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这天晚上,镇警察分署署长郭魁摇着黑折扇走进福春院。老鸨子卖弄风情把他迎到客厅,在靠窗的椅子坐下,喊丫头端来茶和水果。
“郭署长,你好阵子没来呀,是让嫂子看住了吧?”
“那儿的话呢,警署太忙,抽不出空来看你。”
老鸨子嘻嘻地笑说:“我一脸褶子,你能看上我?你是想小红了吧?你等着,我让人喊她。”
“不,我今个儿不是冲她来的……听说福春院又买来个丫头,叫……叫翠莲?”
老鸨子暗惊,姚翠莲来后,并没挂牌,这是白树坤叮嘱的,老鸨子明白白树坤的意思,没敢张扬。
郭魁又说:“都说那姑娘长的不错,是真的吗?”
老鸨子忙笑说:“郭署长好灵通,啥事儿也蹒不过你呀。”
郭魁找了下头,得意地说:“咱是干啥儿的?镇上来了生人,我还能不知道?咋样儿,喊下来让大哥过过眼吧。”
老鸨子知道郭魁是出名的色鬼,福春院的窑姐儿他没少睡,因孙贵发是福春院的东家,他多少给些钱,对窑姐儿也算客气,镇上其他几家窑子,郭魁去了,稍不如意,轻则打老鸨子,窑姐儿几个耳光,重则把封条贴到门上。
“哎哟,郭署长,实在对不起,翠莲病了。”
“啥儿,病了?”
老鸨子怕郭魁见到姚翠莲,不放过姚翠莲,那她不好向白树坤交待了。
“我不信她病得连路都不能走,不能走也行,我去看她。”郭魁不悦了,他猜出老鸨子要拿姚翠莲赚大钱,不愿接他。
“郭署长,你别生气,这么着,我先上楼让翠莲打扮,回头再喊你。”老鸨子见拦不住郭魁,只好暂稳住他,她出来叫一个炮手赶快去找白树坤,她上楼去姚翠莲房里,万一白树坤来得慢,让姚翠莲先拖住郭魁,千万不能让郭魁动手动脚,若不然,白树坤知道了,她在福春院熬了多年的地位就完了。
在郭魁与老鸨子说话时,一个黑影接近客厅外窗下,细细辩听着,老鸨子出去,此人又换了窗口,捅了个纸洞,见老鸨子上楼,走入姚翠莲房间,绕到楼后,寻看一番,从腰中解下带铁勾的绳子,向紧挨着楼的柳树一扬手,铁勾飞起,挂在树梢上,这人拉了拉,爬到树上,抓住绳子身了一悠,落在二楼姚翠莲住的那间窗台上,恰窗户半开着,屋内一切清晰可见。
姚翠莲手揪着胸襟,在屋地来回走着,老鸨子已对她说有个署长要上来,吩嘱她沉住气应付,还说白树坤为她撑腰,姚翠莲根本不想依靠白树坤,她要主宰自己,她从褥子下掏出一把剪子,这是她从一个丫头手里借来的,说是剪鞋样儿,她把剪子揣在怀里,想可能有一场拚死相搏,无论对方死否,她死是注定的,她的心禁不住怦怦狂跳……突然背后有响声,姚翠莲回头一看,惊得差点喊出声,一个黑衣黑裤,包着头的人持枪从窗外跳进来。
那人用枪一指说:“你不要怕,也不许喊。”
姚翠莲下意识握住怀里的剪刀,说:
“你想干啥儿,我……我没钱,我是被他们逼的,才……”
那人打断姚翠莲的话,说:
“我不是冲你来的,你只要照我的话做就行,一会儿姓郭的上来,你放他进来再关上门。”
姚翠莲脱口说:“你也想杀他?”
那人说:“绑走他。”
“太好了,我帮你。”
那人走到门边,透过玻璃能看见客厅。
姚翠莲的心由不安转为紧张,紧张中还隐着一种喜悦。
楼下客厅,老鸨子对急不可待地郭魁说,翠莲正在梳妆,过一会儿才能上去,她说着又削个梨,身子靠着郭魁,手拿梨让郭魁咬吃。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树坤进来了。
郭魁一愣问:“白老弟,你也来开开荤?”
