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长安侯府一样暂时凋敝了的梨树啊,代表的就是为兄的承诺。
冬去春来,梨花总会再开。兄妹之情,来日总会再续。
苏昭宁迎上苏瑾瑜重新看过来的视线,她慎重点了点头。
兄长的心意,她都懂。
将怀中的南敏行放下来,苏昭宁跪下去,对着愣在灵堂中的苏敬正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最后一次祝父亲福乐绵绵。”
苏敬正脑中一团雾气。
最后一次,他是要死了吗?真是不会说话。可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以后她都不是他女儿了。
不是,自己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从走进来到现在走出去,他一句话也还没说,也没有人问过他一句话。
总之,他这一进一出后,就丢了一个嫡长女。
敢情他娘难得带他出一次门,就是让他来做丢女儿的?
南家的墓地里,苏昭宁抱着南敏行站在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人抬棺、下葬。
直到泥土将那黑漆漆的棺材完全掩埋,苏昭宁也没有落下一滴泪。
南敏行抱着苏昭宁的脖子,问她:“娘,你不难过吗?”
“娘哭,你爹能回来了吗?”苏昭宁问怀中的南敏行。
“我爹好……”南敏行把话语生硬地拐了一个弯,答道,“好像回不来了。”
“是。你爹这样没有良心,自然会遭到老天爷的惩罚。”苏昭宁答道。
南敏行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看向苏昭宁。
娘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挺难过的。可刚刚他听这话的时候,怎么感觉娘的语气有种咬牙切齿的诅咒?
算了。反正爹也不知道。
今天娘已经够难受了,自己就抱抱她吧。
南敏行把头放在苏昭宁的头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苏昭宁。
在陵园的另一处,四皇子这看向那边准备上马车了的母子。
他对他身后的侍卫道:“苏昭宁一点都不伤心。”
“可她这个样子,我看着已经很心疼。”四皇子身后的侍卫答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但那双眼睛,却让人很是熟悉。
四皇子转身,同那侍卫道:“见过了她,你就放心去吧。”
“其琛呢?”那有着和南怀信一模一样眼睛的人问道。
四皇子皱眉,叹了一口气,答道:“今日阿宝被皇兄推倒的时候,我都没有出来。你知道的,我们只能这样。”
那侍卫没有再说话,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在定远侯府远去的马车上。
马车里,苏昭宁怀抱着南敏行,她的身子也有些发抖。
南敏行感觉到这种颤抖,抬起手摸了摸苏昭宁的额头。他问道:“你冷吗,娘。”
“我不冷。我只是想你爹了。”苏昭宁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人。可是,她方才上马车的一瞬,真的十分清楚的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目光。
她觉得,他在看自己。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疼。
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
苏昭宁怀抱住南敏行,把眼睛挨在对方的衣裳上。
南敏行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推苏昭宁:“娘,你在干嘛?”
“哎,娘你怎么哭了?刚你不哭,现在怎么哭了。”南敏行更用力地去推苏昭宁,“娘,这衣服是新的,你别哭得脏兮兮的啊。”
小孩的声音总是很尖锐,在这安静的暮色里,能传出很长一段距离。
而习武的人更加能听清楚。
四皇子和他带过来的那个侍卫,都顿住了脚步。
侍卫率先回过头去看那马车。
四皇子提醒道:“哭,总比死了好。”
侍卫攥了攥拳头,强迫自己转过身。
他的心,却被撕成了好多瓣。那孩子的声音不住地在耳畔回响:娘,你别哭啊。娘,你这要哭得背过气去了我怎么办啊?
对不起,昭宁。我虽盼与你日日厮守,但我更希望你一世平安。
第二百九十章 各有想法
南其琛被二皇子带走的第二天,苏昭宁就带着南敏行,拜访了中书令顾琅。
顾琅欣赏苏昭宁,但那仅限于她的才学。
定远侯夫人这个身份,不是顾琅看重的地方。定远侯夫人所在意的这些事情,顾琅更不觉得在意。
所幸顾家念恩,苏昭宁曾帮过顾家准儿媳陈雨蕊一次,顾琅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去打听南其琛的现状。
但是,顾中书令就事论事地道:“本官翻过律例了,辱上是死罪。但也有轻罚的。流放三千里地即可。”
苏昭宁怀里的南敏行抬起头问道:“娘,牛三千是要看三千头牛吗,那还是挺重的。小叔叔惨了。”
“放牛三千,这个建议倒是挺不错的。”皇子府里,二皇子听完侍卫的禀告后,愉悦地摸了摸下巴,笑着问道,“你说,本皇子要不要现在就去买几头牛回来,让南其琛放放?”
