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喽——”警卫员一声喊,用一只铜盔端回了大米饭。看得出来,米饭毫无热气,显得冰凉。没有菜。
——每天的饭,都是炊事班在山下隐蔽处做好,然后送上来……冰天雪地把饭送上山,早已凉透了……警卫员把盛饭的钢盔在几块石头上架起,找些柴禾要热饭,却被曹玉海制止。
“别热了,就这么吃吧!”
“太凉了,营长……”警卫员有照顾首长的责任。
“阵地上,战士们都经常吃不上饭……”曹玉海摇头道,“有些战士把雪和炒面和在一起包在布里压扁,然后揣在胸前捂热吃,叫它是自制的热蒸馍……咱们得多想想战士呀!”
曹玉海、方新等蘸着盐末儿吃了这冰块般的凉饭……
饭后,曹玉海抽着前几天团长孙洪道从沈阳集训回来时带来的“大生产”烟,教导员方新则开始烧毁一些文件、电报——火光映着方新的脸,显得平静而庄严。他们等待前来开营常委扩大会议的连长、指导员们……
当晚,会议结束盾,方新赶到三连参加党员大会,并带领三连全体党员宣誓,那时,夜凤吹拂着战士们染满硝烟和泥渍的脸,低沉有力的宣誓声似重锤敲击着夜的苍穹……
“……我们是钢铁的部队,我们是钢铁的英雄。毛泽东思想来武装。我们是共产车义战士。……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四平。克锦州,打天津。广西千里大进军……我们的旗帜上永远大写着。胜利!胜利!……为了保卫新中国,为了保卫朝鲜人民,为了保持一营的光荣,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阵地共存亡!!!”
……天刚蒙蒙亮,敌人便以排炮猛炸阵地。惊天动地的炮声把太阳震出了东山。阳光显得那么胆怯而柔弱——在连续升腾的硝烟,尘埃和随着爆炸崩起在半空中的石块、木桩,枪械零件和树枝的搅扰里,阳光失去了颜色。
隆隆炮声中,美骑一师以一个团的兵力,在五十多辆坦克、五十多门榴弹炮和二十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实施对一营主阵地的攻击。
营指挥所里,三连连长赵连山大喊叫着向曹玉海汇报作战部署,然而他的声音在不断爆炸的炮声中还是显得很弱:
“……一排二十几个人在东西两个山头背后,炮排的两门炮设在主峰后侧的小山上,二排做预备队……制高点放了监视哨——藏在石崖底下,监视敌人动向……”
……敌人几次进攻部彼三连击退,阵地前被击毙的敌人横陈竖卧……有二百多具……
为减少人员损失,敌人再次动用榴弹炮、坦克和飞机,向三连阵地狂轰滥炸——铺天盖地的炮弹和炸弹倾泻在狭小的阵地防区,摧毁了一处又一处防御工事,给三连造成很大伤亡。
曹玉海在营指挥所里守着电话杨,狠狠地吸着烟,两眼充满血丝。三连连长赵连山向曹玉海和方新汇报阵地情况:
“……伤亡太大,只剩几十个人……营长,得要求补充兵力!”
外边爆炸声不断,掩蔽部的洞子被震得直摇晃,随时都可能坍塌。土沫刷刷落下。曹玉海丝毫没理会不断下落在头上、肩上的土沫,一个劲儿地吸着烟。他知道,严重的时刻来到了,阵地上三连只剩几十个人,而全营也只剩半个班的预备队了,刚才团长孙洪道在电话里告诉他,二营、三营阵地也打得很激烈——这意味着,团里也很难抽出兵力支援一营……只能充分发挥现有人员的战斗力,集中使用所剩不多的弹药,击退敌人下一次的进攻。”
“赵连山,我把营里的预备队——半个班都配给你!”曹玉海声音沙哑地对三连连长说,“要尽可能依靠现有力量,坚守下去!”
