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心中一窒,连忙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急道:“等等”
不知为何,他现在总有种感觉,若是此刻放了她走的话,那以后便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到了此刻,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呢?
她看着他的目光,那么的陌生冰凉,言语又是那般的冷嘲刺耳
就好像真的一切都被那句话给斩得干干净净,再无一点干系一般。
可是,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又能怪得了谁?
怪他?惯来的步步为营句履薄冰就是为了登上那最高位,这又有何错?
那是该怪她?她又何其无辜呢?不过是因为些旁的利益关系牵扯进来
或许最应该怪的,是自己的那颗心吧
为了她而悸动不已、为了她而沦陷的已然不听使唤的心
竹苓拧眉甩开他的手,怒道:“干什么!”她说的话是被当成耳旁风了吗?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杏眸也漾着水光,只是脸上那未加掩饰的厌恶却是如此的清晰刺目
陆卿言手压着额上的伤口,苦笑道:“现下皇城不大太平,不如在这暂歇一夜,明日再回吧”
竹苓拍着刚刚陆卿言握的地方,就像是有什么脏东西粘在身上一样。
“不用麻烦了,我可不是什么皇亲贵裔。”她冷冷说着,尾音却不自觉带着点泣颤。
陆卿言就觉得连维持着微扬的嘴角都是件很困难的事了,他笑容有些僵硬,但更多的却是苦涩。
是意料之中的,她知道后的反应。可纵使如此,到了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心却还是会不自抑的抽痛,就好像是身体中最重要的一块被硬生生的剥离开一般,空荡荡的疼
“可是,你一个女儿家”
竹苓没再理他,直接扭身离开了。
陆卿言无言的跟在她后头走了几步,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凉风吹过,将那最后一丝温度都给带走了
走在回苏府的路上,竹苓脸若冰霜,一副只需一点细小声音都会爆发的可怕样子。细辛跟在她后面,小心的瞅了她一眼,又缩头缩脑的收了回去,闷声闷气的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了竹苓怒气的发泄口被炮轰。
他是苏叶招呼着跟在竹苓边上的,在刚才是十六王府门口时他也有听到一点,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的小心翼翼怕惹得她更生气。
“五小姐等等可好?”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温婉却略带点喘的女声。竹苓骤然顿步,面色阴沉的可怕。
果然还是不愿放过她,陆卿言!
自己收不了场,于是让自己的女人上吗?
秋似水一手虚握着衣领处,慢慢走向她。夜风轻轻吹拂,将那轻薄的纱物吹起,月色凉薄,却因为地处的位置而有些辨不清四周景致。
细辛安静的呆在她边上,一言不发,就跟完全不存在一般。
竹苓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冷道:“有事的话还是改天再说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对于秋似水她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既是因为她与陆卿言一同蒙骗她,却又因她与大姐苏兰草有几分神似而狠不下心。
不过现在,她认清了。就算是再神似又如何?大姐可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毁了别人!
说什么只有她才能救陆卿言?说什么陆卿言需要她?哈,他们需要的不过是骗走她的身心后再狠狠丢在地上践踏!
秋似水微笑,温婉秀雅的小脸上是月光的莹白皎润。
“不耽误五小姐太多时间的,只是几句话而已。”她说着,走近了几步。
“似水知卿言亏欠五小姐良多,但还望五小姐能再慎重考虑考虑,关于下嫁于卿言一事”
竹苓冷哼,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没得考虑。姐姐是不知道你们老缠着姐姐是打的什么主意,当然,也懒得知道。但姐姐就一句话,别再姐姐眼跟前晃悠了,看着伤眼。”
既然已经上过一次当,那便不会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蒙?她可没那么大的善心。再说了,现在她一看到陆卿言的那张嘴脸就止不住的恶心!
秋似水听到她的回答也不见急,只清浅一笑道:“五小姐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那也该为苏太医与兰贵妃着想吧?”
竹苓心里一紧,声音禁不住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秋似水拢了拢衣袖,缓缓道:“现今整个皇城都知晓了十六王爷将聘礼给抬进了苏府,若是没个理由就退亲喔,或许五小姐是需要一旨圣书才肯嫁与卿言?”
没给竹苓接话的时间,秋似水不急不缓的微笑道:“到了那时,就算是五小姐有个贵妃姐姐,也抵抗不了帝上的金口玉言吧?”
竹苓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一紧,溶溶杏眸内的怒意与暴戾是压都压不住。她向来是宁折不弯的主儿,这种明面的威胁一向是逆她脾性的。要是搁着以前,直接就是一鞭子抽过去了。可如今
如今她不仅还不了口,就是连甩手走人的资格都没有。
圣旨帝上的金口玉言呵,这意思就是不管她同不同意都得嫁吗?
