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房间,杨茗一边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问她:“你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别以为我不说就是不知道,我就是最近累的厉害,顾不上。现在说吧,坦白交代,别想瞒我。”
杨菀先是一愣,忽然想了起来,她这个姐姐,向来都是胆大心细的,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可有些事情,她却看的比谁都清楚。
杨菀本就没想过要瞒她,之前只是担心她太累,但现在她既然都问了,她自然是知无不言。
可想而知,杨茗听完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真的假的,这小子也太有种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说,是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啊?我几乎可以预见明日咱家会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模样了,你们胆子真大!”
杨菀急忙拉住她,示意她小声一点:“这是青儿的选择,所以”
杨茗斜眼看了她一眼:“亏着你今日告诉了我,不然明天他一走,爹一定第一个扒了你的皮。”说着扭头就要出去。
杨菀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许你和弟弟话别,就不许我去?”
“”
“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杨茗说着就出了门。
那天晚上杨菀不知杨茗和杨青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第二日醒来,杨青已经不在了。不久之后,一封信送到了杨家,托隔壁的许大哥念了信,杨有才差点没一口气提不上来。陈桂香也是哭天喊地,又骂又哭,但好在他们并没有迁怒到他人身上。
很久之后她再想起,大概也能猜到定是他们两个想了什么法子,才没有连累到她。不过现在,杨青已经走了,杨家,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儿,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没有人能左右
第21章
已经入冬,这天儿是五日里必有四日见不着太阳,天色灰白一片,路上也早已草枯叶落,一阵风过,只觉寒冷萧条。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为了能过上一个殷实的新年而努力着,杨家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杨有才算了算时令,挑了个日子,要将地里的白菜和萝卜全部收回来。虽然还想着能再拖几日说不定还能再长大些,但要是真的等到哪日落了雪,白菜萝卜都冻死在地里,就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照旧是杨有才和杨茗、杨菀下地做主要劳动力,只是杨茗这边正好赶上在地主家帮工,若是往年也就罢了,偏着今年杨青又不在,她若不回来,只靠杨老爹和杨菀两人,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子呢。最后无法,她只得在饭桌上提议,让杨莲先帮自己顶上几天的工。
且不说他人怎么想,杨莲一听就恼了,筷子一摔,柳眉倒竖:“你的活,凭什么我帮你做?平日里你就总爱针对我,我不说不闹,你还真当我好欺负不是?”
杨茗本是想着好好商量的,但见她如此反应,心里的一团火也“噌”的一下烧了起来,反唇相讥道:“你好欺负?你若好欺负,我就能去做好人菩萨了。凭什么?就凭你姓杨,就凭你是杨家老大!”
杨莲被她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含怒意地瞪着她。
杨有才放下手里的筷子,也皱眉瞪了杨茗一眼,沉脸道:“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家人。”
杨茗自知每次她和杨莲发生冲突,她爹都是站在杨莲那边的,这会儿也不愿再多计较什么,只是看着杨莲又说了句:“要么,我去上工,你下地干活;要么你替我去上工,我下地,你自己选。”说完,低头吃饭。
杨有才在旁照旧闷不吭声,杨菀自不会多说什么,杨莹杨茜年岁小什么也不懂,一个低头乖乖吃饭,一个东张西望满脸好奇。杨莲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桂香身上,便伸手拉着她的袖子,小声撒娇道:“娘,我不想去。”
“成,咱不去!”陈桂香自然是向着自家女儿的,眉头一挑,一句话,大有一锤定音之势。可没等杨莲欢喜,这边杨茗张嘴就说:“那菀儿也不去!”
周围一时静默了下来。
杨有才只在一旁默不作声,于是这局势瞬间变成了杨茗对上了陈桂香。这两人一个倔强,一个霸道,但凡对上,说不上几句只怕就要动起手来。
杨菀皱眉看了眼杨有才,见依旧他低头不语,顿觉心底一阵冰凉。她这个爹爹,说好听了是老实巴交,说难听了就是木讷软弱。特别是一到这种时候,总该是他这个一家之主出来说句话才成,他却总是置身事外,谁也不帮,谁也不得罪。看似无辜无奈,却让人恨不得摔了桌子走人,也不愿在此看他如此模样。
再看杨茗,她这次却是难得的冷静非常,只冷眼地看着对面的陈桂香母女,不吵不闹,竟比往常吹鼻子瞪眼睛更多了几分威慑力。
杨莲眼见就要如自己所愿,却被她如此打断,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说她是二愣子,她还真是个认死理的主。
陈桂香本就看不惯这个二女儿,这会儿她又自个儿撞上来,自然是张口就骂:“你还真是翅膀长硬了不是?跟我讨价还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们莲儿就是不去,我看你能怎么着?地里的活,你们爱干不干,过不了这个年,大家一起去喝西北风!”