白树坤问:“郭魁是专为翠莲来的?”
郭魁笑说:“不错,怎么,你想会她?嘿嘿,啥事儿都有个先来后到,今天你就让大哥先来吧。”
“不行,这姚翠莲是我买下的,谁也别想动她。”
郭魁翻着眼皮说:“福春院你买来的人多了,你都包下了?”
“你叫别的女人我管不着,叫翠莲不行。”
“你……你这话说不过去呀,福春院不就是靠女人赚钱吗?噢,你怕我出不起钱?这个翠莲值多少,你开个价吧。”
“你给个金山我也不答应。”
“你……你太霸道了吧?”
老鸨子见郭魁和白树坤都动了怒,忙劝说着:
“二位有话好商量,郭署长,不是我偏向白队长,翠莲是白队长早就相中的人,只是她脾气太犟了,白队长把她送到这儿,想吓唬吓唬她。”
郭魁得理似地说:“这不结了,你白老弟没把她弄到手,还不行别人……你看我的,我一上手就叫她服服贴贴的。”
白树坤听郭魁这样说,仿佛看到他是怎样折磨姚翠莲,他的心不由升起股怒火,厉声说:
“想动硬的我早动了,犯不上请你来教训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说得好听,还不知道她是谁的呢。”
“莫不是郭署长非要翠莲陪你了。”
“是又咋的?”
“我要不让呢?”
“你敢,你不就仗着你干爹和大排队吗?”
“你警察署又有啥儿了不起的?”
两人一声比一声高地吵起来。
老鸨子两头劝,她得罪谁对她都没好处,她先把白树坤拉到一边,又一个劲儿对郭魁说好听。最后还是郭魁找个台阶下,他不能不考虑到为一个窑姐儿与白树坤闹翻,传出去有失脸面,再说,商会和大排队也不是好惹的,真的与警察分署对立起来,镇上难免不乱,而且一乱,上司肯定要怪罪他的,想到这儿,他瞪着眼对白树坤说:
“咱们走着瞧。”
白树坤重复着说:“走着瞧。”
郭魁出楼,向西边警署走去。
白树坤也回了大排队队部。
楼上姚翠莲房里,持枪人走到侧面窗前,往外探看,想跳楼去追郭魁,不巧一队士兵走来,持枪人叹声作罢。
“你……你是那个骑白马的大姐吧?”姚翠莲已注意看了持枪人好一阵;她觉得这人面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后看到那人胸脯高高的,她受到启示,认出了此人就是曾在山路救下她的那个女胡子头。
持枪人真的是林小凤,她这次进镇是来抓郭魁,自二姨告诉她两个仇人的名字,她几次问二姨这两人与她和二姨什么时候结的仇,二姨说待抓来仇人,才能讲出真情,她说以前未说出仇人的名字,是怕林小凤贸然行事,现在林小凤已成了大当家的,有了报仇的本事,她不好再隐瞒了。今天林小凤到镇一个响窑家买子弹,子弹到手,让人先驮回亮甲峰,她率乔五更、郑老疙瘩等二个弟兄蹿入太平镇,想寻机绑走郭魁,在警察分署门外,她给一个小贩一迭钱,让他指认出谁是郭魁,直到天黑郭魁出来,林小凤知道镇上驻有军队,街面人又多,不便下手,尾随郭魁来到福春院。
姚翠莲说:“大姐,我是……”
林小凤认出了姚惟莲,惊诧说:“妹子,你咋进了窑子?”
姚翠莲见到亲人似的,扑在林小凤怀里呜呜地哭了。
林小凤说:“咋样儿,我说你回去没好事儿吧,可你不听……”
姚翠莲抽泣着说:“大姐,救救我吧。”
“救?咋救呀?”
姚翠莲扯住林小凤的衣服,生怕她跑了,说:
“你把我带走,我愿意跟着你。”
“你想入伙儿?”
姚翠莲坚定地点点头,此次与林小凤重逢,她豁然悟出,还是林小凤说得对,随着林小凤谁也不敢欺负她。
林小凤问:“你不后悔?”
