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我也随你去。”小桃红照镜子往脸搽粉。
“我们谈正事,你去干啥儿?”
“我看看东洋人长得啥儿样。”小桃红上前搀扶着孙贵发,孙贵发走路连拐棍都不用,小桃红这样做是故作殷勤。
“你在城里还少见日本人啦?”
“你不让我去就算了,咋又提起那个楂儿呀?”小桃红娇嗔地抹搭下眼皮。
孙贵发知道小桃红忌讳提省城那档事,见小桃红生气了,忙说:
“好,好,咱们一起去前楼。”
前楼的客厅,虽无城里的新式沙发,但紫檀木雕做的椅子,茶桌,也是城里少见的,红油地板,光亮得照出人影,粉白的墙壁,挂着丛林卧虎,麓饮江边及几副山水画。
白树坤已把川岛让进客厅坐着,透过窗户可见门外兰炮头等几个挎枪的人转来转去。
孙贵发与小桃红进来。
川岛站起来,伸出手,脸上现出笑容,不等介绍,便说:
“您是孙会长?久仰,久仰,我叫川岛,今日特来拜望。”
孙贵发不习惯握手,只和川岛拉扯一下,说:
“请坐吧。”
川岛注视着小桃红,笑问:“这位是……”
“我的内人。”
川岛表情丰富地说:“噢,是孙太太,太漂亮了。”
小桃红脸飞红晕,嘻嘻地笑说:“川岛先生真会说话。”
白树坤对小桃红说:“太太坐这儿吧。”
“树坤跟我还客气呀?”小桃红瞥了白树坤一眼,按说白树坤应管小桃红叫干妈或姨娘,小桃红不让,说她岁数小承受不了,折寿。
孙贵发心里暗想,若不见名片,只听说话,谁也看不出川岛是个日本人,妈位巴子,这日本人真是鬼道能耐,来中国几年,行态做派与中国人一个样了。
“孙会长,我到贵镇,因事务太忙,拜见来迟,请您多加原谅。”川岛说着低了下头,以示歉意。
“川岛课长来我们小镇,是游玩还是长住?”孙贵发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他不想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我受拓殖委员会指派,先行来此,调查研究,开个小买卖。”
孙贵发对调查研究不感举,买卖二字引起他的警觉。
“川岛课长想做那个行当买卖?”
川岛边观察孙贵发的脸色边说:“我还没想好,不过凡是赚钱的我都想做,比如白面生意。就是你们所说的大烟。”
孙贵发大吃一惊说:“啥儿?你也想开烟馆?这么说,你是冲我来的了。”
小桃红与白树坤邻座,问:“树坤,你见过白面吗?”
白树坤摇摇头。
“省城官府不少人都抽,那玩意劲儿大,赶明儿个你尝尝。”
白树坤示意小桃红听孙贵发与川岛的谈话,小桃红笑了。
川岛十分虔诚地说:“孙会长,你知道吗?白面易携带,保存期长,抽起来也方便,如果孙会长有意,咱们合作,利润分成由您决定。”
孙贵发自吴山东死后,发誓再不伙做买卖,而今川岛的提议,在某种程度上讲是坐享其成,他怎能答应呢?便冷着脸说:
“我的钱够我吃喝受用了,你还是发你的财吧。”
川岛恳求说:“孙会长,您不要匆忙做决定,能否再考虑一下?”
