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尚玄不禁又笑了。眼前的人虽说头发凌乱,神色憔悴,在温暖的火光映衬下,依旧温雅矜贵,灵韵动人。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拈下她鬓边的草丝。
这个亲昵的举动吓了入画一跳,转过头,竟看到了他眼睛里毫无掩饰的浓浓的柔情。这冷酷善战的保镖何时曾显露过这种表情,入画差点被一块小小的鸡肉噎着,忙伸长脖子吞下口,举起沾着油星的手胡乱扒了一下头发,嘴里说着:“我自己来”
尚玄眼眸暗了暗,与她保持了些距离,捡起一根树枝撩着火堆上的柴火。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呃,你不吃吗?”为了打破僵局,入画只好没话找话。
“在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尚玄说着,又扯了另外一只鸡腿递给她。
他又恢复了那副酷酷的,无甚表情的面容。入画偷偷松了口气,接过鸡腿时,看到了他手臂上的血痕,再打量他全身,还有几处刀伤。入画心中猛然一抽,说道:“你受伤了!”
尚玄淡淡一笑:“没事,都是皮外伤。”
“尚玄,这两天你为了保护我,吃了很多苦头吧?!”入画忽然不能想象他带着昏迷不醒的自己,如何躲过敌人的攻击。
尚玄沉吟着没作声。她当然不能体会,当尚玄带着她脱离死亡之门后,还与敌人交锋了几次,他每次拼尽全力护着她,不让人伤害到她一根汗毛。屡次千方百计脱身之后,他都大伤元气。这次好不容易完全摆脱敌人,躲进这个山壁调养生息。
“你身上的伤口要不要紧?”入画有些羞愧,又问了他一声。刚才她可是转过尚玄会不会吃了她这个念头,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嗯,是吃了很多苦头,不过,我可不会让自己的万两黄金打水漂的,放心好了。”尚玄又显露出那市侩的一面。
入画嘟了嘟嘴,真难相信这人为了钱,可以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山壁里温暖如春,吃饱喝足之后,入画上下眼皮竟然又打架了。尚玄见她这样子便让她再躺回草堆里歇息。
入画在草堆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曲着躺下,看着尚玄瘦削但却笔挺的背影,她轻叹了一句,说:“你如此为我,其实不一定是为了万两黄金对不对?”
她的一句话令尚玄的身子一僵,片刻之后,他回过头双眸发亮笑着说:“不是为黄金那是为了什么?”
入画轻轻闭上眼睛,嘴里喃喃的说:“为了什么我也不晓得,只是一直有这种感觉,你能告诉我么?”
听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尚玄没再出声。过了一会儿,走过去捡起落在草堆边上他的外袍,轻轻地盖上她的身子。入画侧了个身卷紧身上的袍子,气息均匀的又睡了过去。尚玄在一旁看着她,半天移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种异样的响声使入画惊醒过来,“尚玄!”她喊着这个名字坐起来,定睛一看,洞壁内并没有外人,还是只有他在里面。
只不过,从来身姿挺拨的尚玄此刻却半跪在地上,身子发抖,一手撑在地下,一手护着胸口。一条手腕大的木柴碎裂成几截,恐是尚玄无意中为之。
听到入画的叫声,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脸,入画大惊失色。
尚玄脸色煞白,双唇发黑,眉发间更像有冰花凝结在其中。他咬着牙,全身微微颤抖,似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尚玄,你怎么了?”入画奔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的手臂。触手之处,寒冷无比,她打了个寒噤。
尚玄却把她的手推开了,“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别碰我。”
“你是不是中毒了?这可怎么办?”一股寒意从入画心中升起,要是他伤重难愈,带他离开这重重山峦,自己可一点把握也没有。
深深吸一口气,尚玄咬着牙说:“我没中毒,只是,只是有些陈年旧疾复发了,别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入画看到他这种脆弱的样子,一种酸涩油然而起。眼里生起一层水雾,令她视线模糊,看不清尚玄的样子。她回过头,抓起落在草中的黑色外袍,紧紧地缠在尚玄身上。
紧靠着火堆,他身上的寒气丝毫不见少,连呼出的气都结成白雾。入画咬了咬牙,连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脱下来,要给他穿在身上。
“别”尚玄的牙齿咯咯作响,双眉间紧紧地拧成一个“川”字。
“告诉我,还要怎么做才能帮你减轻痛苦!”入画声音明显的带有哭腔。
谁知尚玄却用冰冷的手捉住她的,紧紧握住说:“听着,我要离开你片刻,好好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等我回来!”
入画感觉自己像握住了一块冰,她忍着刺骨的寒冷道:“可是,你这样,能去哪里? 我跟着你,我帮你~”说着咬紧了嘴唇。
尚玄憔悴的神情舒展了一些,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你还是别担心,我只是找个地方运功疗伤,这里不适合我运功。”深吸了口气又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不然我会担心。知道么?”
