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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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证-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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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咋的啦?”

  姚翠莲说:“你少打听。”

  那汉子怏怏钻进石堡里。

  夕阳西下,亮甲峰对面山峦罩上一抹红晕,深秋的风夹着草茎,枯叶吹荡着。

  杨天顺眺望着,秋景是凄凉的,但他却觉得极美丽,大概这是因为对生命眷恋所致吧?自他奔走抗日,他想过,在与日本人的拚杀中,随时都会死去,若死亡来临,他会死得壮烈,死的有价值。然而,今日之死,却是这样的无意义,他惆怅,他悲叹,他恨自己没看清这些杀人不眨眼胡子的面孔,还有身后这个女凶神,面目姣美,心却是铁打的。

  姚翠莲推搡杨天顺说:“看啥儿,快走吧,这儿有山有水,你死在这儿不挺好啊。”

  杨天顺回头瞪了一眼。

  姚翠莲说:“你再瞪我把你眼珠儿抠出来。”

  山路崎岖,杨天顺缚着双臂,身子歪扭,几次险些跌倒,好不容易走到峰腰处,姚翠莲喊住杨天顺,解开绑绳说:

  “前边的小树林当你坟地咋样儿?”

  “少废话,开枪吧。”杨天顺活动一下酸痛的手臂,恼恨地说。

  “你真想死呀。”姚翠莲卟哧笑了。左右腮两个酒窝特别好看。

  杨天顺回过头愣愣地看着。

  姚翠莲说:“放你一条生路,快跑吧。”

  “你……”

  “你还发啥呆,噢,怕我打黑枪,你不是不怕死吗?”

  杨天顺喜出望外,但还似信不信地问:

  “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翠莲板住脸说:“你别问那么多,心里明白就行了。”

  “我……”

  姚翠莲一跺脚说:“我姐姐不想杀你。”

  “小凤?”

  姚翠莲点点头。

  “姑娘,我想问一下,你知道林大当家上辈与我爹是怎么结的仇吗?”

  姚翠莲摇摇头,片刻又说:

  “我姐姐的二姨恨死你爹了。”

  “她二姨,叫……叫什么名?”

  “听说过去叫秀……秀芳。”姚翠莲想到了什么,说:“你问那么多干啥?快逃命吧。”

  杨天顺冲姚翠莲拱手施礼,他意外获释,心却惶惶不安了,他边跑边想,林小凤若放他,又为何当众人面说要杀他,姚翠莲又为什么让他快逃?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

  姚翠莲举起匣枪,冲杨天顺跑的方向上空,连放几枪。

  杨天顺猛地停住脚,待觉出子弹掠头皮飞过,明白她是在掩人耳目,他更生疑了。

  峰口出现了不少汉子,伸脖下望,有的汉子欲去马棚牵马,被刘八拦住说:

  “他早蹿林子了,上哪儿去追,算了吧。”

  姚翠莲一身泥土地回到筒子房,林小凤正站在门口,姚翠莲垂头丧气地说在峰腰处滑倒,杨天顺趁机跑了。

  林小凤问:“他不是被捆着吗?”

  姚翠莲嗫嚅地说:“我嫌他走得慢,把绑绳解……”

  林小凤气白了脸,挥手打姚翠莲一个嘴巴说:

  “死丫头,我看你是成心放了他,你的枪法那么好,他能逃得出?你骗鬼去吧。”

  姚翠莲不敢出声了。

  “你私放我的仇人,山规容你,我饶不了你,今天就拿你的命抵偿吧。”林小凤说着欲拨枪。

  刘八上前按住林小凤的手说:“大当家的,看翠莲岁数年轻,记下这笔帐,让她日后补过吧。”

  乔五更想起上次放掉小桃红,姚翠莲为他恳切求情,他捅了下郑老疙瘩,同声说:

  “大当家的,翠莲一时犯混,饶了她吧。”

  当晚,在筒子房里间,林小凤抚摸姚翠莲的脸腮说:

  “妹妹,还疼吗?”