“话就说到这儿吧。”孙贵发心里有股怒气往上涌,要是换了别人敢在他面前谈这桩买卖,他非得叫兰炮头打他个半死,可川岛是日本人,官府对日本人都惧怕三分,他不能不谨慎小心。
“孙会长,我们改日再谈吧。”川岛从他身后随从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匣,打开说:“孙会长,一件小礼品,请您收下。”
这是一个镀金的小闹表,小巧玲珑,非常精制。
小桃红上前接过来。
孙贵发不悦地翻了小桃红一眼。
“告辞了。”川岛稍施一礼。
“树坤,送客。”
白树坤将川岛送出大院,返回客厅,见孙贵发正叱责小桃红不该收下小闹表,便插嘴说:
“干爹说得对,川岛没安好心,咱们要他的东西,会让他瞧不起。”
“他送的,不要白不要,树坤,你就知道偏向你干爹,噢,看我是后来的,你们合伙欺骗负我。”小桃红说这话时,怪异地看着白树坤。
白树坤躲避开小桃红的眼光。
“你喜欢这玩意,我明天给你买一车,少见识。孙贵发拂袖而去。
小桃红见孙贵发走远,贴近了白树坤嗔怒说:
“你干爹走了,你咋不说话了呢?你到是说呀,你哑巴了?”
白树坤脸呈出愠色。
小桃红用尖尖的手指突点着白树坤的脑门说:“该死的,我平时对你咋样,你没个数?你的心让狗吃了?”
白树坤顿觉香气袭来,下意识后退两步。
“我以后再收拾你。”小桃红脸上并不凶狠,反挂着几分甜笑,从侧门走出客厅。
白树坤怔然地愣了好久。
川岛来到太平镇,引起一个人的高度戒备,这就是黄汉国。
黄汉国有个直觉,那就是哪里有日本人,哪里就会发生事端,他清楚地知道,他这一营人马是怎样从县城调到太平镇,三个月前,黄营驻在县城城北,与日本满铁守备队一路之隔,守备队有二十多人,时常在驻有东北军两个营的县城寻畔滋事,酒后砸戏园子,拦路调戏妇女,中国士兵都愤愤不平,然而上司一再严令,不许与日军发生冲突,遇事尽量回避。一天,几个日本兵在黄营门口围位一个姑娘,动手动脚,将姑娘衣襟撕开,姑娘拚命地呼救,日本兵性起,竟把姑娘扛起来,欲带进守备队院里,这时黄营一连长万立中率队训练回来,他本想绕过去,但那姑娘泪眼望着他,声声唤说:
“大哥,救救我,救救我吧。”
一连人马都停下来,注视着连长。
万立中心里受到撞击,他一提马头,横在日本兵面前,厉声让日本人放下姑娘。
日本兵头一次遇到这种对抗,他们盯着万立中半晌,突然大笑,用生硬的中国话喊叫万立中滚开。
万立中立马不动。
一个日本兵刷地拨出腰中刺刀,猛扑上来。
万立中一腔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骂说:
“妈的,反了你们了,来人,把他们都给我绑起来。”
士兵就等这句话,呼地冲上去,把几个日本兵打得鼻青脸肿,扯回营地院内。
事儿闹大了。
守备队把机枪支在营地大门外,一连也把机枪架在墙头上。
形势一触即发。
黄汉国忙向团部报告,团长把他骂了一顿,与县长到满铁会社分部赔理道歉,最后结果是,按日方要求,黄营不能再驻在县城,就这样,黄营开到太平镇。
黄汉国痛恨日本人,所以,当川岛一出现在太平镇,他脑子立时打了问号……他已吩嘱营部一个副官,暗中监视川岛的行动,同时又命令部下,如果川岛的商号开张,士兵一律不许去川岛的店铺。他以为这样便能避开川岛,他想得太简单了,川岛在拜访孙贵发后,又来到黄宫。并且一见黄汉国,首先提到了黄汉国的顶头上司,团长高鸿伦。
“川岛先生是啥儿时候结识高团长的?”
“高团长是东北讲武堂的学生,我曾作过他的教官。”
“这么说川岛先生也是军人出身了?”黄汉国听了川岛的介绍,心中越发地疑惑和不安。
“是的,五年前,我转入商界,但与你们高团长私交还是不错的,黄营长,看在高团长的面子,以后许多事还得请你多关照了。”
“我尽力而为吧。”黄汉国不卑不亢地说。
几天后,黄汉国去县城,问询团长高鸿伦,如何对待川岛。
高鸿伦深思良久说:“这个川岛是好战分子,他突然脱离军界,定有原因,以他的本事,职位,不该到太平镇屈就,恐怕负有其他重任。”
“我该咋办呢?”
