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一丝笑意在入画的嘴角晕开来。
从此以后,西府三小姐成了梅园里少有的常客,美其名曰找梅姨娘学弹琴,其实做什么只有她两个贴身丫环才知道了。
琴残情难了
这一天西子瑶又在梅园磨蹭了很久才回去。送走了三小姐,天已经有些微黑了,四夫人和往常一样,在这个时辰进内堂烧香礼佛,看来又要呆上一阵子才会出来。入画便去提了些热水注入浴桶,把自己美美地泡在有玫瑰花瓣的桶里。
微眯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不由得又想起了西子瑶狼吞虎咽的吃点心的情形,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初初以为受尽万般宠爱的西府独女西子瑶性格会跟一般的千金小姐一样刁蛮任性、骄傲清高,但是自从跟自己在梅园一遇后,两人竟然成了“朋友”。
刚开始,自己对她当作主子来看待,想着她的待遇让人可怜,从小就像傀儡一样,被人灌输将来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没有自己的主见跟自由,对她也就特别好一些。但是有一天自己在午睡时,被一个哭哭啼啼的脑袋撞上胸口之后,才对西子瑶另眼相看。
当时,窗外蝉虫正躁,好不容易才眯着,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募地清醒了。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满头珠翠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不是西子瑶是谁!吓了一跳,忙问:“三小姐,怎么了?”
西子瑶身着粉红锦衣,身子一耸一耸哭的正厉害,不由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疑问满腹,是谁那么大胆把西府千金弄得哭成这样啊?看着梨花带雨的娇美人,于心不忍,忙连声问道:“三小姐,别吓奴婢了,到底发生什么事?谁欺负你?奴婢帮你教训他好不好?!”
听了入画这么说,西子瑶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要入宫,我不不想做皇后,不想做妃子,为什么他们都逼我呢,呜”哭了一会儿又道:“我今天就是不想学那些甚么规矩,我把书撕烂了,娘生气就打了我一巴掌,呜!”说着说着哭得更响了。
入画听了大吃一惊,想不到温柔如水的二夫人竟然会打自己的亲生女儿。抬起西子瑶的脸看了看,果然有几道细细的指痕。赶紧让她躺在床上,拧了一条凉帕子帮她敷脸。心想,二夫人怎么下得了手。不过也难怪,相比其他两位夫人,就她生了女儿,如果女儿嫁进宫里,脸上可比那两个生儿子的还有光彩啊。
看着眼睛红红的西子瑶,入画叹了口气,说:“三小姐,别再难过了,二夫人打你也是因为爱之切,责之深。奴婢想着,她现在心里肯定是懊恼极了,恨不得把巴掌打到自己脸上才是。”
好不用容易停止哭泣的西子瑶眼睛又红了,道:“画儿,你不知道,我并不恨我娘,我只恨自己错生了女儿身。我多想跟大哥二哥一样是位男儿,做什么都可以,没人逼着你入宫为妃。由小到大他们都说我是皇后的命,要我一定要从小就做好入宫的准备,小时候我也以为这是我的路,我会很高兴走下去,但是现在我发现我不能再忍受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是命中注定要进皇宫做妃子吗?”
入画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西子瑶,在大堂偎在二夫人身边以一种凌人之上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恐怕那时候她很愚昧地认为自己就是将来的皇后吧。
拍拍西子瑶的手说:“三小姐别这样认为,没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你没进宫一天你都有选择自由的机会。”
西子瑶讶异的望着这个俏丫头,知道她与众不同,但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来安慰自己,不由开心道:“画儿,我就知道你最好。我苦恼的时候,个个都不愿意听我诉说,反而斥我不应该有这些想头,连自己贴身丫环也如是说。”
入画怜悯地望着西子瑶道:“那是她们的脑袋不开窍,谁知道进了宫一定是好的呢!万一不受恩宠或者惹怒天威,岂不是一家都跟着倒霉。”
西三小姐眼立刻亮晶晶起来,道:“就是,就是,怎么就没人想过这些呢!明天我跟娘说去。”
“哎呀,三小姐,你可千万不要说是奴婢说的,不然二夫人饶不了我!”入画急道。
“我晓得,你敢说这么大胆的话又怕被别人听到,真是让人奇怪。”西子瑶调侃的说。
“那当然了,奴婢可是吃过挨板子的亏,现在还怕怕呢。”
呵呵呵笑过之后心情好起来。
西子瑶又道:“画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老爱来梅园呢。因为我喜欢找你说话,你跟别人不同,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当我得了癔症,总是把我的话听进耳里,还安慰我,逗我开心。娘就做不到,但是从来我想什么他们都是不知道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
入画脑中泛起一个画面,当西子瑶说不想入宫做妃子时,二夫人总是气急败坏地斥责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然后苦口婆心地跟她分析入宫的必要性、重要性。久而久之,西三小姐有了叛逆的心理,找不到人诉说便把这些藏在心里,没人知晓她在想什么,不定现在在打什么小九九呢。便跟她说:“三小姐,无论你做什么,画儿都支持你。”
眼睛一亮,道:“真的吗!画儿,你真好,我没有姐妹,只有两个哥哥,他们都不怎么理我的。虽然我的年纪比你大一些,但我就觉得你象我姐姐一样善解我意。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用装,我原本是什么样的便是怎么样的,这种感觉真好!”
