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如临大敌,很是谨慎的看着和师爷,道“走什么?”又有什么事推她身上了。
和师爷微笑,那柄山水书生扇也跟着摇了摇,他道“自然是招捕快一事了。”他笑着,见竹苓有些生气想发脾气的摸样,又开口道“苏捕头,若是捕快多了,那你就能歇歇了。”
竹苓绷着张脸,想骂又骂不出的样子。过了好久,她才硬邦邦道“要多少个。”
和师爷展开扇面,轻轻扇着,微微一笑。
济世县衙门招捕快,包吃包住包温暖(可自带家属)实行三包政策,月钱五贯,节假日加班按每小时二十文起,先到先得,名额只有十个。
歪歪扭扭狗爬似地字赫然出现在黄纸上,竹苓插腰站在布告栏前,歪头看着贴在布告栏上新贴的招捕快公告。
嘿,这字儿怎么是越看越丑,越看越碍眼啊?又看了一会,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索性上前唰唰唰将那纸撕得粉碎往后头一撒,她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吼道“济世县衙门招捕快,包吃包住包温暖,实行三包政策,月钱五贯,节假日加班按每小时二十文起,先到先得,名额只有十个。”
一时间,原本还在远远站着看热闹的众人立时闪了个精光。竹苓回头,便只剩下一个被人遗弃的菜篮在地上滚啊滚。
风飘悠悠的将花瓣吹起,竹苓站在那高大的桃树下,不怒反笑。
好呀,好得很。她今天还就较上劲儿了。一屁股重重在树蹲下坐着,她杏眸微眯,扫视着四周。有本事啊,就都别出门。不然姐姐逮一个揍一个,逮两个揍一双。然后再把人往衙门一丢捕快服一套,押一画,让他们想逃都没地逃,每月还得孝顺姐姐她一贯钱。
十个人就是十贯钱,再加上她本来的八贯厚厚,姐姐成富姐了。
可惜,她低估了济世县百姓的韧性。跟天天被五小姐欺压压迫比起来,这么些钱财着实吸引不了他们啊,不管怎么说,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那日竹苓从清早一直坐在夕阳斜下,也没等出一个人来。初初被钱财所蒙惑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飚火了。她愤怒了,噌的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上满头满身的花瓣与绿叶。夕阳柔和的金色光晕打在她身上,也是跟着了火似的鲜艳。
她指天画地的吼着,肚子也配合这伴奏。
“奶奶的,有种一个个的都别出门了。不然姐姐抓到了一定让他后悔出现在这世上!”居然敢让姐姐空等这么久,连饭都没吃上,等着吧!哼!
竹苓怒气勃发,一步一步将那被落花覆盖的青石板当成了众人的脸踩得那叫一个震天动地。她憋着一肚子气的回了衙门后院,桌上留了几道小菜和一碗米饭,她看都懒得看,蒙头便睡。心里也暗暗打定主意。明儿个就直接冲到人家屋里,看一个逮一个,看他们还往哪躲!哼,有本事就全家搬出济世县,不然就她在被窝里拽青手指狞笑。
时已至深夜,济世县处处安宁寂静,冷清的街道上也只有簌簌的花瓣落地声和敲梆子的老汉经过。
县衙后院的书房内,一盏烛火悠悠然亮起,陆卿言撩袍坐在桌后,修长的大手间捧了杯提神的茶,轻轻抿了口,浸润了嗓子的声音清扬悦耳“陆和,你可是怪我将笙儿许给了苏半夏?”
他的对面陆和正危襟坐,向来谦和沉稳的眉眼此刻却不知为何凝的很紧,他低头,躲开陆卿言颇具深意的视线,道“公子自有公子的用意。”
陆卿言微笑道“你这是在怪我了。”
陆和沉默了下来,似是默认了他的话。
陆卿言见状,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端着茶杯又轻啜了口。一时间,房内静的只有烛火的荜拨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和慢慢抬起头来,神情沉郁“公子既不喜欢笙儿,那么笙儿嫁谁,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地痞无赖,不是笙儿心中爱着的,又有何区别呢?