“八个字,不即不离,不冷不热,有事随时向我报告,我给川岛写封信,这样他对你就能客气些。”
黄汉国心中紧张起来,他敏锐地预感到,这太平镇来了日本人,以后就难以太平了。
血证(4)
四
杨天顺到太平镇的当天下午来见黄汉国。
黄汉国已搬到一个小四合院,院子不大,房檐下搭有葡萄架,阳光从隙缝筛落下来,把小院点缀得温暖而又馨香。架下有个石桌,周围放着四把椅子。
黄汉国拉杨天顺在石桌边坐下,边喝茶边叙谈着。
“你在家呆得真老实呀,若不是遵父命掌管全生堂,还不会来吧?上次见面匆忙,有很多话还没说呢,我要不是军务缠身,早上你那儿去了。”
“我想邀你去我家,可是我父亲不喜欢与军界、政界的人打交道,所以就……”
黄汉国笑说:“我以你的同学身份去,他老人家总不会反对吧?”
杨天顺开玩笑说:“你现在是营长,怎敢劳你大驾,需要我,传个信,我敢不来?”
“好你个天顺,我咋穿上这身衣服,你还不知道吗?我这个小芝麻官上挤下压,担惊受怕,一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危险。”黄汉国感慨万千,他的苦恼只能对知心朋友讲:“天顺,我真羡慕你呀,无忧无虑地读书,毕业后当个教书先生,多清闲啊。”
两人娓娓相谈好一阵,杨天顺想到了什么,问:
“汉国,你在信上说有要事喜事,到底是什么事?”
“是先谈要事,还是喜事?”
“当然是要事了。”
“镇上来了日本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日本人。”
杨天顺立时警觉起来。
黄汉国把川岛来镇后的表现及从高鸿伦那儿得到川岛的情况,介绍给杨天顺,接着又说到了自己的忧虑和预感,他之所以把这些事告诉杨天顺,一是出于对杨天顺的信任,二是他知道杨天顺头脑机敏,分析力强,现时又在沈阳东北大学读书,见多识广,他想听听杨天顺高见。
“汉国,你说得对,川岛决不是单纯来做买卖,他是满铁开拓课长,肯定与开拓有关。”
“这开拓课是什么组织呢?”
“日本对满州的开拓,说穿了就是经济侵略,沈阳的日本报纸说日本开拓团是顺应政府的开拓国策,为了满铁的安全运营,维持沿线的治安,以开发产业,文化为目的,使日本人定居后,从事铁路事务和农耕工作,其实他们真正目的,是把开拓团变成一种政治实体和武装力量,打开日本人留在城市和铁路两侧居住的情形,逐步深入到乡下和山里,掠夺中国的财富。”杨天顺在学校时,经常和同学讲谈这方面问题,他及同学们清醒地认识到日本在东北的军事,经济力量越来越强大,意在吞食整个东北,他们曾在校园###,欲去日本领事馆示威,但被校方阻住。
黄汉国松下口气说:“如果真如你说的经济侵略,不涉及我的防务,我就不必那么多虑了。”
“汉国,你想错了,经济侵略和武力侵略是内联的,你抱着侥幸心理,那是自行安慰。”
“这么说还得加小心?”
