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姚心中无比震动,她一直对司马昱这个为老不尊的男人甚为不耻,认为他对她也不过是贪鲜好色,从未想过,他竟会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私库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竟然也全都交给了她。
见桓姚眼眶红红,司马昱以为她是对前途惶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努力打起精神给她分析形势:“如今岳父病重,你众兄弟中,最有望掌控桓氏的便是三舅兄。我手头尚有些势力,便让他们全部向三舅兄投诚。看在这份上,还有你与他旧时的交情,他也必会好生护着你的。”
一个月前,桓温突然生了重病,已是许久没去上朝。这是最近唯一让司马昱倍感欣慰的事情了。病重的这一年多以来,他对如今的形势已经看得很明白,司马皇室再无一争之力。司马道生和司马曜两个儿子,他也不要他们去争权,只求将来能平安度日便可。
桓温因着他的缘故对桓姚已经极为不满,桓氏换个掌权者,对桓姚来说是好事。无论是就个人能力,还是与桓姚的私人恩怨,他都最看好桓歆,是以,将那些势力送与他,是投诚,也是示好。
桓姚已然泣不成声,司马昱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海棠儿,你莫怕,我会尽力安排,护你周全。”
“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待我。”桓姚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司马昱,嗓音有些嘶哑,“道万,你的这些东西,留给大郎二郎吧,我不值的。”
司马昱却并不答应:“你不值得,这世间,便没有谁值得了。”
待司马昱再次睡下,桓姚才离开他的寝室,一走出殿外,便见一白衣胜雪俊美无双的男子站在台阶下等着她。看四周侍人的反应,却似并未看见他。
桓姚视而不见地径直走过庭院,白衣男子跟上来,桓姚在一个空旷的暖亭里坐下,挥退侍人,只留知春在身边。
“师长何时来的?”桓姚随意又亲近地问道,“可是等了许久了?
能被桓姚唤作师长的,自然只有荀詹。
荀詹今日却并不买她的帐,他的目光却落在桓姚有些红肿的眼睛上,许久才开口:“既如此不舍得,何不求我救他?”声音冷漠疏远,有种睨视天下的高高在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周一直很多事情,每天回来都累成狗,沾到床就想睡。每天都打算第二天五点钟起来写,结果总是起不来。下周目测不是那么忙,尽量争取日更。求督促t…t
刚刚看到文下有个长评,却这么久都没回,先在此谢谢zeroze菇凉。待会儿来回哈。还有,花开花落菇凉,投了这么多的雷,不胜感谢!我这几天一直没登*都没看到,实在是太对不起乃们了。
第111章 再相会(下)
荀詹是一个多月前来到建康的;一改往日的倨傲;告诉桓姚晋朝气数将尽,问她是否还想脱离樊笼;若愿意,他愿相助;并且在她离开建康以后,带她到瀛山,保她安度余生。
桓姚大仇未报,自是不愿的;荀詹态度大变,引起了桓姚的疑惑之心,他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竟然主动提出要帮她。
“师长难得如此对我如此热心,所是为何?”
在荀詹听来,这话简直如同嘲讽,若非他当日袖手旁观,桓姚不可能一步步泥足深陷到如今的境地。上次回山以后,他便拜托同门师兄推算了桓姚的命程,才得知过去发生的种种,心中既悔恨不已。回想起当年在江州,他拒绝桓姚后她那绝望的样子,他心如针扎。他没有义务要帮助凡人,却头一次,因为拒绝了一个凡人的请求而如此自责。
她是唯一不同的。
他想见她,却又不敢面对她的怨恨。生平之中,从未如此揪心过。
山中无岁月,他懵懵懂懂在心绪难宁左右挣扎中渡过了两年多,才终有一日顿悟,自己不该如此逃避,消极度日。既是做错了事,便该想法弥补的。
想着桓姚原先希望逃离俗世,如今他何不满足她呢?即使师兄说她身负天命之象,打乱了她原本的命轨会有很大的因果要承担,他也愿意无怨无悔地背负。
不过,直面桓姚,听到她似有怨怼的话,他还是有些草木皆兵,她的神色有一丝不豫,也叫他心有惶惶。
“当年在江州,吾不知你处境,亦不问你缘由便断然拒绝,是吾对不住你。”荀詹老老实实地道,他不敢去看桓姚的反应,说出这些话,却觉得心头似乎轻松了些。
桓姚观他反应,前后一想,便明白他反常的缘由了。她当初也许是埋怨过荀詹,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淡了。不过,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理。
“师长想弥补我?”见荀詹点头,桓姚便伤感地道,“如今都淌了一身的浑水了,哪能轻易超脱得了。师长乃修士,寿数成百上千栽,而我呢,不过匆匆五六十年,仙凡有别,待我垂垂老矣时,师长依然韶华如昔。即使与师长离开,介时面对这仙凡有别,也不过徒增悲哀罢了。”
她已经看得分明,荀詹若非对她怀着特别的情愫,是不可能几次三番来到俗世找她的,以他冷漠的性情,也不可能说出要弥补的话来。是以,故意说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诱导他。
荀詹早前就跟她说过,她没有修练的慧根,走不了那条路,她很清楚,这话会引起荀詹怎样的愧疚与无能为力的感伤。
荀詹不得不承认,桓姚说得有理,她是凡人,即使带走她,让她在一个全是修士的环境中,看着他人青春常驻她自己却逐渐老去,又是何等残忍。
这一刻他才深深意识到父亲说过的那句话,修士亦是人,要对抗的是天道,何其艰难。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桓姚,心中却渐渐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能有可供无慧根凡人修练的功法该有多好。但凡生者,无不向往长生,他若能给桓姚一条可通长生之路,她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李氏的死,即使已经过去了两三年,桓姚也从未有一日忘记这仇恨。她那时就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那些害了李氏的人生不如死。首当其冲的就是桓温,扳倒了他,其余便会迎刃而解。有这个念头在,几乎是荀詹提出要补偿她的第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对付桓温的计划。
“师长若诚心要补偿我,可愿帮我完成一桩夙愿?”