这显然是把话摊开了说,平日里的陆和自然是不可能用这么语气和陆卿言说话,可现在,他那一母同胞的妹妹突然便许了人家,他又如何能保持平静?
血浓于水,何况那还是自小他便疼宠的妹妹。
陆卿言敛了笑容“你该明白,不是我不喜欢陆笙,而是我不能喜欢陆笙。”
陆和再次恢复了沉默。
陆卿言看着陆和那摸样,长叹了一口气,神情不知为何竟带出些无奈来“似水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总不可能将她弃之不顾吧?况且苏家的小姐,顾将军的女儿,甚至还有其他的重臣,都需要笼络。”他停顿了一下,凤目深邃,将视线投至窗棂的红木图纹上,半响又移回到陆和身上。
“陆笙是个好姑娘。陆和,你懂我的意思么?”他这一生早已不能有自己掌控,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他用自身的东西去换。这样的一个人,又如何能再去伤害一个无辜善良的姑娘呢?是,若是他收了陆笙,陆和便会因为他的妹妹而对他更忠心,可是他却不想这么算计陆和。
十六,你虽是难得的聪明睿智,却有一点成了你的牵绊。你不够狠。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慵懒至极的男声,陆卿言仿佛看见了那人漫不经心勾起的唇角,那一抹似讽非讽的笑容。他眼神蓦的闪过一丝阴霾。
陆和也深知这点,笙儿与公子,那就是说破天的不合适,他也不想,让笙儿扯进这局里来。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缓缓的,点头。
陆卿言终于舒展开了眉目,似是春风中柔软的柳叶缓缓垂下,温雅极了。
他温和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陆和道“是,公子也早些歇息。”
陆卿言轻‘嗯’了声,目送着那角烟灰色消失在门口,又是一声叹息逸出了口。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不明白陆笙的心,只是只是他不能
陆卿言倾身,将那烛火吹灭,一时间室内一片昏暗。
翌日,竹苓刚出房门,面前就横出一串硕红的糖葫芦。
竹苓想都未想便一手接过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她嘟嘟囔囔道“哼,别以为这么小恩小利的就能打发我啊。”
苏半夏见她吃了起来本是很高兴,可一听她这话又苦了脸“小五啊,之前是三哥的不对,你大人大量的,就别跟三哥计较了,啊。”
竹苓嘴里咬着红红山楂,吐出了几粒小核,斜着杏眸睨了他一眼“哼,知道我生气,那你早干嘛去了。”说起这个她就一肚子的火,明明是前天的事了,三哥却现在才来,看来是根本不把她这个五妹放心上了。那老话果然说的没错,有了媳妇儿忘了妹!
苏半夏颓气“这不给你做糖葫芦去了嘛。光是这些山楂就让我挑了好久,你看看,不然哪会有这么又大又红的啊?”
竹苓又咬了粒山楂,忽然觉得这粒比起之前的更好吃一些。她停了咀嚼的动作,腮帮子鼓得老高的望着他“亲手做的?”
苏半夏忙不迭的点头“可不是,这不是让小五你别再生三哥的气了嘛。”
竹苓眼桌子骨碌碌的一转,总觉得这么容易的就原谅了他让自己很掉面子。她三两下把剩余的几粒吃完,抹了抹嘴便扯着苏半夏的胳膊往外走“呐呐,要是三哥你请我去太白楼听大戏,那我就原谅你了。”这会儿她是彻底的忘记要出去找捕快的事了。
苏半夏摸出自己鼓囊囊的钱袋往空中一抛又接住,冲竹苓晃了晃得意道“不仅有戏听,还有点心,怎么样?三哥好不好?”
竹苓抱着他的手臂欢呼“三哥最好了!”
两人渐行渐远,偶尔还是有那么几句话飘了出来。
“三哥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怎么还这么清闲?”
“那些事儿都是老头子再忙,我自然得来陪小五了不是?”
“哼,我看是你刚从那新娘子那过来的吧?”