她这话说的粗俗,大有“我就是不讲理了,你能怎么着”的架势。杨茗听完面色更加冷了几分,可还没等她说话,杨菀忽的抬手按住了她的手,然后对陈桂香说:“那就照娘说的办吧。”
杨茗听闻一愣,扭头看向她,虽然她答话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顺乖巧,可她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蓦地看到杨菀扭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自己一眼,只这一眼,她便明白,果真是不一样了。
外人只道杨家五姐妹中,老二的性子最火爆爽快,老三最是温顺谦卑,却不知,这几个孩子中,心思最重的却是这个看似柔静如水的老三。
杨菀不是没脾气,也不是一味的忍让软弱,她只是习惯了对很多事情一笑置之,习惯了去包容去体谅。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是个有心性的人。莫说水温柔娴静,待它真的卷起惊涛骇浪时,谁能制得住?
当然,杨菀也不会去做什么太过极端的事情,她只是会在有人触到她的底线的时候,做出自己的反抗。有时看似消极,却最是深沉。
或许当时饭桌上的众人只道是陈桂香又一次赢得了胜利,可等到第二日,大家起床后,只看到空荡荡的饭桌和冷冰冰的厨房,差不多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杨有才还在疑惑杨菀今日是怎么了,陈桂香已经怒气冲冲地跑到院子里,对着正坐在树下逗老母鸡玩儿的杨菀大声喝道:“菀儿,今早的饭呢?”
杨菀和老母鸡都被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她好容易定了定心,才仰头不解地问:“我不知道啊。”眼神无辜,表情茫然。
“你为什么没做饭?”陈桂香加重语气又问道。
“我为什么要做饭?”杨菀歪了一下头,然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娘你不是说了吗,要大家一起喝西北风,所以我就没做啊。对了,昨晚吃饭的碗还没洗呢,你们谁有空就洗了吧,当然不洗也无所谓。只是我这两日身体不舒服,摸不得冷水。”
她这话,让随后走过来的杨有才和杨莲都愣在原地。她依旧是那副温顺乖巧的神态,明明早已见过千百遍,可这次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别扭的厉害。
杨有才不自觉地唤道:“菀儿”
她一偏头,看是他,就笑嘻嘻地说道:“爹,要是这两日家里没什么事情的话,我想到师傅那儿去帮忙。临近年关,家家都要制新衣,那边忙不过来,早就说了让我过去,本念着家里事儿多,走不开,但现在既然得了空,我就去看看吧。”
杨有才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那我收拾收拾就去了。”她说着就要回房。
一直被无视的陈桂香顿时恼怒起来,伸手就去扯她:“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是故意跟我作对不是?走,想都别想!你走了,谁做饭洗衣?家里那么多活,谁干?跟我拿捏,当真是出息了啊?”
杨菀由着她把自己扯得东倒西歪,然后站定看着她说:“娘也知道我要洗衣做饭,还要干很多活?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对我好点儿呢?”
她这话问的平静,却把在场的众人震了个不轻。他们的记忆中,她可从来没有跟大人这么说过话,一向都是兔子一样听话的她,这会儿就像是忽然扬起了利爪。
她接着说:“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可是能不能请你们,也稍微为别人考虑一下?爹每日辛苦劳作,所以我们能帮就帮一把,撇开应该不应该,我们只是心疼他。二姐每日出门打零工,早出晚归,你们有谁关心过,她平日里做的都是些什么活计去的是什么地方,遇到了些什么人?你可以做你的大小姐,可我们,不是你的丫鬟,更不欠你们任何一个人。”
她说话时的样子很安静,语调也一直很平稳,说是控诉,倒更像是在诉说。而她最后的那句话,是对着杨莲说的,注视着她,眼神清澈明亮,却让后者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虚。
陈桂香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教训,而对方竟然还是杨菀,这更加让她接受不了。抓着杨菀的手越发用力,她用略带轻蔑的眼神看着她说:“不想当丫鬟?我告诉你,你们姐妹俩,这辈子注定要为奴为婢的伺候这里的每一个人!你最好给我消停点儿,不然”
杨菀皱眉挣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越过她,对杨有才说:“爹,我今日是真的不想做饭,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说完又看了一眼杨莲,然后扭头跑了出去。
跑出好远,还听到身后陈桂香疯婆子一样的叫骂声。堵上耳朵,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日就是觉得累得慌,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也对很多事情感到怀疑。
漫无目的地走着,等脚步停下来的时候,她一抬头才发现,竟然不自觉地走到了明月戏班门口。守门的下人一见是她,立刻笑了起来:“你可算是来了,戏班里那群疯丫头们天天念着呢。”说着就推了她进去。
虽没想着过来,但既然已经进了门,她还是扯一起抹微笑,一路往后院里去。
跨过门栏,迎面遇上小英子,那小丫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叫一声就扑了上来,直把她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便又被她拉着一路往后厨去。路上不管遇上什么人,大家都只是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一点不见生疏,这倒是让杨菀心情好了许多。
到了后厨,见到徐大娘,她还未开口,徐大娘却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到底是给她们做了什么好吃的,惹得你不在这段时日,天天到我这里吵着让我开小灶,还总嚷嚷着说为什么和你做的不一样。”说着伸手拉过她,然后一皱眉,“怎的穿的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杨菀张嘴想要说话,却觉得鼻子一阵发酸,满肚子的委屈往上涌,只怕开了口便要失礼,最后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那一群小丫头们也都陆陆续续跑了过来,一人直接冲上来拉着她央着:“你给我们做好吃的吧?上次那个冬瓜饭想死我了。”
其他人也唧唧喳喳的吵开了,说什么的都有,很是热闹,看的周围的人都有些失笑。
杨菀偷偷抹了下眼睛,然后对小英子笑道:“我难得回来一次,你们怎么净把我当丫鬟使?”