入画明白他的话,不能给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用力点点头。
见她答应了,尚玄身形不稳的站起来,走到出口的地方,他从怀里摸出一瓶东西,均匀的倒了一些东西在地面,再看了一眼入画便离开了。
见此情景,入画脑袋嗡的一声,埋藏于深处的某些记忆被挑了出来。这个动作某个人也做过,是为了防止蛇虫鼠蚁闯入而把药粉洒在门口;一样是对她充满了担忧与关怀之情。此情此景教她如何不心情激荡,眼里的泪水终于毫无阻拦滚滚而下。
耳旁隐隐约约传来扑通落水的声音,入画心中抖了一下,不会是尚玄走路不稳掉进河里去了吧。用尽全力的喊了一声:“尚玄,是你吗?”
她不顾一切爬到出口,只看见四下黑洞洞的,右边再往前一些有摊白晃晃的东西,那应该是潭水。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并没有异样的声音。要是尚玄不慎落水,定会挣扎呼救的。入画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又退回山壁中去。
火堆里的柴火就快燃尽,她添了几根在上面,心中忐忑不安。
一个人静静的在山壁内,无助而恐惧,入画缩在火旁,似乎刚才尚玄带给她的寒冷还一直盘踞在体内,散也散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入画老把尚玄跟西子翼的身影重叠。西子翼出身显赫,高贵清华、俊朗丰神。而尚玄利字当头,孤傲冷酷,长相平凡。这明明是毫不相同的两个人啊!尊贵莫非自己承受的东西太多,从内心里渴望某种慰藉不成
为什么真正关心她的人都会遭到不幸呢?如尚玄重伤在身;西子翼生死不明;还有衿贵出尘的梅非雪,他的腿伤可好,能站起来行走了么?
难以言喻的伤痛不断袭来,她把头藏在膝盖里,眼中的泪水不断滑落而下。
过了好久,尚玄还没回来。入画不停的祈祷着他不要出事。那家伙市侩、可恶,偶尔还让她吃瘪,然而有他在身旁会感觉很安心,令她并不觉得自己会遇到多大危险。
在他离开之后,入画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凄然无助的感觉劈头盖脸的扑来。她依旧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火焰喃喃说道:“王妃又如何,贵族又如何!在这个世上,我还是孓然一人。”
态度坚定
当感觉到有人在动自己的头发时,入画终于醒过来了。看到那个含笑望着自己的脸孔,她惊喜莫名,没有丝毫犹豫的纵身入怀,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沙哑的声音响起,入画觉得无比动听。尚玄一手拥着她,一手轻拍其后背,轻声说道:“已经没事,都过去了!”
入画不管,用力的抱着他,直到觉得这不再是梦境才放开手。她一边笑一边擦着泪水,没有丝毫羞赧的表情,她真的是很高兴。
“你的脸好脏,快用窝新打回来的水洗洗脸,我烤兔子给你吃。”尚玄递过一个新的竹筒,笑着说。
入画认真的打量着他,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但是精神炯炯,未见受伤的样子,松了口气,接过了竹筒。顺手摸了摸他的袖子,居然是半湿的,不由得一愣,昨晚他真的下了水潭里?
香喷喷的兔肉烤好了,入画一边吃一边看着他问:“昨晚我以为你掉进水潭里了,你去了什么地方疗伤,那么久才回来?”
尚玄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道:“哦,原来你以为我落水了,所以哭得眼睛都肿了啊!”
她脸一红,辩解道:“才不是!我只是因为睡得不好,眼睛才肿的。”
尚玄眯起他的眼睛说:“睡得不好?我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谁睡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叫了两遍竟然还未醒。”
这家伙又促狭起来了,入画翻翻白眼 ,猛吃兔肉不鸟他。其实入画伤心了一晚,在心力交瘁下昏沉入睡,自然是叫了几遍都醒不了。
“没错,昨晚我是入了水潭中。潭底中的寒气可以助我运功,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把身上的寒毒逼出体外。”尚玄似是在解释,轻描淡写的把疗伤过程说出,其实从中吃了多少苦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入画认真的听着,见他说完便咽下口中的兔肉,急切地问:“那你身上的寒毒都消除了吗,以后还会不会再犯这个病?”
她眼里是真切的关怀,尚玄心中动了一下,说:“这寒毒是以前受伤留下来的顽疾,多发作一次,留在我体内的寒毒自然会减少一分。”见她眼里还有担忧,又笑了笑说:“你放心,在你没有绝对安全的时候,我是不会再犯的。”
“以后都不要犯才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入画轻叹了一口气,满是忧虑。
尚玄忽然转开目光,不敢再看她的表情。
吃饱喝足之后,他们离开山壁,准备出山。
当经过那个水潭的时候,入画惊讶的发现水潭里的水竟然有一半结成了冰,而且水中还有不少鱼翻着白肚子死在水潭里。现在是秋天,虽说天气清凉,但也不至于冻死鱼虾啊!
她吃惊的张大嘴巴看向尚玄,他只是有些无奈的笑笑,并未说什么。
“顺着这条路一直翻过这道岭,我们很快就能到都城边缘。”
入画提着裙角正小心的走着,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望过去,只见那条山路蜿蜒而下;消失在密密的草木中。不知道这条路会蕴藏着多少凶险在里面?
