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谢好说,汉国未成家,这也是我一块心病。”高鸿伦器重黄汉国,真心为黄汉国的婚事着急。
“黄营长他……”
“此事包在我身上了。”高鸿伦对客厅喊着:“汉国,汉国……”
孙贵发趁机把金砖塞进高鸿伦衣兜里。
黄汉国进来。
孙贵发借故出去了。
“汉国,这边坐,我给你道喜了。”
“团长,这话从何说起呀。”
高鸿伦快人快语地将孙贵发托媒的事儿讲出来,接着又一个劲儿地夸赞孙玉环。
黄汉国惊愣,这个喜事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接受不了。
高鸿伦说:“汉国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婚事儿不能再拖下去,咱们这些扛枪杆的,说不定哪时去见阎王爷,不早留下个后代,这辈子是白闯荡了。”
“团长,你让我想一想。”黄汉国与孙玉环接触数次,对她印象甚好,但也看出孙玉环有些孤傲,他的性格是不愿意攀附,所以从未有过欲娶孙玉环的念头。
高鸿伦说:“我听说你与她早就认识?孙会长就这么一个闺女,将来家业还不都是她的,有朝一日,咱们脱下这身皮,靠这份家当也够吃一辈子了。”
黄汉国犹豫着,他不是贪图钱财的人。
高鸿伦决断地说:“军人说话痛快点,好,你不说,我替你定下这门亲事了。”
黄汉国没有反对,说实的,他没有反对的理由,不过,袭上心头的不是喜悦,当然也不是忧郁,是什么,他说不清。
孙贵发见高鸿伦包揽下黄汉国的婚事,高兴万分。晚上,他来到女儿房里,对女儿说出这事。
孙玉环如遭五雷轰顶,木然地说:“不,我不嫁,我不嫁给黄汉国。”
孙贵发斥责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想一辈子呆在家里?你知道吗,爹为你能嫁给黄营长,费了多少心思啊。”
“爹,你为啥儿非让我嫁给他,你咋不问问我同意不,我是你女儿,不是牲口啊。”孙玉环流下泪,她还头一次用这样口吻对父亲说话。
孙贵发生气了,说:“你不嫁黄营长嫁谁?自古儿女婚姻,都是爹妈做主,这事儿由不得你。”
孙玉环放声大哭说:“妈,你要是活着,我也不会让人……妈,你死得好早啊……”
孙贵发听了这番哭述,心里也酸楚楚的,他看着双肩耸动的女儿,想抚劝她,又一想,那样就变相地顺从了女儿,不,他一横心地站起来,走出房,叫来一个老妈子,让她守在外间,看着女儿。
第二天,孙贵发在福盛园为女儿举行订婚宴会,镇上的名人,包括川岛都来祝贺,关东习俗,欲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上。也就在婚宴的同时,霍颜平孤零零一人离开太平镇,他谁也没告诉,只想悄然离去,当他沮丧地走出镇口,一抬头愣住了。
孙玉环神情憔悴地站在那棵老榆树下,几年前,他去日本留学时,她也是来这儿独自为他送行,不过,那时两人决非是现在这种心情的。
“玉环……”霍颜平轻唤着,停下脚步,他没表现出过份的激动。昨天听到孙玉环与黄汉国订婚的事,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他也曾下意识地想见孙玉环,但走到孙玉环的房前,听到孙玉环的哭声,他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他自问,进去后说什么呢?安慰,劝说,他能说出口吗?还是离去,最好是永远地离去。
孙玉环凄惨惨地叫说:“表哥……”
“玉环,我……”
“表哥,你别说了……”孙玉环想哭,抑制住了。
“不要怪我,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你回县里?”
霍颜平摇摇头。
“去省城?”
“不知道。”
“那你还会回来吗?”
