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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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证-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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坝建成不久,进入雨季,几场暴雨后,河水上涨,未筑坝前,清水河有着天然的排泄能力,现在,开拓团为蓄水,时而开闸,时而关上,使河面加宽,河水涨溢转流洼处,大片大片的庄稼被淹没。

  宝和屯在清水河上游,所淹的大部分庄稼是杨家大院的,虽说这些地都租出去,但若颗粒不收,佃户拿什么交租。

  杨仁德坐不住了,在杨天福和刘小帽陪同下,来到屯外,看着水中露出半截的高粮、谷子,好不痛惜。宝和屯之所以称之为宝和,就是因为有雨不涝,无雨不旱,这样的水灾太少见了。

  杨天福恨骂说:“妈拉巴子,全怪小日本的拦河坝,今年上秋高粮杆恐怕都难收上来。”

  刘小帽担忧说:“这水再不抓紧排出去,庄稼都瞎了。”

  杨天福说:“锅炝子地,咋排呀?除非扒了河坝,水才能倒流出来。”

  周围的佃户抹着泪说:“老东家,你想个法儿吧,大伙儿是靠地吃饭的,看天气,雨还停不了,这么下去我们得吃西北风了。”

  杨仁德说:“你们别嚷嚷,到秋减收租子。”

  杨天福横眉立眼说:“别给脸往鼻子抓,这租子一颗也不能少,谁敢不交,我抄谁的家。”

  人们都惧怕杨天福,吓得不敢说话了。

  杨仁德对儿子说:“庄稼让水淹了你没看见?”

  “这也怪不着咱们。”杨天福得理似的说:“我说不让日本人拦坝,可你……”

  杨仁德横了一眼,杨天福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在场的佃户眼巴巴地看着杨仁德,好象杨仁德是龙王水神,一张口能把水吸进肚里。

  杨仁德让众人先回去,他说好好想一想,总会想出办法的,他回到大院,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闷闷地叼着烟袋,烟袋锅里的火灭了,他也没觉出来,眉头拧个结。

  刘小帽倒了碗茶放到杨仁德面前,挨杨仁德身边坐下,他没言语,他看出杨仁德在思考着大事,这时刻,杨仁德不喜欢打扰他。

  杨天福靠窗台站着,手抚弄着匣枪的稠子,眼睛不时瞟看父亲。

  “小帽,你说这日本人是不是欺负到咱家门口了?”杨仁德终于说话了,不想却这样地问。

  刘小帽说:“有你在,小日本敢来闹哄?不过话说回来,小日本也是太霸道了,愣把水憋到咱们地里。”

  杨仁德提高声音说:“我看日本人是想登梯子上房,揭我的脊瓦啊,我不能忍下这口气,非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刘小帽说:“是呀,我看透了,日本人是软的欺负硬的怕,你要动真格的,他们就高丽裤子堆了。”

  杨天福精神头上来了,说:“爹,我带炮手把二道沟的开拓团赶走。”

  杨仁德说:“赶不赶走日本人是后话,咱们先把地里的水排出去。”

  刘小帽说:“听说小日本有好几十棵枪,咱们硬干怕吃亏呀。”

  杨天福不服气地说:“他们手里有枪,我手里也不是烧火棍。”

  杨仁德说:“天福,你张口就是打,为那几块地跟日本人拚命,犯得上吗?啥事儿你掂量出轻重再去做。”

  杨天福嘟哝说:“那你说咋办,咱不打,日本人能走?”

  杨仁德深思熟虑地说:“天福,你带炮手,今年摸到坝上,把日本人的岗哨搞掉,记住,不能弄出人命,小帽,你召集屯里的壮劳力,随天福去扒坎。”

  刘小帽说:“还是老东家办事稳当有招法,我这就去办。”

  杨仁德又说:“你让灶房多做些猪肉炖粉条,白面馒头,凡是能去的,都可劲儿造,造饱了才有劲干活儿。”

  刘小帽应声出去。

  杨仁德走到天福面前,说:“爹的话你记住了吗?这事儿爹交给你去办,千万不能出差呀。”

  杨天福仔细想父亲决策是对的,他心中不安又激动,忙说:

  “爹,你老放心,我会照你话做的。”

  “好,听话就行,对了,别告诉你妈和你媳妇,省得她们惦记。”

  杨天福走到门口又停下,问:“爹,咱们扒了坝,小日本不会再修吗?”

