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凤让两个汉子驮上刘八回亮甲峰,那儿是刘八最喜欢的地方。待战斗结束,她要隆重地为这个孤苦的未曾婚娶未有后代的老人发丧。
太平镇被冠以太平二字,是因从未受到战乱之灾,而今烟火四起,镇外攻得猛烈,镇内乱成一片。最惊慌莫过那些有钱人家,他们或紧闭院门,东躲西藏,或在院里挖坑,把金银细软埋下。也有一些与日本人有交往的头面人物,怕镇子被攻占,抗日军抓去问罪,吓得往守备队院里跑,日本人已自身难保,那顾得上头面人物,不让头面人物进守备队的院,气得头面人物跺脚骂日本人不讲交情。
黄汉国、杨天顺指挥队伍攻到镇边,因敌人占据房上,窗里,墙后有利位置,黄营、义勇队几次冲锋都秦效不大。按计划,天黑前应拿下太平镇。黄汉国与杨天顺俯在一处洼地里,急切地商量对策。
“天顺,打到这份儿,只有硬拚了。”
“把西北两面的人调来一部分?”
“人够用,关键是施展不开,我看唯一办法,组织敢死队。”
“听你的。”
黄汉国叫来万立中,命令把机枪交给二连,一连的人都上马,在机枪掩护下,强行冲锋。
万立中应声下去,集合一连,汇同义勇总队的马队约有二百多匹战马,列成四排,摆成一条线。
黄汉国在机枪阵地,亲自督战,机枪狂叫着,打得镇里的墙土,瓦片飞溅。
杨天顺,万立中一声高喊,战马嘶鸣,马蹄滚动,如汹涌的海浪,奔泻的洪流,向镇里压去。
敌人被这阵势吓呆了,胡乱扫射,马队不时有人落地,但没有因此停下,日兵惊恐了,回望着,盼听到后退的命令,保安队和警察队则掉头就跑。气得井谷砍死两个保安队员,也阻挡不住溃逃。倾刻,马队与日兵已混战一起,钢炮,机枪都用不上了,井谷怪叫,提战刀也冲上去。
霍颜平不敢上前,趁井谷不注意,躲藏起来。
杨天顺提着匣枪,刚好与井谷撞个对面,井谷挥刀砍下,杨天顺一扯缰绳,马原地打个盘旋,井谷的刀落空,没等他再扬起胳膊,杨天顺一枪击中他的肩膀,他挣扎还想举刀,万立中冲到近前,怒骂说:
“小日本,你还认得我吗?”
井谷当然认识万立中,呀呀大叫,不知喊的什么。
“妈的,我送你回东洋吧。”万立中一刀劈倒井谷。
杨天顺说:“万连长,好样的。”
霍颜平隐在远处,亲眼看到井谷的下场,他忙溜到川岛身边,说;
“川岛先生,井谷队长已战死,你是最高长官,赶快下令撤吧。”
川岛代行指挥,命令守军退到守备队大院,在大院内外抢筑工事。
抗日义勇总队和黄营攻入太平镇,迅速将守备队大院包围,与敌人在大院外巷道展开争夺战。
杨天顺率人维护镇内秩序,义勇总队成份复杂,虽然杨天顺在战前讲过不许抢夺,入镇后,还是有个别人窜入商号偷摸钱物。
林小凤回来了,杨天顺从她黯然的神色,猜出绺子发生了不幸的事,当听说刘八牺牲,杨天顺十分地哀伤,他第一次被绑到亮甲峰便得到刘八的照顾。若没有刘八的帮助,他也不会与林小凤建立亲密的关系。他劝慰林小凤几句,让她带绺子到一个刚号下的院子休息。林小凤等人进了那所院子,一个人点头哈腰迎上来,郑老疙瘩上前一把揪住他:
“好你个大白眼……”
大白眼惊得面无人色,他在小河湾那次被围后,举家迁到太平镇,过上舒服日子。想不到冤家路窄,在这儿碰上了“青山好”。他跪下连声说:
“林大当家,我不是人,我是为一家老小才那么做的,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吧。”
汉子们想起乔五更等战死的弟兄,恨不得千刀万剐大白眼。
林小凤冷冷地说:“你走吧。”
“谢林大当家……”大白眼起身向院门颠跑。
林小凤慢慢抽出枪,在大白眼刚跨出大门时,甩手一枪,大白眼扑通摔倒,尸首滚到院外台阶下。
天渐渐地黑下来,镇里的枪声时缓时急。杨天顺让几家商号,烙饼、蒸馒头、炖猪肉,分送到阵地上。随即他来找黄汉国,商讨下一步计划,他曾想打下太平镇后,开个大会,扩大影响,再撤离出去,现在战斗未结束,一切都成了泡影。
“汉国,你估计能攻下大院吗?”