“哎,你怎么知道?”
如苏半夏所言,苏大夫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昏头了。纳吉、纳征、请期、聘礼、制定宾客名单什么的是一大堆。他白天算晚上算的,到了睡觉的时候还得拨指头数着第二天要置办的东西。
至于县衙,刘家的案子有了些进展,确定了苏大夫是无辜的,却还没找出凶手。所以这刘氏夫妇也就邀着几个交好的百姓不在济世堂门口打转,反而天天去县衙闹腾了。只是那刘家的小女儿得知苏半夏要成亲的消息,昏天黑地的哭了一阵,便泪奔着来到济世堂说是做苏半夏的妾也行。刘氏夫妇顾着自家大女儿的事,也是没时间管她,这不,今儿个又来了。
苏大夫刚出了济世堂,就听到一阵哭爹喊娘的尖利女声,他头皮瞬间麻了。
下毒之人有眉目
据《本草纲目》记载,生姜:初生嫩者,其尖微紫,名紫姜,或作子姜;宿根谓之母姜也。苗高二、三尺。叶似箭竹叶而长,两两相对。苗青根黄。无花实。秋时采根。四月取母姜种之。五月生苗如初生嫩芦,而叶稍阔似竹叶,对生,叶亦辛香。秋社前后新芽顿长,如列指状,采食无筋,谓之子姜。秋分后者次之,霜后则老矣。性恶湿洳而畏日,故秋热则无姜。味辛、微温、无毒。
——《济世医报》
刘家的小女儿生就一张圆如满月的面容,小鼻子小眼的,偏有着张老大的嘴。她满是肥肉的手里举着块大红的艳俗帕子遮嘴,明就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却偏偏让人一见就只想打哆嗦。
“苏爹爹。”刘家小女儿掐细了嗓子,学着那些明艳娇俏的女子说话。
苏大夫忽然觉得他那老病根头痛症又犯了,这什么都没说呢,直接就喊上爹爹了,这姑娘也太自来熟了吧。
“嗯,我知道您喜欢我,您就跟半夏哥好好说说,让他让他也一并将我给娶了罢”说着,还含羞带怯的一跺脚,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苏大夫被她这一举动寒到不行,心里边也纳闷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人苏大夫是早就忘记公堂上他那句让苏半夏娶她的话了,此刻还寻思着怎么说能婉转迂回不伤人自尊。小姑娘家家脸皮薄弱蝉翼的,一个不小心说重了那以后可成姑娘家心里的一根刺儿了。所以苏大夫慈眉善目,语气淳淳诱导“丫头啊,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可不能凭着自己的性情做主啊。”
苏大夫心里明白刘家人是不待见自家那个讨债的孩子的,所以说起这话来也是底气十足,一点也不怕被驳回。
刘家小女儿仰面看苏大夫,很是梦幻的微张了嘴,脸盆一样大的脸让后者禁不住一闭眼,这姑娘的表情真是要命。
“若是我家爹娘同意了,您就去找半夏哥说是吗?”
苏大夫心想他说有什么用,他这把老骨头都跟那讨债的说了多少年要踏踏实实本分做人啊?人家听吗?不过为了这姑娘不来闹腾,他也就顺着话说了下去“先回去让刘掌柜他们同意了再说吧,啊。”
说罢,也不等刘家小女儿回话,领着一干家丁便匆匆离开了。
刘家小女儿捧脸站在原地娇羞羞的想了好一会儿,也美滋滋的打到回府了。呵呵,苏爹爹这边松了口,那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追半夏哥了。
这时,正坐在太白楼大堂兴致勃勃看戏的苏半夏忽然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竹苓本被戏台上的一幕逗得哈哈大笑,听的身边苏半夏的动静,立时便扔了瓜子关切道“怎么了三哥?着凉了?”