怪只怪造化弄人
据《本草纲目》记载,樟:其木理多纹章,故谓之樟。西南处处山谷有之。木高丈余。小叶似楠而尖长,背有黄赤茸毛,四时不凋。夏开细花,结小子。木大者数抱,肌理细而错纵有纹,宜于雕刻,气甚芬烈。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秋似水不知何时已离去,就如同她来时一般,轻柔悄然。
细长的青石板街上,只余竹苓与细辛两人身影。
两人都没说话,只静静站着。
远处低矮的屋檐上是轻柔的月光,如水般缓缓漉着,一层又一层的银芒漾漾,是相较于白日刺目朝阳的和凉。
同一个姿势站的有些久了,细辛动了动,看着身边一动未动的竹苓,他探身,小心喊了她一声:“那个五小姐?”
他的声音很轻亦很细,但在此空旷寂静的夜里,却依旧能听得很清楚。
竹苓迟缓的‘嗯’了句,便没下文了。
她脑子里很乱,满满全是刚才秋似水说的所有。
关于她、大姐、以及四哥他们的事
细辛打量着她的神色,本想说出口的那句‘别担心’也给咽了回去,想着这些事不应该由他这个下人来说,他便道:“五小姐,再不回去的话,四少爷该担心了。”
早些回去,四少爷也可以将来龙去脉悉数告诉五小姐了,这样,她也不用这么伤心了
济世堂的这些下人们虽说是对竹苓头疼害怕不已,但总归还是清楚知道这位主子只是脾气有些刁钻骄纵而已,真正伤害人的事,她也确实没有做过。
所以说,大家平日是畏她躲她,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心疼她的。
竹苓又应了声,却没动,只是转脸望向他。她眸子璨亮,有碎星的倒影在蔓延。
“细辛,为什么他们这么过分”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失了往日的清脆与朝气,只剩风一吹便散的空茫。
没错,她不能否认,以前她是有过想嫁与书呆的念头,并且也认定了嫁的人一定是他。但现在
该说什么呢?
是世事无常?还是造化弄人
竹苓仰头,却有颗颗剔透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她扬唇微笑,杏眸因为稍弯的弧度溢出了泪痕。
她心里真的很委屈很难过
其实在知道这些事后她有强迫自己不去计较之前的事的。
因为越是在意,心里便越是难受。
她不想恨他,因为他是她头一个爱上的人。因着他的欢喜而欢喜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很美好,她也很喜欢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散发出来的愉悦
她也不想怨他,因为她能明白他的身份以及背负的责任。作为一个男人,有抱负有野心想坐上那最高的位置一统天下,这很正常。
可是,她能明白,却不能谅解
有见过求而不得最终两相散的爱情,大姐与白芥之间便是如此。一道圣旨,一句赐婚,原本两小无猜相互恋慕的有情人便不得不天涯相隔,一南一北。
有见过相依相恋却无法终老的爱情,爹爹与娘亲之间便是如此。纵使在一起了,纵然膝下儿女环绕,却因为体弱缠绵病榻不得不撒手离世,一死一生。
经过那些例子,她亦明白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大姐与白芥幸福过,爹爹与娘亲亦幸福过,虽然那幸福只占有生命中的一小段时间,可那些往事那些曾经却不会随风而散,只会越加沉淀于心。
所以说,她喜欢上了他,恋上了他,便干干脆脆的说了出来,她想日后的生活都有他陪伴在身边,不愿浪费时间在相互猜忌与暧昧间
只可惜,她的坦诚她的赤诚,得到的却是个骗局。
他的呵护备至、温情切意,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她让她爱上他的手段,他要走得更远更好,需要她这块垫脚石。
所以,他毫不心软的利用了她
她不能原谅他将她当成一枚棋子来牵弄就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也不能原谅他默许秋似水对她的步步紧逼让她无路可退
她不想让自己心里的那方净土被阴霾吞没的,可是他却在逼她!
他在逼她恨他,逼她怨他!
竹苓突兀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凄楚。缓缓磕上杏眸,她扶着棵樟树缓缓坐下,手撑着头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
头痛的快要裂开了以往的一幕幕纷纷纭纭的不住在脑海中闪过,却只是片片碎影。
细辛快走几步搀着她,有些急道:“五小姐?怎的了?”
就在这时,一支在城内巡逻的士兵忽然发现了他们,远远便斥道:“那边的,什么人?”
细辛望将过去,便见许多佩刀的士兵提着灯笼大步走了过来,没一会儿将他们给围圈里了。
“现下皇城晚上不允人外出走动,你们不知道吗?”一个看起来像是将领的中年男子面目威严,不悦斥道。
竹苓低着头没出声,倒是细辛在一旁不住赔笑道:“抱歉抱歉,官爷,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呵呵。”
中年将领巡过细辛的脸,尔后又落在竹苓身上,见着她垂头动都不动的样子,不由拧眉道:“喂,抬起头来。”
竹苓置若未闻。
细辛的笑容有些僵,心知此时竹苓不高兴着是谁都不会理的,未免这位小祖宗被惹急,便开口道:“抱歉官爷,我家小姐身子有些不大舒服那个,能不能”
那中年将领碰了她一个冷钉子,厉目一瞪细辛,薄怒道:“没跟你说话。”接着又冲竹苓喊道:“说你的,把头抬起来!”他抬手推了竹苓一下,原本只是意思意思让她不能装作没听到,但很可惜,这一下却彻底惹怒她了。
“干什么!”她怒喝而起,虽是比那中年将领矮上一截,但眼睛却奇亮,就跟要吃人一样。抬手狠推了那人一下,她眉目间尽是一派暴戾。
“怎么,你们这就连低头都不可以吗?啊?姐姐就不想理你就无视你,你想怎么样!!!”