黄汉国说:“大院的敌人已成惊弓之鸟,要不是天黑,用不上两个小时,准能拿下的。”
“我担心敌人的援兵。”
黄汉国思忖说:“敌人援兵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既使来了,也不敢贸然进镇的。”
“夜里不便进攻,你下去休息,我在这儿监视敌人。”
“当兵打仗,几天几夜不睡那不是常事。”
两人边吃饭边谈,黄汉国提起了妹妹,此次进镇,他想把妹妹接走,但妹妹住处紧挨守备队大院,那儿已成了日兵阵地。杨天顺安慰黄汉国,又问他去不去孙家大院。黄汉国摇头,抗日军不能长驻太平镇,他想象得出岳丈孙贵发肯定怕以往的姑婿给他带来灾祸。万立中过来了,三人决定明天凌晨发起总攻。
守备队大院,伤兵的哀嚎和撤进来的日本女人尖叫声混杂着,乱成一团。川岛曾做为教官,此时也无法控制住这种局面。他令几个日兵上房,架起机枪,枪口对准院外的工事,声称谁再敢后退,就地处决。
霍颜平把妻子黄青青领入大院,躲在办公室里,魂飞胆破,坐立不安。
“颜平,你不是说日本人英勇无敌,咋还顶不住呢?”
霍颜平沮丧说:“他们的人太多了。”
“哪儿来的人这么厉害啊?”
“是……是你哥哥的队伍。”
黄青青惊喜地说:“我哥哥回来了,你……你看见他了?”
霍颜平未语。
黄青青说:“我出去找他。”
霍颜平一跺脚说:“子弹横飞,你出得去吗?”
“小日本这回可遭秧了。”黄青青被日本宪兵队凌辱后,对日本人极为痛恨。
“你小点声,让日本人听见就没命了。”
“我才不怕呢。”黄青青这样说,声音低下了。
霍颜平懊悔地说:“我早调到省城就好了,抗日军攻破大院,我……”
“你别怕,我哥哥不会杀你。”
“那可说不定,他一直恨我。”
黄青青不悦说:“是你恨他,不是他恨你,有些事,你做得太过份了,他能不生气?这次你见了他,赔理道歉,好歹你也是他的妹夫啊。”
霍颜平听妻子这么说,不象刚才那么紧张了,不过,他还是暗暗祈祷守住大院,等来援兵,他不想投靠抗日军。
双方对恃一夜,天刚破晓,黄汉国下令攻击,巷道窄小,不能使用马队,黄汉国兵分两处,又在大院对面房顶,用机枪压住大院的火力。一阵激烈枪响后,队伍潮水般向大院扑去。
川岛督战的机枪也响了,射手是日兵,不打同民族人,十几个保安队员倒下,这样也不起作用,最后连日兵也一窝蜂地退入大院。川岛彻底绝望了,如困兽似的催喊日兵为天皇尽忠,他脱掉上衣,撕块白布缠在头上,日兵也纷纷效仿,要以武士道精神与抗日军决一死战。
黄营与义勇队占领大院外工事,却无法接近院门,又退下来。
黄汉国对杨天顺说,若有炮轰开院门,便可大获全胜。
杨天顺问:“用炸药行吗?”