霍颜平仰望天空,他不愿再回到这儿令他伤感的地方,但从内心讲,他又有着一定要回来的决心。
“表哥,你多保重。”孙玉环不想听到霍颜平的回答,转身跑开了。
霍颜平凝视着孙玉环的背影,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血证(10)
十
杨天顺被绑到亮甲峰已有五天了,那天,他在木愣房里听到枪声传来,猜出是家人来救他,随着枪声的加剧,他又惊又喜地盼望着,突然,门开了,细高条提枪进来,气急败坏地揪着他的脖领,边骂边把他推到峰口,让他迎着峰下随时飞来的子弹站立,他不从,挨了细高条两个脖拐,听细高条的喊话,他明白了,自己获救无望,他隐约地看见了哥哥和黄汉国,他心头发热发酸,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聚,他想喊,又怕惹得细高条性起,对他下毒手。片刻,他被押回木楞房,细高条结结实实地踹了他一脚,骂说:
“小兔崽子,你杨家真有能耐,还搬来官兵,你寻思这样我们就能放了你,做梦,不是为了我那个弟兄,我一枪撩倒你。”
杨天顺五天里度日如年,好在他有几分镇静,尤其哥哥和黄汉国来救他,虽未成功,但他相信他们会有办法的,他想假如能回到家里,他将息几天,便回学校,此刻,他更加怀念学校,想念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他暗怪自己不该答应父亲去全生堂,本来他不喜欢做买卖,可是……杨天顺正胡乱想着,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胡子走进来,他黑脸,大嘴岔,虽丑陋,心地善良,他给杨天顺送过几次饭,有时坐下来与杨天顺闲扯,杨天顺听外面的胡子喊他刘八或八叔。
“小子,走吧,大当家的回来了。”
杨天顺听刘八说过,大当家不在峰上,什么事都得等他回来定夺。他尚猜不出等待他的是吉是凶,他伸出手让刘八捆上,出了木楞房上绳,这是绺子的规矩。
“大当家的发怒了。”刘八跟在杨天顺的后面说。
“为我?”
“可不是咋的,大当家听说有兵来抢你,郑老疙瘩又被抓走,气得直打转。”刘八说的郑老疙瘩就是那个矮胖子。
杨天顺默然。
刘八叹声说:“我看你的命八成是保不住了。”
杨天顺脚步有些迈不动了。
“你这人挺仁义的,死了怪可惜的,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八叔,你快说。”
“这法儿灵不灵我叫不准,我们大当家吃软不吃硬,一会儿进门你跪下,磕几个响头,或许能求条生路。”
“这儿……”
“眼下保命要紧,别顾面子了。”
杨天顺想了想,还是打定不跪的主意,他毕竟是个血肉男儿,本来无辜遭绑架,却还要向绑他的刽子手求饶,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来到峰顶最大的房子门外,刘八冲里面说:
“肉票带到。”
“押进来。”屋内有人喊着。
这是一个筒子房,对面炕,举架低,个高儿的站在炕上直不起腰,最里面隔出个小房间。两边炕上分别坐着或歪着七八个汉子,有的在擦枪,有的用刀削着什么,还有的摆弄着纸牌,见杨天顺进来,都抬起眼,那光色冷冰冰,阴森森。
杨天顺刚才还惶恐不安,但进了门坝,意外地镇定了,甚至还多少呈出视死如归的神情,他想如果真的死到临头,就死出个样子,不能给胡子留下话柄和笑料。
细高条冲里间高声说:“请大当家的露脸吧。”
刘八暗推下杨天顺,意思让他跪下。
杨天顺一搡肩膀,不无倔强的反挺起胸。
门帘哗地掀开,一个人走出来,在地中央铺着狍皮的椅边站定,炕上的胡子都直起腰板,看得出他们挺敬重惧怕大当家。
杨天顺不看便罢,一看大惊,这个大当家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青衣青裤,腰中扎着红布带,圆脸盘,大眼睛,肤色黑红,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俊俏,相反,给人一种强悍的美感。
女大当家看着杨天顺,冷笑说:“听说你家搬来兵马攻打我亮甲峰抓去我的人,好,抓得好,我今天要回敬你们家人,只是缺少点见面礼,我们‘青山好’不富裕,拿不出象样的东西,就在你身上取点吧,五更。”
“在。”细高条叫乔五更,腾地跳下炕。
女大当家说:“割下他一个耳朵,给杨家大院送去。再捎去叶子,三日内不把郑老疙瘩和大洋送来,我把这小子五马分尸。”
“好了。”乔五更从绑腿抽出短刀,用手指肚试试刀刃,狞笑着走向杨天顺。
杨天顺的心狂跳起来,不是害怕,他刚一搭眼便觉出女大当家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他辨认着,回想着,蓦然,他认出了女大当家是他从学校回来时,在太平镇遇到那个敢与兰炮头争吵,后被他和黄汉国救下的姑娘,名字叫……她曾告诉过他,他想起来了,同时也喊出声。
“林小凤。”
女大当家果然是林小凤,她身子一震,睁睁地愣看半晌,问:
“你咋知道我的名儿?”