“敌人和咱们拼钢铁,咱们就得凭意志和智慧……”方新叮嘱赵连山。
炮弹从掩蔽部上方尖啸着掠过——敌人的炮火已向我阵地后方延伸……
“营长,教导员,我上去啦!”赵连山猫着腰从掩蔽部钻出。奔向主阵地。
敌人炮击刚一停,在山背面石崖下隐蔽的战士们便冲上阵地。敌人如黑压压的羊群分几路向山上围攻。赵连山调动兵力,采用正面反击和迂回敌人侧后突袭的办法,又一次将敌人的进攻击退……
于是,敌人又一次用炮火猛轰三连阵地。几十辆坦克停在也下,不时吼叫着,向山上轰击,随着坦克的炮击,那庞然大物便全身猛烈地抖动,震起的尘埃弥漫在半空……山下公路上,美军汽车往来奔驰着,运送弹药和兵员……同时拉走伤号和死尸。远处内坡下,敌人士兵一堆堆围聚在一块儿休息,有的吃东西,也有的扬起酒瓶向口里倾倒威士忌——在坦克、大炮和飞机的轰炸中,等待着下一次进攻……阳光照在这些敌兵的头盔上,闪出一串串晃动的亮光。忽然,从一辆装备扩音机的坦克里,响起一个操“京腔”的女人浪声浪气的汉语广播:“中共士兵们,你们快投降吧……你们的老婆在家还不起账,你们却在外国送死……投降吧,联合国军优待你们……”
在隆隆的炮击声中,女人,播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地传到三连战士隐蔽的背坡石崖下——阵地的防炮洞早已全被摧毁,战士们打退敌人进攻后,便到石崖后躲炮,炮击一停,再冲上山头阻击进攻的敌人。
“美国倦从哪儿搞这么个会说中国话的娘们儿?只怕是从台湾的窑子里拉来的婊子吧?”一个战士抱着枪,笑呵呵地说,“有本事冲呀,叫个老娘们广播有个屁用!”
这个战士满脸被硝烟和尘土染得黑乎乎的,笑着说话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美国兵真熊蛋!咱的手榴弹一响,就象木柱似地往下滚,气坏了那些督战官!”三班长涂金开口道,他的身上几处负伤,全身染满血迹,活象一个血人。
靠在涂金旁边的另一个战士,小腿被子弹穿了个窟窿,他正从撕烂的棉衣上拽下一块块棉花捂盖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很快把棉花浸透了。他为了不让棉裤腿磨擦伤口影响作战,干脆拔出刺刀,把裤筒割开,让小腿露在外边。
其他战士们有的在互相包扎伤口,有的在检修机枪和迫击炮——在这残酷的战斗间隙,他们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死亡,人在阵地在的信念鼓舞着他们,怯懦、犹疑、恐惧在勇士们的心中没有一丝余地。
敌人炮火再次延伸后,三班长涂金大喊一声“走哇!”带头奔上前沿阵地。
——敌人的进攻又一次被击退了。
午后,团长孙洪道向梁兴初军长直接求援,希望能拨给三四二团一个营。梁兴初在电话中问他还有多少人,孙洪道说,全团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在战斗最激烈的三五零点三高地,只剩下三十多人了。但是,梁兴初一时拿不出预备队支援三四二团,命令他们依靠现有力量,坚持到下午三点。孙洪道立刻给一营营长曹玉海打电话询问战况。
“团长,情况是很严重!”曹玉海沉着地告诉孙洪道,“阵地上人越来越少,不过请团长放心,只要我曹玉海在,就要守住阵地!”
正在曹玉海与孙洪道打电话时,营部通讯员突然跑进掩蔽部,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营长,敌已从后边迂回上来,包围了营部!”
曹玉海浑身猛地一震,他意识到,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他匆匆向团长告别道:
“团长,敌人包围了我们营部!我跟你告别了!团长!”
孙洪道顿时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事,他在电话里吼着:
“曹玉海,你听着!实在不行你先撤下来,天黑以后我给你调兵反击!不能蛮干!”
