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还好,我一问出口高亮一个大男人竟然失声痛哭起来,想要挣扎着向我冲来的身子也无力的滑座了下去,嘴里控诉道:“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家殿下,这丧服···这丧服是为我家殿下所穿。”
我一把扑到高亮面前,双手揪着他的衣襟,不相信的怒吼道:“你在说谎,我不信,我不信,那时他还好好的,你为什么要骗我?是不是?是不是苏行云和莫邪派你来的?一定是这样的,他不会死的···”
高亮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即便全身的伤却也生生将我的身子推出去了三四米远,声音也拔高怒吼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了救你,殿下又怎么会死?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死了你们多年,却又要回来?我家殿下只一遇到你便什么都不管不顾起来,如今···如今终是丢了性命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第三百零九章 碧水东流至此回(下)
苏流水死了?他死了?怎么会这样?那日明明还好好的,他还告诉我,他与苏行云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况且也是苏行云唯一的亲人了,他要我放心的。
脑中一直回响着那日他对我说的话,尽管耳边一直充斥着高亮的叫骂声,小桃来扶我,我的身子却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那日,竟是诀别?想起那日他望着我离开时的眼神,当时不懂,如今大抵也懂了,那里面有不舍,有无奈,有诀别,却独独没有他该有的一丝埋怨,竟丝毫的埋怨都没有。
“他怎么会死的?他如何会死?”我喃喃自问起来,还是不愿相信。
高亮却挣脱开文弈的钳制,一下子便冲到我面前来,双手抓住我的衣襟怒吼道:“我家殿下有血有肉,他不同于你,他是个人,他当然会死,你是妖孽,所以你才不死。王上恨毒了你,郡主去了之后便开始有些疯癫起来,殿下私自将你放了,本就是存了死的心的。可是,我家殿下他好生可怜,便是这般也不愿别人同你提起,我家殿下好傻呀!殿下,对不起,高亮没有听从您的嘱托,终是将此事告诉了她,高亮这就去向您请罪。”
我木然的看着高亮伸出掌拍向自己的心脉,好在在这关键时刻文弈伸手点了他的睡穴,才制止了即将又在我面前上演的另一场悲剧。
“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小桃粉嫩的脸在眼前晃了几晃,终究还是被一片漆黑之色所取代,只余耳畔急躁的呼唤声。
我素来不大爱饮酒,虽然这个时代的酒精度数不高,古人又都喜欢以酒娱性,我虽不抗拒却也不多赞成,如今我更是体会了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滋味,农八师一种萦绕在心头无法排解的苦涩滋味,要不了命,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
我歪靠在帐中唯一的软榻上,面前散落了很多的酒瓶子,明明灌下去那么多酒,我平素也是一沾酒就会醉的不省人事的,折磨如今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精神。看着不远的地方一点的火光向我移来,我出声问道:“谁?是谁?”
“回夫人,是奴婢,该掌灯了。”
我看着那点火光一点点的变大,然后帐中多了好多的小火光,将答话的人照了个清楚。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道:“来,小桃,陪我说说话,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总觉得一个人好生孤单。”
“哎,奴婢放下东西就过来。”
将小桃叫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好一会儿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该聊些什么,或许潜意识里我只是不愿一个人呆着罢了,以前孤身呆在宽大的宫殿中也不觉怎么,如今这不算大的帐我独自待着却难免害怕发慌。
四下打量了一下,我才开口,声音徐缓道:“我认识苏流水那年十岁,算起来,他只比我大了几个月而已,那时他是作为质子的身份进宫的,那一年宫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我父皇有十个儿子,两个女儿,和我差不多大的也只得我,九哥,和妙晴三人而已,幼年不免觉得孤寂一些。后来宁相的三公子宁紫岚,以及严洛,苏流水,尹玉泽和欧阳子偕便成了我童年的玩伴,同窗。”
“夫人口中的妙晴便是严世子的世子妃吗?”小桃忽闪着大眼睛,手托着下巴问道。
我恍惚了一下才摇了摇头:“不是她,之前的妙晴公主也便是现如今苏国的昭和郡主。”
果然这句话一出,小桃惊的几乎从软榻上蹦起来,我却兀自说道:“也便是那一年,让这一生都发生了改变,那时我们虽年幼,却也分出了个亲疏远近,我和九哥自是好的没话说,紫岚又算是我父皇为我内定的夫婿人选,故而我们的感情也很不错,妙晴一颗心却系在了紫岚身上,想想那时如此年幼,哪懂那么些个情爱之事,不过是脾性相投,便愿意处在一起罢了,如今想来每每还会忍不住想笑。”
觉得嗓子有些干,小桃倒了些苦苦的东西给我,一开始以为是茶,咽下去才知道竟是些醒酒汤。我想我即便没醉,大抵上也算得上微醺了。润了润嗓子接着道:“我与苏流水其实注定是无缘的,即便我们二人萌生了情愫,也注定不得善果。他的父亲,上一任苏王便是因为同我大祈作战,宁死不降,故而死在了战场之上,苏行云虽向我大祈称了臣,却终究是心结难解,血海深仇,岂是说忘就忘?
