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问我也知道尹玉泽口中说的是谁,若说这世上谁能使一向显得有些淡漠的尹玉泽这般愤怒的,也就只得严洛一人了。我转首看向墨雪,以无关紧要的语气问道:“这么说严世子已经死了?还真是可惜,竟然不是我亲自动的手。”
我的话显然是更加激怒了正在气头上的尹玉泽,只见尹玉泽指着我的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你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第二个字来。我瞟了一眼尹玉泽紧握成拳的一只手,心中开始有些担心,这个素来没什么风度的家伙会不会上来揍我一顿,等了许久却没见尹玉泽再有其他的动作,就在我觉得昏昏沉沉的要睡过去了之时,才听到尹玉泽的声音传来:“他没有死,可是毕生的功力都废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当初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你要活着。”
我看着尹玉泽拂袖而去的背影,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悲凉,原来世上那么多人盼着我死,而在得知我没有死的消息后,有那么多人失望,这段时间只是听这一个问题听的我都头痛了。不要说是他们,就连我自己都很好奇,既然世上那么多要我死的人,可我为什么没死?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没有见到严洛,尹玉泽也没有再来看我,奇怪的是冉笙竟然也不见了,只留墨雪还在含章殿中,可遗憾的是就算墨雪再怎么聪明,终究是无法和我用语言沟通的。询问了随我一道去了明国驻军之地的宫女才知晓,严洛为了救我内力虚耗过度,以至于回到建安宫之后便一直处在昏迷状态。那宫女还说,我前些日子也是一直昏迷,且十分的畏冷,严洛为我疗伤时,那浴桶中的水竟比墨汁还要黑。
听到这些,晚上休息时我曾小心的扯开自己的衣襟,胸口果然还是一片乌青,隐约还是能看出那是一只手骨不大的手掌印,堪堪打在心脉的位置。因这一世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因而我有一双漂亮不输月尘的手,就连严洛也曾夸赞过我这双手,可如今,我将缠绕着厚厚纱布的手拿到眼前来看了一下,即便还缠着纱布,却依稀可以感觉出手指的指节没有接好,怕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轻声叹了口气,身旁侍立着的宫女却出乎我意料的搭腔道:“夫人莫要叹气,世子一定会找来全明国最好的大夫的,夫人的手一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有些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搭话的宫女,不高的个子,眉眼却显得很是精神,长的倒还算清秀。与我对视了一秒钟,见我这般打量她,那小宫女立马低垂下臻首,将那双灵动的双眼藏了起来,我在脑中搜寻着有关她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想到这里我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在身边伺候?”
“回夫人,奴婢名叫小桃,是袁王殿下新拨过来的。”
“尹玉泽?”
“是的。”
我多少有些奇怪,即便严洛当真的昏迷不醒,可严洛有众多的兄弟姐妹,什么时候这建安宫轮到他尹玉泽指手画脚了?难不成明国无人了不成?可仔细一思量,我也便能明白严洛为何做这般的安排了,正是因为明国王室旁支左系人数众多,严洛又有着众多的兄弟姐妹,这觊觎王位之人定是不在少数,相比之下,尹玉泽倒比他明国所有的王室宗亲来的可信多了。
想到这里我看向一直低垂着头的小桃,声音尽量放柔的问道:“袁王殿下亲自将你拨过来,定是十分器重你的,想来你定然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吧?”
小桃有些受惊的抬首瞧瞧看了我一眼,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角,支支吾吾的答道:“奴婢···奴婢并不知自己有何过人之处,许是殿下瞧奴婢手脚还算伶俐,才要奴婢过来伺候夫人的吧。”
手脚伶俐?我看是口齿伶俐吧?心中虽看的通透,我嘴上却没有明说,这小桃多半是尹玉泽派来监视我的,可我现在是伤病之身,即便之前还有些自保的本事,眼下却真真的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
“咳咳···咳咳···”我拿着娟帕捂着口鼻痛痛快快的咳嗽了一通,心肺都被震的生疼。
我这辈子是跟咳嗽结缘了,前些年被父皇一脚踹在心口上,伤了心肺,再加上赵惜若的加害,那一咳便是十多年,好不容易以为死了就是个解脱了,结果没死成。再次活过来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这次却再次被宇文彩给伤了心肺,这咳嗽是转转悠悠的又回来了。
见我咳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小桃蹭到我身后帮我顺起气来,稍微缓了一点之后,我漫不经心的问道:“小桃你之前是在哪里当差的?”
帮我顺气的手顿了一下,小桃才回答道:“回夫人,奴婢以前是在世子侧妃身边服侍的,只因奴婢不小心失手打了侧妃娘娘最喜爱的琉璃盏,所以侧妃娘娘便责打奴婢,正好遇到了袁王殿下,殿下不忍,打那时起便将小桃带在身边服侍了。”
“哦?你在尹玉泽身边待了多久了?”
“有两年多了。”
我没再答话,抬首看了看殿外还算明媚的阳光,转移话题道:“这含章殿的花是常开不败,不知殿外那些阳光下的花儿可开了?”