“敌人离我们太近了,我走也走不开!再风啦,我的好团长——”曹玉海大喊了最后一句,扔下电话,冲出掩蔽部。
孙洪道听见电话筒掉落的哐哐响,一愣,连喊:“曹玉海!曹玉海!”却再无回音了。
曹玉海,这位解放战争后复员到地方工作的战斗英雄,在部队赴朝参战途经武汉时,闻讯找到部队,坚决要求随老部队赴朝作战……为了不牵累未婚妻'奇Qisuu。com书',他甚至拒绝了武汉东湖疗养所那位女护士对他的一片痴情……想到曹玉海在武汉要求归队的情景,孙洪道这个身经百战的铁汉子,忍不住泪水横流,最后放声大哭!
“曹玉海——”孙洪道哭喊着,撂下电话,向团指挥部外边跑,被政委王丕礼拦腰抱住。
“你放开我!”孙洪道吼着,“我得亲自上三五零点三高地,放开我!”
“老孙,咱们的团的任务还很重啊……防御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王丕礼死死抱住孙洪道……
——曹玉海牲牺了。当他率领营部几个战士向黑压压涌上来的敌人反冲击时,不幸中弹……战士们高喊着为营长报仇的口号,再次将敌人压下山去。
阵地上暂时宁静下来。空中,几架敌人侦察机在盘旋。阵地上,只剩下教导员方新、三连长赵连山和二十几个战士了……他们抓紧战斗间隙,又掩埋了几位牲牺的战友:三班长涂金、八班长申德恩、六零炮手傅国良……他们把战友的遗体轻轻放在被毁的掩体里,用圆锹铲起被炮火烧焦的土将战友一一掩埋……
十几分钟后,敌人再一次成群涌上山未。连长赵连山率领战士们沉着地向敌人投弹,射击……敌人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赵连山眼看阵地要被敌人占领,急忙命令通信员去把担任预备队的二排调上来支援。但是半天也不见人来,最后,只有二排五班长马喜才一个人从山后跑来。原来,二排战士们在向主峰运动时,被敌机发现,一阵扫射和轰炸,几十人全部阵亡,只剩下五班长马喜才一人奔上阵地。
“打呀!二排同志上来啦——”看到五班长上来,战士们高兴地叫喊起来。
“你们二排都上来了吗?”赵连山问五班长,“人呢?在哪儿!”
“有我在!我有四颗手榴弹,我就代表二排!”马喜才不想把二排全部阵亡的消息告诉连长。
顿时,赵连山明自了。他什么也没说,从马喜才手里要过一颗手榴弹,走到教导员方新面前。那时,方新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无声。
“教导员,你快点下去吧!离开阵地……”赵连山声音颤抖着劝教导员撤离,“阵地上就剩最后几个人了,你快走吧……”
赵连山连说几遍,方新只是默默坐着,一言不发,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激烈的枪声响起——敌人又冲上来了。
“教导员,你快下去!再见啦——”赵连山喊了一声,提着手榴弹弹冲上阵地前沿。
赵连山一走,方新立刻带着两个通信员和一个电话员上了前沿。当他刚刚跑上阵地,一颗炮弹落在他附近,他连忙卧倒,顿时觉得左腿披什么东西狠命一击,先是钻心的巨痛,稍倾便麻木了。他低头一看,大腿左侧靠胯骨部位被弹片击中,鲜血直流。
通讯员要背方新下去,方新执意不肯,一把将通讯员推开,挥枪向敌人射击——那时候,枪声似刮风,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然而,方新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他的全部听觉和视觉都集中在蜂涌包围上来的敌人那里……敌人逼他越来越近,他将手枪最后一颗子弹射出,击中一个高个子敌兵——那个敌兵象一堵墙似地倒下去。之后,方新拣起一颗迫击炮弹,两手紧抱着炮弹飞身冲入敌群……敌人一个个惊得呆若木鸡,旋即,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伴着阵阵敌兵的惨叫在血色黄昏中久久回荡……