  “等他们修好,地里的水也排尽了,以后再淹咱们的地,咱们还扒,你说修费劲还是扒费劲儿呀?”

  “爹,我懂了。”

  当夜,天黑得如锅底,伸手不见五指,杨天福率十几个炮手和肩扛锹镐的汉子出了宝和屯。

  人们听说去扒日本人的拦河坝,连上年岁的老头儿也来了,杨天福怕人多目标大,只挑一百多结实的汉子,这一大队人在高粮地中间的小路急走着,没有人说话,连咳嗽声都听不到,人们早对日本的开拓团,愤愤不平,当然,也有的人担忧害怕,但看着前后众多的人,又平添上不少的勇气。在距河坝有半里路的地方,杨天福让大伙儿蹲下,他抽出匣枪与炮手弯着腰,放轻脚步,向坝南的小泥房摸去。

  杨天福是富家子弟,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不过他也有富家子弟少有的胆量,他小时候,杨仁德惯纵他,放任他在外面撒野,养成放荡不羁,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待杨仁德意识到儿子该学点本事学问的时候,送他到私塾已经晚了,他根本坐不住板凳,说一拿起书本脑袋疼,气得杨仁德打过他几次,见他还是老样子,只好叹息作罢。

  小泥房里有两个日本男子,一个躺在草铺上睡着了,另个抱着大盖枪,仰脸朝天,直打嗑睡。自开枪打伤本地人后再没有人来闹事儿,便放松了警惕性。

  杨天福与贾老四、李九爬上坝头,接近泥房,其余炮手都分散开,有的监视二道沟屯里,有的枪对准小泥房,以防不测。杨天福贴着墙,凑到窗口往里看,小泥房里点着油灯,他对李九、贾老四摆了下手,两人溜到门边,做好捕捉的准备。杨天福拣起块石头,往坝下水中投去,“咚”的一声,再看抱枪坐着的日本人站起来,侧耳听了听,端着枪推开门,他前脚刚迈出门坎,贾老四劈胸抓住他的前襟,往怀里一带,李九趁势搂住日本人的腰,将他摔在地上。杨天福闪身冲进屋里,先把立在墙边的大枪抓在手里。

  那个睡觉的日本人惊醒,睁开眼睛懵懂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杨天福的匣枪指着日本人说:“小子,你敢动我打碎你的脑袋。”

  那个日本人听不懂中国话,他呼地向杨天福扑来。

  杨天福躲闪开,日本人扑空了。

  日本人的背对着门口。

  “妈的,我开枪了。”杨天福说开枪却不想开,怕枪声传到二道沟屯。

  李九从门外冲进来,倒剪住日本人的双手,杨天福掏出绳子,把贾老四推进的日本人和屋内这个日本人捆拴在房梁上。两个日本人凶狠地含糊不清地骂着,杨天福甩手赏给他俩几个耳光,随即示意李九把他俩嘴塞上。

  杨天福走出泥房,让贾老四等炮手爬上南面土岗,如果二道沟屯出来人,开枪挡住,掩护扒坝的人撤走。

  一百多汉子涌到坝上,没等下令,挥动锹镐挖了起来,此刻,人们只有一个念头,扒开坝,把水全部放出去,整个坝上,人多得如蚂蚁泛蛋,相互间不时撞肩顶头,锹镐碰破腿和脚,但谁也不抱怨,忍着疼,继续干着。最先挖开的是闸口,铁闸门被掀起来,扔到水中,积蓄的河水如咆哮的野马奔腾着。一个汉子被冲到激流中,多亏下游水浅,他很快爬上岸,又挤入人群里。

  杨天福站在高处,心里好不得意,这次行动,他是总指挥,他照父亲的话做了,没有伤着日本人,望着越扒越宽的坝口,想那日本人为筑坝所费的力气,竟在眨眼之间被破坏了,他真想放声大笑。

  坝上的人分成两伙了,中间是扒开的口子,又过了半个时辰,河坝几乎被扒平了。

  杨天福让李九传话收兵回屯。

  对岸的人顺河边往上游走,在浅的地方淌过岸,众人来得迅速撤得也快,不一会儿消失在夜幕中。

  杨天福和炮手是最后走的,临走前,又仔细察看两岸,怕丢下人。

  贾老四问:“少东家,那两棵大枪拿走吗?”