“我再后悔只有个死了。”
“好,绺子上就我一个女人,你来了我也有个伴儿了。”
门开了,老鸨子进来,她想告诉姚翠莲,郭魁走了,还想趁机替白树坤美言一番。
林小凤手急眼快,未待老鸨子喊出声,一把扯过老鸨子,枪口对准老鸨子脑袋,说:
“你敢叫我打死你。”
姚翠莲迅速掩好门。
“不敢,不敢,大爷儿饶命。”老鸨子没看出林小凤是个女的。
林小凤用手巾塞住老鸨子的嘴,拽下幔子,扯成几个布条,将老鸨子捆绑在椅子上。拉姚翠莲来到窗边,叫姚翠莲学她的样子,抓着绳子悠下楼。
姚翠莲做梦也想不到,天降贵人相助,为求生路,别说有绳子,就是纵身跳下去,她也不会犹豫的。
老鸨子眼睁睁地看着,喊不出声,她以为这个持枪人是姚翠莲的相好,特来救她。
林小凤顺利地下去。
姚翠莲虽在山里长大,还会爬树,但因逃的心切,在落地时摔了腚墩,坐在一块瓦片上,发出咔嚓一响。
楼里推开扇窗户,是个嫖客,他见是一对慌张的男女,失声地喊着:
“有人私奔了。”
楼内外的炮手听到喊声,嚷叫着跑过来。
林小凤来不及摘铁钩,拉起姚翠莲就跑。
炮手看见前边有人影,喊说:“站住……”
林小凤与姚翠莲没理会,继续跑着。
“再不站住开枪了。”炮手虽喊并没开枪,他们怕伤着逃跑的人,他们想把跑的女人活着抓回去,那样东家不能怪罪。
两个黑影迎面跑来,是乔五更和郑老疙瘩,他们留在福春院楼外接应的,乔五更对林小凤说:
“你俩快跑,马在前边镇口,我们挡住他们。”
林小凤气喘吁吁说:“五更,镇上兵多,不能动枪。”
乔五更应了一声,与郑老疙瘩摸捡起石头,躲在树后,见追兵近了,飞扬过去。
一个追兵“哎哟”叫着跌倒,其他人的都停住脚,不知遭什么东西袭击。
乔五更、郑老疙瘩转身跑开了。
林小凤和姚翠莲跑到镇口一堵破墙后,两个汉子牵出五匹马,林小凤将姚翠莲扶到白马上,自己也跳上去。
乔五更、郑老疙瘩也来到近前。
炮手们隐约见有人和马,感到不妙,不得不开枪,枪声在夜空中格外清脆。
林小凤等人不敢停留,打马飞逃。待出了镇子,上了去山里大路,回头看看,没有追兵,方吐出口气,刚想放慢马步,后面传来马蹄声。
乔五更说:“不好,他们追来了。”
追兵是白树坤率领的大排队,刚才白树坤回到队部,越想越气,若他去得不及时,姚翠莲险些被郭魁……白树坤自信迟早能降服姚翠莲,老鸨子也夸口说用不了几天能劝说姚翠莲回到他身边,可是郭魁却……他本来就瞧不起郭魁,今天的事儿不能算完,他要寻机报复郭魁,他正胡思乱想,有人来报说福春楼跑了个女人,是被人抢走的,白树坤凭直感猜出跑的是姚翠莲,他喊了几个人,急忙上马,刚出院,镇口响起枪声,白树坤率手下人奔去,他被激怒了,决意抓回姚翠莲再狠狠地抽打,而后再发泄积蓄已久的欲火。
林小凤的马驮着两人,速度相对慢了,她见追兵渐近,说:
“五更,你带大妹子先走,我练练枪。”
郑老疙瘩说:“我是水箱,断后的活儿该归我,你们先走。”
“好吧,别跟他们粘乎,镇唬几枪就行了。”
郑老疙瘩与另两个汉子拨转马头,横在路中间。
林小凤等人飞奔远去。
郑老疙瘩亮出匣枪,对着追兵“啪啪”一梭子,两个汉子也随即射击。
白树坤遭到阻击,慌忙下马,他的大排队没经过训练,也没打过几回仗,平时散住在镇内和镇边的屯子,干自己的营生,需要时集中起来,队部几个吃饷的,都是游手好闲的人,听见枪响就抱头。
郑老疙瘩三人又放了阵枪,放开缰去追林小凤。