第九章 活下来的人说,最难忘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
…………………………………………………
一
在三十八军血战汉江南岸、阻挡美军重兵集团进攻的掩护下,担负东线反击作战任务的各部队正星夜兼程由休整地向预定出击地域开进。至二月十日,除人民军三军团因休整地距作战地域过远尚未赶到外,其余各部已大体就位。还在各部开进途中,彭德怀司余员就分别向邓华集团和金雄集团发出指令,鉴于汉江南岸之五十军和一军团已撤至北岸,敌西线进攻矛头已压向三十八军,该军坚守原阵地已历二十多天,伤亡甚重的情况,邓华集团和金雄集团各部决不能迟于十一日晚向敌发起攻击。
在此之前,二月七日,彭德怀司令员曾就反击横城一带敌人的作战部署方案征询各部意见,西线韩先楚电报认为,应先集中主力歼灭进至砥平里一带之敌,如横城、原州之敌南逃,则由金雄集团负责尾追……韩先楚认为此方案有以下好处:可使部队不致在横城运动时过份疲劳;避免主力分散作战;而且,砥平里紧靠近西线三十八军防地,东西两线战场可以互相依托,配合作战。东线邓华电报则认为应先打横城之敌,理由是:砥平里一带美二师两个团与二十四师一个团已靠近,不易分割,而横城一带伪八师正在运动中,另有伪五师及美空降一八七团、美七师一个团,敌虽数量多,但伪八、五两个师战力较弱,可以先打横城之战,吸引砥平里之敌东援,再以三十九、四十军主力从运动中歼灭之。
在韩先楚、邓华及各军对东线作战方案发来不同意见电报的影响下,彭德怀司令员举棋不定,于八、九两日两度变更决心:八日下午,彭德怀决定应先集中三个军主力首先歼灭砥平里附近地区之敌,但当日深夜,经再三考虑,又觉得先打横城地区之敌把握较大。九日晚在韩先楚再次来电陈述应先打砥平里之敌的影响下,彭德怀又决定还是先打砥平里。然而,东线作战毕竟由邓华负责指挥,邓华则坚持先打横城之敌……几个小时后彭德怀又于深夜给邓华发出如下电报:“两电具体部署有若干差别,究成如何打法,由你最后决定。”
于是,横城反击战拉开幕。
自十一日黄昏开始,在横城一带方圆百余公里的地域内,担任反突击和穿插堵截敌人的我邓、金集团各部队,经过短促的炮火急袭后,便踏着半尺厚的积雪,乘夜幕的掩护向横城之敌发起猛烈攻击。
担任主攻任务的我四十军一一八师以迅猛的动作突破敌前沿阵地,之后直捣敌人心脏,将伪八师的布署全部打乱。四十二军突破后,不顾一切困难向东发展。配属四十二军的三十九军一一七师一夜猛进七十公里,插至夏日、鹤谷里地区,将横城西北地区伪八师退路切断,造成围歼该敌之有利态势。在我一一八、一二零、一一七、一二四师构成对伪八师的严密合围后,共同向该敌发起猛烈突击,于十二日将伪八师三个团全部歼灭。金雄集团所属第五、第三、第二军团各部自横城以东突破敌阵后,迅速歼灭伪三、五师各一部,前出至横城东南地区,有力地配合了邓集团的反击作战。
但是,由于我方反突击作战准备仓促,事先未察明伪第三师已进至横城东北地区,所以,我第六十六军反击时即与伪三师发生遭遇战因而在红桃山、国士峰一线受阻,加之该军又未能集中两师兵力全力向横城以南预定方向突击,迟延了到达预定地域时间。同时,己进至回岩峰之第四十军一二五师未渡过蟾江阻截逃敌,致使横城地区之美二师一部,伪八师师部及伪第三师大部得以南逃……
横城反击作战至十三日晨结束。我军一昼夜间即前进二十至三十公里,一举歼灭大量敌人并收复横城。此役共歼灭伪第八师三个团、美二师一个营、四个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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