见入画有些迟疑,尚玄笑了笑:“放心吧,这条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见她频频点头,一副完全相信你的样子,尚玄转过身,半蹲下身子又说:“上来吧!”
入画愣了愣,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抿了下嘴角便爬了上去。
虽然山路崎岖,但是他却走得很稳。入画静静的伏在他背上,有种踏实温暖的感觉令她非常依恋。她甚至还想,如果路能一辈子这么走下去,不用面对那么多是是非非该多好!
脑海中不由而然地想起曾经在陷入困境时帮助过她的人,如梅非雪,罗奇,甚至还有当初在山中遇险时遇到的那位水大哥他们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过她最可贵的帮助,令她无论遇到多大的困境,始终心怀乐观,不会轻易放弃希望。当然,还有那个为了救她却又伤她至深的人,入画到现在都不晓得日后若相见,该如何面对他。
尚玄忽然觉得有几滴冰凉的东西落在脖子上,身子微微一僵,他也不开口询问,背着她默默地走着,只是用双手把她箍得更紧了些。
这么崎岖的一条路,尚玄带着入画毫发无损的下了山,这路上果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当看到山窝里几间袅袅升起炊烟的茅屋时,两人对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们到了小山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六十多岁,挑着一桶水的老汉。看见入画两人,他气喘呼呼的把水桶放了下来,面带诧异之色。
两人自称兄妹,在山中因为遭遇劫匪因此迷路到此地。
那老大爷看着这两人衣衫虽说有些脏乱,却无凶恶之相。特别是那少女,虽显憔悴之态,但是仍然清丽高雅,落落大方,显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他便相信了他们的说辞,“那你们随我回家吧!”
正在此时,眼尖的入画指着他的木桶叫起来:“老大爷,你桶里的水快漏光了!”
老汉低头一瞧,叹了一声,“老汉无能,还是没能把这桶给修好啊。”说完摇了摇头,干脆把水倒光,免得一路嗒拉着水。
在他们两人尾随老人回家的路上,看到了田地里小河边还有仍然在辛勤劳作的人,炊烟未熄,他们还不返家,争取在日落前多干些活。
“农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虽说单调清苦,但是乐在其中。”入画忍不住说到。
尚玄并没作声,发现了些许异常。他发现田地里干活的人不是老者便是妇人,没见到一个壮汉的身影。眉头皱起思拊片刻,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老汉家有几间低矮的茅屋,当中围着一个不怎么大的天井,入画在天井里的木凳里坐着,喝着老汉家里自制的热茶,一边看着旁边忙活的两个人。
尚玄帮老汉修漏水的木桶,不知道他怎么弄,叮叮当当几声便说修好了。老汉连声道谢,亲自端着茶水递给尚玄。他竟然脸色有点发红的接过了老汉递过来的茶水。
入画在一旁看了抿嘴笑,没想到冷酷的杀手兼保镖也有这么可爱温情的一面,还会做好事呢。
正说着话,大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出来了,放在他们面前的小矮桌上,还拿了一些腌菜配在一起,给三人各乘了一碗小米粥后又离开了。
入画好几天都是吃烤肉,早就想吃上一顿粮,没想到这山村人家还能有这种雪白的馒头,她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礼貌的问道:“大娘她们怎么不一起吃呢?”老汉家还有一个儿媳妇及未出嫁的女儿,因为尚玄在,她们不好出来见客。
老汉摆了摆手,“不用管她们,你们是客人先吃,快拿起碗筷吃啊!”
“这”入画看了一眼尚玄,却见他表情有些凝重,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吃这餐饭。
入画不由一惊,难道这饭菜也有问题?
正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哭声,那哭声悲痛欲绝,似乎是受到极大的打击,而且哭者绝对不止一人。
入画惊骇的看着尚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尚玄的剑眉习惯性的皱起来,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害怕。
老汉把刚端起来的粥碗又放回桌子上,脸色灰白,胡子也有点微微发抖,半天才哎了一声。
“公子,小姐你们先吃,老汉看看去。”老汉原本精神矍铄,现在却一下子变得苍老不堪。他吃力地站起来,走出门外。
而大娘与她的儿媳女儿都跑到院中,望着邻居的房子默默流着眼泪。特别是那年轻的媳妇,她似乎有点激动难抑,捂着嘴巴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的。大娘把她抱入怀中,娘俩都不忌讳当中有陌生人,都哭得伤感莫名。
入画有点目瞪口呆,不明白是唱得哪出戏。尚玄站了起来,背着手望着外边一声不吭。入画走到他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尚玄回过头看着她,说道:“旁边住的人可能有人死于战事中!”
“啊!会是真的吗?”入画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吃了一惊。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汉家的儿子也去打仗了。”
听到尚玄的话,入画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她回过头看那哭泣着的三个女人,她们看到隔壁的不幸,在哀泣着未知的将来,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儿子,丈夫及兄弟以后会不会与他们遭遇一样呢。
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