“上哪儿搞炸药呀。”
“开拓团本部有几箱。”杨天顺夜里把开拓团设在太平镇商号的东西,装满数辆大车,包括炸药。
黄汉国欣喜地说:“你快去取来。”
杨天顺刚要走,突听镇南传来枪炮声。
黄汉国说:“不好,敌人援兵到了。”
“我去看看。”杨天顺顾不得取炸药,飞身上马,向镇南奔去。
敌人援兵分两路向太平镇压来,一路乘火车,停在小石桥外,一路来自县城高鸿伦的协合军与两个日本中队,还有三门马拉的山炮。
杨天顺还没到镇南前沿,迎面碰到败下的二连和义勇队。杨天顺大惊举起望远镜,只见黄压压的日兵、协合军越来越近,其中一队向镇东开去,看样子是想抄抗日军的后路。
一个士兵跑来说:“杨总队长,小日本上来了。”
“齐连长呢?”
“他牺牲了。”
杨天顺不能再迟疑了,掉转马头,跑回镇里,对黄汉国讲明情况。
黄汉国叹声说:“眼看胜利在望了……咱们撤吧。”
杨天顺同意,说:“汉国,我带两个大队掩护你们。”
黄汉国执意杨天顺先行,他率骑一连做后卫。万立中受伤,已被抬到大车上。
大队人马奔出太平镇。
黄汉国在镇东的高坡上,把一连人散开,阻击敌人。
杨天顺出镇时想把队伍摆开,与敌人决一雌雄,可一看众人疲惫的身子,惊慌的神情,意识到若再打下去,会导致全军覆灭,他传令大队加快脚步,这样能减轻后卫的压力。听后面的断续的枪声,他十分担心黄汉国及一连。
林小凤看出了杨天顺的心思,说:“我去接一接黄营长吧。”
杨天顺点头说:“小凤,记住,不要恋战呀。”
林小凤催马便走。
姚翠莲说:“大当家,你哥和你说话呢。”
林小凤嗔怪地说:“就你话多,还不跟上我。”
黄汉国的一连,已被追兵咬住了,始初,他以为是日军,后通过望远镜,看出是老上司高鸿伦的协合军,他怦然心动,忙令部下开朋友枪。
对面停止了射击,高鸿伦喊声传来:
“汉国老弟,大哥对你咋样儿,你心里有数,你要是把一营人带回来,我让你当团长。”
黄汉国从个人情感上讲,愧对高鸿伦,两军阵前,老上司指名道姓,他不回话,岂不太失礼了,他回喊着:
“高大哥,别怪小弟,我是不愿当亡国奴,才走这条路的。”
日本人不耐烦了,架起山炮轰击。
黄营的士兵虽连续战斗一日一夜,但还是很顽强的,没有一个胆怯。随着炮弹落下,高坡上浓烟滚滚,士兵死伤过半。
黄营估计大队已过山口,下令士兵上马撤退,刚跑出半里路,一颗炮弹落在马队中间,黄汉国只觉一股气浪涌来,跌下马,什么也不知道了。
恰这时,林小凤等人赶到,把黄汉国抢到马上,又阻击一阵,而后旋风般撤退。
血证(44)
四十四
抗日义勇总队与黄营攻打太平镇,毙敌近三百人,其中有两名少佐,一个是井谷,另个在追击黄营时,被击毙,这是日军占领吉林后,遭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打击,连日本的报纸也感叹说:“抵抗力量,啸蹿山林,时而出击,防不胜防。”日军在太平镇增派守军,将分散各屯的开拓团也集中成大部落,防止袭击。
总队和黄营也死伤百人,齐念哲牺牲,万立中受伤,所幸未伤着骨头,伤得最重的是黄汉国,右胳膊被炸断几处,回到山里营地,杨天顺请来一位有名气的红伤郎中,他看过后说黄汉国的胳膊不但不能复原,还得锯掉,不然伤口感染,会危及生命。杨天顺与万立中商量一番,只好同意。第二天,黄汉国从昏迷中醒来,他看清了坐在炕边的杨天顺,欲支撑起来,身子却一歪,他惊问:
“啊……我这是咋的啦,我的胳膊呢?”
