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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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证-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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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汉子见白马跑了,忙跑去告诉林小凤。林小凤到峰口看着消失在雪原中的白马,快步向树林走来,她猜出是刘八故意放走白马。

  “八叔,你老糊涂了咋的,放跑它,拿啥过年啊。”

  刘八抹掉冻成冰楂的鼻涕,未出声。

  姚翠莲提议说另想个办法,春节要到了,再这么苦熬,恐怕拢不住人心。

  林小凤横下心说,选个吉日下山,纵有天大危险,也不能坐吃等死。

  姚翠莲把林小凤的话传下去,汉子们上来精神头儿,不少人开始盘算砸开大粮户吃什么,有的人甚至说他一顿能吃下一头猪,就在林小凤准备下山时,有人却抢先来到亮甲峰岭下。

  来者是杨天顺。

  进入腊月,山里山外,无论穷富人家都忙着张罗过年,杨家大院更是如此。杨天顺相对清闲了,山里各种武装都以不同方式猫冬,人人图个吉利太平,不愿再谈打杀之事,杨天顺不得不偃旗息鼓。他已听说“青山好”未下山,年关临近,他萌生了带些年货去亮甲峰的念头,他以为父亲不会同意,不想父亲答应的很爽快,还嘱咐他多装些东西。父亲始终未说出与林小凤二姨的仇事,杨天顺猜出父亲定有不愿讲的难处,但父亲对“青山好”这个态度,杨天顺为此费解。

  杨天顺带去满载的爬犁,有米、面、猪肉、粉条、糕点、香纸、蜡,还有用棉被裹包的白菜、青罗卜。临走时,父亲拿来一件皮大衣让捎给林小凤,他说从儿子的话语中,知道林小凤是个女中豪杰,他敬重她,他还说兵慌马乱的年月,多结交林小凤这样的朋友有好处。杨天顺听父亲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从父亲主动赠衣看出父亲与林小凤的二姨并不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林小凤又为什么说是血仇呢?

  杨天顺在亮甲峰下喊阵话。有人飞快来向林小凤报信。

  林小凤自言自语说:“他又来干啥儿?”

  姚翠莲到峰口了看后,回来报告:

  “五个人,三张爬犁,说是来谢上次不杀之恩,送些年货。”

  林小凤相信杨天顺的话,只是感到杨天顺来得太突然了,是的,她知道与杨天顺早晚还得见面,既使他不来找她,她也要找他的,确切说是找他父亲——她的杀父仇人。不过,她又对翠莲明确表示,再碰到杨天顺,也不会杀他的,她不想让杨天顺子还父债。

  姚翠莲小声说:“他在山下等着呢,是让他上来,还是……”

  林小凤说:“我……我不想见他。”

  姚翠莲说:“那我去把他赶走,不,绑上峰,这回你再杀他,我可不敢放他了。”

  林小凤翻了一眼说:“死丫头,你再胡说?”

  姚翠莲卟哧笑了。

  林小凤说:“你带人把年货扛上来,哼,不要白不要。”

  “杨天顺呢?”

  “你看着办吧。”

  绺子的汉子听说爬犁上是年货,纷纷随翠莲跑下去。

  杨天顺头戴狐皮帽子,黑大衣,脚穿皮靴,冲翠莲笑着拱手说:

  “姚小姐,我是来谢你救命之恩。”

  姚翠莲笑了:“俺称不上小姐,我不是说了吗,是大当家让放你的。”

  两人站在一边说话,别人听不见,刘八过来做揖说:

  “天顺,这可咋谢你好呢,不瞒你说,眼看要扎脖断顿了。”

  杨天顺拎过一个布包说:“八叔,我知道你老爱抽关东烟,这是特地给你带来的。”

  刘八露出豁牙,笑说:“难得你还记着我呀。”

  杨天顺说:“八叔对我咋样儿,我心里有数,你老暗示姚小姐放我的话,我还听不出来?”

  姚翠莲说:“杨大哥,你别叫俺小姐,怪难听的,你喊翠莲还不行?”

  杨天顺从爬犁上拿来叠得方方正正的两块花布说:“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见外了,这是给你的,不过,这不是报恩,两块布换一条命,我不太便宜了?”

