为长相厮守,不得不抛弃所有共赴天涯海角啧,想想都觉美好
外头赶车的捻蕴依旧是呆板木讷的样子,但嘴角却因温卿良那话而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
私奔这词能对人家姑娘家家说吗?
竹苓看着温卿良一脸美满的摸样,脑子里一直回旋着两个字。
私奔私奔私奔私奔私奔
她那根理智的神经终于宣告崩裂,揪着温卿良的耳朵就是一阵怒吼。
“私奔你妹啊!!!”
余音缭绕在僻静的山道间,久久不散
温卿良捂着自己快震聋的耳朵,就觉得自己那耳膜都还在突突作响。
拜托,他这不是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温公子啊,不是什么都可以开玩笑的
竹苓胸口剧烈起伏着,秀丽的小脸也气得通红。她钻出车厢,看也不看人就直接去抢捻蕴手中的缰绳。
“停车停车!”
骏马吃痛,高仰着前蹄嘶鸣着。疾驰中的步伐突被打断,整个车厢都不稳的剧烈震荡了起来。
竹苓跳下马车,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她重重哼了声,扭脸便往回走。
皇城?谁说她要去皇城了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他这段日子的好是有目的的。
哼,以为把她带出来她就会任他欺凌了么?做梦!她有手有脚,自己可以走回去,才不看他脸色!
温卿良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去追,在那车上扬声道:“哎,你去哪?”
那架势,似乎料定了竹苓会买账。
只可惜
她直接无视他,加快了步伐。
管她去哪啊。
“你知道怎么回去么?这里离济世县可是山远水远了喔。”
竹苓额角蹦出一根青筋,她咬牙,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混蛋,山远水远?这是谁害的?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难道你想在这荒山野岭过夜?或许会有什么野兽啊毒蛇什么的攻击你哟”
温卿良持续‘危言耸听’,精秀的眉目高高挑起,似乎在揣测着她的想法。
捻蕴实在忍不住他这么欺负恐吓人家小姑娘,很是鄙夷的睨了他一眼。跳下车开始扯草喂起马来。
接受了一枚白眼,温卿良也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他悠闲的在车栏那坐下来,凉凉道:“小椒啊,皇城可是个好地方,你不想去瞧瞧吗?”
她当然想去瞧瞧。可是不是在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下。
竹苓死死攥着拳,磨牙磨的咔咔作响。
她很讨厌被人摆弄,偏偏此时温卿良就犯了她的忌讳。
问都没问提也没提,就这么把她从济世县给搬了出来,他当她是什么了?
被心里那股气驱使,她绷着脸直直往前走着,理也不理在边上说的口干舌燥的贵公子。
温卿良看她丝毫没受影响,也有些伤脑筋了。她刁钻跋扈他是知晓的,但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倔呐
“喂喂,你真打算这么走回去?”
无视
“我没骗你,这里和济世县可隔了几个县城了”
持续无视
“小椒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走了喔”
走就走,谁怕谁啊
“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要走快走,别在这吵吵嚷嚷
嘶哒哒
骏马踏蹄的声音。
温卿良作势驾着马车行了几步,见竹苓依旧没受影响的样子,不由有些挫败。
真是伤脑筋,这下可怎生是好?将她丢这不管显然不可能,送她会济世县也没这么多时间
捻蕴冷眼看着他,眸底是明显的嘲讽鄙夷。
您老先生也有吃瘪的时候啊以前不是一勾手便能把人给骗到手的么?现在怎么不行了?
好吧,长期沉溺在压迫摧残下的下属会有这么幸灾乐祸的想法做主子的要学会谅解学会谅解学会谅解
温卿良深呼吸再深呼吸,狠狠的瞪了眼捻蕴,跳下马车无奈地去追竹苓去了。
罢罢罢,这丫头的性子他又不是不明白,多费些心思哄哄便是了总是会同意的,不是么
于是,好言要语低声下气的讨好求饶了老半天,竹苓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许,勉强同意与他随行。
由此可见,咱五小姐虽然霸道骄纵,但有时候还是很好哄的
一行三人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傍晚时分入住于山野酒店内。
不豪华、不奢侈。就是朴朴素素的三层楼舍,与其他酒店并没什么差异。要说这唯一有些特别的,该是门口的那两棵枯死的树了。
竹苓往店里走的时候,目光还停留在枯树上,显然很奇怪树都死了为什么还不把它给拔了。
那是紫荆吧,她有在药草图里头看过,不过这边的确不适合种植紫荆,难怪会死掉
店内有些简陋,但却很是干净。可能是因为客人比较少,所以没过多久菜就上了桌。
温卿良要了壶酒,就着下酒菜浅啜着,很是悠闲散漫的样子。
店小二歪歪靠着门扉打盹,掌柜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记账。整个大堂就他们一桌在吃饭,显得格外寂静冷清。
竹苓捧着碗米饭,吃得显然有些意兴阑珊。筷子拨弄了两下菜,又什么也没夹的收回扒两口饭。
温卿良见状也没说话,只是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他修长的指尖拿了只小酒杯,手肘撑着桌子微微侧了脸:“怎么菜”
他这话才说道一半,余光便瞟到熟悉的修长身影。精致的眉目瞬间蹙起,但又像是想到什么缓缓舒展了开来。
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来得倒是挺快
竹苓闷着又扒拉了几口饭,但一直没等到温卿良的下文。忍不住抬头,却对上一双熟悉温和的凤目,她喉间一哽,硬生生被那几粒白饭给呛到了。
你想负责也不行
据《本草纲目》记载,雨:地气升为云,天气降为雨,故人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味咸、平、无毒。
————《济世医报》
夜色似乎很是暗沉,黑压压的,带着压抑的沉重。星月也不见了踪迹,只余大片涌动着的乌云,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前头陆卿言领着路,身形修长很是秀颀的摸样,手里提了盏照明的灯笼,随风一晃一晃,笼内的烛火也跟着闪烁跳跃。
竹苓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惊疑。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
想起刚刚见到他的一幕,她还是觉得太不真实。
依旧是那么那眼,温润中带着尔雅,清逸间透着秀毓。很是熟悉的脸,但却让她莫名有些晕眩。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了呢?
他不是该在济世县的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么个小客栈出现?
思绪纷纭,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乱了,哪还听得到他在说话。
直到那温热沉实的大手搭在肩上,轻轻往下按压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
狭长的凤目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显得尤为明亮,温和缱绻的柔光莹润,还带着不为浅浅的暖融和煦,让她几乎再次失神。
陆卿言手下是夏季衣物特有的轻薄柔滑,他在她面前稍稍弯了身,唤道:“苓儿”
声音清扬悦耳,转折的低音中透出些许缠绵。
她蓦然就觉得心跳有些失常,不自觉攥紧衣裾,干巴巴道:“干干嘛。”话一说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很讨厌这种因为他整个人都不对劲的感觉。她眸色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芒,很有种自我唾弃的味道。
“在房间里你所说的那句话,可还作数?”陆卿言这么说着的时候,似乎有些局促,掩唇低低咳了声。
竹苓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话题扯到那个上面去了。这么大老远的,他追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见她不明所以,陆卿言提醒道:“就是你赠予木簪那日,晨时来我房间说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