顾琅的这个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顾琅是什么人?他爱慕才华,为了才华可以抛诸礼法,崇尚有才之人超过崇尚权势和金钱。但归根结底,顾琅仍是一个文人。
文人重气节。所以南其琛这辱上的罪名,在顾琅眼中恐怕更加是铁板钉钉。
侍卫当然知道二皇子不是要自己的答案,他继续禀告另一事:“殿下,南其琛昨天晚上送去的吃食全吃完了,一夜也睡得鼾声如雷。如今还吵着要吃午饭了。”
二皇子笑意微滞,他吩咐道:“既然这南二爷饿了,就给他上一桌荤菜。本皇子倒要看看,他哥哥尸骨未寒,这三日的斋戒他守与不守。”
南其琛显然是不准备守的。
二皇子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南其琛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块羊排,吃得那叫一个欢畅快活。
二皇子目光在南其琛的嘴边落了落,然后讽刺道:“看来苏昭宁说得没错,你真的很期盼你哥哥死。”
把南其琛关在自己府里,而没有送去大理寺,二皇子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折磨对方。如今南其琛一副安然舒适的模样,二皇子自然特别的不满。
他用言语的刀子来剐南其琛的肉:“这才第二天呢,你就迫不及待地吃荤菜了。要不要我再给你叫几个姑娘过来,乐呵乐呵?”
南其琛完全没有停下嘴中咀嚼的动作,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殿下你府上……这厨娘得换了。羊肉太老、鸡肉还要加点……”
南其琛没有说完,二皇子就让侍卫抓住了他的嘴。
“还真是吃了一口油啊。”二皇子冷哼一声道。他原想让南其琛看着这一大桌美味,却又不能下筷子。
但没有想到对方完全不守斋戒。二皇子简直要气得冒烟了。
“给我全撤了!”他气急败坏地吩咐道。
看着被侍卫松开以后,又继续在咀嚼的南其琛,二皇子吩咐道:“换盘冷馒头!要喂狗的那种!”
冰冷的馒头被端上桌,二皇子得意地看向南其琛,继续刻薄道:“怎么办,南二爷还从来没吃过牢饭吧?本皇子担心你突然进去吃不惯,所以先让你适应适应。”
说完,二皇子将那盘馒头全倒到了地上,还用脚踩了踩。
“要知道,牢房里,馒头可还要更脏一些。到时候,来踩馒头的可不是本皇子,而是那些下贱的狱卒。”
二皇子很想看到南其琛的害怕神情。只可惜,他这次又要失望了。
被关在皇子府虽然只过去了一夜,但对于从未受过苦的南其琛而言,却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
在这种骤然降临的苦难面前,南其琛终于成长起来。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哥哥,可这一夜的梦里,他梦到的全是他哥哥。
他哥哥还是说着那句说了很多遍的话,我会保护你们。
梦里的南其琛依旧和过去一样不屑一顾。但梦醒后的南其琛却是泪流满面。
他已经没有哥哥了,他要做哥哥一样的事情——保护好定远侯府。
南其琛已经想清楚,如今的定远侯府已经是砧板上的肉,没有任何资本与一个皇子对抗。
与其自己留在这儿,让府外的那些女人们四处哀求,他还不如早早得个结果。
“二殿下何必这样妄自菲薄。牢里踩馒头的可不是狱卒,是老鼠。您岂能和那种畜生相提并论。”南其琛是故意在激怒二皇子。
只要他在皇子府一日,府里那些女人就怀有奢望,就会受到二皇子的折辱。
他若被送去大理寺,要命要好,要流放也罢。尘埃落定后,好歹能让那群老弱幼小有个安宁。
定远侯府里,丫鬟破釜正在哀求吴老太君:“老祖宗,您快想想办法吧。少爷哪里吃过这等苦头,他昨天夜里肯定一夜难眠。而且,如今都晌午了,也不知道少爷有没有东西吃。他肯定饿坏了。”
破釜说完之后,对着吴老太君磕了个响头。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哽咽道:“老祖宗,这是少爷吩咐奴婢给您做的香囊。您看,少爷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您啊。”
吴老太君身后的许嬷嬷看向那香囊,只见上面的绣着一对刀剑。
这小蹄子!香囊分明就是给她家主子自己准备的!
许嬷嬷对破釜可没好印象,她厉声呵斥道:“哪需你多说。老祖宗和夫人如今一颗心都吊在火上烤呢!”
