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颜平得体地行了个注目礼。
黄汉国,杨天顺与霍颜平热情握手,黄汉国对霍颜平的名字耳熟,他不只一次听妹妹说起这位老师,没见过面。
“霍老师是啥儿时候来的?”
“刚到,黄青青同学就邀我来府上,实在有些冒昧。”霍颜平说话抑扬顿挫,有节奏感。
黄青青说:“霍老师来到院门外,说我哥哥是军人,怕屋里开军事会议,非让我先进来看看,真有趣儿。”
杨天顺问:“霍老师在哪儿所学校任教?”
“原在省城,前不久响应本县家乡人回家乡效力号召,应聘到县国立高中。”
杨天顺想起上月里黄汉国说妹妹去县城看望老师,想必就是他了。
“霍老师是本县人?”
黄青青说:“霍老师是在太平镇舅舅家长大的,他舅舅是商会孙会长。“
“噢,原来如此。”
黄青青进屋拧来湿毛巾递给霍颜平,让霍颜平揩擦脸上的灰尘,看得出,她对她的老师是非常尊敬和关怀的,随后她又附在黄汉国耳边小声说她的老师还没吃午饭。
黄汉国出去让护兵又弄来一些酒菜。
黄青青将杯盅洗过,重新摆上,四个人边吃边说着话,气氛虽不如刚才那样热烈,但话题还是挺广泛。
霍颜平不乏书生之气,他见黄汉国、杨天顺与自己年令相仿,且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大学生,便一再谦虚不要以老师相称,直唤其名,他说他非常愿意结识有才学的人。
黄青青拍手叫好,不过她还是一口一个老师称呼着。
“颜平兄在日本留学三年?怪不得日语说得那么好。”黄汉国这样称霍颜平不是推崇,而是客套,他对杨天顺从不称兄道弟,认为那样太俗气。
“从日本回来后就当老师,若日语说不好,岂不是误人子弟了。”霍颜平不那么拘谨了。
“你在日本几年,想必对日本的国情是很有研究的,这方面你能否讲一讲吗?”杨天顺想起刚才与黄汉国所谈的“要事”。
“具体指哪一方面呢?”霍颜平自然愿意显示自己的渊博学识。
“日本人凭什么敢在我们东北横行霸道,我们又为什么准许日本人横行霸道,是我们天性软弱,还是我们的政府腐败无能?”
“你所问的实质是两个问题,我先回答第一个。”霍颜平不愧是老师,解答起来,层次分明:“日本人之所以能在东北站住脚,一句话可答,皆因他太强盛了,以强盛来讲,国家是不分大小的,日本已有近百年的工业发展史,当他们的发展达到某种饱合,势必要扩大视野,把过剩的精力,发泄到外部,在目前讲,这个外部就是东北,而我们东北,虽地大物博,但人们的思想陈旧,统治者沿用几千年的治国方法,这就使东北极端落后,所以,难免不有人趁虚而入。”
黄汉国问:“这么说日本的侵入是我们经济落后造成的。”
霍颜平极干脆地说:“是的,这一点确信无疑。”
杨天顺有不同见解,他承认东北经济不发达,但不能因此日本人就肆无忌惮,若按这个弱肉强食的逻辑,体壮的人无故殴打体弱的人,那还有什么公理呢?他想反驳,又一想是自己邀霍颜平讲的,怎么好让他下不来台呢?
黄青青双手托着下颏,听得聚精会神,眸子凝视着霍颜平,极为敬佩。
黄汉国问:“那么第二个问题颜平兄是咋儿看的呢?”