既都说了是夙愿,又加了“诚心”二字,荀詹岂能不应,“你说罢。”
桓姚道出了自己的计划,荀詹顿时皱了眉头,“他是你父亲。”桓姚如此作为,与弑父何异。
“他杀了我姨娘。”桓姚平静地道,炙热的仇恨到如今已经冷凝,却从未磨灭。
“如此有伤阴德,会令你夭福减寿,不可为。”帮他推演卦象的师兄说过,桓姚乃命薄之人,观她气象,本就造了许多孽债,若再加上这一桩罪名,将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损毁自身。
“我不怕。”桓姚坚定地道。她这一生,占了桓姚原主的身体,欠了李氏母女许多。身为子女,在李氏生前她没让她享过几天安乐,李氏被人逼死,她又怎能不为她报仇。因果报应都先抛在一边罢,无论是从她欠李氏与桓姚原主的许多,还是从自身感情,李氏的仇,她都一定要报。
“姨娘的仇若报不了,我这一生都不得解脱。”
荀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极力克制住了。
桓姚故意用上了激将法:“我倒忘了,师长是世外人,怕担因果,如此便罢了,我自寻他途就是。”
她这凉凉的微带嘲讽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荀詹,“吾应你,此事你要如何吾都助你!”
她不是要让桓温死。无论何时,她都保留着最后的底线,绝不沾染人命。虽说,这件事做成了,会让桓温生不如死。
举朝上下,没有人知道,桓温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竟是他那身为皇后的女儿在背后一手造就的。
有荀詹在,什么功效的毒药都能拿到,药也下得轻而易举,神不知鬼不觉。她就是要让桓温衰而不亡,一直似病入膏肓极度虚弱,下不得病床却也死不了。
做完了此事,荀詹似乎心有耿介,离开了一个多月。原以为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却没想到他又来宫中找她。
当时她一心挂念着为李氏报仇的事情,桓歆返京在即,司马昱的存在便可有可无了。她尽了全力为他寻医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因要让荀詹做更重要的事,她便从未想过开口求他救司马昱。荀詹的人情很珍贵,她只能用在最有必要地方。
今日司马昱所为,倒让桓姚有些愧疚和不忍起来。荀詹抛出这个话头,委实叫她又惊又喜。
“师长,你愿意救他?”桓姚眼中迸发出晶亮的光彩,难以置信地道。此时,她满心挂念着司马昱的病情,完全忽略了荀詹的冷漠的语气。
桓姚这喜悦的模样,让荀詹不快极了,他这些时日心心念念为桓姚准备让她可以开怀些的礼物,她却为着她的夫婿殚精竭虑。
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为情敌做出牺牲的胸怀。为让桓姚高兴,他可以做许多事,却并不包括救她那本就该死的夫君。
“不愿。”他被桓姚迎头泼了冷水,语气自然也不善,桓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你那么多手段,救他一个凡人,只是举手之劳”她还是试着说服他。
越是如此,便越让荀詹生气,在桓姚面前,他的情绪犹如赤子般毫不设防毫不隐瞒,他甚至都不懂得,应该对她包容忍让。
“他乃人间帝王,天命已尽,吾区区修士,如何逆天?”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所负的因果越大,要逆天改命,所要承受的天道反噬就越大。给桓温下毒,和为司马昱延寿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事。若是桓姚别的什么人他或许还会勉力一试,但夫君荀詹接下来一句,气得桓姚肺都要炸了,“莫说不能,便是能,吾也不救。”
桓姚本就心绪不佳,眼见他这里无望,此时也无心再搭理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两人便不欢而散。
这世上的事,许多都非人力可及的。即使桓姚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医者全力救治司马昱,也无法让他多活一天。
五日后,司马昱便在这样一个黄昏日落的初冬傍晚离世了。
弥留之际,他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问:海棠儿,你可愿,许我来世
她不愿对一个将死之人撒谎,那一刻,竟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他没有等到她的答案,手便蓦然垂落。许多年后,她都未能忘却,他那未曾合上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满是眷恋与不甘。
这是桓姚第二次亲眼目睹身边的人死去,望着四处悬挂的白幡,耳中听着人们真真假假的恸哭,一时只觉得满心苍凉。