“老祖宗,您别着急,夫人今天一早就去了中书令府。想来会有好消息带回来的。”许嬷嬷安抚吴老太君道。
眼看吴老太君就要被说动,破釜豁了出去,她重重再磕了个响头,说道:“老祖宗,奴婢有一个主意,能救少爷回来。”
吴老太君果然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破釜心跳得飞快,她等待良久的时机终于要到了。其他人觉得侯爷南怀信死了,对于这个定远侯府是毁灭性的打击。但破釜却知道,这才是她的好日子开篇。
第三次对着吴老太君磕了个头后,破釜说道:“老祖宗,敏行小少爷尚且年幼,撑不起侯府。请您入宫为少爷请封世子吧。”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二皇子的软肋
“少爷请封了世子,那就是未来的定远侯爷。二皇子不看佛面看僧面,肯定会原谅少爷的这次失礼。”破釜想得简单,她甚至还有更多的憧憬,“而且少爷承爵不比敏行小少爷久远。敏行小少爷承爵还要十几年的时间,少爷却已经十三了,转过年头就是十四了。即便二皇子不肯罢休,四皇子也肯定会帮助少爷。”
“毕竟少爷和先侯爷一样,都是四皇子的表兄弟。”破釜这算盘早就打好了。
只要她的主子被封了世子,这床她就要好好上了。毕竟一番苦心经营,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丫鬟的野心太过明显,根本逃不过经营了后宅几十年的吴老太君双眼。
听完破釜的话,吴老太君脸上的急切顿时消失无踪。
这个侯府,要治了。
她回答破釜:“我知道了。不过,你要记住,其琛是敏行的叔叔,两人不能都被称为少爷。你以后就叫其琛老爷吧。”
“吩咐下去,府上日后都称呼敏行为世子爷,称呼其琛为二老爷。”吴老太君不容置疑地道,“若有人不遵,就即刻掌嘴十下。”
破釜睁大眼睛,吃惊地看向面前的吴老太君。她不明白自己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怎么不仅没有替主子争取到世子之位,而且反而是将那小崽子扶稳了位置。
二老爷!这个称呼定下,她的主子再也无缘世子之位了。而且,日后即便是她破釜能坐上二夫人的位置,也要同苏昭宁低头。因为对方是大夫人、侯夫人、侯老夫人!
“老祖宗,少爷是您一手带大的。您不能不管他啊!”破釜不甘心地喊道。
吴老太君闭上眼睛,没有再看这痴心妄想的丫鬟一眼。
许嬷嬷一个阔步上前,对着破釜就扬手一个耳光:“老祖宗的吩咐在你听来,就是耳边风吗?”
“既然你要往这刀口上撞,那就拿你给众人当个警醒。”许嬷嬷扬声吩咐门外的两个丫鬟,“将破釜押到院子里,让府里的下人们都来看看,不遵主子吩咐是什么下场!”
破釜自提到南其琛面前做一等丫鬟,在众下人面前是胜过了半个主子派头的。
再加上她暗有雄心壮志,就格外注重这颜面。
如今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掌嘴,破釜觉得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双腿软在地上,她不住地磕头,想让吴老太君动容:“老祖宗,奴婢错了。求您看在奴婢这般尽心服侍、服侍二老爷的份上,饶过奴婢这次吧!”
破釜不提南其琛还好,一提南其琛,就更加让吴老太君对她痛恨不已。
原来,自己放到幺孙身边的是这样一个愚蠢又贪心的女人,仔细回想,幺孙那次装病,说不定就是这贱人挑唆的。
吴老太君又悔又恨,吩咐许嬷嬷道:“将小厮们也叫过来。所有下人都好好看看!”
“不!”破釜发出凄厉的叫声。许嬷嬷先前虽然说了让所有下人过来,但她是内宅丫鬟,真正受罚,旁观的肯定也就是些婆子丫鬟。
不论男女,让所有人都来看自己被掌嘴,破釜觉得自己这身皮都像被人剐了下来一般。
她拼命挣扎,想要逃跑出去。
逃出这院子,又去哪里?破釜全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丢人。
她是南其琛的一等丫鬟,是要做夫人、做定远侯夫人的人!她怎么可以这样丢脸!
破釜低头就对着钳制自己的丫鬟重重咬了一口。
那丫鬟忍不住松开手。
破釜就往外跑去。
“给我捉住她!”许嬷嬷忙跟出去吩咐。
看着破釜这癫狂的模样,吴老太君心中无比难受。她这十几年里,真的是在疼爱幺孙吗?
给幺孙的前一个一等丫鬟,是个爬床的货色。这后一个一等丫鬟,不仅妄想爬床,而且想挑唆主子夺爵。
她的幺孙!她的孙子们,都被她毁了啊!
长孙高才孝悌,却被她屡屡拒之门外。幺孙纯真简单,却被她带入歧途!
她怎么对得起过世的夫君,怎么有脸见走在自己前面的儿子!
吴老太君想到昨日南怀信那棺材里的血衣残片,心就如同刀割一样难受。
那血衣上明显有一个箭头划破的痕迹。那箭头,应是直接、毫不犹豫地射进了她长孙的胸口。
那孩子的心啊,里面一直装着的是自己和这家人啊!
吴老太君想到她备下的、准备赏赐给南怀信却再没有机会的冬衣,喉口一腥,就直直往后倒去。
皇子府里,二皇子正用力捏着南其琛的下颚,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南其琛一双手被侍卫压在桌子上,头被迫以这样的姿势昂着看向二皇子。
“你以为,我不敢送你去大理寺是不是?”二皇子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以为,本皇子只是吓唬你的,是不是?”
南其琛张了张口,二皇子便松开他,让他说话。
南其琛笑着答道:“你有种就送我去啊,你有种吗?”
这句侮辱的话才出口,南其琛就被侍卫从旁打了一拳。
男人的一拳可不比女人的一巴掌。
南其琛半张脸都立刻肿了起来。
他的一颗牙齿也在摇摇晃晃。南其琛把口中的血吞下去,对着二皇子一字一顿地道:“你没种!你就是没种!”
侍卫又是一拳出去,南其琛那颗松动的牙齿彻底被打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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