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丽正门,便是巨大的广场,广场上铺黑色大理石,无一块异色,映衬着血红的内城墙,隐隐地透出血腥之感。广场大约有一千平米左右,中央竖着一杆高耸入云的黑底金龙旗,那正是大昊炎都的象征,远处城外百里均能望见的“龙旗”。
众人绕行过旗坛,进入更内城的城门“南宫门”,进了南宫门,这才算正式进了禁城。南宫门虽不若“丽正门”那般雄伟狰狞,但是城墙却比丽正门更高几米,连城墙上似乎都宽阔的如同高速公路,足可16车驾并行不悖。“南宫门”的宫门是红铜所铸,上面的浮屠是两个天神,左首者高髻凤目,足踏千瓣莲台,手拈法咒,神态慈悲,右首者披甲散发,五官狰狞,项悬骷髅,耳垂毒蛇,足踏着妖怪之首,左手指天,右手持戟,见了此门,文武官员排分左右,鱼贯进门,原来左是文官道,右是武官道。进了此门,文武官员便只能分开行走了。
门内铺的是隐有血色肌理的玄武岩石板,每一块石板几乎都有五米见方,隔数步便是成对站立的御林军,刀甲辉煌,目不斜视,威风凛凛。走了大约五百米,进了“宣德门”,“宣德门”是“宣德殿”的正门,便是朱红漆木镶黄铜的装饰了,林笑行一路叹一路,心想这昊天城好生雄伟壮观,自己居然能看到如此的建筑,也真是幸运。
过了宣德殿,又过玉带桥,过了玉带桥,又进“正阳门”,过了“正阳门”穿过“正阳宫”,又过了“玉华门”、“玉华殿”,过了“玉华殿”,终于远远地看到一座煌煌大殿雄阔地矗立在不远处,那殿门前门楼上高悬着一块金匾,正是“紫宸门”。
“紫宸殿”原名“圣节”,后来因为先帝驾崩于此殿,而当今皇帝圣煊帝于此得位,是故从此更名“紫宸”,还定下每年在此殿中上寿的规矩。
一般皇帝招常朝四参的重臣商议国事在“天策垂拱殿”,百官朝圣在“文德”殿,明堂朝贺在“显庆殿”,上寿封赏在“紫宸殿”,进士唱名则在“集英殿”,商议军机在“武英殿”,以上谓之“正朝”。
今日大军凯旋太子还朝,是皇朝盛事,又要宣诏封赏又要接风洗尘又要大宴群臣,是以皇帝直接摆驾紫宸殿,一时间紫宸殿花团锦簇,鼓乐齐宣,宫彩辉煌,金璧炫然。
林笑跟在众皇子身边,垂首凝思。
这皇帝大张旗鼓迎接,方才在南郊圣旨中似乎也有意要给麒光正名,此番面圣,不知是何结果?自己依旧乔痴做呆,装乖卖小下去么?唉,夹起尾巴低调些的好,免得成了出头的椽子先遇上打头风浪。就这么装扮弱者吧!宁可身卧糟丘,赛强如命悬君手!由是收敛了眉眼,端正颜色,小心翼翼数着脚下的白玉阶,一步一步跟着众人进了殿。
殿中燃着龙涎香,隐隐又飘出些蔬果之香。只见宽敞的殿内陈列着数列席案,案上都摆着时鲜果品、御制点心。红毯那端遥遥端坐着冠冕齐整、服仪奢华的帝王。
众人在殿门口边下跪,山呼万岁。遥遥的帝王一句懒散的“平身入席”顿令人心头一紧,一个个垂眉敛目规规矩矩地按次入座,太子却回头示意林笑跟在他们这些凯旋功臣身后一起上前晋见君皇。林笑微错后一肩距离跟在太子、麒贤、麒玉、淳于煌等后面,下跪时也遥遥落在众人身后,离玉樨稍远。耳听得太子跟皇帝禀奏征萧国之事,又听得皇帝笑笑的声音跟淳于等人叙话,随后听到太子跟皇帝說:“蒙父皇真龙福佑,儿臣幸不辱命,终是带回了十四弟麒光,如今我们皇家骨肉是真的团圆了!十四弟”回首却一时在人群中找不见躲在众人后面的林笑,脸上不由一愣,众人随着他一起回头看向林笑,满殿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林笑一人身上,林笑吓得一颤,随即挪了挪,露出身形来对着御座上的皇帝俯首拜倒,口称:“父皇,儿臣麒光,去国十载,今日总算再见天颜,儿臣心中好生激动”伏在地上把脸埋的深深的,憋着哭腔呜咽着,哭了两声哭顺了,眼泪居然真的哗啦啦淌出来,于是干脆嚎啕大哭起来,殿中众人一时全傻了眼,林笑哭得高兴,脸埋在衣袖中就是不抬头,忽然觉得耳边过于安静了,一抬头,却见到一双穿着云履的脚丫子!当时便害林笑呛了一口气。