听到尊贵的西府千金如此说,是不是该受宠若惊呢,想了想便对西子瑶道:“三小姐如此说奴婢承受不起,不过你如有不开心之处可来此散心,奴婢定会做些好吃的点心给你。”
“嗯”,西子瑶开心的说道:“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我没进宫一天都有选择自由的机会,画儿,你看着吧。我再也不愿意做回那个软弱无能的西子瑶了。”
此时西三小姐眼睛闪闪发亮,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终于会抵抗命运了,不知道是二夫人一巴掌打醒的,还是被自己一句话点醒的,入画摇摇头说:“我给你做点心去”。
于是西府千金那次闹脾气被俏丫头一顿美味的点心打发后,美好的收了尾。
水已经有些凉了,入画用干布包着自己长长的秀发,眼睛又瞥到左臂上的一个状似枫叶图案的红色胎记,这个胎记从小就有了,她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年纪越大,红得越鲜艳罢了。看来这个身子的主人是孤儿无疑了,到现在还没有人找上门来认亲,曾经幻想过自己是富贵人家千金的美梦破灭了。
披着长长的湿发,穿着淡绿色的衫子,抱着一张通体黝黑的古琴,走到四夫人处一看,果然还没休息。入画给躺在软塌上看书的四夫人施礼,道:“夫人,画儿把琴拿过来了。”
四夫人凤眼一挑,道:“怎么又把琴拿过来了,不是让你练好再说吗?”
入画笑道:“这是张好琴,配夫人高贵的身份和高超的琴艺才能奏出动人的曲子,丫头学艺尚浅,奏此好琴实在是浪费。等日后丫头琴艺进步再来弹奏一曲,那才是真的好呢。更何况,丫头很久没听过夫人弹过曲子了。”这才是来此的真正理由吧。
四夫人微微一笑,道:“你这丫头,就是会说话。”坐在台前轻扶琴身,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却扶上琴弦,指尖轻动,一曲《离人怨》似玉珠落玉盘般的流泻开来。俏丫头眯着眼,慢慢地沉醉在这支令人忧伤感动的曲子里。
正沉醉间,忽然彩荷慌张的跑入禀告:“回夫人,老爷来了。”
耳边的曲子嘎然停止,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吩咐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于是入画跟彩荷都褪了出去,在门边遇到西老爷,便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西玉山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是把手挥了挥,示意她们平身。一股淡淡的酒味顺着风飘过来,入画皱了皱眉头。
因为老爷难得来梅园一趟,所以入画跟香儿守在门边,怕老爷有什么吩咐,怠慢了。
正站着脚有些发麻,忽然里面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呀,怎么两人象是在吵架。不由惊疑地望了眼香儿姐姐,只见她紧紧地锁着眉毛,似乎在担心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了,“我待你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为这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解开心结,一直以来我的心里只有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断断续续传来西玉山咬牙切齿的声音。
“多谢老爷爱我之心,但心是死的,再也没办法解开,还望老爷别在我身上浪费更多感情,妾身承受不起。”四夫人的声音平日熟悉,所以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四夫人抬高声量说的话。
香儿害怕地闭上眼睛,入画则把耳朵竖得更高,想知道老爷和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若冰,你真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我吗,毕竟我们一夜夫妻百日恩。哪怕告诉我,你心里面有我的影子便也足够了。”西老爷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爷请回吧,若冰今天有点不适,想早点休息。”四夫人淡淡地回道。
“你”西老爷接着吼起来:“你还想着那个人,还妄想着跟他在一起,哼哼,实话告诉你吧,那个人不是流放而是早死掉了,死掉了!你去跟他在地府里相会吧!”然后“磅”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砸烂了。
香儿的脸色也一下子白了。正当入画狐疑地望着她,西老爷怒气冲冲的撞开门甩袖而去。
入画和香儿赶紧进入房中,一看,屋内满地狼藉,四夫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夫人!”两人吓得没命的扑过去,抱起四夫人,香儿吓得大哭起来。
冷静要冷静,入画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大声对香儿道:“别哭了,你快来帮我把夫人扶到床上,彩荷!”彩荷闻声跑了进来,看见这个画面,也吓得捂住嘴巴。“你赶紧让贺叔请郎中过来,快点去!”不等彩荷神情缓过来,马上下了个命令给她。彩荷有点慌不择路的跑出去了,还让门槛给拌了一下。
于是入画抱起夫人身子,香儿抬起夫人的腿,把奄奄一息的四夫人抬到了床上。
“夫人,醒醒,别吓奴婢啊!”两个丫环连声喊着夫人,无奈夫人紧紧闭着眼,脸色发白,一动不动。
该怎么办呢?入画在床边走了两圈,翘起拇指在四夫人人中上狠狠按了下去,还是无丝毫反应。天哪,到底老爷对夫人做了什么,难道他打了她?!赶忙把夫人检查了一遍并无任何伤痕,那刚才发出的声响是眼睛被地上的古琴吸引住了。
那张通体黝黑的古琴此刻静静躺在地上,琴身已摔成两截,崩断的几根琴弦似乎还在颤动。无言地走过去,抚摸着那张残琴,心想:琴摔坏了,那情呢?心忽然一阵揪痛。
郎中终于来了,细细诊断过后,说四夫人是受了过大的打击,悲痛过度而昏厥的。开了一些安神养身的药便走了。
入画轻轻地坐在四夫人身边,看着那宛若天仙的面容,心想,是谁让夫人如此,是他吗?那位老爷口中说的死掉的人,看来夫人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才昏倒的。又把疑惑的眼光看向一旁眼睛红肿的香儿,她是夫人入府的时候带过来的贴身丫环,她肯定什么都知道。问问她可好?看着犹在昏迷中的夫人,皱了皱眉,还是没问。
“绍辰绍辰”昏迷了很长时间的四夫人忽然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把在一旁眯着的入画惊的跳起来。“夫人,夫人醒醒啊!”