中年将领被她这话一噎,好半天都没下文出,倒是他身后的那些士兵开始躁动了,唰唰唰就跟排练好了似的全都亮出了白灿灿的钢刀。
细辛瞬间吓白了脸,可竹苓就跟没看见那一大堆能晃花人眼的利刃一样,梗着脖子就是不服软。
凭什么啊?陆卿言秋似水他们欺负她就算了,凭什么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都要给她脸色?她的脾气就摆在那,陆卿言他们她没办法反抗,在个陌生人这她还没法打吗?亮刀子哼,亮刀子有什么了不起,有种就直接一刀捅了她!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动刀动枪”
就在这激战一处即发之时,清朗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瞬间便化解了刚才的剑拔弩张。
除了竹苓没回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正朝这边缓缓走过来的男人身上。
精贵轻薄的长衫,眉目俊秀雅致,眸如星辰落月般璨璨耀眼,在加上那时时翘着的嘴角与出众的气质,除了梵景还有谁?
中年将领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行礼道:“梵大人”
梵景转着玉石锉刀的手小弧度的扬了下,漫不经心道:“这位小姐是我的熟人,药偏将便给我一个面子吧。”
那中年将领称是,没敢再多做停留,率着人扭头就走。开玩笑,这么位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毒物的蛊师,一个不小心可就会丧命了。
细辛在苏府见过梵景,见人家帮忙解了围,连忙谢道:“梵大人,劳烦您费心了。”
梵景笑着摇头,走到竹苓面前道:“苏小姐?这回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哟。”
竹苓没心思跟他胡咧咧,亦没精力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她抬睫望了他一眼,有些犹疑道:“你与那十六十六王爷很很熟?”
虽然说现在还是对梵景很没好脸色,但现在总归是有事要问人家,只得放缓点语气了。
梵景勾唇笑了笑,心里是很想将话说的与平日无异,只可惜在见着竹苓这凉薄不似往日的神色时,却是觉得失了玩笑的兴趣。
“怎么了?苏小姐有事要问?”他微微笑了起来,声音竟是难得的认真与温柔。
竹苓是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点头单刀直入的问道:“他是不是是不是言出必行?”只要是亲口说了的话,便一定会让它成真?
梵景仿佛察觉到了她这话中的意思,轻笑了声:“那是自然,十六王爷一言九鼎,这可是众所周知的。”
竹苓无意识的咬牙,心里也开始变得沉闷抽痛了起来。
一言九鼎?也就是说,既然他说了要娶她那便是那便是
想到那个可能,她禁不住加重了力度,口腔内也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将竹苓的所有情绪看在眼里,梵景眸子微眯,意味深长道:“不过,说到这唯一能与十六王爷与之抗衡的,便只有”
竹苓倏然抬眼,却在接触到梵景的视线时猛地一颤。
诸事明了该如何
据《本草纲目》记载,木:上为枝叶,下为树根,生林泽山谷。味甘、温、无毒——《济世医报》
“那人,苏小姐也认识,并且还很是相熟。”
“相熟?”
心尖似乎被一根细细的绳丝给吊了起来,颤巍巍的,不经用的好像下一秒便会断裂从空中跌落。竹苓脑中有了个模糊的概念,却始终无法确定他所说的相熟之人,是不是她所想的。
“九王爷温卿良。如果是苏小姐的话,我想王爷一定会很乐意帮忙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稍稍凑近了她一点,看着她不经意蹙起的秀丽眉目,无声微笑。
温卿良吗?陆卿言的九哥?
可是为什么,他会帮助她?那可是与他有着血缘之亲的弟弟啊
“他不是陆卿言的哥哥吗?”
梵景笑了,“苏小姐就别管这些身外之事,梵某求的只是小姐的一句话。”
竹苓蹙着眉,不说话了。
只求她的回答吗?
没错,她的确是不想嫁给陆卿言,可是平白无故的,为了她这么个外人与自己的亲人作对她没办法相信。
一直跟在她边上的细辛神色微变,几乎是瞬间,从来就恪守着主仆之分从不逾越的他忽然开口断然道:“五小姐,四少爷还在家等着您呢,咱们还是早些回吧。”
竹苓蹙眉看他,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见状细辛更是急了,悄悄扯了她的袖口急道:“四少爷会担心的。”
听此一言,竹苓忽而垂眼,低叹了声。
“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我要回去了。”
不在没经过深思熟虑后就贸然答应别人,这一向是竹苓的处事方式。在济世县欺横市里这么些年,还会没见过本来答应的好好但转个身便反悔的摊主小贩吗?她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