林笑憋红了脸,慢慢抬起头,只见刚刚还在御座上的皇帝此时已站在了自己面前,身边人跪了一地都斜眉愣眼看着自己。林笑咽了口唾沫,一边呜呜干嚎,一边抬袖装模作样地拭泪,趁机用袖子挡住脸,偷眼打量这个威名在外莫测高深的皇帝。
据承恩說,麒光出京时皇帝正好28岁,如今过了十年,皇帝应该是38岁了,可林笑一眼看去,却觉得他比大皇子麒正还年青些,发墨肤白,脸色皎然如月光一般!而那五官更是完美,眼睛鼻子嘴都堪堪正好,直如刀劈斧凿的雕刻,没有一个线条不是恰到好处!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微眯的凤眼吊着狐狸精般的桃花梢儿,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玩味地看着林笑,那笑容里竟有一丝残酷的邪魅之色一闪而过。
有杀气!林笑浑身一震,脚都有点软了,只看了一眼,直觉就告诉林笑这个皇帝很危险,绝非善类!
“父父父皇我儿臣”看到皇帝眼中的神气,林笑立刻吓得止住干嚎,跪在皇帝脚下浑身战栗,眼巴巴望着皇帝,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光儿,你受苦了!”皇帝看着林笑的眼睛,忽然展颜一笑,俯身拍拍林笑的脸蛋,柔声道,“可怜的孩儿,父皇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呢,唉,看见你这般伤心欲绝,父皇心下也好生酸楚”說罢拍拍林笑肩膀,“好孩子,站起来让父皇看看你的模样”林笑几乎是被皇帝捏着后脖梗拎起来的,这皇帝好大的力气、好粗鲁!而且让林笑更沮丧的是,站起来才发现,皇帝几乎比刚才林笑跪着时揣测的还高大健壮,帅哥,还是极品帅哥!难怪能生出这么一帮清秀俊朗的皇子——甚至还生了现在正被林笑占据身体的妖精祸水,本来林笑还道麒光是基因突变,谁知人家是根红苗正品种优良。
皇帝看着林笑,依旧一副温和的慈父嘴脸,眼中却流露着非一般的玩味之色,用林笑姐姐常說的话来形容,那就是“狡猾狡猾地”!
“哎呀,光儿长大了,都这般高了,父皇都让你们这些孩子给催老了”皇帝捏着林笑的下巴颏儿,装模做样地感叹着,眼角余光却瞟着林笑,“光儿,你这十年来为国忍辱,不负使命,父皇很是欣慰呀!”說着忽然扬声道:“六出,呈帕子!”一个穿着总管太监服色的老太监马上小碎步跑过来,呈上一块红罗帕,皇帝接过帕子一抖,冲林笑嘻嘻一笑,在林笑还楞神的时候囫囵在林笑脸上一抹,口中还道:“你这孩子哭得这般狼藉,满脸的眼泪鼻涕,亏朕刚还夸你长大了”林笑满脸黑线,这皇帝根本不是给他擦鼻涕,根本就是拿着手帕把鼻涕在林笑脸上均匀涂抹!“儿臣自己擦吧!怎敢烦劳父皇!”林笑赶紧大叫。手却被皇帝按住了,“傻孩子,父皇不嫌你脏,你乖乖不要动,父皇给你擦!”
什么人品呀!?
史官在旁笔走龙蛇,飞快地写道:是日,十四皇子涕泣狼藉,上为之感,遂亲取罗帕为皇子拭面,虽皇子惶恐止之亦不能。上之仁爱至此,殿内百官感此舐犊情深,齐呼皇帝万岁!内有数人为陛下之举感涕不已。
我呸!怎么都睁着眼睛說瞎话??!!