众人安静下来,然后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我们明明是把你当家人的呀。”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第22章
杨菀在明月戏班只呆了半天就离开了,大家直嚷着让她下次再来,却没人问起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许是她藏得太好,始终笑脸迎人与往常无恙,又或者,众人已经看穿,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今日难得见了阳光,风轻云淡,倒不像是冬日里的天气。她漫无目的地走到城外的河提边坐下,看着堤下的柳树出神。
这会儿子树叶都已落尽,四周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但河面上跳跃着的点点亮光,配上风中淡淡的清寒之味,虽比不得春日里的热闹,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又想起方才打听来的消息,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失落。
在明月戏班那半日,一直没见到李铎,临走时她终于忍不住问起。要知道,他一向都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必有他,没道理这次她都来了这么长时间却还不出现。
正满心疑惑,小英子却是诧异地问她:“小铎和花公子搬走了,你不知道吗?”
她一惊,脱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他们去哪儿了?”
众人摇头:“不知道啊。他们走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走的又匆忙,没人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杨菀却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自杨青走后,她就很容易有这种感觉,真切地感觉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感觉到心中的躁动,不安。
一溜风划过她的脸颊,柔软,微凉。
她猛地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河的另一边,有几个小孩子正嘻嘻哈哈地用瓦片打水漂,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灿烂,如此没有烦恼不谙世事的孩童,当真是让人羡慕。
她只静静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感觉到一丝凉意,抬头看着那太阳已渐渐发白,失了光亮,直往西边去。她才轻叹了口气,起身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衣服,又呆愣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你可以率性地离开千百遍,但最后还是要回去的地方,是家。
进门看见杨莹和杨茜蹲坐在台阶上,两人都皱着小脸,看上去蔫蔫的好没力气。杨菀还未开口,杨茜抬眼瞧见她便立刻扑了上来,先是咧嘴干嚎了几声,然后委委屈屈地说:“三姐,家里没吃的了。”
杨莹虽没说什么,却也小跑到她身边,仰着脑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神情可爱,又带着可怜。
杨菀有些失笑,伸手拍了拍杨茜的背:“我知道了,你们真的一天都没吃东西吗?”
杨茜如小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杨莹犹豫了一下,也轻轻点了点头。二姐今早离开前,偷偷留给她们的两个蒸红薯应该不算吧?
杨菀一愣,微微皱眉,寻思着只怕陈桂香这次是气得不轻,竟真的一天没做饭,看来事情有些棘手了。没想到难得任性一次,竟弄得如此场面。
走进厨房,一抬头便看到泡在水里的碗筷,水没少一分,碗没动一寸,昨天晚上如何,今日还是如何。
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面无表情地将厨房扫视了一圈,然后微微闭了下眼睛。等到再睁眼时,整个人的神情已经完全不同。抬手将长发随意挽起,又将袖子挽到手肘,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乐观开朗的杨菀。一边麻利的收拾着案板,一边头也不回的说:“要吃饭就要帮忙,不干活的人是没饭吃的。莹莹,去拿些柴火来,茜茜,去抱一棵白菜过来。”
两个小丫头立刻开心的点头,各自得令而去,她则迅速将泡在水盆里的碗筷洗净淋干。冬天的水果然放不得,越放越冷,还不如刚从井里打出的水暖和,等双手从水里拿出来时,都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
杨茗白天不在家,虽没看到那场争执,却也差不多能猜到会发生什么。晚上回来,见众人没什么异样,各自表现如往常一样,但气氛却古怪的很,自然满肚子的疑问。但大家都是避而不谈,她也不好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