白树坤怔然不解,这是哪来的人马,为什么要救姚翠莲,唉,不管咋回事,他失去了费尽心计骗来的姚翠莲,他胸口发闷,急火攻心,嘴一张,吐出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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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证(16)
十六
二道沟的拓民与宝和屯的百姓终于发生了流血事件。
日本拓民种的是水稻,始初是小面积的,沿宝和屯边有一条小河,叫清水河,经二道沟向西流去,别看河不宽,却是这一带的旱田的唯一水源,开拓团用这河水种植水稻,随拓民的增加,水田面积也自然扩大,水便显得不充足了,拓殖委员会派来一名水利专家,在清水河的二道沟地段,又是测量,又是画图,决定拦河筑坝,修个可蓄可放的水库,以保其稻田充足用水。
这日,二百多男女拓民,在平川和水利专家指挥下,烧香祭过河神,破土动工,其工程先挖一个引水沟,将河水分流,而后筑坝,引水沟经过的地,不是归属于开拓团,地的主人找开拓团说理,开拓团包赔一部分损失,但所谓的包赔只是几块大洋,主人不同意,坐在自己的田地上不让动土。平川恼怒,连打带骂,将地的主人强行拉走。此举引起附近庄稼人的义愤,手持锹镐来到挖沟处,一声呼喊把挖的沟填平,拓民阻止,双方撕扯,继而挥械拚打。平川见状,让在乡军人站成一排,朝天鸣枪。庄稼人哪见过这阵势,四处散开,退出半里地之外。平川得意,又从别的开拓团部落调集强壮拓民,用砂袋、石头、木桩、柳条子加紧筑坝。庄稼人远远地看着,急得直跺脚,气得大声骂,但不敢向前推进,也有几个猎手,扛来洋炮,装上铁砂火药,冲日本人放了几下,无奈距离远,构不成威胁,相反,平川以遭到偷袭进行自卫为名,用大盖枪还击,射伤了数人。庄稼人自知力不能抵,推选出代表与开拓团相商解决办法。平川蛮横地说所占土地,概不赔偿。
庄稼人结伙来到杨家大院,请求杨家出面与日本开拓团交涉。
杨仁德已让刘小帽到筑坝的地方看过,他在二道沟的土地不多,不想与开拓团发生争执,所以受害的庄稼户来找他,他婉言谢绝。
受害人去县公署告状,公署派员调查,但刚到太平镇就被川岛接去,好吃好喝待承一番,坐着马车到二道沟转了一圈,说回去研究,开拓团的拦河坝照旧修筑。
杨天福几次对父亲说,应该管管这事儿,他不是出于对庄稼户的同情,他看不惯的是日本人的专横,尤其听说平川拎着王八匣子在筑坝的地方耀武扬威,他气不打一处生,他自认是这一片带爷字号的人物,开拓团来后,人们把开拓团挂在嘴上,把平川说得厉害无比,这简直是对他和杨家大院的污蔑,他恨不得把二道沟的开拓团踏平,把平川抓来吊在树上,他后悔那次在胡月香家,不该轻易地放去平川。
杨仁德老谋深算,他对儿子天福说,只要自家不受欺负,其余的管不了那么多,他年轻时也是血气方刚,争强好胜,老了,经历的事多了,也谨慎小心了。
杨天福在大事上不敢不听父亲的话,再说父亲不点头,他也调动不了护院的炮手。
二道沟的开拓团集中全力,昼夜出工,半个月修筑成长四十米,宽三米的河坝,坝上有闸口。平川怕当地人搞破坏,在坝上建个小房,安上岗哨,保护水坝。水坝建成不久,进入雨季,几场暴雨后,河水上涨,未筑坝前,清水河有着天然的排泄能力,现在,开拓团为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