皇帝把林笑捉弄够了,才停下手,笑眯眯端详着林笑的脸,林笑无奈地吭哧一句:“谢谢父皇。孩儿永世不会忘记父皇今日的慈爱。以后都要好好回忆父皇今日的恩典,每日晨昏三炷香,愿上天保佑父皇身体健康、青春永驻、文成武德、泽被苍生。”
“哈哈哈哈”皇帝纵声大笑,摸摸林笑的头,“你这孩子真有趣!难怪萧沐华父子那么喜欢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殿中人闻言都呆住,面面相觑地不知道皇帝这话是何用意,麒泰身体一滞,目光一闪,咬住唇脸色微沉,不知什么心思。林笑则呆呆看着圣煊帝,心中也乱了,怎么也想不到,这皇帝居然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把皇家最大的疮疤揭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林笑无助失措摇摇欲坠的模样,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随即伸手按住林笑的肩头,林笑讶然发现这皇帝的气质陡然间全变了,王霸之气瞬间四散开来,威压笼罩了整个大殿,林笑在那巨大的威慑下浑身都战栗起来,附近的朝臣也一个个簌簌发抖,一脸恐惧地看着圣煊帝。
“六出,宣朕旨意!十四皇子麒光,幼有早慧,心思纯孝,好礼乐善,圣煊十六年入萧国为质子,历十载艰难,身在敌国却始终心怀故土,忍辱筹谋,负辛策划,不但保全了大昊体面,更以仁厚之风度、睿智之思虑,折服萧国故臣,为大昊统一胜洲南北立下第一大功,堪称昊国之栋梁,皇子之楷模!朕钦封,十四皇子龙麒光,加封敏孝亲王,授黄袍龙驭朝服、着玉带,居隆庆宫,赐御前行走金牌,岁日云吉,威仪孔时,顺尔成德,永言保之。钦此。”圣煊帝一口气說完,目光灼灼地扫视一周,随即看着林笑微微一笑:“光儿,还不接旨。”
“十四皇子龙麒光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笑赶紧跪下,乒乒叩头,心下却大喜过望,皇帝加封麒光亲王,还将萧国质子时的丑事完全美化,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拿此事羞辱麒光了。没想到这皇帝虽然一肚子坏水,对麒光还真不坏。
“哈哈哈哈,光儿,来,父皇赐你一杯酒,为你洗去这一身风尘吧!”說罢,圣煊帝一挥手,已有人捧上金盏玉杯,满满斟上,圣煊帝稳稳执起金盏,向林笑微微一笑:“此酒名为‘第一江山’,为北府兵厨所酿,乃朕最爱,今日我们父子团圆,便借此酒,洗去吾儿十载风尘,愿尔从今日起,洁质净心,同光如月!”林笑跪地仰首饮尽,皇帝回身大笑,回归御座,昂然对殿中人曰:“今日太子凯旋是一大喜,麒光还朝我骨肉团聚为另一大喜,双喜临朝,朕心甚悦!赐酒!朕与众卿同饮此杯!愿我大昊千秋万代,光照神州!天地德泽,江山永固!”
殿中百官举杯,轰然祝祷“大昊千秋万代,光照神州!天地德泽,江山永固!”
于是宴会开始,歌舞欢庆,众人频频敬酒,林笑坐在麒泰身边,众人纷纷过来敬酒,贺喜林笑晋为亲王,一时间林笑简直有些招架不住了,麒玉哈哈大笑着,挤眉弄眼地对林笑說:“十四弟,看来你是不能住我的府邸了,不过父皇赐了你金牌,便能随意出宫门了,呵呵,七哥答允你带你开眼界,决不会食言的,哈哈哈哈”林笑也嘿嘿一乐,这时皇帝的贴身太监六出走过来,对林笑和麒玉等道:“七殿下、九殿下、十一殿下、十四殿下,皇上命你们与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一同去慈明宫见太后。”
“见皇祖母?”麒玉一怔,随即便垮下脸来,冲林笑夹夹眼睛,“这下惨了,老祖宗不知道又要唠叨多久”
“就你话多!每次都是你累我们被老祖宗训斥!”麒惠瞪了麒玉一眼,然后亲热地拉起林笑的手,“光弟,老祖宗一定是听說你回来了,特意召见你呢!当年也是老祖宗最疼你,你被送走的时候老祖宗哭了好几场,年年你生日她老人家都要念叨念叨。走,我们一起去见老祖宗,你回来了,她老人家不知道多高兴呢!”