但那时苏流水大抵是太过年幼了吧,竟然会喜欢上我,彼时的我全然不似眼下这般,儿时我父皇将我充作男儿教养,个性委实是不敢恭维的,可孽缘孽缘,无孽便也无缘了吧!便是这样的我,竟然会蒙受苏流水如此的深情,如此大仇竟也能潇洒的弃之不顾,我怎么承受的起呢?”
小桃伸手握住我的手,明明是这样炎热的天气,我的手竟冷的如同一块冰,方才不觉得,可一和小桃的手握在一起,冷热的差距便显得如此明显起来。小桃声音有些哽咽道:“夫人您不要这么说,那苏殿下能为您而死大抵也是死而无憾了,夫人您要多保重自己才好呀!”
我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声音沙哑低沉:“保重自己?小桃,你不了解我,所以你能轻巧的说出这番话,你可知?你可知这天下因我一人而死了多少人?大祈的史官所撰的史书全部都是删减过的,我这一生,谋害我的嫡母,逼死我的父亲,屠戮我的兄长,虽说我是为了自保,可我一生作孽太多,何处值得这些大好的男儿们为我耽搁一生,如今便是命也因我而送?南风为我挡住致命的一剑,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如今苏流水为了保护我,被自己的兄长所杀,便是死也是如此的凄凉,这幅美艳的皮囊之下,不过是颗丑陋粗鄙的心,我如何担得?如何担得···”
我大抵是真的醉了,以至于口舌均已不受大脑的控制,又哭又笑的模样大概吓到了小桃,也惊动了九哥和六哥,总之在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之时便被九哥抱进了怀中,我如同找到了走失的孩子找到了母亲一般,痛苦失声,隐忍多年的泪水,掩藏多年的愧疚,自责此刻也统统上门讨债的债主一般找上了我,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大石,放不下,举不起,忘不掉。
得知苏流水已经死了的那天,干旱多日的庆州开始黑云压城,不多时便雷神震天响,闪电耀九州,豆大的雨点开始噼啪的砸向干涸了太久的土地,城中百姓均淋着大雨,对天行跪拜大礼。我想这是上天的悲悯,悲悯的是苏流水那份情。
连续下了四五日的大雨丝毫停下的迹象都没有,很多处在低洼之处的房屋均被水淹没,虽然九哥下令一些士兵去帮助受灾的百姓挽回了一些损失,却终究是杯水车薪,雨还在继续下,我此时才幡然醒悟,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能千万年如一日的存在着,注定了天是无情的,而这场雨也不是什么悲悯,是天灾,抑或是降罪?
这场大雨持续了九天九夜,冲垮了所有建在低洼处的房屋,便是高处也有不少受了水淹之灾,之前在米州看到的景象如今终于轮到了庆州来上演,满街的流民,毁掉的建筑残骸,失去父母的孩子,庆州城一时之间啼哭之声几可震天。
我站在城池之上,远远的遥看着对面的苏国,近几日几乎是夜不成寐,每每总是做梦,梦到的无非是些儿时的琐事,可在梦中我还是只有十岁,那些几乎被我忘却的童稚脸庞也一一在梦中出现,有月尘,有九哥,有紫岚,有严洛,甚至尹玉泽和欧阳子偕也有,却独独梦不到南风与苏流水,起初是自然而然的做梦,几次都梦不到两人,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白日闲来无事之时总是想着多多想想二人或许便能以偿梦到他们的夙愿,却终是不成的。
“夫人,这个给夫人。”小桃有些怯生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我侧首看了一眼小桃手中的东西,脸色变了一变,却没有出声,默然的伸手接了过来。
“奴婢看夫人前两日实在憔悴,便没拿出来,今日看夫人似乎好了一些,想着这东西终归是苏殿下留下的,夫人即便对苏殿下无意,可多少留着也是个念想不是?”小桃不安的绞着自己的衣角,试探着说道。
我看着那块令牌,上面篆体刻着一个水字,字似乎并不是什么能工巧匠刻上去的,因为并不是那么工整,边角上还有些刻花了的嫌疑,这字迹我是晓得的,昔年我和他们几人一起上学堂,几人中就属我与苏流水两人的字写的难看,儿时和还和苏流水相互攻击嘲笑彼此的字难看,现在看着倒顺眼了许多。
小桃说的对,我纵然是对他无情的可言,可他终究是为我而死,我若就此将他遗忘个干净,他便是到了那边也会倍觉凄凉吧,留着,多少是个念想。
第三百一十章 年年陌上生秋草(上)
“夫人是不是也觉难舍?”小桃声音很浅的问道。
我幽幽叹出一口气,抬首望了望已经晴好的天空:“人活一世,多半总是围绕着一个情字,可情又何止有千百种?有时,男女之间并不一定就要产生男女之情,苏流水于我而言也是一种情,却不在男女之情内。须知红尘之中本就是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之说,舍与不舍又有何分别?”