  姚翠莲泪水盈眶,笑着说:“不疼。”

  林小凤颤声说:“姐姐委屈你了。”

  “我知道姐姐的心,才自作主张放掉他。”

  “听见枪响,心差点蹦出来。”

  “那姐姐不会不杀他吗?”

  林小凤长叹,吹灭油灯,她感谢翠莲放了杨天顺,但想到二姨,想到誓语,又忐忑不安,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在想,日后再碰到杨天顺怎么办呢?

  “姐姐,你想啥呢?”姚翠莲轻声问。

  林小凤未言语。

  姚翠莲探起身,借着窗外筛进的一缕月光,看见林小凤脸上沾着泪珠。

  “姐姐,你哭了?”

  “快睡吧。”

  姚翠莲天真地说:“姐姐是在想杨天顺吧?你这么喜欢他,就对二姨明说要嫁给他,我不信二姨不答应?”

  林小凤破涕为笑说:“你才想嫁人呢。”

  “姐姐不出嫁,我敢找婆家?”

  “我做一辈子姑娘。”

  “那我就陪姐姐一辈子。”

  “嘴这么说,碰到好小伙儿,你巴不得……”

  “姐姐不信,我起誓。”

  林小凤忙用手堵住姚翠莲的嘴,她一听到起誓,心里格登下,她似乎才明白,誓语不是轻易说出口的。

  两个姑娘娓娓地倾吐着……

  

血证(26)
二十六

  杨天顺丢盔卸甲离开亮甲峰,天黑了,他没有枪和马,不敢走夜路,在一个小屯边,敲开一家茅草房的门,此屋住着老俩口。杨天顺求住一宿。山里人都有副好心肠,二话没说,把杨天顺让到屋里。老婆婆端上半盆热腾腾的苞米楂子粥,杨天顺这才想起大半天未吃东西,他连吃了三碗,吃得好香。饭后与老俩口唠扯阵闲话,合衣而睡。老俩口只有一张千缝万补的被,扯着盖,露头露脚。杨天顺知道山里人家都很穷,可从未看过这么穷的,炕上没席子,铺着谷草,点不起油灯,照亮用松树明子。他同情,感激老俩口,第二天走时,把身上几十元钱全部留给老俩口。惊得老俩口以为撞见了财神爷。

  杨天顺回到家,精疲力尽,脚掌磨出泡,平时家人对他几日不归已觉为怪,这次见他一脸倦色,一身尘灰,马和匣枪也不见了,都以为他又遭了劫,杨天顺说马和枪赠给山里一个朋友了,家人半信半疑。母亲忧心重重地劝杨天顺不许再出去。杨天顺好多事都不让父亲知道,有时杨仁德问起,天顺妈就帮儿子瞒着。气得杨仁德骂儿子时常把天顺妈也捎带了。天顺妈年轻时就挨丈夫骂,也不觉为然了,照样袒护儿子。

  杨天顺回来后一直思忖着林小凤说的血仇一事,他急于想知道真相,而今这个真相也只有父亲能解开。

  这日,杨天顺来小院,父亲一人在房里,杨天顺把训练炮手的事儿说了说,而后话锋一转,问父亲认不认识“青山好”的林小凤。

  “我要与‘青山好’有瓜葛,他们能绑你做肉票?你咋又想起这事儿?”

  “爹与‘青山好’没来往,‘青山好’怎么那样恨咱家呢?”

  “恨咱家?你听谁说的?”

  杨天顺试探着说:“我听说爹好象与……”

  “你爹这辈子不敢说清白,可从没跟胡子换帖磕头拜兄弟,说起交往,我到是周济过几个绺子,跟‘青山好’没打过交道,噢,是不是上次放你后,咱们没送些礼他们挑理了?老话说,冤仇宜解不宜结,真是这样,你准备些东西,再拉上两口肥猪,给他们送去。”

  杨天顺说:“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们想干啥儿?”

  杨天顺想了想,问:“爹,你认识一个叫秀芳的女人吗?”

  杨仁德猛地抬起头,看得出秀芳这个名字震憾了他,他愕然问:

  “你听谁说起这人的?”