“杨天顺在提出这个问题时已做出了回答,那就是我们确实天性软弱,我们的政府也确实地腐败无能。”霍颜平辅以手势说:“我们的政府早该做手术了,这个手术自己做不了,那么只好请日本人做了。”
黄汉国说:“颜平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日本人过于骄横,随便欺负中国人,令人气愤。”
霍颜平一笑说:“日本是个具有高度文明的国度,我认为某些人的作法,不能代表日本,我想这是暂时的,将来会好的。”
“假如中日发生战争,哪一方会胜呢?”黄汉国进一步问,他把霍颜平当成国事专家了。
霍颜平不加思索地说:“日本必胜。”
杨天顺实在忍不住了,但他毕竟有教养,心中反感,面目不想表现出来,他笑着说:
“你可否还记得骄者必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两句格言?倘若中国百姓,为其生存,不甘受日本人欺压,都起来反抗,将会是什么局面呢?”
“真如你说这样,结局难以预料,可惜的是我们百姓历来是逆来顺受。”
“依我看,你是逆来顺受的百姓中最杰出的一个了。”杨天顺不喜欢讽刺人,这句话是情不自禁说出的。
“你这话的意思是……”霍颜平语塞,脸一阵红白。
黄汉国忙打圆场说:“朋友相见,随便闲扯,来,喝酒。”
黄青青没觉出哥哥与杨天顺的神情,笑说:“你们谈得太投机了,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这时,护兵进来说有人求见,黄汉国刚想问是谁,那人已跨进院门,是位姑娘,短衣、长裙,过膝的白布袜,脸宠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流海齐眉,乌发盖耳,走路稳重。黄汉国并不认识她,刚要开口问,那人唤说:
“表哥。”
霍颜平忙起身迎上前,亲切地说:“表妹。”
黄汉国大悟,这表哥唤的是霍颜平。
“表哥,你回来咋不先到家呢?”表妹话语嗔责,也透着亲昵。
“我刚要回去……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表妹一笑说:“你一下车,我就听说了,等你不回去,只好找来了。”
“这是我表妹孙玉环。”霍颜平依次做着介绍。
孙玉环是孙贵发的独女,生在富贵人家,却很有礼貌,点头致意,当目光落到杨天顺身上时,她笑着说:
“我认识你,杨家大院的二少爷,东大的大学生,叫杨天顺,对吧?”
杨天顺一愣,问:“你见过我?”
孙玉环笑着点头。
杨天顺思忖着说:“我也觉得你面熟,噢,你就是那个被卖的小女孩吧?”
黄汉国兄妹听了这话,吃惊不小,难道有钱有势的孙贵发的女儿,竟是用钱买来的?不对,孙玉环有这番身世,怎么还会笑呢?
杨天顺解释说孙玉环曾在县国立中学读过书,低杨天顺两年,一次学校演出,杨天顺因国文出众,被推为组织者,孙玉环所在班演的是小话剧《人财两空》。其剧情是一个贪财老者,以五根金条之价把女儿卖给一个打把式的艺人,老者拿到金条,去省城兑现大洋,不想黄金是假的,他险些吃了官司,待他暴跳如雷回来寻找那个艺人,艺人已带着老者的女儿远走他乡了。孙玉环就扮那个被卖掉的女儿。
大伙儿听了杨天顺的讲述,笑了起来。
黄汉国说:“我去府上几次,没见过孙小姐。”
孙玉环说:“你和我爹都是官场上的人,说的都是官场上的话,我露面我爹还不骂死我。”
杨天顺问:“孙玉环,你怎么不考大学呢?我们东大有不少女生呢。”
孙玉环低下头说:“我爹能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能读完中学就不错了,考东大?我想都不敢想。”
黄青青自豪地说:“我想上哪个学校,我哥哥都能同意,霍老师,我也想去日本留学能行不?”
