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让船飘一会儿。”他解释道。
“你饿吗?”简蕊儿问。她把手伸进捆在他们中间吊带上的包中,她那棕红色的头发在太阳照射下变成了金黄色。
“饿。”
“你总是饿。”她笑了笑,“这是个多么奇怪的字眼啊。”
“我还是个正在成长中的男孩子。”这是真的——与简蕊儿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分钟,都让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最美好的生日祝福已经变成了现实的青年一样。
“我愿永远看着你。”他大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在他的一生中,还没有一个像简蕊儿这么美丽的女人,让他站在离她五十厘米之内的地方。每当看见他向她们走来时,她们总是以“忘掉这事吧,小伙子”,作为对他的推脱之词。可简蕊儿不一样。她从来不计较他是一个外星人——也许正是由于这个——他彻底地爱上了她。
简蕊儿给了他一个令人沉醉的笑容,便低下头去。她的眼睛映到水中,连湖水也为之发亮了。她用灵活的手指将包打开,拿出准备好了的面包。“我今天晚上要到医院去。”她说着,把一大片面包递给他,空气中立即弥漫了干果奶酪的香味。
“有人病了吗?”他咬了一口。
“没有……”简蕊儿摇了摇头。“那是我——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
“值班。你的工作时间应该叫做值班。”他在教她地球上的英语,她也在教他费瑞语。
“今天是我值班。”简蕊儿在费瑞的一家医疗中心——这是一家专门为将要临产的母亲和即将出生的婴儿开办的医院。费瑞很少有病人,所以,医生的专业主要是产科学和儿科学。
同样,因为疾病在费瑞长期以来处于下降趋势,医生这一职业也就相当于很久以前地球上的电脑操作员,贝斯洛对此应该是记忆犹新的。费瑞人从来不会专门致力于一个职业。他们的文化就是把工作当成享受,因此,也不会有人单独从事一项工作,社会上的每一项工作都是由一些人共同完成的。
因为没有工资之类的事情——他们也就没有钱的概念——谁干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们去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当然,不同的人会得到不同的职业培训,随后便去从事他们喜欢的工作。这也抑制了贪婪、野心以及紧张与焦虑等社会疾病。费瑞人不会用社会地位去束缚人,他们关心的是如何提高人的生活质量。
“多长时间?”费瑞人的工作程序让贝斯洛感到大惑不解,他不明白他们是怎样完成各项任务和所承担的社会责任。
“十天。”
“每天晚上吗?”
她笑了:“是的,每天晚上。你可以让伯里本替我和你一起去听音乐会。”
“我不想和伯里本去——我要你一起去。我会想你的。”
简蕊儿又递给他一片面包,以神秘而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看着他。他觉得她的神色活脱一个蒙娜丽莎——这些天来,她常常给他以这样的微笑。这种微笑既亲切又严肃,还有许多他所无法破解的成分,那是十足的女人气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陌生,他无法破解隐藏在其中的丰富含义。
贝斯洛变换了话题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我的一生要在这里干什么了。我要学习所有我能从你们这里的人身上学到的东西——任何一件事情。”
“那不需要这么长时间。”简蕊儿将面包送到嘴中,慢慢地咀嚼起来。“也没有那么多的东西可学。”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任何事情都得学。”他举起吃了一半的面包。“比如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是在哪里,又是怎样种植粮食的,或者你们从哪里得到它,还有,你们怎么分配。再有,你们没有钱,或者类似的东西,又是怎样生活的。我来的那个地方,什么事情都需要钱!没有钱你就无法生存。”
“你以前给我讲过钱的事情。对不起,我仍然有些不明白。”
“没关系,可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要了解你们的世界。”
他的胡子翘动着,变成了一个弧形,就像将整个地平线都尽收到他的胡须上似的,太阳的光线洒在远处的亭阁上。
“那么你学到了一切之后又要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写下来。不过那不重要。我还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贝斯洛把最后一小块面包放人嘴中,躺下来,闭上眼睛,让思绪在这快乐的时刻漂浮。他感觉自己就像重生了一般。此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呆在这里,而且像现在这样将要呆在这里,从此刻到永远。他觉得自己枯萎的心灵张开了,他心灵中的每一处皱折、每一条皱纹都张开了,永远地张开了。