  姚翠莲笑说:“杨大哥说话真逗人,这布应该送给大当家,你是不好意思送吧?”

  杨天顺往峰上瞟了几眼,翠莲猜着他的心思,说:

  “杨大哥,你别看了,我们大当家的病了。”

  杨天顺忙问:“小凤得的啥病?”

  “这……”翠莲语塞,转而笑说:“你不用惦记,过两天就好了。”

  “到底是啥病呀?”

  姚翠莲眼珠一转说:“是……是女人的病。”

  杨天顺不好再问了。

  郑老疙瘩过来问:“杨老弟,给老哥带点啥呀?”

  “唉哟”杨天顺笑说:“我真该打,把你忘了,对了,爬犁上有高梁烧,算是补过了。”

  郑老疙瘩大笑说:“我这人有酒就行。”

  刘八指挥汉子们往山上扛年货。

  杨天顺让随来的人,解卸下爬犁的马,往山上驮,他纳闷汉子们怎么不牵马下来。

  刘八说:“唉,不怕你笑话,山上只剩下大当家的马,还让我放跑了。”

  杨天顺当即留下三匹马,一张爬犁,爬犁上不了峰,盘在峰脚步下林子里。

  刘八感激地说:“人在难处,才看出谁是朋友,天顺,你别看大当家没下来,她的心事我知道,以后有用得‘青山好’的事儿,说话吧,我们不伸手,那可真不是人了。”

  杨天顺来亮甲峰两次,了解刘八,他这番话不是轻易说出口的。

  “杨大哥,按说到家门口,该请你上峰上住两天,可是年跟前了,我知道你急着回去,就不留你了。”翠莲暗想,直言拒绝杨天顺上峰,太不近人情,若说林小凤不见,又怕杨天顺生气,她这次与杨天顺相见,越看越觉杨天顺俊气,越谈越觉得杨天顺与林小凤般配。

  杨天顺从翠莲话中听出林小凤不愿见他,他不是心胸狭小的人,但此次未见到林小凤,实在是件憾事,他苦笑着说:

  “翠莲,你替我捎句话给林小凤,上辈之间的恩怨,不要扯到咱们这辈身上,无论她二姨与我父亲有多么深的仇,我都想和她成为朋友。”

  姚翠莲想对杨天顺说出林小凤与你父亲有杀父之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怕因此引起杨天顺与林小凤的彻底决裂。她天真的想,兴许有一天林小凤因喜欢杨天顺放弃报仇的誓念。

  “杨大哥,你别多心呀,大当家真的有病,你不信就上去看呀。”

  杨天顺说:“不,我上去怕她再杀我。”

  姚翠莲忙说:“不会的,不会的,她可想你了。”

  “想我?”

  “信不信由你。”翠莲嘻嘻笑着,从后腰抽出匣枪说:“这是你上次留下的,大当家让还给你。”

  “翠莲,你拿回去吧,有一天她能亲手递给我,我再接。”

  姚翠莲想了想说:“那也好。”

  刘八与汉子们搬完年货,先行上去了。

  杨天顺指着脚下的包袱说:“翠莲,这件皮大衣,是我爹送给小凤的。”

  “你爹?”翠莲知该不接不该接。

  “小凤不敢要,怕她二姨责骂她?”

  “大当家的二姨已死了。”

  杨天顺一怔,想问问林小凤二姨的详情,又一想翠莲不会说的,便敛住口。

  姚翠莲与杨天顺道别回到峰上,把杨天顺的话原原本本学给林小凤听,又把大衣递上去,她没提杨仁德,说是杨天顺送的。

  林小凤抚摸皮毛发亮的大衣,神情复杂,黯然好久无话。

  春节到了,除夕之夜,这在家家是有许多规矩可讲的,亮甲峰一切从简了,只求个热闹。筒子房门前,扫得干干净净,一根高高的松杆上端挑着个大灯笼,红烛光在黑暗的群山丛中婉如一轮燃烧的月亮,灯杆边是天地桌,供着天地爷,几个碟碗里盛着炒好的菜和新煮的饺子。汉子们轮番地敬香,祈祷着,求神灵保护自己万事如意。

