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顺瞄了一会儿,勾动扳机,连发三枪。
一个炮手验看后说环内有三个洞眼儿。
炮手们齐声叫好。
杨天顺示意李九出枪。
李九摆手说:“不打了,不打了。”
杨天顺说:“九哥说话不算数,我不答应。”
炮手们也不依。
李九不好再推迟,拨出枪,连瞄都不瞄,甩手三枪,子弹从杨天顺射过的弹孔钻过去。行家明白,这第二次比第一次难打得多。李九怕杨天顺面子过不去,挠着光头说:
“瞎猫抓死耗子碰上的。”
杨天顺自惭技艺不精,捅了李九一拳说:
“九哥,你这话不实在,好就是好吗。”
炮手们举两个大拇指,夸李九,也佩服杨天顺,这么短时间,练出一手好枪法,不简单啊。
刘小帽气喘吁吁跑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是杨天顺放的枪,他嗔怪说:
“二侄,这要是让你爹知道,不骂你才怪。”
杨天顺笑说:“小帽叔不说,我爹咋会知道?”
“他听不见?”
“你就说枪走火了。”
“我知道该咋说。”刘小帽疼爱地打了杨天顺一脖拐说:“你快去小院,你爹叫你呢。”
杨天顺来到父亲房里,父亲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搭放在炕沿下,低着头抽烟袋,杨天顺轻唤一声。
杨仁德问:“你这阵子总往山里跑干啥?是不是张罗着打日本?我给你提个醒,可别招来灾祸。”
“爹,我是在联络人,准备与日本人对抗,你老不是也恨日本人吗?”
“胡扯,日本人是那么好打的,这一大家子,能说走就走吗?人走了,房子、地、山林咋办?你能背走还是能扛走?”
“逼到份儿,也只好舍下家来。”
杨仁德瞪起眼说:“你能舍,我舍不下,这房子和地不是大风吹来的,那是你爷爷和我多年的心血,你以后别再说这没影的话,我听了,心烦。”
杨天顺想,他若再和父亲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父亲会骂他的,父亲把家业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他常说这辈子什么也不图,只求下辈人守住家业,安稳地生活,他死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你以后不准提抗日的事,等天下太平了,你还去读书吧。”
“国都亡了,还读什么书。”
“国亡,家不还在吗?只要你不惹祸,我供得起。”
“爹,你想自保自身,有你后悔那天。”杨天顺从未这样顶撞父亲。
“我是一家之主,我知道该咋办。”
杨天顺斗气地说:“爹是想向日本人屈服,为日本人效劳?”
“你爹是那种人吗?我老了,不在乎这条老命,我是怕你……”杨仁德知道骂不起作用,更何况,他不想骂:“天顺呀,爹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长,啥事儿没经历过?你就听爹一句话,千万别乱来呀。”
杨天顺自知劝服不了父亲,继续争辩,惹父亲生气不说,还会适得其反,想到这儿他敛口不言了,但他的抗日信念决心并没动摇,相反更坚定强烈了。
血证(25)
二十五
杨天顺为说服林小凤一同抗日,单枪匹马来到亮甲峰,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是自投罗网。
郑老疙瘩把杨天顺迎上来,让胡子把马牵到马棚里,陪杨天顺走入筒子房。常言说,不打不相识,他绑过杨天顺,自己也被杨家捉去,两人获释,算得上一命换一命,江湖中讲的是缘份情义,所以他对杨天顺很热情。
杨天顺抽出匣枪递给郑老疙瘩,这是绺子规矩,跨进门坎交出枪,让主人放心。
郑老疙瘩说:“老弟不是外人,咋能收你的家伙儿。”
杨天顺说:“咱不能破了山规,你不接是不把我当朋友吧?”
“老弟这么说,我先替你揣着了。”
杨天顺扭头瞥看里间门帘,那是林小凤的住房,他对能否说服林小凤没有把握,但对林小凤会欢迎他,不抱疑问,他凭直觉感觉出,林小凤对他印象极好。
郑老疙瘩猜出杨天顺的心思,忙说:
“瞧我这人,光顾唠嗑,忘告诉你了,大当家下山了。”
杨天顺失望地问:“啥时候能回来?”
“一两天吧,你要是有事儿就等着他,峰上虽没大鱼大肉,可也饿不着你的。”
“老哥,咱们是朋友,还在乎吃喝?”
杨天顺不但装束变了,以往的学生腔也不见了,好在他是在山屯长大,语言腔调注意一下就行了。
郑老疙瘩看着杨天顺,觉得奇怪,在他记忆里,杨天顺是个穿洋装,白净脸的书生,眼下却这身穿戴,莫非他也拉了杆子?
“老弟,来峰上有啥事儿,能不能给我透个话?”
杨天顺正想从郑老疙瘩口中了解“青山好”的情况,便说:
“山外驻满了日本人,我来是想问问你们大当家咋对付他们。”
“噢,你是说打小日本的事呀,前些天,大当家和我们唠扯了,照说是该给小日本个颜色,可我们人太少,大当家说看看动静再说。”
杨天顺接触的人中,不少人与林小凤持同样态度,他们对日本的侵略行径还缺乏深刻的认识,在自身未遭到伤害时,不想反抗。
“郑老哥,单靠‘青山好’与日本人对抗,非得吃亏,要是山里人都联合起来,小日本就难以抵挡了。”
“你是说和别的绺子合伙?”