他颇为惬意地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让清风吹动着他进入梦乡,简蕊儿在一旁为她今晚将要护理的孩子谱曲。是的,贝斯洛沉醉地想道,这就是生活。天堂恐怕也不会有如此美妙。一个人要想离开这里可真是个傻瓜——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托勒的手紧紧地抓住金属梯,心里却在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感到恼怒。他是回去等阿奇乌斯上面发生的无论什么事过去之后再上去,还是冒险去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呢?他反复掂量了几分钟,仍然没有打定主意,但他的手臂累了。他不愿意再下去,上去也比较容易——他格外谨慎地向上爬,从他头上的洞口观察上面的动静。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有一点可疑动向,他立即就松开手滑下来。
但他没有发现让他退却的理由,尽管他能听到更上一层传来的丁丁当当和轰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还是爬到了梯子的顶部,将头从地板中钻了出来,在他隐伏的洞口附近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所听到的声音来自他和这间圆形建筑的内门之间。
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外门现在又一次被封死了。掌握着机器的人就站在他和出口之间。
托勒这次没有再迟疑,便从洞中钻了出来,直奔附近一堆坏了的电子零件边,他弯下腰,小心地搜寻。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又开始在废弃的机器和零件间寻找着自己的出路。他尽量蹑手蹑脚,不让自己弄出动静。
嘈杂声更大了,持续不断的叮当声中还夹杂了金属碎裂时所发出的锐声,以及金属纤维断裂的劈啪声,还有什么东西被扔出去接着又被碾碎的声音。托勒敏捷地为自己开着路,不时地转过肩膀看看。如果他现在被抓住的话,那么一切将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幸运的是,嘈杂声盖过了他不小心弄出的声响,使得他一步步地靠近他的目标。
他躲在一个水柜的后面,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吃了一惊。一个庞大的机器正笨重地穿过阿奇乌斯,细碎的灰色粉末像雾一般笼罩了阿奇乌斯。这个东西的前面有一个平平的金属盘子,正好可以在杂物丛生的地方为自己打开通路。它从中心扩展到外缘,将圆圈推得越来越大,一个半睡半醒的塞克拉兹人木然地欣赏着这蓄意的破坏。金属盘子与机器的踏板相撞,发出他最早听到的那种震耳欲聋的叮当声。
塞克拉兹人似乎在开辟更大的空间,托勒想,但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明白。毕竟,阿奇乌斯被人遗弃已经几个世纪了,一直没有人在这里来出人。
也许,它与近来发生在这里的一些事情有点关系?托勒尤其不想看这些事情重演,他猫着身子,向对面的门走去。他发现其中的一扇门开着,令他大为吃惊的是,门口竟没有卫兵。
他悄悄地向后退了几步,与塞克拉兹人保持着安全所允许的距离,沿着显而易见的圆圈绕向门口。可他刚走出去一半,机器就停了。刚才还嘈杂一片的阿奇乌斯立即陷入寂静之中。托勒愣住了。他听到塞克拉兹人在说话。显然,他们已经结束工作,准备离开,正在向他走来!托勒继续向前走,他想赶到他们前面,但要想不弄出一点声音或不被他们看见却很难。当他走到两条路交叉处一堆废弃了的设备面前时,后面的声音离他近了。
他迟疑着,一条路显然直接通到门边,而另一条则仍在废弃物品中打转转。塞克拉兹人从后面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也作出了拼死闯到门口,从废弃物品中绕开的决定。
他向门口冲去。这时的托勒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能先他们冲到门边,他就能够不被他们发现。塞克拉兹人正在径直向他走来,他们选择了和他同样的路。从他们说话的声音判断,托勒知道他们有几个在他的后面,还有一些人就在他的前面,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径,却向着一个出口靠近。
托勒低头向前跑,可只差几步,塞克拉兹人就抢在他的前面走上这条路。托勒猛地将脚步刹住,停了下来。
那人朝着门口径直地向前走了过去。托勒虽然没被发现,但他心中明白不能走这条路了。他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一个通风口的盖子,便走过去。但排气管却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倒下了,托勒只好回到原来的路上,但通风口的灰尘却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灰尘就像一层厚厚的雾一样覆盖了阿奇乌斯。他的心跳到了喉咙口上,但前面的塞克拉兹人却根本就没有回过头来。莫非他是个聋子?托勒使劲挣扎着从一堆散乱的排气管中站了起来。他身后的一声呼喊吓了他一跳,他的脊骨都挺直了。他向后看了一眼——是两个塞克拉兹人,脸上都带着疑惑的表情。前面的塞克拉兹人也叫了起来,这一次是喊他的同伴帮忙。托勒前面的塞克拉兹人转过身,开始向他这边跑来。
托勒站了一会儿,做出想要逃跑的姿势,却无路可走。接着,他连想都没有想,就向前冲了过去,穿过一堆通风管,跌跌撞撞地爬向一条管道,这条管道正好有一个人那么高,管道的另一侧通向一条封闭的走廊。这时,后面追捕的声音离他更近了。
他进了这条由传导管所组成的走廊,却钻进了死胡同。最后,托勒喘息着停下来,却与正在追捕他的人相遇了。
第三十三章
库拉克在一片灌木丛中为自己开辟着道路,同时也在寻找着前面能够发现什么的蛛丝马迹。运货车忠实地跟在他的后面,轧在库拉克所踩过的树叶上。