  筒子房门上贴着门神爷,两边是对联: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这是杨天顺送的,也是他亲笔所书,字刚劲潇洒,亮甲峰上虽没有人认得字,但看了都觉得鲜艳夺目。房内对面大炕破例搭上木板桌,大碗酒大碗肉,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这是翠莲和几个手巧的汉子包的。在亮甲峰能吃上这样丰盛的佳肴,太少见了。夜半,峰上没钟表,全凭天幕上的牙月判断。此为良时,要接喜神,“青山好”无神可接,便挑起鞭炮,众汉子围着,林子凤点燃,清脆的劈啪声,震憾着夜空,震憾着群山,也震憾着汉子们的心。待鞭炮燃尽,汉子们依次进屋,又依次坐下。

  林小凤率先端起酒碗,她本想说几句拜年话,可望着这些衣衫褛乱,脸上黑红,无家可归的汉子,她嗓子象塞上棉花,她知道什么福啊喜呀,与他们不沾边,她怕汉子们觉察出她的情绪,引起伤感,便说:

  “各位弟兄,论起岁数,你们是我的哥哥,大当家的位置,是你们抬起的,往日小妹有不懂事和得罪你们的地方,你们多担戴,小妹这碗酒,一向大伙儿拜年,二向大伙赔罪,三是日后还要一个心眼儿抱成团,来,大伙干了。”

  众汉子齐声说:“谢大当家。”

  林小凤也喝下半碗,人都说过年欢喜,可她心情却极不好爱,这个春节,若不是杨天顺送来年货,真不知该怎么过。想起杨天顺,她心中就……大概为了麻木自己,扫去烦恼,她不停地喝着酒。

  汉子们几碗酒下肚,丑态百出。狂呼乱叫,东倒西歪。

  姚翠莲坐在林小凤身边,担忧地劝林小凤不要再喝,林小凤不听,反让翠莲陪她喝。

  “大当家,你喝醉了。”

  林小凤手扶着翠莲的肩头,怪笑说:

  “你……你说谁醉?我……我要喝,你管不着。”

  姚翠莲扶起林小凤说:“走,咱们到里屋去喝。”

  林小凤笑了,舌头都硬了,说:“走就走……咱俩对着喝。”

  姚翠莲把林小凤扶到里间炕上,拧来湿手巾,放到林小凤头上,痛切地说:

  “姐姐,你不该这么喝呀……”

  林小凤抓住翠莲手说:“酒,你去拿酒来。”

  “姐姐,你不能再喝了。”

  “我……我要喝,我喝的是杨天顺的酒。”林小凤的脑子还有一线清醒,提到杨天顺,她松开翠莲的手,把那件皮大衣拽过来,说:“翠莲,你……你看,这……这是杨天顺送的,他……他对我……好,我……我也对他……他好,就是他爹不好,我……我要杀他……爹。”

  “姐姐,你先躺下,我去给你倒碗水。”

  姚翠莲去外间,待她端水进来时愣住了,林小凤脸贴在大衣上,流着泪喃语:

  “天顺……你在哪儿……你……你咋不来呀。”

  姚翠莲见林小凤这样心力憔悴,含泪说:

  “姐姐,你想杨大哥,过了年我去找他。”

  “翠莲,你……你真好,你一定去找他来……不,你不要找他,我不想见他,我不想……”林小凤说着俯在大衣上,痛哭起来,姚翠莲知道再劝也没用,她抱住林小凤的肩膀,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血证(32)
三十二

  黄汉国心里压力越来越沉重,时刻都在屈辱中度过。接受改编时,他认为只降而已,违备良心的事不做,但事实上是行不通的。随着日本人势力的强大,他想保持所谓的“节气”是不可能的。井谷的守备队进驻后,黄汉国又多了一个顶头上司,芝麻大的事也得向井谷汇报。