无心再谈下去,我转身便要往城楼下走,却正好撞见文弈有些急匆匆的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因隔得有些远,故而便看不出容貌。带到两人走到我面前,行罢了礼,我才看清竟是多年未见的孙京。
儿时我虽不大待见这孙京,可自后便也能够理解了,月尘手下绝无愚笨无能之辈,想必当初那般模样定也是为了不引起他人的疑心而已,想到这里,我浅笑着招呼道:“孙大人一别多年,不知身体可还安否?”
或许是不需要再在我面前做掩饰,孙京的脸上再寻不的从前那般刻意讨好的笑,虽也恭敬,却和从前那般卑躬屈膝姿态不可同日而语。孙京拱手揖了一下方才答道:“谢夫人挂念,孙京身体还算康健,只是多年不见夫人,今日瞧夫人脸色似乎不大好,万望夫人多多保重才是。”
我点了点头,边向着城楼下走边问道:“你眼下是从何处而来?”
我想月尘也算看重孙京的才对,大抵是从月尘那边而来,可孙京却答道:“回夫人,属下从雁城而来,本以为公子尚在庆州,故而来了庆州,不想到此才得知公子现下竟是身在青山关那边。”
多少有些失望,虽说月尘放心不下将文弈派来了我身边,可多日来竟连书信也无一封,便是前几日动身去了青山关的六哥也是一封书信不来,我不免觉得很是挂心。失望之下,我便也就愈发显得恹恹的,随口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孙京沉默了一下并没有急着回答,我心中有些好奇,这孙京虽一向为人圆滑世故了一些,却最是做不来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的,现下这般倒叫我心神一愣,遂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孙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若是从前这般的话,我自然也是不会多加问你的,可如今我即已和月尘成亲,我便是他的妻子,他现下不再,若是些家事的话我还是有权处理的。”
孙京再次沉吟了一下才答道:“回夫人,还的确是些家事。”
“哦?你倒说来听听。”我转身又缓步向着城楼下走去。
孙京亦跟在我身后说道:“前两日,烟雨庄中的总管来了府衙找到属下,说是南边遣人到了烟雨庄,还送了封家书给公子,说实话,属下跟随公子多年,还从未经过这样的事,若说时不时来些不怀好意的杀手刺杀一下属下倒还晓如何应对,这送家书,属下就不敢妄自做些决断了,遂打算来请教公子。”
我再次停下脚步,思量了一番孙京口中的这个南边,然后便又捋着月尘的身份追根溯源的一番,终于得出这个南边正是月尘的家乡,南朝,而这家书嘛,难不成是楚燕飞?不应该呀,这楚燕飞不是个轻狂的人,该知晓这其中利害才是,这么多年都从未送过家书,怎么偏偏两国刚刚交战过,这家书便来了?
我侧身看着孙京,出声问道:“这家书可有带来?”
孙京自袖袋中取出一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信封,我伸手便要接过来,却被文弈抢先了一步,我微微有些着恼的瞪着文弈,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看的?我正要开口,孙京却又拱手道:“夫人不必着恼,文弈是为夫人好,须知若是存了歹心,这信中做了些手脚的话,只需稍微一闻便有可能险遭不测。”
孙京的话才叫我猛然醒悟,想想月尘儿时定然是没少着了这样的道,不然也不会对这世间奇毒有如此深的研究。再看文弈,小心的将那信封打开,拿着小桃递过去的一块娟帕包裹住手取出了里面的纸张,在确定无毒之后才递到了我手中。
月尘的母亲出身南朝最大的士族,南宫家早在南朝建立之初便已是位高权重,其实自从由楚燕飞口中得知月尘的过往之后我便一直很好奇月尘的生母,这位南宫皇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我虽因她心狠,这般苛待月尘其实早就没什么好的印象,之所以好奇,最主要的还是好奇她究竟是因何故而不待见月尘,真如世人所言那般,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以及南宫家的荣华富贵吗?
信中的字很是娟秀,能写出这般字迹的定然是个女子了,信也很是简短,记述不足百字:“吾儿月尘,谓一身备有三穷:用世颇殷,乃穷于遇;待人颇恕,乃穷于交;反身颇严,乃穷于行。昔司马子长云:虞卿非穷愁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是穷亦未尝无益于人,吾儿当以是自励也!”
我紧紧的皱起眉来,若是这位南宫皇后果如信中般关怀月尘,那月尘又为何多年来屡屡受到百般迫害,她也是置若罔闻,她若有心扶持照顾一下儿时的月尘,便是南朝那位皇帝,觊觎南宫家的权势定也是不敢这般的绝情。我继续看下去,才明白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头,大致意思是上次月尘回去竟没有想着去向他的父皇母后请安,而楚燕飞是知晓这一切却并未及时呈报,被那南朝皇帝圈禁了起来。
我想这算不得一封充满着温馨情怀的家书,即便开头处说的是多么的好听,可这结尾却演变成了一种威胁,若是月尘不肯回南朝一趟的话,这楚燕飞大抵是活不成了。我握着信,双手负在身后遥望着青山关所在的方向,心中百味交杂。
当初若没有苏流水劫了我去,大抵我是遇不到楚燕飞的,也就结识不了真正的柳烟,月尘也不用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到南朝救我,我两人虽总算是平安离开了,却终究是连累了楚燕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