霍颜平笑而不答。
孙玉环更加注意黄青青了,她羡慕黄青青的自由,但一见黄青青看着霍颜平的眼神和说话的口吻,她油升上嫉妒,她原以为表哥先到黄家,与黄汉国是朋友,现在她明白了,黄青青与表哥是师生,是她把表哥拉到这儿的,孙玉环好个不悦,刚引发的谈话骤然淡下了。
黄汉国说:“都坐下,青青,你去拿些水果来。”
黄青青从屋内端来一盘苹果,她削去皮先递给霍颜平,第二个是孙玉环,孙玉环想想也对,黄青青应该先敬老师,也许她与表哥真的是普通师生关系,表哥心里只有一个女孩子,这人是谁,孙玉环是最清楚不过了。
门外又进来一个人,今天好怪,平日冷靖的黄家,今天接连宾客临门,来者是白树坤,他与在杨的人都认识,不需过于寒喧。
黄汉国称呼白树坤在大排队的官衔说:“白队长,请坐。”
“黄营长的家真热闹啊。”
“都是旧识同学,偶然相会,自然高兴。”
白树坤腮肉抽搐了一下,他只念两年私塾,她知道干妹妹最看重读书人,他深感自卑。
“玉环,爹叫我找你,还有颜平,老爷子已知道你回来了。”
孙玉环起身欲走,她是听父亲话的。
黄汉国、杨天顺把孙玉环等送出院外,黄青青说再送老师一程,孙玉环不好说什么,与黄青青挎着胳膊并肩地走着。
“天顺,你印象如何?”黄汉国与杨天顺复返葡萄架下,笑着问。
“你指对谁呀?”
“当然是青青了,咱们言归正传,等青青回来,我对她挑开。”
“不,汉国,你千万不要这么做。”杨天顺这样说,是因为他从黄青青的眼中看到另外的东西。
黄汉国急了:“你是不是没相中青青?”
杨天顺不好拂去同学好意,扫老同学的兴,便说:
“你知道爪熟蒂落的道理吧,这事儿急不得呀。”
“我明白了,好,听你的。”黄汉国不知是真懂了还是误解了,反正连连点头。
孙玉环回到大院,穿过前楼时,问:
“哥,爹找我有啥儿事?”
白树坤支吾说:“爹没找你,是我……”
孙玉环脸色变了:“你咋学会说谎,我好不容易溜出去,你却把我骗回来。”
霍颜平忙说:“玉环,你不该这样态度对干哥。”
白树坤小声说:“我是怕你出事。”
霍颜平说:“是啊,干哥为你好。”
“为我好,他净帮着爹管我,我在这个家一点自由都没有,明个儿我出家,到静谷庵当尼姑。”
“表妹,不要说气话。”
白树坤见孙玉环动气了,不知如何是好,说真的,孙玉环对他使性子这还是第一次,他把她当妹妹,孙玉环也不拿他当外人,十多年相处和睦,可今天孙玉环不但叱责他,而且还当着霍颜平的面,他觉得意外,脸一红一白,颇为尴尬。
“表哥,你去见我爹吧,我回房等你。”孙玉环一扭身走了,脚步声又急又重。
“干哥……你不要往心里去。”霍颜平有些进退两难了。
“你去看老爷子吧。”白树坤讨厌霍颜平,看不起霍颜平,不就是去东洋三年吗,回来觉得有身价,弄得孙玉环神魂颠倒,表哥长表哥短地叫着,他最不愿听,也最不喜欢看到孙玉环与霍颜平在一起。
霍颜平走了。
白树坤一脸地沮丧,突然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他回头一看是小桃红。
小桃红似笑不笑,似怒不怒地说:
“我的大少爷,生啥儿气呢?用冷脸去贴热屁股那不是常事?”