“不,不是合伙,是联合作战。”
“老弟的话在理儿,这阵子亮甲峰一带的大粮户不给我们送粮,说是日本人不让,照这样下去,还不得啃大腿呀。”
“这是开始,待日本人在山里扎下根,腾出手收拾我们,我们再反抗就来不及了。”
“老弟,我们大当家回来,你和她唠唠,她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林小凤带人下山筹集过冬用的棉装,顺路到静谷庵探望二姨###。她已吩咐过绺子的人,对谁也不许提静谷庵,怕给二姨惹来麻烦。
杨天顺在亮甲峰住下了,他趁机向汉子们宣传抗日道理。讲山外的事,讲“九、一八”事变经过。汉子们听的入神,当听到日本兵的暴行,有的汉子气得直捶炕沿,咬牙切齿说,抓住日本人非活剥了皮不可。杨天顺还特地到刘八住的房里,把带来的果匣子双手奉上,感谢刘八在他关押时的照顾,同时请刘八帮他说服林小凤共同抗日。
第三天,林小凤回来了,郑老疙瘩把杨天顺来的事告诉她。林小凤一惊,脸色急剧地变化着,自语说:
“是上次放了的杨天顺?”
“是呀,他专门来看你的。”
林小凤怔愣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郑老疙瘩走到门口,回头又问:“大当家啥时候见他?”
林小凤没言语,转身走进里间。
郑老疙瘩疑惑了,上次放杨天顺,他还在杨家,事后听乔五更说,林小凤与杨天顺有生死之交,还说有名堂。绺子上的汉子不把林小凤当女人看待,但从没忘记她是女人,汉子们私下也咬过耳根子,大当家到了出嫁的年令,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小子能娶去,在汉子们看来,能做大当家丈夫的本事一准比大当家强,既便不如大当家那也得是大当家能看上眼,从心里往外喜欢的人。乔五更与郑老疙瘩猜忖林小凤对杨天顺的心思,至于###让林小凤发誓杀杨家的人,林小凤未对他们讲过,他们当然不知道。
林小凤心里乱极了,她已答应二姨报仇,她庆幸在放掉杨天顺后起的誓,不然真让她为难了,可杨天顺这个冤家,今天又送上门来,她该怎办呢?这次见到二姨,二姨又提起杨家,不过二姨叮嘱她不能冒然行事,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林小凤并不想主动绑杨家的人,那样做必然牵扯上杨天顺。是的,她与杨天顺没有什么暗情,但自初次相见后,她脑海中时常浮现他的身影,她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反正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一个男子。
姚翠莲站在一边,林小凤曾把心事告诉过她。她理解林小凤此刻的心情。
“姐姐这么为难,再放姓杨的一次吧。弟兄们不知内情,咱们蹒住二姨……
林小凤也这样想过,但违备二姨意愿,她良心能安宁吗?况且她佛前发过誓,她摇头说:
“不,我那么做还算个人吗?”
“你真要杀了他?”
林小凤定定地看着翠莲,点点头。
“姐姐……”
林小凤决断地说:“你把杨天顺押来。”
杨天顺在刘八房里等着林小凤传话。
姚翠莲来了,她曾听林小凤说杨天顺相貌堂堂,而今见了果然如此。
杨天顺听刘八说起翠莲,笑着打招呼。
姚翠莲不好过久地盯看杨天顺,垂下眼帘说:
“大当家让你过去。”
杨天顺抬脚就走,翠莲晚出来一会儿,对刘八耳语几句,刘八一惊问:
“大当家为啥要杀他?”
“我也不知道呀,你去劝劝她吧。”
“你先走,我这就去。”
姚翠莲带杨天顺来到筒子房。
林小凤坐在椅子上,两边炕上有乔五更等十几个汉子,郑老疙瘩见林小凤气色不对,心里不禁为杨天顺担忧。
杨天顺没注意细看林小凤的脸色,拱手说:
“大当家可好,我来宝山三天,还真把你等回来了。”
林小凤心里一颤,半年不见,他怎么变了一个人,穿戴不象书生,说话也没有书生气了,大概是她对他印象太好的缘故,她觉得他比上次更有一番神采。
郑老疙瘩拉过条凳,让杨天顺坐下。
杨天顺本以为林小凤会热情欢迎他,不料林小凤连个请字都没说,他不无尴尬,暗自检点是否有失礼之处或触犯了山规……
林小凤厉声说:“上次放了你,你杨家拣便宜了吧?你又来干啥儿?”
杨天顺怔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姚翠莲说:“大当家问你话呢,你发啥呆呀?”
杨天顺忙说:“大当家,我此来一是感谢你上次不杀之恩,二是有些话想和你唠唠,看大当家这架式,是不欢迎我来宝山啊。”
林小凤冷笑说:“欢迎?我欢迎个屁,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炕上,地下的汉子以为听错了,都没动。
林小凤提高嗓门说:“你们耳聋了,没听见我的话吗?”