夫人蠕动了几下樱唇,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刚把热好的药又端进来的香儿见状,放下药碗扑到四夫人跟前声俱泪下地喊道:“夫人,你看看奴婢啊,老爷说的都是骗你的,绍辰公子没死,他只是被流放到荒城去了,他真的没死啊!”
听到香儿的叫声,四夫人终于微微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问到:“绍辰绍辰在哪儿?”
香儿抑住悲泣,安慰道:“夫人,绍辰公子在荒州不是吗,他好端端的在那里呢!”
四夫人凤眼迷蒙,晶亮的泪水流了下来:“香儿,他死了,早就死了,不然他为甚么不来找我,我早该知道的。”
香儿摇着脑袋,悲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入画不明所以,甚是着急,忙哄道:“夫人老爷说这些话正是气头上,他恼你不理他,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你。夫人,你先把药吃了,赶明儿我叫人打听绍辰公子的消息去,他一定会没事的。”
四夫人的泪水似乎怎么也止不住,她摇摇头,紧紧地闭着嘴巴,不论入画和香儿怎么哄都不愿意张口喝一口药。
经过对香儿的旁敲侧击,入画大致上了解一些原委。绍辰公子原是四夫人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心心相印,情有独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在青州的一次牡丹花会上,办事到此的西玉山对貌若天仙的梅小姐一见钟情,后来更是到了相思入骨的地步。不堪梅小姐即将嫁与他人,便想了一条毒计把梅小姐的兄长及绍辰公子都陷害进去了。因为西玉山甚有财势,所以梅家庄的人正中下怀地求到他头上,他便顺势提出了娶梅小姐的条件。为了相救情郎跟自己的兄长,梅小姐只好含悲下嫁。于是那本来被判死罪的人,一个被释放,另一个即绍辰公子则被流放到偏远的荒州。
进入西府后,西老爷对四夫人宠爱异常,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来给她。而四夫人虽然对西老爷无意,但看在对她有恩的份上,倒也以妻之职待之。无奈世上总有不透风的墙,梅家庄的人在一次探望四夫人的时候,向她透露了这件事始作俑者原是西老爷后,其大受打击,连腹中已成形的女婴也不保。四夫人小产后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对西老爷含恨生怨,形同路人。而西老爷大怒,此后再也不许梅家庄的人探望四夫人。怪不得四夫人处从来没有亲人来看过她,原来竟有这等缘由,入画摇摇头叹了口气。
如此看来,西玉山为了斩草除根,在流放路上就把绍辰公子给害死了,只是四夫人一直不知道,不然早就跟了去了。这么多年来,西老爷一直得不到四夫人的原谅,肯定也很痛苦吧。入画不止一次看过西老爷望着四夫人时眼里流出的那种痛楚。本来象西老爷这样有财有势、相貌俊逸的人,想嫁他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用靠卑劣的手段去强娶一位女子,看来是爱四夫人极深,才让自己心里投下一道阴影吧。但是费尽心思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失去的更多,这也是西老爷没料到的吧。
望着躺在床上的四夫人,入画心里微痛,这是位命如黄连的女人,只因为自己绝世容貌而失去了一生的幸福,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啊!脸上微凉,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梅家雪公子
松泠山下,长风坡前,一轮残月淡淡地映着坡上衣裳翻飞的两个人。紫衣公子目若朗星,即使月光甚淡也掩盖不了那咄咄眼神。对面淡蓝衣衫的公子嘴挂淡淡微笑,宛若仙人般的气质让人惊羡。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一个人先开腔打破了这段沉默。
“在下尊师傅之命,恭候阁下多时”紫衣公子声音清越,中气十足。
“在来的路上师傅也早已叮嘱在下,会在此遇到阁主,并交待在下与阁主一试。”蓝衫公子彬彬有礼回道。
“没跟阁下一试,不敢自封阁主。师傅说了,师叔向来不满师傅尊为阁主,想来他的徒弟升为阁主,师叔也是不满的。便只有叫在下在此恭候师叔之徒,一战过后若谁赢谁便是暗渊阁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