“你……”
“我说你还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吧,老爷子要是知道你这个干哥哥看上干妹妹,不扒你的皮才怪,我是为你好,你别傻了叭叽不领情。”小桃红手臂交叉地抱着,媚态十足。
白树坤一听小桃红看穿了他的心思,好不羞恼,他白了小桃红一眼说:
“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小桃红笑嘻嘻地说:“我知道,要不然我咋儿先给你提个醒呢。”
“谢谢你了。”
“谢啥儿呀,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小桃红笑得好迷人,好诱人。
白树坤不敢看了,忙走开了。
。。
血证(5)
五
全生堂是杨仁德在太平镇开设的最大商号,它由一个小山货栈发展起来的,现设置参茸、药材、山货三个柜面。参茸柜主要收购山参,鹿茸、虎骨。药材柜除了国药、西药,还有全生堂自制的鹿角胶、虎骨胶、鹿胎膏、虎骨膏、虎骨酒、益母丹。山货柜经营更广泛了,有贵重的貂皮,猞狸皮、黄猫皮、狐狸皮,还有磨菇、木耳、猪鬃、马尾、山楂、生姜。杨仁德有手段,他在山里各处设立负责收购参茸,皮张,药材的常年坐庄,经全生堂销往省城、沈阳、天津,所以,全生堂的字号不但在太平镇首屈一指,在外地也叫得响。
常言说,树大招风,全生堂如此获利,自然有人嫉妒,首先孙贵发处心积虑想把全生堂弄到手或挤垮,他也曾开个药堂,不到半年就关门了,他收不上货,也没有人光顾,买药者都为治病养身,而孙贵发的其他买卖是害人致命的,这不能影响他的声誉。
杨天顺来镇前,父亲叮嘱说,全生堂换了新掌柜,孙贵发若找麻烦,不要怕,细心应付就是了,他说他多年来从不与孙贵发有钱财往来,这样孙贵发就伸不进手。
“你年岁小,脑子灵,遇事自拿主意,大着胆子做,做错了我也不会怪你的,买卖本来有赔有赚的。”
杨天顺知道父亲为人处事大度,他纳闷的是只替董二叔管几天,父亲对他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杨天顺当上掌柜后,每日里看看收支帐,在店里转了转,便上楼读自己的书,父亲叮咛抵防孙贵发,他没在意,后来发生的事,使他不能不佩服父亲想得周全。
店里管帐先生反应,近来商会增加了对全生堂的摊派,如治安费,比过去多收了三倍,还有新添的慰劳费,接待费等。
杨天顺警觉了,意识到这是孙贵发以势压人,他不能认从摆布的。不掌管全生堂则罢,若掌管就得担负起责任。
这日,杨天顺来到孙家大院,拜望孙贵发。
“全生堂的新掌柜?好年轻啊,你在家里是老二吧,打你爹那儿论起,我叫你二侄了,快坐下,你爹身子骨咋样儿?我有半年多没见到他了。”孙贵发有两副面孔,威严时脸板得如阎王爷,虚假起来,那嘴能把死人说活。
杨天顺躬身施礼说:“孙会长,晚辈来迟,请你谅解。”
“喝,到是从在学堂回来的,说起话有板有眼,来呀,给杨家少掌柜倒茶,会抽烟吗?不会,好,不沾这个好呀。”孙贵发这番客套,是另有打算,他知道杨仁德有两个儿子,老大是个败家子,但不知书生老二是不是也这样,如果是,他不愁在杨仁德老朽时,把全生堂从杨仁德儿子手中掠过来,他授意商会加重对全生堂的滩派,是想试试全生堂新掌柜理事的能力。
杨天顺呷了口茶说:“孙会长,我今天一是拜望你老,二是有事向你老求教。”
“请讲,请讲,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冲你爹的面子,我得帮忙啊。”孙贵发笑口常开的爽快态度,使得坐在他身边的白树坤都觉奇怪。
杨天顺口齿伶俐地说:“商会这月里给全生堂分摊二百块治安费,一百块慰劳费,一百块接待费,请问孙会长,这些钱都用在哪儿了?为什么数目这么多呢?”
“二侄是嫌钱出多了?唉,我和你一样没少拿呀,问到花处,这不明摆着吗,黄营驻咱们镇,吃喝,晌金,那一项不得用钱呀?咱们不供行吗?”孙贵发脸布愁云,好副为难的样子。
“这么说几项摊派都用在黄营开晌了?”
“是啊,别处敢摊用吗?商会有帐,你可以看啊。”
“商会两本帐,这谁都清楚。”
孙贵发正色地说:“二侄说这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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