姚翠莲怕杨天顺反抗,拨出匣枪,对准杨天顺。
杨天顺愕然,问:“大当家,咱们不是朋友,也算有过交往,你绑我,该说出绑的理由啊。”
林小凤冲棚顶开了一枪,震得灰尘下落。
乔五更等人如针扎似的,弹跳下炕,扯条绳子,慌忙把杨天顺双臂倒剪捆住。
杨天顺急了,冲口喊说:“林小凤,你……”
“你敢喊我们大当家的名字,我蹦了你。”翠莲的枪口顶住杨天顺的右腮,她不是以前弱性子的翠莲了,说得出做得出,打响窑时,她紧随着林小凤,无一丝惧色。
林小凤说:“姓杨的,你想知道我为啥绑你?”
“是的,我想知道。”
“你爹是不是叫杨仁德?”
“是。”
“那我绑你就不冤。”
杨天顺又是一惊,他的身份上次就对她言明了……莫非父亲在这半年里得罪了“青山好”?不,不可能。
“请问林大当家,你认识我爹?”
林小凤被问住了,她不但不认识杨仁德,连二姨与杨仁德结的什么仇都不知道。
杨天顺又说:“你是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人,你不把我当成朋友,我不高攀,可你不该绑一个来与你交朋友的人,山林中义字当先,你这样做,能让人敬服吗?”
林小凤语塞,她内心不能不承认杨天顺言之有理,可是……她脑子有些发胀。
汉子们的目光转向林小凤;等着林小凤的回答。
姚翠莲怕林小凤窘迫失态,对杨天顺说:
“你少耍花舌子,绑你又咋的?”
杨天顺见林小凤有难言之隐,蓦地,他想到会不会日本人从中挑唆,想到这儿,他先发制人说:
“林大当家,我快人快语,直言对你说,我是为联合抗日而来,你这样对待我,是别有打算吧?想吃日本人的饭,为日本人做事?”
林小凤一愣说:“我还不会那么贱,去舔日本人的屁股。”
郑老疙瘩说:“我们大当家是那种人吗?都怪你不把话说明,惹大当家生气。”
杨天顺听出郑老疙瘩在为他辩解,心里并不见轻松,林小凤否认日本人从中作梗,肯定还另有原因。
林小凤打怵的是该如何对手下人解释,如果不明不白杀了杨天顺,不要说杨天顺不服,手下人也会有想法的,她暗怪二姨,既让她杀杨家的人,又不讲明仇事,使她骑虎难下。但为顾全大当家的面子,她一拍椅子扶手说:
“我绑你不算,还要杀了你。”
汉子们大惊。
杨天顺睁睁地看着林小凤,仿佛不认识了,以往那张笑盈盈的脸,现在却是那样的狰狞。
林小凤作为大当家,她知道话说出口,不好收回,她后悔不该这么冲动,喊出杀字。
刘八进来了,他与其他人一样想听听绑杨天顺的因由,他走到林小凤身边小声说:
“大当家,杨天顺他爹和咱们绺子有底火?”
林小凤对杨天顺说:“我枪下不死冤鬼,你爹和我上辈人有血仇,不是我心毒手狠,只怪你生在杨家,有个做恶的爹。”
汉子们明白了,既然有这档事,那没什么可说的了,竟管他们挺惋惜杨天顺。
刘八对杨天顺说:“傻孩子,你咋不问清你爹再来呀。”
杨天顺失神地问:“你……你上次怎么放了我?”
林小凤强抑内心烦乱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杨天顺问:“你真的要杀我?”
林小凤不敢正视杨天顺了,把头仰起,注视着棚梁。
杨天顺满怀信心而来,想不到命丧此处,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他大声喊:
“林小凤,你不能滥杀无辜,我父亲与你上辈有仇,是我父亲的事,再说,你的话是真是假还没证实,你杀了我,天理不容。”
林小凤摆手说:“拉出去。”
几个汉子来扯杨天顺的绑绳。
杨天顺挣扎着说:“林小凤,大敌当前,你不杀日本人,竟报起私仇,有种的去与日本人较量,杀一个绑住双手的人,你算什么英雄,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我好悔好恨啊。”
林小凤脸色难看,杨天顺的话如鞭子抽打她的心,假若不当着汉子们面,她会情不自禁扑上去解开杨天顺的绑绳。
杨天顺被推到门外,他知道再骂也没用了,悲凉地仰天长叹。
姚翠莲提枪出来,对汉子们说:
“你们回房吧,我一棵枪够用了。”
汉子们巴不得离开,胡子抢夺,不到万不得已不害命,怕冤鬼缠身。
刘八也出来了,对翠莲说:“翠莲,咱亮甲峰顶清静,弄上血腥气不吉利,你把他带到峰口外下手吧,唉,说起来他也真冤呀,你利索点,别让他遭罪。”
姚翠莲脆快地答应,押着杨天顺来到峰口,石堡边有个把守的汉子,他不知筒子房发生的事,见绑着杨天顺,问:
“这是咋的啦?”
姚翠莲说:“你少打听。”
那汉子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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