杨天顺沉痛地抱扶着老朋友,不知该怎么回答。
“天顺,我问你话呢,我的胳膊那儿去了?”
杨天顺咽声说:“汉国,你要挺住啊,那只胳膊被……炸掉了。”
黄汉国惊呆了,片刻,大喊:“把我的胳膊找回来。”
“汉国……”
黄汉国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蜡黄的脸淌下来。
杨天顺默默地给老朋友擦去泪,他了解老朋友,无需过多的安慰话语……
黄汉国伤口逐渐愈合,能下地走路,生活自理,但眉结不见舒展,他常一个人默坐着,左手抚着空荡袖筒发呆。
杨天顺时常来陪伴他,讲述总队和黄营的事,太平镇一仗,虽有伤亡,士气还是高涨的,目前,队伍正在休整,扩充,练兵。杨天顺盼黄汉国早日康复,通过这次战斗,他更加敬佩老朋友的军事才能。
林小凤回亮甲峰厚葬刘八后,将盘锯多年的地方放火烧毁,率绺子正式归入义勇总队,被编为一个大队,大队长一职理该由林小凤担任,可她却坚辞不肯。她对杨天顺说:
“我不是官迷,我以后就做你的随从。”
杨天顺相信妹妹说的是心里话,问:
“那让谁当这个大队长啊,翠莲?”
“不行,她是个女的。”
杨天顺笑说:“你不也是女人,照样做‘青山好’的大当家吗?”
“打日本和拉杆子是两回事。”林小凤深思熟虑说:“让郑老疙瘩当大队长吧,他是个硬汉子。”
郑老疙瘩成为总队第七大队队长。
林小凤清闲了,她的住处与黄汉国相邻,看到黄汉国忧郁愁闷,她常去劝说黄汉国,小河湾一战,两人初识,若从孙玉环那儿论起,她该叫他姐夫。
一日,黄汉国对杨天顺说要去静谷庵,他说这次伤后,更加怀念玉环,他想在玉环喜欢的静谷庵住上一阵,寄托对玉环的哀思。
杨天顺理解老朋友的心情,但静谷庵是尼姑庵,黄汉国若住,多有不便,他想到了林小凤,还没等他开口。
黄汉国说:“小凤和翠莲陪我去。”
“那太好了。”
“队伍的事交给你了,我已叮嘱过,他们绝对会听你的话。”
“汉国,多保重,安心歇息,我会去看望你们的。”
静谷庵已日渐冷落,日本人封山并屯,来这儿进香的人几乎绝迹。
黄汉国在林小凤、翠莲陪同下,秘密住进庵中,在这儿清静之地,黄汉国烦燥的心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宁,是玉环的魂灵依附在他的身上,还是他军旅多年,难得这么轻松所致?他以前听妻子提出过田园生活,他笑妻子天真浪漫,而今身临其境,他悟解了玉环的心愿。他想,倘若早早随妻子来到这里生活,她或许不会逝去。
黄汉国与林小凤还来到玉环的坟地,烧香焚纸,林小凤跪下磕头,流下泪,黄汉国没有掉泪,但他的心在哭泣,短短的一年,他丧去妻子,身落残疾,唯一的亲人——妹妹也不在身边,他太凄苦,太孤单了。
林小凤心里也有排解不开的郁苦,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她格外体贴关怀黄汉国。这个叱咤风云的姑娘,一反野气的性情,道出的话语,娓娓婉转,细腻温柔,连翠莲都感到奇怪。开始时,她寸步不离林小凤和黄汉国,后来她发现林小凤与黄汉国说话自然不自然地放低了声音。翠莲很精灵,借故走开,但她也很调皮,常好奇地躲在暗处偷看,既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看他俩坐得那么近,唠得那么入神,她觉得开心有趣。
杨天顺隔不上几日便来静谷庵,送补品,食物,向黄汉国介绍队伍情况,每次杨天顺来,黄汉国必与杨天顺对饮,杨天顺以为黄汉国借酒消愁,后见黄汉国眉头舒展,他十分高兴,感谢妹妹小凤对他朋友的照顾。
姚翠莲当着林小凤的面,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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