祖母吗?完全没印象呢慈祥的奶奶么?
林笑跟着兴冲冲的麒惠麒玉一道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慈明宫走去,却没看到御座上皇帝旁观他们的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异色。
“六出,承恩已经到太后那了么?”圣煊帝轻声问。
“是,太后跟承恩密谈一个多时辰了。”六出低声回禀。
“哦?”皇帝斜睨了六出一眼,转了转手中酒盏,眯起眼睛盯着杯中的酒,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酒的味道,似乎比以前醇厚了”
“酒是越陈越香”六出恭敬地道。“这次北府为了恭贺太子凯旋,特意启出了三百年前的陈酿,所以酒味特别醇厚。”
“好啊三百年三百年前,我们大昊的太祖和萧国的太祖,还是腾龙帝的臣子,谁又能想到,一杯毒酒,就瓜分了偌大的腾龙王朝呢”圣煊帝淡然道。
“腾龙没了,萧国也没了,现在,只有我们大昊了”六出恭敬地道。
“当年太祖与萧太祖一同埋下这‘第一江山’,谁知三百年后,只有朕来享用这佳酿再过三百年,又会是何人,来坐朕的江山,品新的佳酿呢?”皇帝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杯中酒,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必是圣上的子嗣无疑。”六出肯定地道。
“六出,光儿变了”皇帝漫声轻语,“那双眼睛不是光儿了”
“想必是十四皇子病着的缘故。”
“不是病”皇帝若有深意地看了六出一眼,“病人哪有那么清澈的眼睛。”
“那便是十四皇子长大了”
“唔孩子都长大了”皇帝忽然冲着六出粲然一笑,“六出,朕何时会老呢?”
六出看着皇帝,深深地道:“圣上,您永远都不会老的”
不老,可是会寂寞呢。
圣煊帝微笑着饮干盏中佳酿,目中却渐渐浮起迷茫之色。
番外之 寻常事
“姗妮,看这里,这是什么?”护士温柔地对着头缠纱布的少女低语,手上举着一张印着猫的卡片。
“是猫。”少女盯着卡片看了一会,艰难地出声說。
“很好那么,你能把下面这些卡片按照顺序排出来么?”护士又拿出三张卡片,打乱顺序,放在少女面前。过了一会,少女完成了。
病房内站着一群人,院长、苏诺、几个住院医生,还有病人家属。所有人都紧张地关注着护士与少女的互动。
病人的家属,恰恰就是省长大人。
“姗妮,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吗?告诉姐姐。”护士再次提问。
“19岁。”少女微微一笑,轻声回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都热烈地注视着苏诺,苏诺微微一笑,对省长夫妇說:“姗妮的手术非常成功!她很快就能康复了。”
“苏大夫!谢谢你!”省长紧紧握住苏诺的手,“你救了小女的命!”
省长夫人激动的再次泣不成声,“幸亏”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也幸亏姗妮的脑瘤还在早期,不然,你们就是找到了我,我也做不了什么了。”苏诺微笑着,平静地对省长夫人說。“这是姗妮自己的运气。”
回到办公室,住院医生早给苏诺冲好了一杯咖啡。
苏诺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醇厚的咖啡,一边散漫地看着整洁的办公桌。
办公桌上放着一沓处方笺,还有一摞病历夹。但是最显眼的,是一个金属的三角镇,上面用黑色的宋体字篆刻着苏诺的名字与身份——脑外科主治医师苏诺。
啜了一口热咖啡,不期然地脑中掠过一句久违的话,“专家不过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
苏诺坐直身体,把咖啡杯放下,打开抽屉找出一个金属的小盒子,又从小盒子里取出一把很小的钥匙。
那把钥匙打开了他一直锁住的办公桌最底层的小抽屉。
小抽屉里只放着一个孤零零的旧数码相机。
按下power,相机开启,打开照片库,里面跳出林笑漫不经心的笑脸。站在图书馆的窗边,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