“早春的迎春花开了,再过几天,其他的花儿也能开。”
我侧首看着小桃笑了笑:“扶我出去走走吧,这十多天来我是连床榻都没怎么下,骨头都快生锈了。”
我伸出手等着小桃来扶我,却见小桃待在原地咬着下唇不应声,我转了转眼珠打趣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使唤不了你吗?”
听到我的话,小桃双膝一软便跪在了我面前,声音低低的答道:“回夫人,夫人愿意怎么使唤奴婢都可以,只是···只是,袁王殿下交待过,不许夫人踏出含章殿一步。”
囚禁?我看着跪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的小桃,总觉得她表演的有些过了,虽然她尽量的表现的无知又单纯,可能被尹玉泽相中安插在我身边的,又岂能真的是一无是处?
第二百九十二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中)
我将手中的娟帕捏的紧紧的,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小桃问道:“那尹玉泽有没有说,若是我执意要出去的话会怎样?”
小桃再度抬首看了我一眼,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奴婢···奴婢···”
“说。”
“殿下说,若是夫人执意如此的话,就不要怪他不顾念往日情面,殿下还说,他可不是世子殿下,会一味的宠着夫人。”
就算我不信小桃,可这话我却是信的,尹玉泽是素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人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喜欢上男子吧?不知道他潜意识里有没有也将自己当成一个女子呢?没再说什么,我重新侧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明国王室关系复杂,北袁也不见得就比明国强到哪里去,尹玉泽这时选择留在明国,大概不只是为了提防明王室的宗亲,他更大的忌惮应该是我才对。
相比起严洛之前几乎日日来烦我,眼下整个含章殿也冷清了不少,墨雪只知道睡觉,那对蛮蛮也是整日的闷闷不乐。而那小桃似乎很很乐意服侍我的样子,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一手包办了我所有的近身琐事,似乎不知疲倦一般像个小陀螺转来转去。我也没说要她服侍,也没有拒绝,每日除了养伤,便是打量着这殷勤的小宫女。
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一个多月便已经不似刚刚伤到时那么痛了,除了不许我离开含章殿之外,尹玉泽在其他方面倒丝毫都没有苛待我,每天来请脉的太医也都是建安宫中最优秀的。我看着手腕上搭着的一条白色娟帕,静静的等着太医诊脉。
好一会儿那太医才收回手指,恭敬的叩了一下首才说道:“夫人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不过怕是今后都不能避免会常年咳嗽,至于手指,下官惶恐,夫人手指指骨俱被粉碎,虽然下官为夫人接好了骨,只是再不能和从前相提并论了,便是这手指的灵活大概也要大打折扣。”
我看向有些丑陋弯曲的手指,每个指骨的骨节都变的很粗大,甚至塌陷了下去,和从前的青葱玉指比起来何止是天差地别。多少是有些感伤的,不知是在感伤我的手指们,还是在心疼宇文彩。宇文彩说对了,或许这十多年的沉寂,我这双沾满了鲜血的手真的是有些手软了。如果宇文彩那句话未能阻我的话,现在怕是完全不是这样的局面吧。看来佛家那句事出皆有因,有因比有果是如此的有道理。
小桃拿过新的娟纱要帮我重新将手指包扎起来,被我淡淡的伸手阻止了,这样也好,起码是个教训,要它时刻提醒着我,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而我,素来不是一个会对自己残忍的人。
我在睡觉时,身边是素来不喜有旁人在的,当然和月尘成亲后就另当别论了。可当小桃自告奋勇的要为守在我床边值夜时,我没有拒绝,只是拿着玩味的笑上下打量着她,接下来的几晚倒也都相安无事。除了,墨雪跳下床挠过小桃两次外,真的是没有其他的事了。
又是十五月圆之夜,我浅酌了两杯小酒,有些昏昏然的被小桃扶着回到了那张白玉床上,前半夜我确实是睡的很香,可睡至半夜我就突然睁开了双眼,芙蓉纱帐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尽管很轻,奈何我这一身精深的内力造就了我寻常人实不能比的灵敏听力。小心的扯开芙蓉软帐一角,就看到小桃正背对着跪在地上,有些瘦小的身子竟然在颤抖着,头上似乎还有一阵烟雾向上飘去。
嘴里很轻很轻的在黏黏有词,仔细倾听却又听不出她在念什么,我小心的调整了一下身子的角度,才发现小桃的面前竟然拜访着一面铜镜,有些阴暗的光线下,白日里显得娇俏可人的小桃此刻却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从铜镜中看去的话,显得愈发的诡异起来。最为诡异的却是那铜镜前摆放着的不是脂粉妆奁,竟然是一个香炉,以及正在冒着烟的三炷香。
我心头一惊,看着那香快要燃尽了,我立马从新躺了回去,心跳却如擂鼓一般,久久难以平静,这一夜也是整夜未眠。第二日起的有些晚,洗漱完毕,我屏退其他人,只留小桃一人在身边服侍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帮我打理着尾巴上的毛的小桃,我笑着道:“我自来是不会挽发的,从前身边倒还有个可心的丫头,如今也不知去了哪了。”
听到我的话,小桃沉默了一下才答道:“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要小桃试试吧。”
我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檀木梳教到了小桃的手上,我还多看了两眼小桃的手,手腕处似乎有些常年累积下来的疤痕,一道道,一层层。我透过铜镜看着小桃极认真的在帮我篦头,挽发,状似无心的问道:“小桃你是明国人吗?我见你也算知书达理,怎么会入宫做了宫女的?”