乔五更已举起刀。
“别动手。”林小凤制止住乔五更,向前走近几步。
杨天顺欣喜万分地说:“林小姐,是我,是我呀。”
林小凤还没认出杨天顺,这也不怪她认不得,杨天顺五日里,担惊受怕,昼夜难眠,衣服脏破不说,眼窝也深陷下去,下颏长出短胡楂。
杨天顺提示说:“林小姐,你忘了吗?在太平镇……”
林小凤眼睛一亮,不相信,但又极肯定地说:
“你是那个书生大哥……”
杨天顺连连点头。
林小凤快步上前,不顾男女之嫌,搬住杨天顺的肩膀说:
“哎呀,大水冲到龙王庙了吗?我这个人真该死,咋对大哥……”
炕上地下的汉子都傻了似的看着,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刘八捅了杨天顺一拳,笑说:“吉人天相,你小子有救了。”
林小凤对汉子们说:“弟兄们,这就是我说过救我的那个人。”
汉子们顿时换了副容颜,和谒下来。
乔五更说:“这位兄弟,你早说呀,何必受几天委屈呢。”
杨天顺苦笑了笑,未言语。
林小凤说:“来,快给我的恩人腾个地方。”
汉子们纷纷伸出手来拉杨天顺。
杨天顺却伸不出手。
“瞧我乐得连大哥的绑绳都忘解开了。”林小凤亲自解掉杨天顺的绳扣。
杨天顺绝处逢生。
“青山好”的绺子大摆洒宴,不过这宴也实在不成样子,大碗酒,大块肉都放在炕上,五十多号人挤在一起,举着酒碗,呼三喊四,大嚷大叫地喝着,吃着。有的喝得顺脸淌汗,有的为争块肉对骂起来,骂够了再相互碰碗,比谁喝得多,也有的不胜酒力,醉得如滩泥,躺在炕沿下,瞪着血红的眼睛,嘟哝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稍斯文的就是刘八,坐在窗台边,喝口酒,吃口菜,而后拍着大腿,哼喝着不成调的二人转,喝一段,再吃再喝,周而复始。在这筒子房里不喝酒的只有两个人,杨天顺和林小凤。
杨天顺享受着特殊待遇,面前有个小炕桌,盅碗筷齐整,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这样的人,他纳闷的是这些年令不等的汉子,为什么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为什么集聚在这种地方,若说为了钱财,又看不出富裕,为了一张嘴?他们吃的并不好,莫非是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如果说喜欢,男人尚可,而身边的林小凤怎么也掺合到这帮粗野人中?他看清了,林小凤是亮甲峰上的唯一女人,也是最年轻的,若不是亲人所见,听别人讲,他一定以为这是天方夜谭,联想起那次在太平镇,他见林小凤性格泼辣,,断定这个山里女子不简单,万没想到她是一个绺子的大当家。
“大哥,你咋不吃不喝呀,想啥儿呢?”林小凤放下筷问。
“你……你的白马呢?”杨天顺不知为什么问起这个,是无话找话?还是那匹白马,红斗蓬在他脑海中印象太深的缘故?