  杨天福说:“留下吧,不能让日本人把咱们看成是占便宜的小气鬼。”

  扒坝的人进屯,各自回家。

  杨天福回到大院,东方已泛出鱼肚白。

  杨仁德与刘小帽站在大门外,他们也是一夜未合眼。

  “天福,咋样式儿,顺利?”

  “爹,用不了一天,地里的水准排出去。”

  杨仁德高兴地说:“好,干得不错。”

  杨天福听了父亲的夸奖,咧大嘴嘿嘿地笑了。

  “你小帽叔准备好了酒菜。”杨仁德对炮手们说:“小兔嵬子,快进去喝吧。”

  炮手们争相往院里跑。

  二道沟的日本拓民,清晨发现了水坝被扒,他们站在岗上,望着汹涌奔泻的河水,望着昼夜苦累的成果毁于一旦,难过又愤怒,有的女拓民抹着眼泪。

  平川从小泥房拖出两个岗哨,嫌抽耳光不解气,用锹把打得两个岗哨满地乱滚。

  两个岗哨都是成婚男子,老婆跑过来,跪下求平川饶恕。

  平川打累了,问岗哨扒坝的是什么人。

  两个岗哨也说不大清,只是说有好几百人,不少人有匣枪。

  平川猜出扒坝人是宝和屯的,而那些携匣枪的定是来自于杨家大院,查看杂乱的脚印,也是冲宝和屯去的,他呀呀怪叫,命令在乡军人集合,取来大枪,推上子弹,列成一队,他走在队首,怒气冲冲,杀气腾腾向宝和屯进发。

  宝和屯有早早出屯干活儿的人,看见远处的日本人,急忙跑到杨家大院告信。

  杨仁德预料出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问来了多少日本人,报信的说有四五十名。杨仁德心不住地发沉,就人数,他的几十名炮手是能抵挡得住,他担心的是,真的打起来,死人伤人不说,事儿闹大了,如何收场呢?经官裁断,官府能公正吗?他以往不愿与官府来往,就是看不惯他们勒索钱财,唯利断案的作风,他听人说人,日本人有势力,官府畏惧三分。不过,他对自己做的事从不后悔,这是他的性格。他亲自带百十多号人来到屯西口。

  杨天福和炮手们撸胳膊挽袖喊打。

  杨仁德小眼睛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嘴角向下拉个孤度,长衫前摆撩起,掖在裤腰带上,站在那里如个老将军,他扫视着众人说:

  “我再说一遍,照我的话行事!”

  炮手们连忙点头。

  杨天福很少见父亲这种神态,不敢嚷叫了。

  刘小帽递给杨仁德一把大镜面匣枪,杨仁德没接,说:

  “有这些好样的炮手,还用得着我吗?”

  炮手们听了这话,挺起胸膛,勇气倍增。

  杨仁德站在土沟里,探出半个身子望着。

  平川远远地看见宝和屯屯口有人影穿梭,且还握着枪,但他并没停下,他想以武士道的气概,震摄住宝和屯的人。

  杨仁德看着逼近的日本人,对刘小帽说:

  “喊话,让他们停下。”

  刘小帽从一棵树后伸出小脑袋,尖声地喊:

  “喂,开拓团的,我们老东家让你们站下。”

  平川懂得中国话,他没听见似的往前走着。

  杨仁德说:“冲他们头上空放枪。”

  炮手们的枪响了,爆豆般的炸裂,响成一片。

  平川的队伍骚动了,有的禁不住直缩脖子,他们是在乡军人,没经历过战斗,但平川不下令,谁也不敢停下来。

  杨仁德让炮手们停止放枪,他叫过李九说:

  “你枪头子功夫好,给我震震那个领头的。”

  李九把匣枪掖入腰中,从一个炮手手里接过九连珠步枪,瞄了片刻,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射出,只见平川的战斗帽飞舞起来,落在地上。

  众人齐声叫好。

  杨仁德夸赞说:“好小子。”

  平川被这一枪震住了,不敢再走了,回头喊了一声,日本人就地卧倒,平川抡起王八匣子,打来一梭子。

  刘小帽忙喊趴下,杨仁德纹丝不动。

  杨天福大喊说:“瞄准小日本,给我打。”

  杨仁德说:“慢着,用枪压住他们,不要伤着他们。”

  “爹,你这是……”

  杨仁德厉声说:“听我的。”

  炮手们不敢违备杨仁德的话。

  平川命令射击,可是对方子弹密集,他们抬不起头,气得他直骂手下人笨蛋。

  杨仁德喊话了:“对面的日本人,你们听着,你们拦河修坝,淹了我不少庄稼,我是没法子才扒口子放水,你们来宝和屯闹占不着便宜的,我这儿有百十条枪,你们三十四人不情等送死吗?我不想伤人命,我劝你们退回去,有啥事儿,日后商量,再不知好歹,枪子儿不认人,你们掂量着办吧。”

  平川虽是一武夫,大脑也是有思维的,他知道僵持下去,没有好处,强行攻击,恐怕拚剩最后一人,也难取胜,再说,此次行动,没来得及向本部报告,假如真出现重大伤亡和后果,他是负不起责任的。想到这儿,他下令撤回去。

  宝和屯的人见日本人退走,欢呼起来。

  杨仁德没表露出高兴,他清楚事情不会这样结束的,开拓团肯定要报复的,至于采取什么手段,他还猜测不出来,但越猜不到,心中越发地担忧。

  果不出杨仁德所料,川岛听了平川汇报,勃然大怒,在这儿之前,他已派田虹去杨家大院与杨仁德达成某种协议,可突然间杨仁德却指使人扒了水坝,他决心要教训杨仁德及宝和屯。向满铁株式会社请求支援。

  满铁派来一个骑警中队,约一百二十人,携两门小钢炮,在小石桥下车,马匹随车载来,而后这个中队在川岛率领下,开赴二道沟,搭起帐篷。在距宝和屯一里处,挖战壕,埋地雷,架枪支炮,大有一举扫平宝和屯之势。

  日军的行动,震惊了太平镇,作为驻军最高长官黄汉国,立即向团部报告,并命令镇外的两个连,向二道沟靠近。

  高鸿伦听说是为了一道拦河坝引起冲突的,将此事推给县公署,县公署又推给镇公所,而这个公所名存实亡,其权力已被警察署和商会代替了。商会的孙贵发对此幸灾乐祸。警察署也想袖手旁观,但省厅闻听后,令郭魁慎重处理,并说若因此酿成事端,拿他试问。

  郭魁不敢怠慢,前往二道沟和宝和屯,进行所谓的调解。

  黄汉国虽接到团部按兵不动的命令,还是做好了应急准备,同时又打发人去杨家大院,告知杨天顺事情的严重程度。

  杨仁德对满铁骑警的到来并没呈出惊慌,他历来本着人不欺我,我不压人的原则,现在被逼到这份儿,他岂能坐守待毙。他把炮手和屯里养枪的人都召集起来,在屯口布置好防线,又亲自去宝和屯东面等地,联络了大粮户炮手,这些人与他曾有誓约,一屯遭难,八屯相援。他德高望重,冲他的名气面子,不少人纷纷前来,立时,宝和屯热闹起来。杨仁德粗略一算,能骑马持枪上阵的人有五百多,他对众人说,他杨家大院为保宝和屯不受日本人欺凌践踏,誓与日本人决一死战。

  宝和屯笼罩在悲壮的气氛之中。

  杨天顺直至父亲屯口退敌才知道扒坝的事,大概父亲嫌他是一书生,才没告诉他。他赞成父亲此举,待接到黄汉国的信,坐不住了,主动来找父亲,虽然他不会使枪,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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