小桃抬首,对着铜镜中的我笑了一下才答道:“回夫人,小桃就是这花溪人氏,家道中落,小桃是家中的长女,爹爹一病不起,弟妹们又都年幼不知事,所以小桃很早就入宫了。”
我眼珠转了转,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人活这一世,尝到的苦总是要比甜来的多。”
“要是只有甜没有苦就好了。”小桃有些天真的说道。
“没有苦,你又是如何得知甜的呢?就像是白昼与黑夜一般,总要有其中一个的存在,才能衬托出另一个重要性,没有苦,要付出的代价便是也要失去甜的滋味,这样一来,生活岂不是一成不变,如一潭死水一般吗?”我苦笑了一下,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小桃。
似乎被我的话所感染,小桃脸上明艳的笑消失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问我:“那夫人,您这一生应该甜多过于苦吧?”
我挑起一边的眉,好奇的问道:“何以见得呢?”
小桃在铜镜中细细的打量起我来,声音柔柔的解释起来:“夫人是小桃见过的人中最漂亮的,人家都说长乐长公主貌可倾城,被人冠以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可是小桃觉得夫人才应该是天下第一美人。”
我有些好笑的瞟了小桃一眼:“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纵然容貌艳丽至此,可也终究有红颜老去的一天,况且,我这般容貌并未令我觉得如何的欣喜。”
“可是世子如此宠爱夫人,身为女子,这一世求的不就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要是这世上也能有一个人如同世子宠爱夫人般宠爱小桃的话,小桃此生都无憾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这句话多少令我觉得有些恍惚,心口出猛的一阵揪疼。
就在我晃神的功夫,一丝银光在我发间一闪而逝,而在我刚瞄到的瞬间,身后的狐尾便极快的出招一把勒住了小桃未握梳子的那只手。小桃一脸惊愕的看着我,不过立马就掩藏的很好,一下跪在地上,吓的全身瑟瑟发抖的说道:“奴婢···奴婢弄疼夫人了吗?奴婢不是故意的,夫人···”
我冷冷一笑,看向那只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手指:“没想到,北袁巫族的巫女竟然是如此的年轻貌美,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呀!”
小桃身子僵了一下,一只手受制于我,却还是不断的叩起首来哭嚷:“夫人在说什么?小桃听不明白,小桃不是故意弄疼夫人的,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狐尾使力勒紧小桃的手腕,我伸手点住了小桃身上的穴道,伸手将头上挽到一半的流云髻松开来,自从头发变白之后我就不挽发了,而之所以会要小桃帮我梳头,完全是我设下的记。我闲适的看向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的小桃,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本来我还只是怀疑的,可是现在我完全可以肯定你是北袁巫族的巫女,你心中定然很是疑惑我是怎么知晓的吧?我夫君可是惊采绝艳,博古通今的,这些自然也是他闲暇无事时说与我听的。”
“夫人,小桃···小桃真的不是什么巫族巫女,那是个什么人,名字听起来就好可怕,啊···”小桃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我还是那句话,表演的有些过了,便有些过犹不及了。
狐尾更加的用力,伴随着一声脆响,小桃的手腕生生的被我折断,呈不自然的状态耷拉着,我冷笑道:“这也难怪,尹玉泽大概是不知晓我会武功的,便是知晓,也定然以为我中了严洛给我散功的药吧?我一直怀疑你这般蓄意接近我是何意,这几日的晚上我也都很是留心你,所以,你昨夜给我下镜降时,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问这天下间,会摄魂术,而且还是用其中难度最高的镜降,怕是除非北袁的护国巫女才有的本事吧?”
说着我掰开小桃那只断掉的手,果然,三根明晃晃的银针正贴在其掌心处,针尖的位置泛着诡异的暗红色,仿似干枯已久的血液。
第二百九十三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下)
我拿起那三根不同于寻常银针一般长短的银针,心中知晓若是这三根银针进入了我的脑子里,怕是此生都只能沦为傀儡,任眼前的小丫头摆布了。小桃不再争辩,那双平日里显得水汪汪的眼睛此刻也开始沉静下来,竟然是无比的镇定,丝毫的惧意都没有。
“怎么?还是不愿承认?呵,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花溪人,可你竟连一句花溪的方言也不会讲,你故作一副伶俐可爱的模样,却不知,你那双眼睛却是瞒不了你的心的,换句话讲,你是聪明过头了。”我用手中的三根银针轻轻的在小桃脸上蹭来蹭去,吓的小桃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
小桃紧咬着下唇,似乎在权衡思量着什么,我坐在铜镜前,手执青雀头黛细细的描画着自己的眉,不去理会跪在我侧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