  井谷信奉武士道精神,脸上从没个笑容,对其下属官兵一贯用严厉的口吻说话,更何况他内心根本瞧不起协合军。

  黄汉国每次从井谷那儿回来,所受的刺激无法言表,以往他注重的人格和人的尊严已尽扫于地,他后悔当初不该当兵,后悔不该降日,假如是个普通百姓,可以躲避,现在他想脱离日本人也脱离不了,他已有了家室,妻子休弱多病,妹妹嫁给了霍颜平,他一个人离去,妻子、妹妹怎么办?退役?日本人能答应吗?还有他的一营士兵,他率他们走上这条路,而今出于自身利益,弃他们于不顾,良心何在。几种出路,几番念头,黄汉国都想过,最后还是不得不委曲求全,维持下去。

  黄汉国身为营长尚且如此,其士兵受日本人之苦可想而知了,黄营所属三个连分别驻在镇外三个地方,各连之间驻有日本守备队人分离,监视。井谷还规定,黄营的士兵每周进镇一次,且不许带枪。镇口有守备队把守,常借口强行搜身,若有士兵不满,便遭来日本人的拳脚,这还不算,其军晌也被川岛克扣,名曰节省支援圣战。士兵们一天三顿高粮米饭,冬天发下的棉衣溥溥的,极不耐寒。士兵们士气低落,出现了开小差现象。

  黄汉国为改善士兵的伙食,稳定军心,想自筹一笔款子,他把这个想法对妻子说了,让妻子去找她父亲。黄汉国婚后与岳父总似乎有一层隔膜。

  孙玉环同情丈夫,冲父亲要一笔钱,父亲问她做什么用,她未说出钱的用处,后来父亲知道了,把黄汉国找去埋怨黄汉国不该把钱充做军晌。

  黄汉国说权当暂借,日后奉还。

  孙贵发不悦:“汉国呀,你以前是个挺明白的人,眼下咋的啦?我看出了,你厌恶小日本,这可不行啊,日本人已稳座张大帅的位置,你不顺从情等吃亏,再说日本人对咱们也不错,我照样当商会会长,你不也还是营长吗,胳膊拧不过大腿,谁当令咱听谁的,你要是多靠拢日本人,队伍还能缺钱用?”

  黄汉国暗怪自己不该让妻子向其父筹钱,惹得岳父说出这么多话。

  孙贵发言未犹尽,又说:“你看颜平,那才叫有能耐,凭一口日本话,把井谷哄得滴溜转,树坤也不赖呀,他的保安队比你们都神气了。”

  黄汉国想说他不会象霍颜平和白树坤那样奴颜婢膝,又一想,说这话无疑是自打嘴巴,他再有志气,对日本人不也是唯命是从吗?至于内心有无媚骨,说出来又有何用呢?

  孙贵发见黄汉国不出声,摆出长辈的架子,说:

  “汉国呀,你已成家了,啥事儿得为玉环想一想,你要是惹出麻烦,连累了我和玉环……”

  黄汉国不想与岳父发生口角,不是畏惧,他怕妻子知道了,心中不快,他说:

  “爹,我走了。”

  孙贵发一愣,姑婿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他生气,他冷着脸说:

  “咋的,我的话你不愿听?我这可是为你好啊。”

  黄汉国说:“谢谢你老,我知道该怎么做。”

  孙贵发气得胡须直翘。

  黄汉国回家,孙玉环见他脸色不对,问父亲找他干什么,黄汉国说没什么事,孙玉环不相信,当天下午,黄汉国去营部,她回大院。

  孙贵发正一肚子不高兴,对女儿发了顿牢骚。

  孙玉环说:“不就是为了那笔钱吗?我还你。汉国够心烦的了,你还那么说他,他受得了吗?”

  孙贵发吃惊看着女儿:

  “玉环,爹的钱你咋花都行,我是怕汉国……”

  孙玉环说:“钱是我要的,你怨得着他吗,他有难处,我是他老婆,能不帮他?以前他当令时,你一口一个营长叫着,还把我嫁给他,现时他让日本人欺负得抬不起头,你拿白眼珠看他,有你这样当老人的吗?”

  这时,小桃红进来了,怪声怪气说:

  “玉环,你这是跟你爹说话呀?”

  孙玉环结婚后,似乎才有了真正的靠山,以前,她碍着父亲面子,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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