  杨天顺说:“秀芳是‘青山好’大当家林小凤的二姨,是她让林小凤找咱家报仇的。”

  杨仁德脸色瞬变,睁大的小眼睛闪烁惶恐的光色,手中的烟袋也失落在地。

  杨天顺极为吃惊,他意识到父亲不但认识秀芳,脑海中至今留有深刻的印象,只此一点,就不难验正,林小凤说的血仇是存在的。

  杨仁德喃喃说:“她……她还活着?”

  杨天顺轻声问:“爹,这么说你认识林小凤的二姨?”

  杨仁德失神地问:“你……你见过那个秀芳?”

  杨天顺摇摇头。

  “那林小凤真的姓林?”杨仁德国这样问,接着自己又回答说:“是……是姓林,她爹就姓林。”

  杨天顺催促说:“爹,你与林小凤的二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能说给我听吗?”

  杨仁德看着儿子,他已陷入往昔的追忆中,从他的神情不难看出,这个追忆是沉重的,是他所不情愿的。

  杨天顺拾起烟袋,装上烟,递给父亲。

  杨仁德叼上烟袋,拿火柴的手抖着。

  杨天顺接过火柴,为父亲点燃烟。

  杨仁德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的有青烟也有叹息。

  杨天顺耐心地等待着。

  杨仁德“叭哒、叭哒”抽完一袋烟,磕尽烟灰,抬眼看了看坐在炕边的儿子,说:

  “你出去吧。”

  杨天顺不想等到的是这样结果,忙说:

  “爹,你还没讲呢。”

  杨仁德板起脸说:“都是些陈糠烂谷子,有啥好讲的,你别在这儿烦我了。”

  “爹,你不能让我蒙在鼓里啊。”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

  杨天顺提高了声音说:“爹是不想讲,还是不敢讲,你不说一辈子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那这件事该怎么说呢?”

  杨仁德瞪眼说:“混帐,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再没老没少,我给你一烟袋锅子。”

  “爹……”

  杨仁德烟袋敲打着炕沿说:“滚出去。”

  杨天顺见父亲生气了,不敢再滞留下去,怏怏不快地走出去,父亲越是不愿讲,他心里越发地不安,因为血仇的事不但影响联合“青山好”抗日的计划,从个人情感上讲,他也不愿林小凤站在他及他家的对立面。竟管他与林小凤只见过三次面,说的话也不多,但就象与田虹相识一样,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尤其这次林小凤想杀他又放了他,他总觉得与林小凤有内在的息息相关的联系,对田虹,上次见面后,距离已越拉越远,而与林小凤,他有个不可抑止的强烈愿望,想与她走到一起。

  杨天顺接连几天去小院,与父亲闲唠,但父亲已有戒备,每当杨天顺转入血仇的话题,他的小眼睛射出的冷光,使得杨天顺失去问询的勇气。他见父亲金口难开,转弯抹角地问起母亲,他对母亲说,他猜到父亲年轻时也象哥哥天福或象他一样不安份儿,常给爷爷招惹是非,与人结下仇恨。

  天顺妈说:“你爹脾气不好,可不象你和你哥哥那样让人操心,你爷爷临终时说,他走得放心,说你爹是个顶梁柱,赶明个儿,你和你哥能撑起这个家?”

  “我不信爹一辈子没得罪过人?”

  天顺妈不无自豪地说:“你爹生死不怕,为操持这个家,跟人打过官司,也亮过刀子,那时咱家还没养枪,有一次为卖粮的事,让一个烧锅东家打得三天未起炕,待伤好了,他扛着大铡刀去烧锅拚命,吓得烧锅东家到底把多秤的粮食退回来。”

  “妈,那你听说爹与一个秀芳的人结过仇吗?”

  “秀芳,哪个秀芳?叫秀丽吧。”天顺妈脱口问。

  “不,是叫秀芳。”

  “她不是早没了吗?”天顺妈警觉了。

  杨天顺也叫不准秀芳是否是母亲说的秀丽。

  天顺妈嗔责说:“你一准听别人瞎嘞嘞,我不想知道是谁说的,你也不许再问这事,要是让你爹听见了,他不骂你才怪呢?”