太白楼一共两层,一楼是看戏听戏的地方,在大堂的中央位置搭了个台子,说书唱板演戏文便是在这台子上进行,而看客坐的位置成圆形环布在台子周围,大门右手边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比起一楼的喧闹,二楼明显雅致清净的多。县上许多附庸风雅的公子哥或是有钱的富家子弟,便喜在这二楼隔间用茶,偶尔带上几个清倌名伶的在一旁喝酒助兴的,也不失为一番乐趣。
苏半夏摆手,满不在乎的很灌下一杯热茶,接着又喊来小二满上。
“没事没事,继续看吧,你三哥身体底子好得很呢。”
竹苓半信半疑的抓了把爪子,边看着他边磕,真的吗?看起来好像不大像哎。她有些不放心道“你回去喝点姜汤。”
这时,不远坐的那一桌的谈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哎,之前那刘家的案子,你听说了没?”一着粗布短褂的老汉轻声说着,满脸的神秘兴奋。
“戚,这事儿早就传遍了,前些时候不是说济世堂下的毒吗?”这次开口的是面容秀净的青年,看上去挺斯文和善的样子,该是个读书人。
竹苓手中顿了一下,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苏半夏心领神会,与她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苏大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那老汉不屑的别过脸,满是愤慨“这么好的一个人被冤枉,简直是老天瞎了眼”
“哎哎哎”读书人不耐的打断老汉的絮絮叨叨“别在这瞎整废话,要说就快说,啊。”
老汉道“你别急啊,这不刚开始说嘛。我听人说呀,那下毒的好像是刘家厨房里的一个年轻伙夫。”老汉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你说,那刘家的大小姐会不会和那伙夫有什么关系?不然人好好的做什么下毒去杀她?还把那尸体丢护城河。”
伙夫?下毒?原本撩袖子准备揍人的竹苓愣了一下,恰好此时台上的戏文结尾,四下一片的叫好声,倒是把那老汉后头那句话给遮盖了过去。苏半夏在一边早就准备好了,可等半天都没见竹苓有什么反应,不由奇怪的用肘部撞了撞她“小五,这人还揍不揍了?”
竹苓忽然道“三哥,这两人交你了,好好收拾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背后嚼咱们舌根。”
苏半夏不解“那你干什么去?不听戏了?”
竹苓抿唇,秀眉皱的紧紧“我回衙门一趟,这戏还是留着有空听吧哦,对了。”她像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县衙少了几个捕快,三哥你费点心,帮我逮几个来,记住了,逮住了一定要揍上一拳。”谁让这些混蛋让姐姐她昨日枯等,不揍都对不起她。
竹苓说完这些,便跑出了太白楼。苏半夏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寻思着什么,下一秒便笑意吟吟的拍上了那一老一少说得兴起的两人肩膀。
且说竹苓,一路没停歇的跑回县衙,老远便见着衙门口围了一圈的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吵吵嚷嚷的。竹苓扶着墙平复了会儿呼吸,接着便高声喝道“一个两个的堵门口干什么!”
众人听见她的声音都望了过来,也因着这个原因,先前被淹没在人群中的俊挺身形也狼狈的出现在她眼中。
她秀眉狠狠一皱,斥道“姐姐一不在就想翻天了?”她往前走着,众人却不自觉的后退,与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段距离,对她很是畏惧害怕的样子。
唯有那站在俊挺身形边上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不甘示弱,下巴抬得高高,一脸倨傲的看着竹苓。
刘掌柜的泼辣夫人,聚众闹事的魁首。
“苏竹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不过是仗着你那几个哥姐的本事罢了。没了他们,这县上的百姓谁还会对你稍加颜色?”
这刘夫人也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性子又泼辣又刁蛮,街坊四邻对她的怨气也很大,偏偏人家家底殷实,这小门小户的也惹不起她。所以她这名声比起竹苓也好不到哪去。两人都是个不肯示弱的主儿,碰在一起自然是互看不顺眼。
竹苓轻笑,颊上那对精致的笑靥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她略微歪了头,脾气难得的耐心的挑衅道“哎,你说这个能怪的谁?姐姐生来就是这么好的命。”别人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刘夫人不怒反笑“这次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