“白马?噢,你在想着以前的事儿。”林小凤指着窗外,说:“你看,它在那儿。”
杨天顺看见一匹白马松着缰绳,在小树林里啃着青草,他似乎得到某种验正,窘迫地笑了。
“大哥,你叫啥名儿呀。”
“杨天顺。”杨天顺说着拿起筷子蘸着酒,在桌面上写出来。
“我不认识那勾勾巴巴的东西,瞧我这双手,天生就是使枪的。”
林小凤的手的确壮实,但不失女人的纤细滑润。
乔五更端着酒碗,摇晃着走过来说:“大当家,还有这位兄弟,我敬你们一碗。”
杨天顺说:“对不起,我……我不会喝。”
乔五更舌头都硬了,说:“你……你不喝,是看不起我,还是记我的仇?”
“不,不,我真的不会喝。”
林小凤端起酒盅,小声说:“敬酒你不喝,他们会不高兴的,你少喝一口吧。”
杨天顺忙举盅与乔五更碰了一下,随即喝了一口。
乔五更喝下半碗,哈哈大笑说:“兄弟,够朋友。我说大当家的,你放他下山,可……可别忘了让孙家大院放……放了郑老疙瘩。”
“这事儿我能忘吗?”林小凤问杨天顺:“你打算啥儿时候走?”
“我这就走。”杨天顺归心似箭,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回家里。
林小凤一笑说:“你急啥儿呀,嫌我们这儿吃住不好?是啊,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当然在这儿呆不惯的。”
“我……我怕家里人挂念。”
林小凤嘴一撇说:“想你媳妇了吧?”
杨天顺脸红说:“我……我还没成家呢。”
林小凤眼里掠过异样的光色,继而咯咯地笑了。
杨天顺离开亮甲峰,只有林小凤一人相伴送行,林小凤说下山有事,与他顺路走一程,杨天顺隐约听见她与乔五更、刘八说谁病了,她要去陪几天。
两人并着马头,走在山路上,她问他或他问他,一问一答说着话,不过,杨天顺问得认真,回答却心不在焉,他的疑团未解开不说,而且越来越重,他不时地看着林小凤的白马和红斗蓬。
“你看啥儿呀,是不是想问我一个姑娘家,咋当上胡子吧?”林小凤虽举止说话呈男子形态,女人的细腻及聪慧时不时也表露出来。
杨天顺点头,这不需要隐瞒。
林小凤笑着说:“我想讲给你听,又怕吓着你。”
杨天顺天真地说:“我不怕,你讲吧。”
林小凤咯咯地笑了,并没讲,她似乎不想给这个男子留下另种印象。
“大当家的,你讲啊。”
“这不是在峰上,你也不是绺子里的人,你还是叫我小凤吧。”
杨天顺也觉出,此时的林小凤与在绺子时判若两人,但她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当胡子,这真是个难解的谜。
前面出现了岔路口,其中一条路奔宝和屯方向的,林小凤勒住缰绳说:
“大哥,咱们在这儿分手吧。”
杨天顺油然升起措别之情,他与她同行一段路程,话题虽不广泛,相互了解也不多,但他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与她不但偶然相识,而且还有某种天然联系,其最简单的证明是,他不会忘记她,她也不会忘记他,这从她那双清澈的目光中可看出来的。
“小凤,你去哪儿呢?”
“你回家,我也回家。”
“你也有家?”
“我也不是石头蹦出来的,咋没家呢。”
“小凤,你别误会,我没旁的意思。”杨天顺听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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