“岂止加小心,要时刻戒备,日本人真的有越轨行为,你们应当用武力制止。”杨天顺在沈阳常见一些日本人耀武扬威,东北军却视而不见,他想不通的是东北军几倍于日军,为什么那么软弱。
“天顺,我们当兵的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司不下令,我们是不敢妄动。”
杨天顺不无挖苦地说:“日本人把刀压在你脖子上,你也等上司命令?汉国,你以前敢作敢为,现在怎么变得这样懦弱,是让上司训练的,还是想唯命是从,求得升官呀。”
黄汉国苦笑说:“官身不由已,好了,咱们先放下这个话题。”
杨天顺言未犹尽,欲继续说下去。
黄汉国说:“你不是在全生堂住下了吗?咱们有的是时间闲扯,还是说说喜事吧,这喜事与你有关。”
“与我?”
“据我所知,你还没成家吧?”
“你不也是光棍一条吗?”
“我是没遇到可心的。”
“我也同样如此。”杨天顺若按父母意愿,早该娶妻生子了,上大学前父母不只一次地张罗过,杨天顺不肯,气得父亲骂他生来就是个犟种。
黄汉国笑问:“我给你保媒咋样儿?”
“你?”杨天顺似乎猜到什么了,但还是问了句:“谁家的姑娘呀?”
“你猜猜看。”
杨天顺摇摇头。
“我妹妹青青。”
杨天顺脸红了:“汉国……”
“我能拿自己妹妹开玩笑,你同意吗?”
“小青,她……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你同不同意,给个痛快话。”黄汉国有些急不可待了。
“你不要搞包办啊。”
“青青是我妹妹,你是我的朋友,我从中牵线,你俩儿同意算,不同意拉倒,这咋是包办呢?”
“你得让我考虑考虑呀。”
黄汉国想了想说:“你说得也对,这事不能草率,天顺,你该相信我,我为你也要为青青负责,你知道,我这个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嫁给不知底细的人,我能放心吗?我已仔细想过,你们俩个儿很般配,对了,青青也特别爱读书,还是个高小毕业生呢。”
中午,两人在葡萄架下对饮起来,杨天顺不会饮酒,但这种场合不能不喝,几盅酒下肚,脸挂上红色,谈兴也越发地高涨,两人从目前的各自境况,追忆起学生时代,说到有趣的地方,如孩子似的哈哈大笑。
“哥哥,你笑啥儿呢?”一个姑娘欢快地跑进院门,她乌黑的秀发时兴地散披在肩上,妩媚的亮眼,隐着调皮的光泽,她就是黄青青,当她看见哥哥对面坐着个生人,略有羞涩地一笑。
黄汉国指着杨天顺说:“青青,你看这是谁?”
杨天顺站起来,冲黄青青笑了笑,轻唤说:“青青,不认识我了?”
黄青青定视杨天顺片刻,恍然大悟,扑上前,欣喜地说:
“你是杨天顺,天顺哥……”
“长这么高了……”
黄青青抓住杨天顺的手摇动说:“天顺哥,早就听哥哥说你回来了,咋才来呀?噢,是不是读大学不认识人了?”
杨天顺悄悄地把手从黄青青手中抽出来笑了:“青青的嘴也变得不饶人了,记得小时候,动不动哭鼻子,有时哭得坐在地上,怎么哄也不起来。”
黄青青咯咯地笑说:“天顺哥真是好记性,可你不会忘了,你爬树摔下来,不是也掉眼泪了吗?”
黄汉国见妹妹与杨天顺这样亲热,对促成这对姻缘更增添了信心。
“青青,这儿有葡萄酒,该你陪天顺喝了。”
黄青青斟满一盅,刚欲端给杨天顺,又放下了。
“瞧我,光顾高兴了,把客人忘在门外了。”
黄汉国和杨天顺一愣,回头看并无人。
黄青青跑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后面跟着一个青年男子,穿灰色上衣,裤线笔直,黑皮鞋,面目清瘦,眼睛里深藏着忧郁,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日文老师霍颜平,这位是我哥哥,这位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杨天顺。”
霍颜平得体地行了个注目礼。
黄汉国,杨天顺与霍颜平热情握手,黄汉国对霍颜平的名字耳熟,他不只一次听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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