然而,此时却容不得她伤感。司马昱去了,却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活着的人。
丧礼虽说科仪繁琐,也就是多费些心神,交待下面的官员去打点,她只需要纵览全局便可。
如今最迫在眉睫的,是储位。
司马昱留下遗诏:“二子无才不肖,乃各承王爵,皇统予能者居之。”
他生前也跟桓姚说过自己的打算,他本意是好,希望两个儿子能脱离储位争夺,这傀儡皇位,还不如做个富贵闲人。奈何形势不由人,他的两个儿子未必理解他的苦心,众多朝臣,也不可能接受这不成体统的遗诏。
遗诏一公布,整个建康乱成一团,作为皇后的桓姚,便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漩涡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没赶上十二点的坎儿,不过好歹写出来了。
第112章 报复
遗诏公布的第二日;司马道生便强行闯入了广明宫。他身为嫡长子,原本该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今老父留下的所谓遗诏却让他终生只能屈居王位;这叫他如何能甘心。老父临终前;只有桓姚在跟前,他绝不相信那遗诏是真的。
“母后,你答应过我;许我想要的,如今是打算出尔反尔?”司马道生一进殿中便质问道。
“你父亲遗愿如此;我无能为力。”桓姚对于他疾风暴雨一样的怒气并不放在眼里,相对于气势汹汹的司马道生显得十分平静。
遗愿?能者居之!
如今当朝最能耐的;不就是大司马桓温,桓姚这明显是伪造遗诏想为父篡位。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在男人心中,权势当前,美色自然要靠后了。如今,司马道生算是跟桓姚撕破脸了,他恶狠狠地道,“想要夺我司马氏江山,也要看王谢世家,满朝文武同不同意!”
桓姚看着司马道生扭曲的脸,只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悲,如今的晋朝权势被世家与桓氏瓜分殆尽,那样一个空壳子的皇位,拼死拼活地争来又有何用。
“无论你信与不信,这都是你父亲的苦心。”桓姚并不想与他争辩,也无意劝阻,她知道,对于这种掉进权势眼里的人,说再多都是徒劳。
司马道生当然是不会相信,大朝之上,与高平王氏的部分官员在朝上指责桓姚伪造遗诏,其心可诛,要将其绳之以法,并按礼制迎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帝。
是否要治桓姚的罪,且搁置一边,以王谢为首的世家官员,联名求见桓姚,令其交出真正的遗诏,显然也对目前的遗诏内容坚决抵制。其言辞激烈,与威逼无异。
病中的桓温得知此事,令肖玉加强对广明宫的防卫,要坚决维护桓姚作为皇后的威仪。同时,传话给桓姚,让她以皇后身份临朝,按照司马昱遗诏号召大臣们推举贤能者,权加九锡,统摄朝政,待出了司马昱以日代月的孝期,便由这推选出来的这位最有名望的人继位。
桓姚岂能不知桓温一直以来的野心。他一辈子心心念念想当皇帝,她就让他到死都当不成!
桓歆未抵京之前,她当然是不会明着和他对抗的,不管桓温怎么催,她都一律以拖字诀应对。
桓温见她态度敷衍,虽然暗恨于心,暂时却也不能把她怎样。只好自行发动桓氏一系的朝臣,让他们提出推举桓温的倡议,并想方设法威逼其他人响应。
文人士大夫,自古都讲究正统。司马皇室虽只是个傀儡式的象征,他们也是要坚决维护的。或许别处他们都懦弱无用,但如今事涉江山社稷,便该是体现风骨与气节的时候了,无论怎样也不应轻易妥协。
这是一部分清流文官的态度。王谢世家,其实一向是识时务的,面对强大的桓氏,一直都是避其锋芒,如今态度倒和桓姚出奇一致,也是以各种借口拖延。
他们打听到消息,桓温病入膏肓,或许时日无多,再拖一拖,拖到他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就算大功告成。桓温一死,桓氏内部必然出现内讧,被如今大权在握的桓歆所打压的桓温众兄弟侄子,必然联合起来与桓歆争权,其中如桓冲等人,也是不可小觑的。
到时候桓氏内耗,他们就能伺机收复失地,再次巩固世家势力了。
局势虽然混乱,桓姚却并非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得闲,她除了操持司马昱的丧礼外,剩下有大把的时间来关注各方面的消息。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她那位能预知未来的同乡,在司马昱死后,竟然收拾着细软打算离开建康。
桓姚自从查清了李氏之死的真相,对这些害过李氏的人,每一个她都是派人时刻关注着的。司马道福的动向,自然也没逃过她的眼线。因此,司马道福一出城门,便被挡了回来,带到了桓姚面前。
司马道福原还对着押解她的守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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