  杨天顺见母亲与父亲一个态度,心中的疑团更重了,他软磨硬泡母亲,母亲守口如瓶,还破天荒地骂了他。但这并没打消杨天顺想知道内情的念头,他又想到了刘小帽,殊不料,他刚提起秀芳,刘小帽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不认识。杨天顺再追问下去,刘小帽不耐烦了。

  “二侄,不是小帽叔说你,你打听这事儿干啥儿?你爹这辈子扑腾得容易呀?你不要听外人埋汰你爹,你爹不是那种人。”

  “小帽叔说我爹是哪种人?”

  “是好人,这还用我说吗?”

  杨天顺说:“我随口问问,小帽叔就……”

  “你不行问你爹呀,他这两天为全生堂的事,够心烦的了。”

  杨天顺点头答应。父亲又遇上棘手的事,他是知道的。

  全生堂的董二鬼头回来说买卖越发地难做了,关内老主顾因日军乱捕乱杀,不敢来东北进货,一天所卖的入不低出,单是这样,全生堂也能支撑,可日本人垄断太平镇的商号,生出许多花样,组成一个“金融合作社”,川岛任会长,孙贵发是副会长,明里说各商号自愿入股,其实是强迫加入,入社者要捐出一部分资金,供统一调配,这无疑是吞并。

  杨仁德说宁可关门落幌,也不与日本人合作。可是这么大买卖也不是说关就关的,来往帐目,货款,清算起来也得半年。

  杨天顺赞同父亲的决定,劝父亲不要声张,先将堂里的存货拉回来,暗中清理帐款,而后再以亏空过大借口关闭,这样可减少损失。

  董二鬼头立即回镇,贾老四随去,杨天福派他帮着看守店堂,保护董二鬼头。

  杨天顺趁机向父亲讲了一些抗日道理,父亲只听没有反驳,他说他老了,对现今的事看不准了,日后家里事,让天顺多拿主意,有些事不必再问他。杨天顺明白,父亲这样信任他,不单单指家中而言,对其奔走抗日的事,父亲也默许了。

  杨天顺密切注视着山内外形势的变化,除了加紧联络抗日志士外,他还代父亲管起大院的事,相形之下,哥哥天福清闲了,他见家里人和炮手都围着杨天顺转,心里不高兴,但又不好指责弟弟,便找邪火骂炮手。炮手不敢言,对杨天顺说了,杨天顺劝哥哥不要骂人。

  “哥,你把炮手都得罪了,日本人来了,你一个人能抵得住?”

  杨天福说:“他们是花钱雇来的,打仗时谁不卖力,我蹦了他。”

  “哥,你这样是要吃亏的……”

  杨天福知道辩不过弟弟,来找父亲告状。

  杨仁德说:“他对炮手好咋的?那些炮手是硬汉子,懂人情,你对他们好,紧要时候,他们才能卖命,你连这个理儿都不懂,还有脸来说你弟弟?你要是有哥哥样儿,就该帮天顺保住这个家。”

  杨天福挨了父亲斥责,好不气恼,干脆什么事也不过问了,躲到胡月香,常常驻一连几天不回来。他高兴时把胡家当个取乐场所,不高兴时胡家是他消气的地方。胡月香给他烧烟泡,陪他说笑,他有什么话都对胡月香说。在胡家,他就象孩子似的,听胡月香的话,胡月香想吃什么他买什么,若有一件事不称胡月香的心,胡月香敢拎杨天福的耳朵,让杨天福学王八爬,学狗叫。不过,打归打,骂归骂,这胡月香对杨天福也真有情有义。有口好吃的也给杨天福留着。杨天福说他家有的是鱼肉,胡月香说家是家的,她留的是她一片心意。杨天福把被父亲骂的事对胡月香说了,胡月香依在杨天福怀里说:

  “你爹是嫌你不争气,才偏疼天顺,你不会也想法儿哄住你爹?”

  “我总往你这儿跑,我爹多少也听说了,他能看上我?”

  胡月香噘嘴说:“这么说是我的不是了,那好,你以后别来,省得我背黑锅。”

  “你看你生啥气呀,我爹再骂,腿长在我身上,我愿来谁也管不着,反正家里有天顺,我乐不得落个清静。”

  “你别死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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