库拉克已经在山中走了很久,神智恍惚感觉迟钝、不时地自言自语。他在寻找与河平行的那条路。第七天的时候,他来到森林边上——那是一片面积不算大的森林,就像是挂在山上的一道蓝绿色的帘子。
他除了继续在影影绰绰的黑暗大地上走以外,没有任何想法——即使这也并非出于他有意识的愿望。他一味地向前走着,只是因为他不能停下来。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战斗者的急迫,可是现在,他充满恐惧地往后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松弛下来,步子迈得也不那么急了,但仍然非常谨慎。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所有的意识——有关他自己的那部分意识,像自言自语和支配自己的意识——都消失了。他对于山谷中所发生的事情有着梦靥般令人恐怖的回忆:鲜血和死亡,以及那恨不得把他的身体烧开一条缝,并意欲烧到他那纤细的脑血管的愤怒火苗,令他处于极度的愤怒与痛苦之中,他对着苍天喊出了他的痛苦。
时间一天一天地推移,库拉克的意识也越来越深地陷入到对擂鼓一般地敲击着他的痛苦的逃避之中。他像野兽一样敏捷,也像野兽一样潜行。他饿了就吃,累了就躺下来睡。他到不远处的河里去喝水,尽管运货车上就有三水壶的水。他把运货车当成了他的伙伴,把它看成是和他一样有生命的物体。在这些天中,他就是从机器的存在中得到安慰。它跟随着他——他向前走它也向前走,他停下来的时候它也停下来,它一边等着还一边发出悠闲的轰鸣声——这给了库拉克友好的感觉。
六天之后,他站在了一个悬崖的顶峰,他看见山势正在逐渐下降,山的尽头是一片森林。他知道他应该到那里,也只有在那细密交织如天篷一般的灌木中才能找到慰藉。没有人会在那里找到他,也不会再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
他没有往后看一眼,就走上了那片围绕在森林周围,像一面守护在广阔、宁静、自然的泽泻湖周围屏障一般的灌木。
现在,他进入到那片繁茂、密织如一面坚固墙壁的灌木之中,从墙的上面,他看到了附近的树冠,他把那看作是他的前进目标。他扬着头,用胳膊、腿以及整个躯干在灌木丛中披荆斩棘。他的衣服破了,手也在流血,可是他一点也不感到疼痛,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比这更加彻人骨髓的痛苦。
他穿过了一片阔叶灌木,把手伸进一个落叶覆盖的洞中,立即,灌木丛的上空就飞起一片扇动的翅膀,与此同时,尖叫声也响了起来。尖声啼鸣的鸟儿在天空中腾飞的时候,他的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混乱中触摸到了一只鸟儿温暖的身体。
他攥拢了自己的拳头,鸟儿的头刚刚出现在洞口,翅膀还未完全张开就做了他的俘虏。
与此同时,他将这可怜的小生灵送到了嘴边,用牙齿将它的头咬了下来。他吃力地嚼着,发出啃骨头时所特有的那种咯咯吱吱的响声,温热的鲜血滋润着他的舌头。他喝下这浓稠而带着甜味的液体,把鸟头咽了下去,鸟的身子却让他扔掉了。
他笑着擦了擦嘴,“肉。”他自言自语着。
“柯伦怎么才能知道动乱结束的时候泰纳斯会履行自己的诺言呢?”狄哈根人领袖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孔逼近了特伍德,恶毒地笑了起来。“泰纳斯迪瑞会忘记他的狄哈根朋友,嗯?”
特伍德看着柯伦,努力压抑着自己对他的厌恶。此时,他们已经坐在了他们见面的那座广场对面的一所住宅中。房间是为了这次会见临时准备的:两个脏污的垫子放在同样脏污的地板上,它们之间摆着一张破烂不堪的桌子。桌子旁边是一个火盆,火盆边放着废弃的铆钉、团在一起的电线和其他的一些东西。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特伍德猜想一定是干粪便燃烧时所发出的——与之伴随的是厚厚的浓烟。
两只烤肉棒上串着鼠肉之类的东西,难闻的余烬中还散落着几片蔬菜。
柯伦伸出手来,娴熟地抓住烤肉棒,斜看了一眼特伍德,满意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特伍德想要从这污秽的地方脱身而去,但蹲伏在面前的同伴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柯伦·伯哥乃依一定是疯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疯狂了的他仍然那么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利益,特伍德承认,这在一定的环境下是相当有用的。所以,迪瑞坐在简陋的地方,不断地让自己忍受着来自伊哈根的冒犯与轻慢,以及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
“你还不了解我,”特伍德说,“如果你以为我会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提供帮助的人背信弃义的话。塞克拉兹和尼克拉斯倒是经常在时机好转的时候忘记别人的帮助——但他们的罪恶是不会有人忘记的!”
“是的,千真万确。但泰纳斯人不愿意这么做,我们是讲信用的,对吧。”
“当你发展起来的时候,你会改变。”
“留心你的舌头。我们在作出承诺之前,先要看这种承诺是否合适。一旦作出承诺,我们就不会反悔——除非,当然是另一方首先不肯践约。”
柯伦发出了难听的咯咯声,是恶意的笑声。“那么就让柯伦做迪瑞,因为狄哈根会照柯伦所说的去做。”他拿起烤肉棒,点着特伍德,特伍德的手中也拿着那东西,但随时都想找个机会把它扔掉。“狄哈根会帮助你的,泰纳斯人。柯伦信守诺言,嗯?”他撕下一块肉来,放进嘴中。
特伍德也学着主人的样子,没有嚼